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引言:藝術治理與更前衛(wèi)藝術
當我在2006年出版了《觀念之后:藝術與批評》的文集,意味著我的批評理論既有了起點,也有了未來。這本批評文集特別收錄了我在1994—1996年間參與“當代藝術與意義討論”所發(fā)表的文章,它們在當時成為我的“更前衛(wèi)藝術”理論的原理論述,而當“更前衛(wèi)藝術”理論將作品構成要件概括為“物質痕跡與語境焦點”后,其方法論可以用于繼續(xù)反藝術,即藝術向藝術家挑戰(zhàn)、社會現場向美術館挑戰(zhàn)。事實上藝術成了日常生活潛在的意義系統,并通過批評理論來加以揭示。所以可以說,與其讓“反藝術”成為藝術,就像通常的“反藝術體制”以后成為藝術的體制邏輯那樣,還不如說是“反再藝術”,藝術作為一種開放意義的動詞生成總是超出原來所劃定清楚的藝術范圍。所以當“藝術社區(qū)”案例在一個又一個居民區(qū)通過空降而生長出來以后,它們著實讓社區(qū)本身成為一件又一件作品,而這樣的作品早已經超出了被稱為某個種類的藝術,或者由哪些藝術家來完成的作品清單和作者名單式的展覽,它開放為一種行動過程在居民區(qū)的“共鳴值”,這種共鳴值沒有固定標準的指引,而存在于其發(fā)生過程中。正是這樣的藝術社區(qū),充實著我所說的“藝術介入社會”“社會現場就是美術館”的內容,它既打破了美術館,也打破了藝術的限制。我們無法稱這是社區(qū)治理還是藝術,“藝術社區(qū)”正和社區(qū)治理共同組成了藝術治理的方向,也從常規(guī)意義上的社區(qū)藝術(街鎮(zhèn)文化管理系統中的社區(qū)活動)轉為藝術社區(qū)(街鎮(zhèn)文化管理之外但在居民區(qū)發(fā)生的藝術行動)。當藝術社區(qū)發(fā)展出來以后,人們在討論藝術社區(qū)的時候需要克服兩種觀看方式,一是看有哪些藝術家的作品,二是看有哪些當地居民的作品,這兩個觀看方法都沒有進人藝術社區(qū)現場,當然同傳統美術館一樣來審視社區(qū)美術館的物理空間面積和專業(yè)館長管理的模式就更不在此列了。
藝術社區(qū)的地理學,是藝術與非藝術之間的所有人在藝術社區(qū)場域中時隱時現的人、物、場共在的社區(qū)事件。就藝術而言,我用“藝術社區(qū)”的回答是更直接的。當年抽象表現主義畫家群體中就有人對德·庫寧說,我們都不畫人體了,你還在畫人體?到了20世紀80年代,藝術家們會說,畫畫的不是藝術家,藝術家是不畫畫的。而到了現在的藝術社區(qū),我在說:我已經在做社區(qū)了,他們還在做那樣的藝術。或者說,藝術社區(qū)的藝術已經不只是藝術家在做,也不只是居民在做通常定義中的藝術樣式,而是藝術社區(qū)情境帶動起來的居民行動,以及藝術家的藝術動員本身。正是在這樣一系列的命題下,藝術遠超出其自身的范圍,但它又絕對更前衛(wèi)。這正是社區(qū)樞紐站的工作方向。
二、事實證明是這樣:三個在居民區(qū)中看似與藝術無關但卻與“藝術社區(qū)”有關的居民行動案例
陸家嘴藝術社區(qū)有六個點位,分別是東昌新村星夢停車棚(車棚美術館)、東昌大樓的樓道美術館、東園二居民區(qū)的露天美術館、市新小區(qū)的電梯美術館(圖1)、梅園三村的梅三少兒美術館、乳山五村的藝術生境。本文選取東昌新村、東園二居民區(qū)和乳山五村三個案例加以闡釋,這三個案例也是2023年暑假期間四川美術學院“社會美育行動計劃在陸家嘴”的參與場所。當然這樣的案例還在不同的居民區(qū)生長,陸家嘴藝術社區(qū)則最先驗證了藝術社區(qū)理論假設的有效性。
案例(一)“雙友好”中的藝術治理:讓大自然植物保護的思想生長在居民家門口與乳山五村護綠小分隊
乳山五村是陸家嘴街道中的一個老舊小區(qū)。社區(qū)樞紐站于2023年蹲點推進藝術社區(qū)的建設,并且動員居民做志愿者,但當時我被個別居民告知“這個小區(qū)不會有居民出來做志愿者的,你們不要來了”。而社區(qū)樞紐站采取了“藝術生境”的實踐來進行測試,看看到底有沒有居民出來做志愿者。“藝術生境”的大自然保護植物行動在居民區(qū)作為“藝術過程”,就這樣從陸家嘴街道的乳山
五村開始實踐。2024年6月1日,隨著《少年日報》小記者團在陸家嘴乳山五村舉辦的“兒童友好、生物友好:大自然保護植物與藝術體驗”活動的激情展開,乳山五村的居民志愿者開始在“藝術生境”情境中工作,這是一個雖然經過綜合整新,但沒有達到藝術社區(qū)規(guī)劃和設計目標的老舊小區(qū)(受工程隊施工限制),只留下了原來的大自然保護植物的理念植入到小區(qū)各個綠地,而且這些植物在藝術互動的過程中具體化了在此展開的“植物之語”實踐項目,與“兒童友好、生物友好”項目的共時進行,激發(fā)了小區(qū)老居民的志愿熱情。對乳山五村的這次活動來說,《少年日報》小記者團從50名限額擴大到了60多位參與者,當這些小記者們到了小區(qū)“后花園”(乳山五村老居民們自己命名的從東方路進小區(qū)門口的休閑區(qū)域)的時候,這個小區(qū)即刻充滿著生機?,F在已經是大自然保護植物博物館的乳山五村,在上房園林植物研究所專家們所做的現場導覽下,通過小區(qū)中由9塊版面構成的長條宣傳欄,以平面設計的方式將科普內容呈現在小區(qū)中,成為藝術社區(qū)的組成部分。同年的六一兒童節(jié),除了社區(qū)樞紐站所規(guī)劃的活動內容外,小區(qū)居委會在后花園亭子上方拉出了“乳山五村藝術社區(qū)啟動”的橫幅。那個制作沒有達到設計要求的座位海報欄(施工中既沒有座位也不能平整地貼大海報),也被居委會充分利用,張貼了小海報,還將2023年暑假四川美術學院“社區(qū)美育行動計劃在乳山五村”與“植物之語”親子活動的作品布置在這處版面上。居民志愿者團隊拉著“乳五美麗家園藝術特色花境養(yǎng)護活動”的橫幅參與其中,團隊中不但有小區(qū)的老居民,也有學生(圖2、圖3)。
一開始乳山五村就引來了社會志愿者,一如之前藝術社區(qū)中的專家志愿者一樣,社區(qū)樞紐站一直是專家志愿者的平臺。2023年暑期四川美術學院“中國社區(qū)美育行動計劃”的“植物之語”在乳山五村落地之后,社區(qū)樞紐站在這個活動基礎上計劃將大自然保護植物引入居民小區(qū),與小區(qū)綠地融為一體,邀請了四位專家作為專業(yè)協助:《中國園林》雜志社金荷仙、上海交通大學設計學院車生泉、同濟大學建筑與城市規(guī)劃學院景觀學系董楠楠、大自然保護協會俞霖琳。特別是四川美術學院在乳山五村的“植物之語”活動得到了俞霖琳的支持,安排植物學志愿者到現場講解植物專業(yè)知識。2023年2月開始,由伍鵬晗帶領華東師范大學設計學院學生到乳山五村做調研,這個項目成果還在“新文科中華藝術宮”學生論壇上作為專題報告呈現。社區(qū)樞紐站在伍鵬晗第一次學生實踐的基礎上組建藝術家志愿者團隊,柴文濤、周美珍、司禹、喇凱民都在此創(chuàng)意團隊中。上房園林植物研究所的黃建榮來乳山五村考察表示,作為共建單位,由申瑞雪、金夢怡作為植物專家人駐小區(qū),并且按照商定的計劃完成了乳山五村的公益項目,由平面設計師祝燕云設計了9個科普版面。到了六一兒童節(jié)的“雙友好活動”,上房園林植物研究所的金夢怡在乳山五村現場做植物方面的導覽,畢業(yè)于中國美術學院油畫系的周莉作為墻繪主持人,根據乳山五村大自然保護植物圖像創(chuàng)作了四面墻繪稿,《少年日報》60多位小記者、乳山五村的小朋友以及東昌藝術社區(qū)(由東昌居民區(qū)曹駿和東園二居民區(qū)郭奕華帶隊)的小朋友一起參與了主題墻繪。為了保證能讓這么多小朋友同時進行墻繪,社區(qū)樞紐站還專門組織了一個協助小朋友們的團隊,他們是來自上海大學上海美術學院、社會學院,上海工程技術大學社工專業(yè)和中國美術學院畢業(yè)的藝術家們,他們的工作是在小朋友們墻繪過程中統籌和劃分區(qū)域,提供幫助,當然還包括等小朋友參與涂色結束后,再做圖像的細處勾勒和清理工作。
將六一“兒童友好、生物友好”活動作為乳山五村藝術社區(qū)的一次啟動,是因為還有其他的藝術項目有待進行,而且通過這樣的活動讓乳山五村顯示出特有的屬性。在居民區(qū)綠地處種植大自然保護植物是一個突破,也是在乳山五村的率先嘗試——并不是老舊小區(qū)中沒有這種植物,而是在已經有的“生境花園”中,用專門的區(qū)域培育它們。乳山五村的轉向是在不具備做生境花園的小區(qū)首次做出了“藝術生境”的形態(tài),以呈現大自然保護植物場,并且通過這些植物的科普讓大自然保護的思想在居民家門口生長。小區(qū)的“護綠小分隊”對這些綠植做了小區(qū)巡視計劃,上房園林植物研究所專門提供了《乳五苗木養(yǎng)護要點》以供參照。盡管隔行如隔山,但乳山五村因為有了這些植物,也就會有大自然保護植物專家、藝術家和居民們進行跨界交流,這種交流會形成一次又一次的“藝術生境”活動項目和展覽。
乳山五村的“護綠小分隊”由小區(qū)老居民組成,這支隊伍在陳楠做居委會書記的時候就在動員,現在志愿者手拿的園林工具就是當時采購的。到了萬紅副書記接手乳山五村,主持書記工作后,也是綜合整新完工時,由老居民張志惠師傅帶隊。我常在志愿者群中看到他們巡視小區(qū)綠地環(huán)境,比如2024年6月18日,在大自然保護植物的綠地拔草;7月16日在東方路進小區(qū)的路段中,對從世紀大道和東方路公共綠地植物從外面野蠻生長進小區(qū)圍欄的雜枝進行修剪,以使小區(qū)內的小路變整潔不受干擾。我在居民志愿者群中看到他們的工作場景:7月24日,居民志愿者對從商城路綠地隔墻蔓延進小區(qū)的雜枝進行清除,他們用梯子爬到高墻頂上(圖4);8月5日,志愿者在居委會開會并例行在綠地處巡視;8月21日又與青少年共同開展“愛綠護綠”活動。他們一次次地在炎熱的夏天做著“護綠小分隊”的志愿工作。因為要做一個安穩(wěn)的固定架子,將居委會買來的工具箱放在不平的地上,張志惠同他的外孫一起親手做起木工活。后續(xù),社區(qū)樞紐站也將聯動這樣的小區(qū)居民志愿團隊以“青年藝術家共建藝術社區(qū)計劃”的方式,形成一個主題為“植物之語”(沿用四川美術學院在乳山五村“社區(qū)美育行動計劃”時的項目名稱)的藝術作品 + 社區(qū)實踐項目,并用這樣的成果啟動乳山五村居民活動室二樓一個有玻璃墻的小空間,這個空間是專門為小區(qū)藝術展在綜合整新的時候規(guī)劃出來的。
案例(二)東園二居民區(qū)第二期藝術社區(qū)項目在東園四村展開:居民自制花箱和青年藝術家共建藝術社區(qū)的墻繪
陸家嘴街道的東園二居民區(qū)包括東園三村和東園四村。自2023年社區(qū)樞紐站在東園二居民區(qū)的東園三村呈現了露天美術館的劉毅社區(qū)展與手機繪畫工作坊,一種由藝術激情帶動的居民自治也逐漸形成。到了2024年,由東園二居委會發(fā)起,對東園四村的一處因在角落深處容易被居民堆物,但之前帶小區(qū)景觀設計的空地,進行菜園式花園建設。區(qū)別于之前的藝術家空降法,這次由居民自己動手建設這個科普生態(tài)園。東園二居民區(qū)首先將多次不間斷整治的群租房回收過來,而小區(qū)中會木工的居民自己動手將拆除后的木板分類,把可用的木材按照比例切割、備用,這些木材有的已經用于花箱制作。小區(qū)居民陸才明、孫萬康、季松良、王建清等15人組成居民項目組,制作花箱來營造東園四村這個空地。這些花箱不但種上了花,而且還是花園的分布和隔斷,在過程中居民們組織周邊的共建單位、幼兒園小朋友和本小區(qū)居民小孩一起在那個片區(qū)的樓墻邊補種植物。這塊空地四周本來雜草叢生,也沒什么綠化,居委會用“友好社區(qū)”的理念動員居民和社會力量,通過就地取材在綠地上補種一些科普用的蔬菜植物,這些蔬菜成熟后還送給了小區(qū)的老年人。這次藝術社區(qū)營造,居委會通過前期綜合整新工程,有了一個初步的空間條件,然后小區(qū)會做木工的居民因地制宜,規(guī)劃了這樣一個居民自主項目區(qū)域。
從2023年開始,東園二居委會為了推進小區(qū)藝術社區(qū),創(chuàng)建了小區(qū)自治金的藝術項目資金(東二“三藝”夢工場自治金項目組活動)。盡管居委力量有限,資金雖少,但很用心。第一期在浦東南路東園三村的門口,那面墻繪就來自這個自治金項目,由上海美術學院青年藝術家與小區(qū)小朋友一起參與繪制(區(qū)別于社區(qū)樞紐站提供的“從美術館內墻到東園二外墻:劉毅社區(qū)展”的機器噴繪外墻和制作打印圖片的社區(qū)常設展)(圖5)。而當時的手動墻繪,既可以體驗機器噴繪與藝術家劉毅的手機繪畫工作坊,也在這個小區(qū)將墻繪的歷史與當下的發(fā)展并置,呈現在居民區(qū)中藝術發(fā)展的當下性,這也是居民區(qū)重在參與的一種行動方式。2024年居委會繼續(xù)推進這個小區(qū)的藝術社區(qū)建設,由他們自發(fā)開始了花箱營造和墻繪計劃,經過社區(qū)樞紐站的進一步考察,從居民自治到我們稱為“藝術治理”的環(huán)境下,利用原有小區(qū)已經有的環(huán)境進行轉型式的組合,即在居民自做花箱的蔬菜花園處,將四面墻上將原有的底色(兩面墻是灰色、兩面墻是黃色)用輪廓線和平涂的方式組成菜園墻繪(圖6)。四種蔬菜圖像由青年藝術家、中國美術學院在讀博士歐陽婧依帶著小區(qū)小朋友參與、創(chuàng)作。歐陽婧依在2021年就參與了橫渡鄉(xiāng)村的“社會學藝術節(jié)”,完成了駐地公共教育項目,她帶著橫渡鎮(zhèn)中心小學的學生們對家鄉(xiāng)風景寫生的十幾米長的《白溪畫卷》,在2022年底的中華藝術宮“藝術社區(qū)場域”文獻回顧展中展出。
過程決定意義,居民區(qū)的藝術治理將過程作為作品的對象。在這樣的居民區(qū)中,還可以利用原來的景觀設計,在不變動工程的情況下,利用外墻面的設計結構,將居民區(qū)自治花箱的圖片制作、張貼于墻上,讓前面用于空間裝飾的結構起到鏡框的作用。藝術社區(qū)的很多做法都不改變原來結構,因為改動就會涉及工程,但社區(qū)樞紐站可以通過藝術的方式調整其遺憾之處(盡管那樣的設計很難看)。當然這次的共建藝術社區(qū)是藝術在居民自治的基礎上的發(fā)展,這是東園二的第二期項目,與第一期相比,作品進一步轉變?yōu)樾^(qū)行動,創(chuàng)作主體轉變?yōu)榫用瘢⒆屗囆g家參與其中。在2023年社區(qū)樞紐站“青年藝術家共建藝術社區(qū)計劃”中,東園二居民區(qū)是陸家嘴“一年四小區(qū)”計劃中的一個小區(qū)。2024年,歐陽婧依作為這個項目的青年藝術家,將“共建藝術”推進到東園二的藝術社區(qū)之中。我稱其為“藝術家來后,居民動了;居民動后,藝術家又來了”。就這樣,東園四村的四面墻繪在2024年9月8日上午順利完成。
案例(三)讓倒置式參與式藝術成為可能的方法論:在星夢停車棚搬落地電扇、裝壁掛電扇有“社區(qū)就有藝術”是社區(qū)樞紐站的理念,明顯地,“有藝術就有參與”是實踐中重要的呈現,并因這樣流動的參與性讓社區(qū)治理獨樹一幟,我稱之為“藝術治理”。2024年
8月15日,當東昌新村老居民志愿者知道上海財經大學學生要到星夢停車棚實踐時,就想到車棚過于炎熱,擔心學生冒著酷暑,臨時從家里搬來了落地電扇,盡量讓車棚內降溫。
上海的酷暑程度在逐年增加,2023年夏天浦東新區(qū)宣傳部組織的“‘藝行浦東 知行文明’浦東新區(qū)文明實踐大講堂系列活動”,選定在浦東新區(qū)的中華藝術宮、上海圖書館東館、浦東美術館、吳昌碩紀念館、碧云美術館和星夢停車棚。當時東昌新村居委會曹駿書記就跟我說,高溫季節(jié)星夢停車棚里會熱得受不了。那天前來的小朋友和家長先被安排在有空調的居民活動室,然后一起到星夢停車棚聽完了我的全程導覽。這是我第一次在高溫下為觀眾導覽,而且是第一次為這么多小朋友做展覽導覽。星夢停車棚給當時來參觀的小朋友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而且之前就有《少年日報》小記者團來停車棚采訪過。2023年“‘藝行浦東 知行文明’浦東新區(qū)文明實踐大講堂系列活動”能進人“藝術社區(qū)”,當然不同于固定的美術館觀展,它提供給人們的既是藝術,也是社區(qū)治理,親歷過的小朋友肯定會在視野上多一重維度,并多了一個特殊的實踐。星夢停車棚作為“美術新空間”,因為有了這些小朋友,形成了全齡段參與。
2024年東昌居民志愿者就因2023年這場“‘藝行浦東 知行文明’浦東新區(qū)文明實踐大講堂系列活動”的記憶,想到在星夢停車棚配備電扇。開始志愿者從家里拿了一個過來,但覺得功率太小,又將倉庫里的電扇找出來修了再用。但他們覺得每次都要拖線不方便,就想到安裝壁掛電扇,每次打開就行了。星夢停車棚的展廳設施是由我們提供搭建和安裝的,但電扇完全是“居民自治”了,宗銀寶、任浩章、徐慶生、蔣建華都懂一點電工的原理,特別是徐慶生參過軍,在部隊里學了不少知識,本次排電線、裝電扇都以他為主。
在這些年的前衛(wèi)理念中,有關參與式藝術的論文寫作已經不少了,而且都是新一代學者在撰寫和研討,但多在已有的文本中回顧并套用當前出現的案例。當然我要強調的是,前衛(wèi)藝術理論是在其自身邏輯中發(fā)展的,特別在特定的問題情境中,更少不了對特殊情境關系的真切把握,這種真切把握需要符合所介人現實的行動屬性,而不是用已經有的概念來比附細節(jié)。即當一種差異性現實特別需要加人這樣的藝術領域的時候,其分析就不能騰空且宏大敘事,哪怕有類似的實踐活動可引證,也不能假想它為同一性繼而淡化對另一種真實事實的陳述,甚至錯誤地嫁接不同的對象而講得“牛頭不對馬嘴”。更何況,參與式藝術本身也是在發(fā)展的,或者可以發(fā)散到各自存在的方向,要習慣于“這種是參與式藝術,那種也是參與式藝術”的擴充化特征,即這個參與式藝術在這個情境中特別有效,而那個參與式藝術在另外一個情境特別有效,或者有些作品在那時的情境設置是有效的,但在這時又無效。特別對前衛(wèi)藝術理論而言,它一定在前瞻性,也在自反性上展開了一輪又一輪的新的敘事。即如果說體制批評是前衛(wèi)藝術的一種價值,體制批評自身也就有其發(fā)展史,它的過程是不停地批評體制批評。所以,像參與式藝術等藝術都可以看成當代知識形態(tài)中體制批評的具體表述,特點就是不斷地去藝術家中心化敘事,只是在去中心化的程度上因具體的方向側重而有所區(qū)別。所以在討論參與式藝術的時候,千萬不要將其存在的前提棄之不顧,而只將眼睛盯在已經被文本所論述過的作品或局限于引文的范圍中。
星夢停車棚的“三星堆圖片展”(圖7、圖8)是星夢停車棚的第一期展覽,但如果僅僅把它看作“圖片展”,那就不是當代理論視野的觀看了。盡管它確實在展示三星堆圖片,但不只是三星堆這一個內容—一在考察中人們可以看到三星堆圖片,但同時它也是一個居民停車棚。這個在2021年初才在星夢停車棚落地的第一期展覽的設想,原本不是上海大學博物館的公共教育展,而是劉海粟美術館“藝術社區(qū)在上海:案例與論壇”文獻展的社區(qū)實體滾動展所選地之一。上海大學博物館有計劃展出三星堆文物,而且博物館一直在提出與社區(qū)的關系,所以臨時將上海大學博物館展的社區(qū)公共教育項目提前安排在了星夢停車棚。當然這個緣由也許并不重要,如果一開始就做三星堆圖片展,那首先也來自博物館的自我批評機制。在國際博物館日,社區(qū)口號被無數次提起,但沒有實踐案例,“三星堆圖片展”博物館公共教育提供了一次真正的案例實踐。首先從體制批判的角度來說,它有首創(chuàng)性,至少以前還沒有博物館嘗試過這樣的方式。再比如,星夢停車棚獲得了2023年浦東新區(qū)繽紛社區(qū)評選一等獎。對一個習慣了側重綜合整新、美麗家園、精品城區(qū)的工程獎項,被提案的都是達到了一定資金數額的工程項目,而星夢停車棚的資金是零,因為它不是街道項目而是社會共建項目。再比如,星夢停車棚成為2023年被授予的首批15個“美術館新空間”中唯一一個在居民區(qū),而且是居民停車棚的空間。從此有了一個真正將社區(qū)兼容空間納入美術館管理系統中的空間,社區(qū)——特別是居民區(qū),與美術館的關系建立了起來,而其運營主體是居民志愿者。2023年星夢停車棚還獲得了“最美公共文化空間獎”的“百佳公共文化空間獎”,同時它獲得了“社會運營獎”,從這樣幾個獎項能看得出來,它是一個社會力量和居民自治的共同體,而不是街道行政的結果。
我們先不討論星夢停車棚展示了什么內容,而是它所獲得的獎項,就能看到包含了多少面向,可以作為不同學科的研究對象,甚至可以成為社會學中“街居制度”的最新研究課題。三星堆圖片展只是一個引子,但它采用的美術館式微更新是重要的,這與街道微更新工程有著完全不同的特征。我們可以看到展陳功能帶給居民停車帶來的舒適度,那是一種物質設計中的非物質性,它是有精神指向的,以藝術的方式引發(fā)居民自治。居民們隨之而來參與互動,主動成為志愿者,從星夢停車棚到星夢花壇自治種花,再到引來各種共建單位的支持和參與。居民自覺將停車棚內的車停得整整齊齊,而有搭建展墻作為落地視覺海報的地方,居民停車會格外謹慎,總怕碰壞了海報而保持停放距離。原本一個無論如何都改變不了“臟亂差”面貌的“老舊破”小區(qū),通過星夢停車棚“藝術社區(qū)”的轉換,帶動了居民志愿者對小區(qū)的維護。這些現象是在星夢停車棚第一期項目后迅速形成的。
再看陸家嘴學派一開始就設定的主題——“藝術動員:當社區(qū)成為作品”——在當時還沒有案例來證明,星夢停車棚成了第一個案例。從這個命題就可以知道,這樣的“藝術社區(qū)”的組成不但是一種新理論,而且在它面前,現在常被引用的參與式藝術的文本和案例都是過時和失效的,最多只能作為討論星夢停車棚時的一些歷史線索的關聯而已。也就是說,那些反復被提及的參與式藝術的文本與星夢停車棚的參與式藝術已經是兩回事了,或者說以前的參與式藝術的一頁已經在陸家嘴學派中被翻過去了。
所以我特別要提醒的是,千萬不要只盯著星夢停車棚的展覽,而是要從各種參與角度來重新認識藝術本身的發(fā)展,只有當藝術不再被“藝術”,藝術才是真正自主的。就像居民志愿者在星夢停車棚裝電扇,它是一種藝術社區(qū)場景參與。從社區(qū)動員到藝術動員,從社區(qū)治理到藝術治理的場景參與,這是以往任何一個被稱為參與式藝術的項目中都沒有出現的,因此過去的理論不能在新的情景中作為描述依據。星夢停車棚是一個沒有注釋可加的案例,有的只能是就地考察的新材料和新闡釋,甚至說之前的理論講的是參與式藝術,但還是慣性地在美術館系統中盯著物性對象的作品,以此來強調所謂的藝術作品價值,沒有將視野真正導向參與的過程,這就是用參與式藝術理論做著單一的藝術家之事了。不管星夢停車棚第一期展陳的是什么內容,它改變了以往的理論,也改變了以往的實踐,從“當社區(qū)成為作品”的假設轉到了“讓社區(qū)成為作品”成果中,這是“美術館社區(qū)化與社區(qū)美術館化”以后的藝術社區(qū)形態(tài),也是其“共建藝術”中不斷生長出來的藝術作品。以至于,既然藝術社區(qū)已經提供了一種參與式藝術的現場,那居民在這樣的情境中裝電扇又怎么不是藝術呢?甚至因為有了這樣的居民志愿者的行動,才讓星夢停車棚這樣的作品得以形成。所以不要談到參與式藝術就拿《關系美學》反復引用,我不知道為什么“關系”一詞在他們面對真實的關系對象的時候反而不見了,而只見一個具體的物所提供的作品信息?!蛾P系美學》只是一本后現代知識的宏大敘事,我想它會屢被參考,是因為書名有“美學”兩字,好像是一本可以對應藝術學科的書。但是藝術有了所謂的美學,其實是藝術的異化,而“關系”的開放性或者意義性才是當代藝術的起因,它不能用過去的理論來衡量,因為理論到了這一步,行動到了這一步,它就不以某些觀賞性的作品為目標,而是各種關系被倒置過來的無限制開放性而成的一種行動生成本身。在“關系”流動中,任何參與元素都可能組成藝術素材,并釋放出意義,就像東昌新村居民志愿者在星夢停車棚安裝壁掛電扇,在這樣的情境中就是藝術本身,之前我們當然不知道它會不會發(fā)生,但哪怕不發(fā)生,其假設本身也是一種參與。這樣的參與可能性像火一樣,既是未定形,又是自形的(臨時借用一下古希臘哲學典故來表達其隱喻)。
三、繼續(xù)在發(fā)生:藝術治理在居民區(qū)的形成與更前衛(wèi)藝術的方向
自從有了在居民區(qū)的藝術社區(qū),居委會的活動內容也發(fā)生了變化,比如當東明路街道金誼河畔居民區(qū)下沉式小廣場的劇場美術館于2024年9月10日誕生后,9月25日居委會書記連靜妮專門舉辦了一場“金誼河畔劇場美術館藝術暢想座談會”,讓居民們提建議。10月19日,金誼河畔劇場美術館舉辦了首場“講皮影故事,做未來非遺”活動,由藝術家于群在現場與居民們面對面地做作品導覽(圖9)。參與活動的有小區(qū)“兩委”班子、業(yè)委、樓組長、志愿者骨干等小區(qū)居民,達60余人,年齡覆蓋6歲至70歲,青少年占 20% ,年輕居民占 40% 。在雨中聽完了于群的導覽后,他們到居民活動室聽了我的《“未來非遺”展覽中的藝術家作品》講座。我結合“未來非遺”的學術議題及其當代藝術工作坊的居民參與狀況向聽講座的居民們作了介紹。當居民區(qū)有了這樣的美術館展覽、導覽和講座,也有了激發(fā)居民的熱情和可能性,如果能再將這樣的熱情帶給志愿者,那么就可以稱之為“藝術治理”。
如果從社區(qū)治理的角度來討論,現在的“藝術治理”已經建構了美術館與社工辦的工作關系,即從行政層面來說,社工辦的部分業(yè)務與新美術館學推出的藝術社區(qū)形態(tài)組建了新的公共文化服務體系。
同樣在寶山社區(qū),通過祁連公園的一處廢棄雜物堆(近十年一直是毛坯茶室空間)改造出來的寶山社區(qū)美術館,作為連接居民區(qū)的點位,正在讓“環(huán)上大”藝術社區(qū)成為可能。2024年3月30日,寶山社區(qū)美術館開館后就發(fā)出志愿者招募資訊,并迅速組成了市民流動館長制,到第二期展覽項目“野趣生活”時,保利葉之林居民開始發(fā)揮作用,在居委會的合作下形成了“居委會一面墻”的展區(qū)微更新,并由居委會書記盧燕華聯系顧村鎮(zhèn)的沈楊村。沈楊村與保利葉之林居民區(qū)步行15分鐘,這里的901歡樂農場“藝術菜園”啟動活動,形成了一居一村城鄉(xiāng)藝術社區(qū)的聯動方式。盧燕華先在寶山社區(qū)美術館開館后,動員居民做志愿者,繼而在居委會活動室組織了美術館座談會。9月25日,由保利葉之林組織,盧燕華書記在居民活動室再作“實地走訪一一寶山社區(qū)美術館公園里”的動員。居委會以《讓藝術與社區(qū)相連互融為題》,以中共中央關于進一步全面深化改革,推進中國式現代化的決定(2024年7月18日中國共產黨第二十屆中央委員會第三次全體會議通過)的第39條為背景,將居民區(qū)的美術館活動做成了非常有實際意義的案例。“建立優(yōu)質文化資源”與“直達基層”兩個方面的機制創(chuàng)新,就是寶山社區(qū)美術館在實干的事。我也受保利葉之林居委會的邀請參與其中,介紹《寶山社區(qū)美術館一一公園里、小區(qū)家門口的藝術實踐》的基本情況。講解結束后,居民們步行五分鐘到美術館現場參觀,由我來導覽。
門衛(wèi)美術館與小巷美術館在涼城新村街道的復旦小區(qū)和涼城三村。2024年1月,“門衛(wèi)美術館”的開館首展是當代藝術家的個展“新年神樹”(圖10),“小巷美術館”開館展是一個用預告展來命名的啟動項目“涼城故事:9張老照片與居民口述”(圖11、圖12)。預告展于2024年6月6日開始,8月29日,“小巷美術館”揭幕,兩個居民區(qū)、兩把鑰匙共同開啟兩個小區(qū)的共融計劃。中國美術學院的雕塑家李秀勤為小巷美術館戶外做了一件路面隔離帶的雕塑,這天也是李秀勤雕塑的采樣活動,兩個居民區(qū)的居民在現場參與了互動。這個被稱為涼城藝術社區(qū)的規(guī)劃,從一開始就由涼城街道社區(qū)學校帶動兩邊居民區(qū)推進,推選出第一期規(guī)劃的三個社區(qū)主持人:涼城街道社區(qū)學校校長侯穎霞、復旦小區(qū)居委會書記錢宏峰、涼城三村居委會書記胡俊。兩個居民區(qū)的兩個小空間開展的美術館共融計劃,讓居民區(qū)流動起來。我稱之為“因有藝術,小區(qū)無墻”。
浦東新區(qū)洋涇街道凌一小區(qū)居委會書記譚穎梅,邀請社區(qū)樞紐站去考察。2024年4月18日,我經譚穎梅介紹,發(fā)現小區(qū)可營造的地方很多。我看上了凌一小區(qū)大門口的一塊小綠地,想將其作為大自然保護植物行動的實驗地,帶動小區(qū)志愿者。這樣的假設是很大膽的,因為小區(qū)綠地植物一般是在街道規(guī)劃下種植的。在沒有任何資金來源的情況下,譚穎梅聽取了我和喇凱民的提議:先放棄大的項目建設,從這小塊綠地做起,由居委會直接籌資,拉動共建單位出資出力。社區(qū)樞紐站聯合上房園林植物研究所,經過一個酷暑,2024年9月26日到28日,上房園林植物研究所完成了“野趣生活,凌一花圃:大自然保護植物共建區(qū)”(圖13、圖14)。接著居委會組織的居民,就開始了這個“大自然保護植物共建區(qū)”的志愿者活動和幼兒園小朋友的科普活動。
凌一小區(qū)圍繞大自然保護植物形成了一個圖像化小區(qū),我們稱其為藝術社區(qū)的環(huán)境。但這不是最重要的,因為“大自然保護植物共建區(qū)”的形成本身,就是一件藝術作品了,其他被稱為藝術的只是更新藝術的補充。人們常常以博伊斯的《7000棵橡樹》藝術作品舉例,而凌一小區(qū)居委會自己行動起來,做了一個他們自己都不知道是否算藝術作品的社會行為。我們可以說這里后續(xù)會有藝術活動展開,但更重要的是這本身已經是小區(qū)最重要的作品了。把博伊斯在卡塞爾文獻展上種的7000棵橡樹作為經典作品,在當代藝術領域是沒有異議的。但如果說凌一小區(qū)的“大自然保護植物共建區(qū)”是一件藝術作品,可能會有人反應不過來。所以我再強調一次,凌一小區(qū)的“大自然保護植物共建區(qū)”的行動本身超越了博伊斯的作品,而且博伊斯說的“人人都是藝術家”到現在才剛剛開始。不管博伊斯怎樣劃定“人人都是藝術家”的范圍,我認為這句話最重要的意思是,我們不做藝術家了,但我們行動的結果卻是更藝術的。
盡管我們的實踐才剛剛開始,并繼續(xù)在各種可能性中互動,而上述案例也只提供了社區(qū)樞紐站的一部分,以分享過程中的實踐和理論。
Abstract: This article,based on the theory of “more avant-garde art”,discusses the proposition of \"art intervening in society” through the artistic community practices of the community hub station platform. Using specific recent cases, it illustrates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the intervention and growth of museum curating in residential areas. Then it proposes an inverted participatory action theory, clarifying how the actions of resident volunteers transform into artistic action atributes within an artistic context, after art enters residential areas. This argument dispels the common misunderstanding of art community in community art —namely, that an art community does not first categorize the works of artists or residents as the objects to be recognized. Instead, it allows al relationships to form works in the field of art communities, where the form becomes the work itself. In other words, it is a co-created artistic process from “when the community becomes the work” to“making the community the work itself\".
Keywords: more avant-garde art; art community; art governance; community art museum; cocreated ar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