寫本文獻是指刻本流行之前的手寫紙本文獻。從兩漢到五代,寫本文獻流行了約1000年。宋代以后刻本取代寫本,成為古代傳世文獻的主要載體,而寫本文獻基本上就被廢棄了??瘫救〈鷮懕?,刊刻時有規(guī)范化的傾向,在刻工手下,大量寫本文獻中的字詞被規(guī)范化了。所以很多保留在字書或流傳在民間的字詞卻在刻本文獻中難覓蹤跡,從而對漢語字詞的探源工作帶來了不利影響。值得慶幸的是,清末以來寫本文獻大量發(fā)現(xiàn)。寫本文獻出于一個個不同的個體,往往語言俚俗生動,字形千變萬化,且未經后人竄亂刪改,為我們探尋古代疑難字詞甚至方言俗字、通假字的來源提供了大量鮮活的材料,是漢語字詞的重要源頭。具體而言,寫本文獻的示源作用主要體現(xiàn)在以下3個方面。
俗字之源。很多疑難俗字,僅見于字書,在刻本中找不到用例;或者刻本中有用例,但用例較少或較晚,無法確定其來源。這類俗字,往往可以在寫本文獻找到答案。如遼釋行均《龍龕手鏡·草部》載“荊”字“音菩提二字”,又載“并”字“音菩薩二字”。這兩個字是什么字呢?刻本文獻中沒有用例。但翻閱敦煌佛教文獻,很快便可斷定“井”是“菩提”的合文,“井”是“菩薩”的合文,其例成千上萬,舉不勝舉。又如“國”簡化字作“國”,過去不少人以為是學日本,這也是日本人津津樂道的一個例子。其實“國”字敦煌寫本中已多見(斯541號《毛詩故訓傳》、伯2838號背《拜新月》曲子、斯4571號《維摩詰經講經文》等寫本皆有用例),是在“國”的會意俗字“國”的基礎上增點而成的俗字,并非日本的舶來品。像“井”“并”“國”這樣的俗字,轉換為刻本文獻后往往被楷定為規(guī)范字,于是在刻本中就不易找到用例了。
語詞之源。字典辭書或傳世文獻中的一些詞語,由于缺少用例或用例太少,面目生疏,含義有時不太容易把握,而寫本文獻中往往可以找到早期用例,從而為探尋其語源或辨析其語義奠定基礎。如《廣韻·霽韻》胡計切:“攘,換?!边@個“攘”字傳世文獻中找不到用例??级鼗蛯懕舅?144號《韓擒虎話本》:“思量言訖,香湯沐浴,改撲衣裝,滿添一杯藥酒在鏡臺前頭?!庇衷疲骸肮俳〕?,丐(改)衣裝,作一百姓裝裹。”此篇“攘”字先后四見,均為改換義,與《廣韻》“攘”字含義密合。《韓擒虎話本》的“揆”因《廣韻》的記載而得到了確解,《廣韻》的“撲”因《韓擒虎話本》的用例得到了驗證,天造地設,兩全其美。
通假字之源。有些字的通假關系傳世文獻中有記載,但找不到用例;或者傳世文獻中甲字與乙字可能有通假關系,但用例較少,不易確證。而寫本文獻中往往可以找到早期用例,從而使其通假關系得到證明。如唐顏師古《匡謬正俗》卷六“剛扛”條云:“或問曰:吳楚之俗,謂相對舉物為‘剛’,有舊語否?答曰:扛,舉也。《史記》云項羽力能扛鼎,張平子《西京賦》云烏獲扛鼎,并是也。彼俗音訛,故謂‘扛’為‘剛’耳。既不知其義,乃有造‘擱’字者,固為穿鑿也?!眳浅紫鄬εe物為“剛”,顏師古謂“剛”乃“扛”的通假字,有道理,但缺少文獻用例證明??级鼗蛯懕舅?081號《太上靈寶老子化胡妙經》:“馳告胡王,聞之皆大惶怪,便自出將領千軍萬乘,以金銀輦輿剛取二老公,著于殿上?!逼渲械摹皠偂闭恰翱浮钡募俳枳?。有了這個例子,顏師古的說法便獲得了確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