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華夏民族的音樂文化長河中,二胡以其悠揚的音色、藏弦胡以其獨特的韻味各展風姿。它們不僅是一件樂器,更是漢族與藏族文化精神的代表。站在新時代的發(fā)展高度,民族音樂需要在多元繁榮的文化交融中尋找新空間。覓得機會,筆者于2025年3月10日在成都音樂產業(yè)中心采訪了藏弦胡演奏家許崗。此次采訪讓我們對藏弦胡的歷史溯源進行了再次考證,并直觀地對比了藏弦胡與二胡在制作工藝、演奏技法上的異同。接下來將進行深入的探討。
一、二胡與藏弦胡的歷史淵源與發(fā)展脈絡
(一)二胡的起源與發(fā)展
關于二胡的起源,其雛形通常被認為是奚琴。奚琴是一種隋唐時期北部少數(shù)民族奚部落使用的樂器,經絲綢之路傳人中原。宋代音樂家陳腸在《樂書》中記載了奚琴的模樣:“奚琴本胡樂也,出于弦轟而形亦類焉,奚部所好之樂也。蓋其制兩弦間以竹片軋之,至今民間用焉?!盵這表明奚琴在當時已經具有一定的影響力。也有學者認為二胡早期被稱為“嵇琴”。宋元時期,奚琴(嵇琴)逐漸從彈弦與軋弦并存的演奏方式向改良后的拉弦樂器發(fā)展。明清時期,胡琴在中國南北廣泛流傳,成為民間戲曲伴奏和器樂合奏的重要樂器。近代以來,音樂家劉天華進行了改革,將二弦胡琴正式定名為“二胡”。他還借鑒西方樂器的演奏技巧,豐富了二胡的表現(xiàn)力,開創(chuàng)了新的演奏體系。二胡成為既能獨奏又能合奏的重要樂器。
(二)藏弦胡的歷史淵源與傳承
藏弦胡即“畢旺”(藏文“”),也可以稱為“牛角琴”“牛角胡”“弦子”。它作為藏族歷史悠久、特色鮮明、流傳廣泛的代表樂器之一,主要為康諧(弦子)、熱巴諧、折嘎伴奏。
對“畢旺”稱呼的轉變,是因為各地區(qū)會因為方言的不同而形成異音同詞?!爱呁币辉~有廣義和狹義之分,廣義泛指所有藏族弦樂器,狹義是指伴奏弦子的拉弦樂器。關于其稱呼的轉變可以分為三類: ① 稱為牛角琴是因為民間以牛角制作琴筒而得名; ② 稱為弦子是因為常用以伴奏弦子歌舞而得名; ③ 藏弦琴是對這一樂器的進一步描述性命名,強調其民族屬性和性質特點,是近年在非藏語語境中使用較多的叫法。
藏弦胡在民間歌舞表演中具有獨特的藝術表現(xiàn)力,更凝結著世代相傳的族群記憶與文化密碼,是藏族文化的重要載體。
二、二胡與藏弦胡的音樂特征對比
(一)樂器構造
二胡和藏弦胡都是由琴頭、琴桿、千金、琴筒、琴皮、琴軸、琴弦、琴弓、琴碼、音墊、琴托組成的。在琴筒方面,都是通過琴弦振動 $$ 琴碼傳導 $$ 琴皮共振 $$ 琴筒擴音的鏈條發(fā)聲。前端均蒙動物皮(藏弦胡多用羊皮/蟒皮,二胡多用蟒蛇皮),后端開口。但傳統(tǒng)藏弦胡琴筒后端呈開放式無音窗結構,且采用牦牛角材質,與二胡的雕花音窗木制琴筒形成鮮明對比。由王扎西老師制作的現(xiàn)代改良版藏弦胡已使用未制琴筒。
在琴桿方面,藏弦胡的長度比二胡更短,天概只有二胡的三分之二長,其長度約在二胡琴軸下方的位置。當前,在巴塘地區(qū)藏弦胡制作工藝中,呈現(xiàn)了在整體雕刻上輔以彩繪紋飾的發(fā)展趨勢。
在琴弦方面,二胡常采用的是金屬弦,藏弦胡因不追求過高的張力而選用馬尾作為琴弦材料。二者內外定弦都呈五度音程的差異。但藏弦胡的設計充分考慮了演奏者邊奏邊唱的需求,其音域設定得較低,以貼近人聲范圍。
在琴弓方面,藏弦胡的琴弓與二胡存在顯著區(qū)別,藏弦胡的琴弓長度(馬尾部分)較二胡短 15~20 cm,弓桿外形呈弧形,多由竹子制成,既便于演奏者邊舞邊奏,又能契合弦子舞蹈樂曲中“每弓一拍”的節(jié)奏重音,在弓桿中心點位置有利于做出有律動感的重音[2。在采訪許崗時,他表示“當代牛角胡琴的演奏弓已普遍改良為與二胡弓形制參數(shù)相近的短弓結構,其弓毛材料選用黑色馬尾毛”。這種結構差異構成了牛角胡琴振動系統(tǒng)產生更為堅實渾厚音色的重要聲學成因。
在琴托方面,二胡配置了獨立琴托結構以優(yōu)化演奏姿勢的穩(wěn)定性,而藏弦胡采用無琴托設計,其共鳴箱底部設有琴桿延伸形成的圓柱形延伸結構。該結構具有雙重功能性: ① 適配演奏者站立演奏時插在藏袍里的固定需求; ② 在坐姿演奏時實現(xiàn)穩(wěn)定支撐功能。
(二)演奏技法與表現(xiàn)力的差異
二者在右手上并無太多差異,二胡有分弓、連弓、頓弓、拋弓等技法,會依據(jù)曲子風格做出不同的調整。藏弦胡運弓以分弓為主,一弓一音,每個音都加有音頭,或使用浪弓技法使節(jié)奏鮮明,富有動感[3]。
在左手上,二胡是手立起來用指尖去觸弦,有利于做出滑音、換把等技術,常用的音域在三個八度左右。二胡的音色柔和,音域也較為寬廣,音色變化和情感表達豐富多樣。藏弦胡的手形平一些,用手指第一關節(jié)上的指腹觸弦,演奏者會使用獨特的“拇指固定演奏法”,通過尼龍綁帶將左手拇指固定于千斤位置,在一個把位的區(qū)間按音,強化裝飾音演奏的穩(wěn)定性。對于個別超出把位的音程關系,可通過“一指替二指”的技法向下大二度音程實現(xiàn)演奏需求。在弦子音樂中,裝飾音運用得非常頻繁,演奏中常使用“打音”的方式奏成連續(xù)性裝飾的樂句。尤其是一指的打音最為豐富,它分為三種:第一種是只用一指擊弦和空弦產生天二度裝飾音;第二種是在第一種的基礎上加入三指裝飾音;第三種是保留一指,用三指增加小三度音程。在音色及風格上,弦子音樂集唱、跳、奏于一體,非常具有律動舞蹈性,藏弦胡在此文化背景下,傳達出的音色也較為粗獷、渾厚,具有較強的穿透力,表達出的音樂節(jié)奏感較強,體現(xiàn)出藏族人民自由、豪邁、奔放的性格。
三、二胡與藏弦胡在跨民族融合中的意義
(一)對音樂領域的創(chuàng)新
二胡與藏弦胡的創(chuàng)新合奏,不僅使藏弦胡保留了自身的民族特色,還融入了新的音樂元素,使音樂的表現(xiàn)形式變得更加豐富多彩。例如,筆者通過采訪阿山哥,了解到《阿克祥巴》這首曲子,并且使用二胡和藏弦胡一起進行演奏。這首曲自最初源于藏族民間流傳的弦子曲,是傳遞美德與團結的象征。在演繹譜面時,在長拍上,藏弦胡會即興增添一些打音和浪弓來凸顯曲目風格,而二胡會配合藏弦胡的拉法去做一些比較處理,如快速地拉弓、滑音形成一個不同但協(xié)和的二聲部音樂。又如,王建民先生為第十四屆中國音樂金鐘獎二胡比賽委約創(chuàng)作了《第六二胡狂想曲》,該作品以西藏民間音樂的素材為核心進行創(chuàng)作。在曲子的第286小節(jié)寫了“獨奏者擊腳”的字樣。王建民先生在創(chuàng)作中運用了近現(xiàn)代作曲技法,使作品既保留了二胡該有的藝術韻味,又巧妙地借鑒了藏族特有的弦子歌舞“邊奏邊舞”的藝術表現(xiàn)形式,將二胡演奏與藏弦胡的舞蹈表演相結合[4。這種創(chuàng)新不僅豐富了二胡的表現(xiàn)力,還在繼承傳統(tǒng)的基礎上大膽突破,為二胡音樂創(chuàng)作拓寬了道路。
(二)促進文化傳承與發(fā)展
20世紀初,劉天華等音樂家將二胡從伴奏樂器中“解放”出來,通過創(chuàng)制系統(tǒng)教學法、編撰獨奏曲目,使其蛻變?yōu)榫哂歇毩⑺囆g價值的民族樂器。無獨有偶,2005年“天弦組合”身著藏族傳統(tǒng)綠松石服飾,把《弦子·阿克香巴》呈現(xiàn)在大家面前,將匿跡了幾十年的藏弦胡帶到了央視舞臺,更在維也納金色大廳掀起東方弦樂熱潮[5。文化傳承從不是博物館里的標本陳列,而是讓古老基因在跨界碰撞中持續(xù)裂變,最終生長為能被世界聆聽的“第三種聲音”。
(三)豐富文化內涵與推動國際交流
以藏族傳統(tǒng)樂器藏弦胡為例,當琴弦振動發(fā)出悠遠音色時,不同地域的聽眾都能感受到其中傳遞的情感共鳴。在當代全球化背景下,將二胡和藏弦胡進行交融,不僅豐富了民族音樂的內涵,還能讓外國觀眾通過音樂了解中國傳統(tǒng)文化,從而豐富文化內涵與推動國際交流。
四、未來展望與融合路徑探索
盡管跨民族音樂交流取得了不少成果,但在實際操作中仍存在一些挑戰(zhàn)。第一,藏弦胡沒有規(guī)范的譜面,而是由老一輩演奏家口傳心授一代代流傳下來。第二,文化差異和審美習慣的不同,可能導致雙方在音樂理解和表達上的分歧。第三,演奏技巧不同。藏弦胡更注重即興創(chuàng)作,根據(jù)歌舞的特色和特定的場景進行即興演奏。第四,新事物的出現(xiàn)需要時間去接受。由于藏弦胡具有一定的地域特色和文化屬性,因此,它在很多人的認知中仍然是一個相對陌生的領域。隨著時代的不斷進步和科技的飛速發(fā)展,一些致力于傳統(tǒng)音樂的演奏家們,他們懷揣著對民族文化的深厚情感,堅持守護著那些古老的民風民俗。他們可能會對嘗試創(chuàng)新藏弦胡的嘗試持有一定的抵觸態(tài)度,認為現(xiàn)代科技的介人破壞了這種民族樂器所獨有的純粹性,從而在某種程度上阻礙了傳統(tǒng)藝術的傳承和發(fā)展。針對當前現(xiàn)狀,筆者提出如下四條融合路徑。
(一)深化跨學科理論研究
藏弦胡傳承人可以聯(lián)合音樂學者和歷史專家,共同梳理和記錄藏弦胡的演奏技法和歷史沿革,形成書面文字。在樂器形制上,可使用更精密的儀器與數(shù)字化檢測工具來優(yōu)化樂器共鳴等問題,讓樂器能夠適應更廣泛的演奏需求,二胡也可以借鑒藏弦胡的裝飾風格進行外觀改良等。在演奏技法方面,二胡可以模仿藏弦胡的打音、浪弓技法,增加音樂的層次感;藏弦胡則可吸收二胡的換把技巧,豐富其表現(xiàn)力。在作曲方面,可以嘗試將二胡的細膩情感與藏弦胡的豪邁氣概相結合,創(chuàng)作出既保留傳統(tǒng)韻味又富有創(chuàng)新精神的曲目。
(二)加強人才培養(yǎng)與藝術創(chuàng)作實踐
在當前基礎上,應進一步提升樂器演奏者在多元文化背景下的創(chuàng)作與演奏能力。還可以舉辦校園音樂會,激發(fā)學生對民族音樂的興趣,或者組織中小學春秋游去藏族地區(qū)體驗文化,從而接觸藏族文化。又或者是在一些大學里加強民族傳統(tǒng)樂器交流,舉辦講座、展覽、音樂會等活動,促進各民族學生間的音樂交流與合作。
(三)構建多元交流合作平臺
借助“一帶一路”等國際合作倡議,可以開展專題研究與合作項目,促進中國民族音樂與其他國家文化的交流學習。還可以通過國際音樂節(jié)這些平臺推廣中國音樂,幫助世界更好地理解中國多元文化。利用這些方式,既能讓更多人了解藏族音樂,吸引外國朋友學習中國樂器,又能傳承發(fā)展中國音樂,加強中外文化交流。
(四)新媒體技術的結合與運用
可以借助新媒體技術,推動傳統(tǒng)樂器創(chuàng)新科技手段。例如,通過虛擬現(xiàn)實和在線直播,打破地域限制,讓更多人感受藏族音樂的獨特魅力。同時,利用大數(shù)據(jù)分析受眾喜好,精準推廣,拓寬傳播渠道。通過現(xiàn)代科技手段的應用,不僅能夠提升中華民族音樂的傳播效率,還能為其注人時代元素,使之更具有吸引力。
五、結語
二胡與藏弦胡,作為中國兩種極為重要的傳統(tǒng)弓弦樂器,在悠久的歷史長河中,各自孕育出了豐富的人文內涵和獨特的藝術魅力。本文旨在通過對二胡與藏弦胡的歷史淵源、音樂特征以及它們在跨文化交流實踐中的案例進行深入探討,揭示了這兩種樂器在融合過程中所面臨的機遇與挑戰(zhàn)。在當今時代,我們不僅要努力保持樂器原有的獨特特色和文化價值,同時也要積極探索創(chuàng)新的發(fā)展路徑。隨著未來理論研究的進一步深人、專業(yè)人才的培養(yǎng)更加廣泛以及現(xiàn)代技術的廣泛應用,二胡和藏弦胡的跨界融合將為民族音樂的發(fā)展帶來更加廣闊的空間。它們將逐步成為促進多元文化共融與創(chuàng)新的重要動力。我們期待并相信,通過大家的共同努力,二胡和藏弦胡的美妙弦音將傳遍世界,讓世界聆聽到來自中國的獨特聲音。
(通信作者:張國亮)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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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龔小凈,唐進.古老琴弦的當代流傳:再探“畢旺”琴之流變、本體與符號意義[].藝術研究,2024(04):7-12.
[3]譚喬馨.20世紀以來二胡藝術與藏弦胡藝術的互文性研究[D].四川師范大學,2020.
[4]王建民.第六二胡狂想曲.音樂創(chuàng)作,2023(05):71-100.
[5]葉星光.“天統(tǒng)組合”將登上世界最高藝術殿堂[N].阿壩日報,2005-07-08(00A).