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墨家邏輯思想是由墨子及其弟子共同創(chuàng)立的邏輯系統(tǒng)學說,主要體現(xiàn)在《墨經(jīng)》中。墨子提出“本原用”的三表法,并在后期墨家發(fā)展中演變?yōu)椤肮省薄袄怼薄邦悺钡摹叭镞壿嫛彼枷搿!叭镞壿嫛彼枷氲闹饕康脑谟谕瞥觥稗o”的生成,即“辭以故生,以理長,以類行”,墨家將“辭”視為判斷,判斷的得出需要有前提和原因,需要遵循一定的規(guī)則和法度,需要將判斷進行分類。墨辯是先秦諸子百家爭鳴辯論,古圣先賢樸素科學認識思維表達方式的總結,是全人類共同的知識遺產(chǎn)。
【關鍵詞】墨家;三物邏輯;故;理;類
【中圖分類號】B224" " " " " 【文獻標識碼】A" " " " " 【文章編號】2096-8264(2025)20-0050-04
【DOI】10.20024/j.cnki.CN42-1911/I.2025.20.015
墨家邏輯體系的核心基石在于“辯”,辯的目的是為了“明是非之分”。在構建論辯時墨家認為要“以名舉實,以辭抒意,以說出故”,將“名”視為概念,借助概念界定其他事物;“辭”視為判斷,通過判斷表達意圖;“說”視為推理,依靠推理來揭示事物間的因果關系。墨子提出“三表法”的目的在于為“言”立“儀”,儀是言辭的“義”,是言辭的是非標準和法則?;谀拥摹叭矸ā保笃谀姨岢隽恕叭镞壿嫛币詷嫿ㄅ袛?,“夫辭以故生,以理長,以類行也者。三物必具,然后足以生?!薄稗o”的生成源于“故”,依據(jù)“理”,并通過“類”進行推演。沈有鼎對此評價道:“‘辭以故生,以理長,以類行’這十個字代替邏輯學原理作了經(jīng)典性的總括?!薄叭镞壿嫛敝饕懻摰氖恰稗o”(判斷)生成的邏輯根據(jù),確定判斷的是非必須通過“故”“理”“類”三物來進行明確的論證,即“辭”的得出需要滿足什么樣的條件,以此研究推論的前提和結論之間的關系。
一、 故——理由原則
辭因故而生,立辭立言、判斷都必須以故作為前提,是推理判斷中的理由原則,構成事物的根據(jù),為整個的論題提供有力必要的原因,故的存在展示了推理的真實性?!肮省痹谥袊枷胧飞暇哂猩钸h意義,在早期有“舊”“變故”之意,“變故”具有由舊到新的轉變,進而引出“原因”之意,《周易·文言》中“非一朝一夕之故”中的故可理解為緣故。
墨家的“故”有原因之意?!肮?,所得而后成也”,“故”是客觀事物得以產(chǎn)生的條件原因,“后成”是依“故”所推論而得到的結果,故這一范疇,反映的是事物之間的因果聯(lián)系。墨家所言的“故”也有理由之意,《大取》曰:“立辭必明其故?!薄缎∪ 吩唬骸耙哉f出故?!倍际窃趶娬{推理論證必須以“故”即理由作為根本。在《非儒》中提到“無故從有故也”,其意在強調無根據(jù)的事物應順應服從有根據(jù)的事物,這正體現(xiàn)了論辯的要求。《小取》中進一步闡述:“以名舉實,以辭抒意,以說出故”。這里的說即指推理,其核心的基本原則在于“明故”與“出故”,即明確并闡述立論的理由依據(jù)?!耙哉f出故”就是要通過推理論證來揭示所持論點的合理性,凸顯了“故”在構建論點中的核心地位,意味著邏輯推理論證必須建立在堅實的根據(jù)之上,方能言之有據(jù),論之有力。
在《墨經(jīng)》中,“故”被細分為小故與大故,將小故看作論證成立的必要條件,也可看作部分條件,它體現(xiàn)的是“有之不必然,無之必不然”的邏輯,即存在小故時結果未必發(fā)生,但若無小故則結果必然不發(fā)生,簡言之,存在A不一定導致B,但缺失A則必然無B。相對而言,大故則是論證成立的充分必要條件,也可看作全部條件,體現(xiàn)的是“有之必無然,若見之成見也”,意謂者大故的存在必然導致某種結果的發(fā)生,而缺失大故則必然不產(chǎn)生某結果,即有A就一定有B,無A就一定無B,舉例來說,有生就一定有死,無生就一定無死,生是死的充要條件。這種邏輯框架清晰地展現(xiàn)了小故與大故在論證中的不同作用與地位。這種推理方式與傳統(tǒng)邏輯中有很高的相似性,這也體現(xiàn)出墨家邏輯為中國邏輯的發(fā)展做出巨大的貢獻。
小故是“體也,若有端”,小故是部分的“故”,是大故的一部分,如點成線,線成面,小故就是點線中的點,線面中的線。在推理過程中,首先要具備大量的必要條件,即小故,在必要條件全部具備后,就成為大故,從而能夠必然推出某一結論。事物的產(chǎn)生發(fā)展需要因緣和合,但大故是決定的原因?!稗o以故生”,在立辭過程中,具備了大故的條件,就能必然推出辭。墨家邏輯中的“大故”“小故”與“辭”之間存在著密切而復雜的聯(lián)系,構成了其獨特的邏輯體系?!稗o以故生”,意味著命題或論斷必須建立在“故”的基礎上?!肮省碧峁┝苏撟C的前提和依據(jù),是“辭”的根基。墨家邏輯通過集合多個小故來構建大故,從而支持結論。這種層級式的推理方法體現(xiàn)了從部分到整體的思維過程??偨Y來說,墨家邏輯中的“辭”依賴于“故”的存在,而大故與小故分別作為充分和必要條件,在論證中扮演著不同的角色。通過結合多個小故構成大故,墨家能夠有效地支持其結論,體現(xiàn)了其獨特的批判性思維和邏輯體系。
墨家將推理稱為“說”,“以說出故”即通過推理論證,將“辭”即判斷之所以成立的理由闡述出來,論證是不受地域限制的,可以從已知推出未知,從而獲取新知。在《經(jīng)說下》中,記載怎樣從親知和聞知出發(fā),從而推導出新的認知(說知)。通過感官認知與信息整合的聯(lián)動機制,我們可以構建完整的知識體系。當直接觀察到外部環(huán)境中的物體呈白色(親知),結合獲得的“內外物體顏色具有一致性”的關聯(lián)信息(聞知),便可運用邏輯演繹推導出內部空間物體的顏色屬性(推理認知)。這種認知遞進過程展現(xiàn)了人類從感性認識到理性判斷的知識建構路徑,其中直接觀察構成認知基礎,信息關聯(lián)形成邏輯鏈條,最終通過演繹法完成知識遷移。在這里,親知和聞知構成了推理的前提,即“故”,而說知則是推理的結論,即“辭”,這一過程正是由已知推導出未知的典范。
二、 理——形式有效原則
“理”是邏輯推演過程中所要遵循的規(guī)則形式,彰顯推論的充足性,并從規(guī)則角度聯(lián)結了論題和原因,是從理由得出結論的標準法則,若在推論過程中只有真實的理由而無有效的形式,那么結論可能產(chǎn)生錯誤?!袄怼弊畛跤小凹y理”“治玉”之意,即將玉石加工為美玉,后引申為“治理”,展現(xiàn)了從對美玉的加工規(guī)范到對于一般性事物治理的思維路徑?!袄怼迸c“故”關系密切,論證的順利形成離不開二者的相互配合,“故”為論證提供有力的根據(jù)和原因,但如果只有原因,而無有效的結構從規(guī)則規(guī)律角度進行連接,結論也難以得出。
在《經(jīng)說下》中記載“論誹”,即確定某一批評可不可以,是有一定依據(jù)的,若依理批評,即使批評得多,也是正確的,依理不可以批評,即使批評得少,也是錯誤的。所以理就是規(guī)律法則,因此在推理論證過程中,必須遵循事物的規(guī)律,才能依理滋長。在墨家思想中,道、理、方、法、效之間可以相互解釋。理與道同義,道和理相通,理如同道理、規(guī)律,它指導著推理論證的方向,是推論過程中需要遵循的準則和方法,“辭以理長”就是在說要遵循這一準則進行推論。理與方同義,所以言辭的表達方式多樣,事物類別各有不同,理由各不相同,那么在推論中就不可偏于某個觀點。理與法同義,法即標準,效仿法去做事就是正確的?!督?jīng)下》曰:“一法者之相與也盡類?!睂儆谕活惖亩挤贤环▌t。法與理的本質是一致的,它們都代表著在判斷區(qū)分是非時應遵循的法度標準?!缎∪ 吩唬骸靶д?,為之法也;所效者,所以為之法也?!薄靶А奔礊槭挛镌O定衡量的準則,“所效”則是這些準則在判斷是非過程中的應用。理與效同義:《小取》曰:“故中效則是也,不中效則非也?!薄靶А奔刺峁藴实霓q論方式和法則,符合這一標準是對的,不符合這一標準是錯的。
“辭以理長”,就是在說推論規(guī)則的正確性。在“止”式推論中,“止”的目的在于將“理”加以區(qū)分,如《經(jīng)上》曰:“止,因以別道。”“止”,用不同的事例證明來區(qū)分不同的道理。孫中原曾論說過“止”式推論?!督?jīng)說上》曰:“以人之有黑者,有不黑者也,止黑人?!本褪峭ㄟ^指出“存在有人是黑的”,也“有人不是黑的”來反駁“所有人都是黑的”的觀點。這種“止”式推論具有其合理性?!督?jīng)說上》曰:“彼舉然者,以為此其然也,則舉不然者而問之,若‘圣人有非而不非’。”若對方以某種情況為例,認為它普遍適用并且正確,那么就可以通過舉出反例來質疑其觀點,還可以從反駁對方錯誤的論據(jù)進而懷疑對方推論出來的個別性論題。
在墨家的邏輯體系中,“理”是連接“故”(原因)和“類”(類別)的關鍵,用于實現(xiàn)有效的邏輯推斷。通過“理”,語言能夠基于“故”進行表達,并通過“理”相互關聯(lián)。起到將不同類別聯(lián)系起來的作用,確保邏輯的連貫性和推理的有效性。辭以理長:這意味“理”用于擴展或發(fā)展“辭”,使其成為一個連貫且有說服力的論證。理為辭提供邏輯框架:通過遵循“理”的規(guī)則,墨家確保了“辭”的正確性和有效性。“辭”是表達判斷的基本單位,而“理”則是支撐這些判斷的邏輯依據(jù)和推理過程。兩者共同構成了墨家邏輯體系的核心部分,使得論證不僅有內容,而且有結構上的嚴謹性。
三、類——類推原則
“類”是墨家思想中的一個重要范疇,也是中國傳統(tǒng)思想文化的核心,“類”字最早出現(xiàn)在《尚書》中,為“祭名”之意,在《左傳》中“類”是“族類”的意思,隨著早期文化社會的演化,“類”逐漸具備了“相似”“種類”“分類”等的意思?!赌?jīng)》中關于“類”的闡說較為豐富,《經(jīng)上》曰:“名:達,類,私”,墨家將名分為三種,其中達名涵蓋范圍最廣,從外延角度上看數(shù)量最多;私名是范圍最小的名,從外延上看數(shù)量最為有限;而類名是普通的名,介于達名和私名之間,通常用來反映兩個及以上事物的特征?!邦悺痹谀宜枷胫羞€有同類之義,在“三物邏輯”中,類是故和理得以提出建構的基礎,察類,知類方能辨故,明故。周云之認為,在墨家的邏輯體系中,“類”的概念處于演繹推理的核心地位,墨家的邏輯思想,正是建立在類同和類異基礎之上的,對“類同”和“類異”的本質進行了深刻剖析,并列舉眾多事例加以闡釋,并提出了“偏有偏無”的劃分原則,盡管這一原則尚未形成完整的邏輯體系,但其“劃分”的核心思想已包含在其中。在《墨子》一書中“類”主要有類比,類推之意,表現(xiàn)推理論證的相關性,“類”從事物間或類同或類異的角度為“故”和“理”的合理表達提供必要保障。
類推的原則有三。一是“辭以類行”。判斷即“辭”是依照類進行推演的,立辭如果說不清屬于哪一類,就一定會有所困惑?!胺蜣o以類行”即依據(jù)“類”來進行推證,其中的形式有三,舉相似,歸類,明類。從這一件事和另一件事有相似之處,并且另一件事具有某種屬性,因此推斷這件事也具有這種類似的屬性,這就叫作“舉相似”。而從一系列事情中抽取出它們的相似之處,然后再引出一個道理或歸為一種類別,叫作“歸類”,類似于歸納推理。最后,先確立一類的法則標準,再根據(jù)此物是符合這一類標準,所以此物屬于這一類,這是“明類”。
二是“以類取,以類予”?!缎∪ 吩唬骸耙灶惾?,以類予”,是指要根據(jù)事物的類別進行證明,根據(jù)事物的類別進行反駁,即證明和反駁都要基于類的原則。對“以類取,以類予”概念學界有不同的解讀,在20世紀初期的很多學者將其比附為西方的演繹邏輯,類比推理,后到了20世紀中后期,學界涌現(xiàn)了一些新的觀點,認為“以類取,以類予”的思維方式雖然與西方的類比推理有異曲同工之妙,但“以類取,以類予”的推類思想既包括推理,又存在反駁,即“以類取,以類予”是圍繞“類”這一范疇所做出的推理證明和反駁,將“取”視為推理,將“予”當作反駁。
三是“異類不比”。墨家在推論的過程中強調要遵循“同類相推,異類不比”的原則,墨家認為,只有同類事物之間才有共同的標準和性質,因此才能進行比較。不同類別的事物具有本質差異,無法用相同的尺度衡量。通過堅持“異類不比”,可以防止在推理過程中出現(xiàn)錯誤的類比,從而確保邏輯推導的正確性。重視事物之間的明確分類,認為正確的分類是有效推理的基礎。同類事物之間具有相似性,而不同類的事物則可能有不同的性質和標準。墨家的“異類不比”原則不僅體現(xiàn)了其對邏輯嚴謹性的追求,也反映了其對分類思維和科學推理的重視。而面對如何處理這些問題,墨家認為應“審治亂之紀”“處利害,決嫌疑”“權者兩而物偏”“欲正權利,且惡正權害”,就是說要兼顧多方面的矛盾。那如何權衡利害,兼顧矛盾,《大取》曰:“于所體之中而權輕重之謂權。權非為是也,亦非為非也。權,正也”,要認清主要矛盾和次要矛盾,也要兼顧主要方面和次要方面,要超越簡單的是非,從大方向上對矛盾加以把握。
四、總結
墨家的邏輯思想在墨家整體思想中占據(jù)核心地位,為墨家的哲學、倫理、政治等觀點的論說提供了有力的論證工具和支撐,如從小故到大故的論證模式,在《兼愛》《尚賢》等篇中都得到合理運用,墨家強調邏輯推理的重要性,通過構建嚴密的邏輯體系以確保其思想觀點的合理性和說服力。墨家的邏輯思想還推動了墨家學說的傳播發(fā)展,其嚴密的理論思維使得墨家思想更易于被接受和傳播。
“故”“理”“類”這“三物”,是墨家邏輯關于推理或論證的三個基本條件和基本依據(jù)。[11]墨子強調言說、論證必須有根據(jù)、有規(guī)范、有標準,要遵循一定的法度,推論要符合“故,理,類”的邏輯要求,這對諸子產(chǎn)生深遠影響。孟子沿襲了墨家關于“類”的邏輯思想,在他的論辯和證明中引入了“類”的概念,提出了“知類”的要求,并加以運用,《孟子·告子上》曰:“故凡同類者,舉相似也?!奔捶彩峭惖氖挛?,須具有相同的屬性。
荀子曾用“其持之有故,其言之成理”來評價墨子的學說,在墨家思想基礎上認為,類是推理的原則,提出“推類而不?!保瑥亩喾矫嬲撟C“類”原則的重要性,如圣人要言而有類,知類方能觸類旁通,交友應以類行;公孫龍著名的“白馬非馬”命題中也可見“三物”的思想,但在公孫龍的推理中,理不是一般意義上的規(guī)律,而表現(xiàn)了不同事物間的特殊關系;莊子看到了墨家所強調的事物之理和類別區(qū)分的重要性。以“三物邏輯”思想為切入點,對“故”“理”“類”進行分別的論述,一方面為厘清三者概念,對“三物邏輯”的思想有深入了解,從三物出發(fā)去把握墨家的邏輯思想;另一方面將三物的思想與現(xiàn)代的治理相結合,發(fā)掘“三物邏輯”乃至墨家邏輯的當代價值。墨家的“三物邏輯”正體現(xiàn)了墨家思想體系的理論化和系統(tǒng)化,對墨家邏輯的發(fā)展演變產(chǎn)生積極影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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