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年來,每逢性騷擾、疑似誣告等相關新聞,網(wǎng)絡上都會出現(xiàn)一句老話—“奸出婦人口”。這是中國古代民間口耳相傳的俗語,通常指代,強奸、猥褻這類案件是否發(fā)生,幾乎都是婦女說了算。
這句古話有著與今日截然不同的時代背景,即貫穿整個古典時期的貞潔觀。在“餓死事小,失節(jié)事大”的精神指導下,司法會默認“婦女不會自污名節(jié)”,一個女子冒著貞潔掃地的風險去指認他人的侵犯行為,普遍被認為是無路可走情況下的自毀行為,是另一種“烈”。從結果來說,控訴這樣的事情,她今后也很可能終生無法再嫁。
在這樣的情況下,被指控的男性也往往百口莫辯。沒有監(jiān)控、DNA 檢測等技術手段的年代,通過舉證辯訴婦女自愿更是不可能。對貞潔與名譽的重視,某種程度上甚至超越了對事實和生死的重視。唐代法律要求通奸案“捉奸見雙”,但《朝野僉載》里有記載,有婦人因私怨誣告鄰人與其通奸,導致無辜者被刑訊逼供。這說明女性的證詞仍有不小的影響力。
清代《刑案匯覽》里有一起案件,一個地主死后,其弟為獨占家產(chǎn),逼迫寡嫂誣告佃戶與其通奸,否則以“失節(jié)”名義驅(qū)逐她。佃戶原本被屈打成招,判了絞刑,但刑部復審時發(fā)現(xiàn)真相,最終,佃戶獲釋,地主弟弟被流放,寡婦反坐誣告罪,卻僅獲杖責。
在司法實踐中,若要判一個強奸犯死刑,婦女的“羞忿自盡”也會是一個重要指標。清代《江西省情實重囚招冊》有記載,雍正年間,一男子強行與侄媳發(fā)生關系,事情敗露后,男子卻謊稱女人與自己你情我愿,不屬于騷擾。當事女子聽罷羞忿自殺,男人則被處以斬刑。
從古至今,性騷擾都很難保留證據(jù),為了讓罪犯受到懲罰,維護自身清譽,婦女唯一的話語權,便是對貞潔的誓死堅守。而社會之所以對女性的貞潔如此重視,因為這不光是她個人的至高信用,也是整個國家的道德要求。不少朝代都有過規(guī)定,強奸有夫之婦判死刑,但強奸未婚女子則只需要杖刑。甚至曾有一種離譜的原則,即發(fā)生奸情的兩個人如果隨后補上一份結婚證明,通奸就可以合法化。清代的鄭板橋當縣官的時候就辦過一個案子,一個和尚和一個尼姑犯奸案,鄭板橋當庭判定兩人結為夫妻。
到了現(xiàn)代,隨著“貞潔觀”概念逐漸弱化,社會對女性在無證據(jù)條件下訴奸的包容性降低。“奸出婦人口”這一說法,開始更多明確地指向誣告。
畢竟,雖然貞潔觀正在消亡,但對性騷擾的道德譴責一如既往,甚至較之以往更甚。在這樣的情況下,一名男性承擔不起任何空口無憑的騷擾指控。因此,在今日許多現(xiàn)實案例里,有一種常見的輿論方向是:公眾對受害人與施害者的判定,取決于各自損失的多少。誰的“犧牲”更大一些,誰就更占據(jù)道德高地。一名女性若控訴一名男性對自己實施騷擾,她最好自損八百,全身而退則顯得另有所圖。
但需要知道,現(xiàn)代文明與法治的一個重要概念,是引入并開始重視“人”的意志。性騷擾的指控,不是為了維護自身名譽,而是為了維護個人意志與尊嚴。顧及名聲的可能性小了,并不意味著誣告的可能性對應增加。
如今,劍拔弩張的立場撕裂,掩蓋了一個基本的邏輯常識:無論是對女性告奸的偏見,還是對凡遭口頭控訴的男性的道德霸凌,都是先于法律的審判。正是因為類似案件取證難,便不能憑空斷定控告者一定另有所圖。但也同樣因為取證難,社會不該在最終司法流程之前,對被控訴的對象實施網(wǎng)絡暴力和無邊界的審判。
而“奸出婦人口”的道德審判,只會將文明與法治往歷史倒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