○李利芳
在當下中國兒童文學發(fā)展的大語境下呈現(xiàn)常新港創(chuàng)作的價值非常有現(xiàn)實意義。當一股很“輕”很“淺”的兒童文學思想傾向逐步蔓延于這塊文學陣地時,深度寫作的呼喚會愈來愈響亮而熱烈。于是,盤點與總結新時期以來堅守文學理想與獨立藝術追求的作家也便成為兒童文學學界目前一項重要而迫切的課題。
常新港是新時期以來中國兒童文學界的重要作家。他的創(chuàng)作一直以來秉持鮮明的本土問題意識,體現(xiàn)著兒童文學視域內(nèi)摯誠的人文關懷,因而在文本中鐫刻著很清晰的“中國兒童文”印痕,一種很執(zhí)著的從個體性到民族性的主體身份建構精神。
對自我童年的回憶與書寫是兒童文學作家很普遍的一種表達路徑,它很自然會伸入到歷史童年情境,產(chǎn)生不可復制的記錄與反思的文學審美功能,而且歷史距離愈遠,其意義愈顯珍貴與深廣。常新港很真實地以“兒童文學”的視點將上個世紀60年代的中國歷史童年記憶保存了下來,這是能夠確立其在文學史上的地位的根本原因。
對中國人來說,那是一段很特殊的社會發(fā)展歷史。很多成人文學作品以“童年視點”對其作過文學透視與再現(xiàn),但由于文學立場的差異,其意義歸宿與兒童文學有本質(zhì)的區(qū)別。出于一種透徹堅定的童年本位視野,兒童文學作家能始終地將歷史復歸到兒童視域,用懵懂純凈的情感底色素描歷史人生畫卷,敞開一種特別的文學批判思想效應,這就是兒童文學對歷史童年返回的價值結點所在。
事實上,一直以來,我們對“兒童文學”的本義總是理解得過于褊狹,要么是成人的“一廂情愿”,要么便是被抽離了社會屬性的表淺的童真,這都遮蔽了現(xiàn)實童年的真相并阻礙了孩子對文學世界的真正介入。與成人文學一樣,兒童文學同樣應該積極回應歷史與時代的進程,關注意識形態(tài)并參與對社會、政治、文化景觀變遷的思考,因此才能使中國兒童文學的意蘊變得厚重而“特立獨行”起來。正是在這樣的價值維度上看常新港的創(chuàng)作,才能對其有更準確深刻的定位。
作為1957年生人,常新港個體童年的真實經(jīng)歷為其返回歷史童年的寫作提供了豐富的素材。相比成人文學對那段人文歷史的觀照,自新時期以來兒童文學的表達還是遲疑而不充分的。所以,常新港1993年獲中國作家協(xié)會第二屆全國優(yōu)秀兒童文學獎的《青春的荒草地》便彌足珍貴。作家自己說,“《青春的荒草地》是我最喜歡的一部書。因為,它不能復制。它傾訴的是我真實的生命和經(jīng)歷。我想把跟今天完全不同的生活說給朋友們。”常新港的傾訴是成功的。文本從語言、結構、事件、情節(jié)、細節(jié)的選取,到人物的肖像化,少年情緒的原生態(tài)逼出,整體“歷史經(jīng)驗世界”的還原,進而至于思想精神所攀登的高度,都是值得肯定的。作者很誠實地用文字保留勾勒出一種歷史童年的形態(tài)。這其中有苦難,有生活的跋涉,有童年自在的快樂與憂傷,有平民的樸實與堅韌,有善良的人性,也有復雜的世事,但作者落筆的重心更在寫出一種年代里一個少年精神構造的軌跡。那是個體主體性被人生逼迫下沉至靈魂底層后獲得的體驗,是澎湃的青春與北大荒原野交鋒后襯出的孤獨與蒼涼。
我在少年窄小的精神苦河里揮動著蒼白細瘦的雙臂,我就這樣活著。但我沒有擺脫始終跟隨著我的陰影。我常常在孤獨中,聽到一種聲音。人類偉大的純潔彈出的凄婉的樂曲,常使我目瞪口呆。①
同樣在揭示與批判黑暗,但兒童文學處理的思維本質(zhì)不同于成人文學,其精神本色在抵抗更新而非妥協(xié)消解。在《青春的荒草地》中,惡與黑暗本是歷史的中心與基本背景,是異化少年主體性的根本原因,但被異化的主體終究沒有被打倒,他自我主體中潛藏著的清爽的靈魂拯救了自己。這種力量是如此的純潔與博大,它抵御了一切喧囂與嘈雜,瀝凈了所有的污點與齷齪的阻滯,使人如嬰兒般地鮮活活再生出來。這就是真正的兒童文學的價值支點,它真實面對孩子所處身的環(huán)境,勇于演繹社會的陰暗與危險,但堅守人性的底線、孩子內(nèi)心深處的美善而不放棄希望。
在《青春的荒草地》中,統(tǒng)攝作家創(chuàng)作中心理念的是一種少年人的激情,是他對青春之傷痛努力平復壓抑后的情感撫摸,最終這股強大的力量被疏浚為發(fā)自靈魂深處的吶喊。藉一個少年精神演變的軌轍,常新港對民族歷史命運進行了反思。
歷史童年記憶作為組建自我精神生活的基礎部分,在常新港已是永遠難以抹去的存在,它會作為基因編織在常新港的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中。離開歷史愈遠,事件的生動性真實性隨之淡去,作者反復思慮與凝結出的正是歷史對后人的昭示。如何將思想結晶體融化于文學世界,在常新港必然也經(jīng)歷了藝術創(chuàng)造的摸索過程。他想超越對歷史的敘事,更多擇取意義,以意義再造材料世界,于是必然會出現(xiàn)幻化。這個新世界以符號意象重新具象歷史,但顯然凸出的是歷史的本相,而非平面事實?!睹AС恰肪褪沁@樣的一部作品。作者借用了兒童文學中慣常使用的幻想元素,對故事的時空表象雖然作了模糊處理,但看得出“歷史”依然是控制故事意義的軸心。曾經(jīng)的歷史事實就如同現(xiàn)今筆下的毛玻璃城,它有透明的屬性,有深邃的誘惑力,但卻是本質(zhì)的“玻璃”質(zhì)地,并不牢固堅韌的樓閣建筑。且附著了不可看清的材質(zhì),進入其中而更讓人迷失自己。在毛玻璃城中存在的都是迷失了自我主體的人,因為有一種強悍的意志要求人摒除記憶,只有服從。但與《青春的荒草地》一致的是,這里同樣出現(xiàn)了一個不放棄自我的少年,是他的堅持使毛玻璃城化為烏有?;没乃囆g表現(xiàn)再次穿越了歷史,讓常新港的現(xiàn)實主義批判精神有了安頓,且與屬于兒童文學的藝術性征的東西達到了和諧的統(tǒng)一,這依然是一次成功的嘗試。
回到歷史之重,在常新港是一個縈繞不過的情結。他可以通過多種文學表象的創(chuàng)造來安放這一思想概念。新作《煙囪下的孩子》同樣寫的是那段歷史,很多素材內(nèi)容和《青春的荒草地》有相似之處,但作家對藝術形式的掌控卻有了不一般的意味?!稛焽柘碌暮⒆印犯袷呛唵蔚陌酌?,作品中孩子的年齡降低,敘述主體情感降溫而使內(nèi)容更趨近抽象純粹的表達。作家掙脫開了歷史敘事的牽絆,而恰能捕捉到了高度象征歷史意蘊的意象符號。在本書中,“煙囪”、“喇叭”與環(huán)繞于它們之下的“孩子”,這一歷史意象群的濃縮就成為了具有那種被稱為是藝術表現(xiàn)透明性的精神創(chuàng)造物。這個意象群蘊涵的可闡釋性在于其意義的反差。作家有意讓構建歷史的中心“人物”隱退,凸顯承載其意志的“物”的控制力,最終鍋爐工老油條從煙囪落下的喪身,是這種意志的對立外化再現(xiàn)。而所有的這一切,是通過孩子澄澈的眼睛被保留在記憶中的。長久以來,人們是忽視兒童文學的表達力的,忽視兒童文學中卑微的“主體”力量,卻不想簡單的主體性同樣可以消弭所謂的中心與強大?!稛焽柘碌暮⒆印帆@得了這種審美力量。
常新港以兒童文學視點生成的歷史童年書寫具有廣闊的釋義空間,他將認識社會與審視歷史的權力完全交予了孩子,提供出透視歷史進程的嶄新視維,這對豐富當代中國兒童文學的意義世界有不可替代的價值。
常新港帶著深重的憂患意識觀察著不同年代的孩子,他思想的觸點始終徘徊在“兒童和社會”之間。當歷史的陰霾依然籠罩在他纖弱的童年自我心靈上時,現(xiàn)實童年又以一種令人驚異的問題情境勢不可擋地向他撲面而來。他宿命般地難以逃脫,撿拾起這份重擔,去給剛剛過去的與未來的歷史交出一份中國兒童文學人的答卷:
我們眼前的中國孩子的生活,就像一場無休止的馬拉松比賽,無法停下奔跑疲勞的腳步。人類中無比美好的幻想之窗,被一只只無形的手關閉了。我想推開頭頂上的那扇窗,讓風吹進來,飄進幾片不一樣顏色的自由的云。②
我們期待,在半個多世紀以來的當代中國社會發(fā)展的大框架下,不同時段的中國童年形態(tài)逐步獲得完整明晰的表達。自新時期以來的中國兒童文學已經(jīng)在此努力建設并取得了可觀的成績,常新港屬于其中的一員。在一個系列的有關孩子心靈成長的小說中,作家反復從多種角度以多種審美風格來展開與解決中國孩子的問題。我們社會的車輪滾滾向前,時代文明與日俱增,各種氣象日新月異。但不可忽視的是,對大多數(shù)成人及整個社會結構來說,我們還真的無暇顧及到孩子,無暇靜下心來,好好思慮一下我們究竟給了孩子什么,我們怎樣塑造了孩子。在物質(zhì)貧瘠的年代里,孩子同時遭遇了思想與心靈的傷痛。而在生活豐裕的當下,孩子依然承受著讓人始料未及的精神負荷。歷史與現(xiàn)實童年,經(jīng)歷雖不同而境遇相似,本輕盈透明的童真卻滯重生銹,這真是應該引起世人警醒的一片被遮蔽的天空。
在確立審美的“他性”,幫助孩子創(chuàng)造出和他們自己不同的自由形象,進而引導孩子超越現(xiàn)實的閉鎖,認識成長的過程并形成自我身份方面,兒童文學有無與倫比的優(yōu)勢。這也為兒童文學的美學突破提供了無限增長的可能??墒?,面對滯重的現(xiàn)實童年,審美的“他性”也具有了相當?shù)囊?guī)約,很多時候可以用“療傷”來替代。在常新港的作品中,“孩子”這個字眼前面出現(xiàn)頻率最高的修飾語是“傷心”。到處是傷心的孩子,與我們心目中文明社會的指數(shù)很不相稱。這是令人震驚的畸形。
貼著孩子的心思,用文字向世人敞開這種真相,這只是解決問題的起步,醫(yī)治與療養(yǎng)才是根本。文學是靠近孩子心靈最便捷有效的通道,怎樣的文本更適合給那些傷心的孩子與造成他們傷心的大人?這是需要兒童文學界來共同關注與討論的課題。常新港根據(jù)自己的理解給出了一些表達。他廣泛地去涉獵那些危及到孩子安全空間的眾多時代因素,他試圖去歸納概括顯示在孩子生活中的各類精神創(chuàng)傷,他想澄清,究竟是哪些權力因素用有形無形的手逐步異化了童年的品質(zhì),而我們又能以怎樣的文化與審美策略來顛覆現(xiàn)狀,為孩子尋回一片精神的家園?
最適宜營養(yǎng)心靈的元素是什么?是和諧唯美的綠色、寧靜廣延的土地、自由的風與隨風飄過的空氣,是廣博的天空、率性的白云、藍色的海與光影的波動。大自然是與生俱來伴隨生命的珍寶,孩子的身體與靈魂就是應該徜徉在自然間的。都市生活中的病態(tài)孩子只有重回自然,才能重新激活飽滿的生命能量。所以,常新港創(chuàng)造了天空草坡。
天空草坡是行走在天地間的。它為幻想的孩子而存在,孩子為尋找它而覺得明天美麗。它無處不在。哪里有受傷的孩子,哪里就會有天空草坡。③
作品中的天空草坡有一所兒童心理疾病康復院。形形色色的問題孩子被送到了這里,病癥有肥胖、自虐傾向、暴力、厭食、說謊、懷疑、藏東西等。這些怪異的孩子在一起交往,度過了不平靜的一段調(diào)整期。醫(yī)院的看護人員用耐心的傾聽與溫婉的撫慰,用積極的信任與自然的療傷,引導孩子復歸健全的體魄與心靈。不過值得我們注意的是,作者突出了治療孩子“心病”的關鍵要素——動物。幾個孩子正是在與動物的交往中改變了根深蒂固的想法,在與動物的親密接觸中重新建立起了對生命積極的情感態(tài)度。愛與信任,彼此的尊重與呵護是生命的源泉活水。孩子們很可憐,家庭與社會不但不能給予他們這些最基本的生活保障,反而給予了破壞力量。孩子們從動物身上重新為自己找回了它們,這是否是我們?nèi)祟惿鐣谋兀?/p>
在天空草坡長大的孩子是健康的孩子,但現(xiàn)實中的天空草坡是稀缺的,它分明存在于文字世界中,作家企圖以文字的力量逼迫世人去再造現(xiàn)實。兒童文學是保障兒童想象權力最可靠的陣地之一。所以,深入到現(xiàn)實中以超現(xiàn)實的思維運行理念去安頓孩子們的心靈,在常新港是反復用心經(jīng)營的事情。在孩子群體中,他尤其突出關注了那些邊緣構成,即那些總因各種原因被排除在集體之外的人,那些為別人歧視而少有朋友的人,常新港深入到了這些孩子的精神深處,用悲憫的情懷書寫著他們在生活中內(nèi)心艱難跋涉的痕跡。
《空氣是免費的》中的男孩子方弟精神抑郁,他常常依靠大聲的尖叫發(fā)泄郁悶的情緒,可是這種狀況愈來愈令他處于更為難堪的境地。支撐他生活信念的是他意外發(fā)現(xiàn)的一處叫“空氣街”的地方,只有那里的空氣能讓他狂躁的心平靜下來……《生銹的孩子》中的萬礞礞每天都生活在“水深火熱”之中,家里有粗暴的繼父,學校班主任是扔鉛球出身的粗暴的運動員,他生活在恐懼與孤獨中,唯一讓他生活有希望的是傳說中的黑傘怪人……
每個孩子的內(nèi)心都像一片波瀾壯闊的海洋,潮起潮落,有時平靜如一塊綿延的水毯,有時洶涌澎湃如猛獸在咆哮,可是這一切只能被看在現(xiàn)實中少數(shù)大人的眼里。在《樹葉上的兄弟》中,好朋友糖和森,兩個看似智障的男孩,一旦一個不幸因病離開了人世,另一個便只能在等待朋友魂靈的痛苦與欣喜中度過。這篇看似在寫孩子間純真友情的作品,可越過文本表層琢磨,它實則是對社會與成人世界莫大的嘲諷與指責。
常新港一次次地給各種精神病灶的孩子把脈。他在悲憫中渴盼著這些孩子的走出。各種各樣另類的孩子,構成了一個龐大的邊緣群體,孤獨是他們童年的底色。常新港在作品中總寫到孩子的吃,社會發(fā)展了,生活富裕了,孩子吃得好了,可是他們的大腦卻生銹了。常新港還經(jīng)常寫到環(huán)境對孩子的孤立,孩子害怕被孤立,可他們常常面臨著被孤立的風險,而且險惡程度不亞于成人社會,這種狀況的終極締造者往往是老師。
如同對歷史童年之重的堅韌承擔,常新港用幻想與心靈的力量,毅然扛起了迎戰(zhàn)現(xiàn)實童年之重的大旗,他默默地引導著孩子無數(shù)次穿越了人生,將輕盈快樂的身體與靈魂交還給他們。這種迎戰(zhàn)的過程還需要多久?到目前為止,我們并不知道……
常新港的創(chuàng)作中有一種不變的精神準則,他一直在捍衛(wèi)與倡揚自己的童年主體性。他是伴隨著新時期成長起來的兒童文學作家,他的創(chuàng)作回應了半個多世紀以來的中國社會發(fā)展進程,他一直立于本土情懷進行“兒童文學”審美理想的建構,他的文本為思考中國兒童文學的主體性提供了一類很好的范例。
上個世紀80年代的短篇小說《獨船》使人們認識了常新港,其時正值中國兒童文學向文學性與兒童性回歸的轉型時期,小說以很精致的結構、獨特的意象、戰(zhàn)勝成人的孩子意志在當時脫穎而出。自此,正如“獨船”意象暗含的啟示意義,常新港筆下具有獨立思維意志的少年開始一個個站立起來,無論處身什么年代,這些人物的精神宇宙是不變的。這種清醒的童年主體意識確立了常新港兒童文學創(chuàng)作的價值基座,也保證了其創(chuàng)作生命力的常青不衰。
隨著作家創(chuàng)作的不斷發(fā)展,其童年主體性的內(nèi)涵也在發(fā)生著豐富而深刻的變化?!蔼毚瑫r代”是童真對成人世界的干預,孩子以生命為代價喚醒大人被扼殺了的沉睡的良知,其意義輻射還在狹義的道德層面。返回歷史的寫作,逼迫作家開始向整個社會秩序發(fā)問,思考歷史權力與童年主體性之間的關系,闡述具體的個性的童年的湮滅與滋長?;谀行缘膭?chuàng)造原則,在《青春的荒草地》中,作家筆下這個精神上荒蕪流浪的少年終究還是獲得了自由,他走出了荒草地。當然,臨行前充實其行囊的是一個少女的關懷與愛,她所釋放的溫暖的能量。從歷史現(xiàn)場出發(fā),作家連接了社會與個體,揭示了童年主體性的自然懵懂與潛伏生長,透視到個體主體性復雜的社會性與自然性內(nèi)涵,探問到人類歷史生活的深度和其普遍的內(nèi)在沖突。這些都使得作家筆下童年主體性的意義厚重而多元起來。
與自我性別身份密切相關,作家擅長書寫的還是男孩子。盡管他也以女生為主人公設計作品,但是女生的性格特質(zhì)依然偏男性化。作為父輩身份,常新港也經(jīng)常寫到父親形象,寫男孩子失父、缺父的孤獨,寫父親的不在場對孩子成長的重大影響,這都是考慮常新港作品中童年主體性因素必然會涉及到的。但無論基于怎樣的生活背景與個體差異,常新港作品靈魂中不變的是一個充滿了想象力與創(chuàng)造力的,一直致力于發(fā)問生活與開墾生活的男孩子形象。這構建為其童年主體性內(nèi)涵的精髓。
這個男孩子具有清醒的自我反思能力與行動能力,無論是追尋“空氣街”,還是“黑傘怪人”,或者是在“毛玻璃城”中的抗爭……他總能做到固執(zhí)而堅強地干預與反叛現(xiàn)實,最后使一切混亂回歸秩序。常新港能做到讓孩子自己解決自己的問題,這種明確的童年主體性意識是兒童文學與成人文學相比最不同的地方。
因為兒童與動物的密切關系,常新港童年主體性的內(nèi)涵在對動物的書寫中表現(xiàn)得也非常明顯。他寫過很多動物形象,并都賦予了這些動物強烈的主體性,而且很多時候和孩子的主體性相伴隨,獲得了彼此“難舍難分”的思想與審美效果?!兑恢唤杏衩S的老鼠》是一個典型個案。一只僥幸逃生的小老鼠親眼目睹了自己家族的毀滅,在孤立的逆境中它開始走上了自我的新生道路,直至變成一個男孩。但他一直是鼠性與人性共存的生命體,他能以鼠的主體感受陳述這一類生命的真實境況,也能以人的豐富情感與思想使精神升華,于是其主體性表現(xiàn)便變得更加曲折多義起來。
童年主體性的異化是常新港焦慮的一個核心問題,正如我們在上文中的分析,他在作品中反復表達過這個主題。這種異化的原因是多重的,工業(yè)文明、全球化、技術與商業(yè)時代、實用主義……一些具有人類社會發(fā)展的普遍性,另一些又有中國特殊的文化傳統(tǒng)與具體國情。常新港用孩子的體驗將這種迅速變遷的社會生活作了定格。在《天王貓》中,一個相貌不佳的男孩子在舊樓的平臺上經(jīng)營了自己的家園,這里有老鼠,有貓,有螞蟻,有啞巴公雞,他們在一起和諧地生活著。孩子在人世間所有失落了的與未曾獲得的,在這些小動物身上都獲得了。他們一起在喧囂的城市一隅,共同感受與體驗著彼此惦記的幸福,憂傷地觀看著一座座高樓拔地而起。
在中國,制約孩子精神自由最主要的因素莫過于教育,家庭及社會給予孩子過高的成才期盼,把現(xiàn)實中的孩子壓迫得喘不過氣來。教育理念加重了童年主體性的異化。常新港在《矮子獨行》中慎思了所謂的“天才俱樂部”,希望能給當下的中國父母與教育者以一些啟迪。
對孩子隱秘的精神世界的關注,是常新港創(chuàng)作的重心。他在中國的語境中關注了童年主體性諸方面的問題,留下了深刻豐富的中國童年主體性的精神體驗,這是最具有文學價值與社會意義的。但我們也需注意的是,常新港的創(chuàng)作面臨著新的突破,如何在現(xiàn)實與幻想之間尋找更好的結合點,是他在未來一段時間需要磨礪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