平民教育的相關活動在清末時期已有一定的發(fā)展,但長久以來未見明顯成效。民國時期,隨著社會的進步,部分先進知識分子逐漸意識到平民教育在國家近代化中的重要性,蔡元培便是這一群體中的先驅。蔡元培與那些致力于平民教育的主流人士不同,他在固有的基礎教育之外,著重關注高等教育的普及問題。北京大學為蔡元培踐行自身的平民教育理念提供了廣闊的空間,他通過引領北京大學平民教育實踐,有效推動了教育普及工作,為民國時期平民教育的推進作出了重要貢獻。
一、蔡元培的平民教育思想
在民國成立后的很長一段時間內(nèi),平民教育的受眾多為基本學識匱乏之人,教育程度一般在中等教育乃至初等教育程度之下。相較而言,蔡元培的平民教育思想有其獨特之處。首先,從教育內(nèi)容來看,蔡元培強調的平民教育并非僅對低程度教育進行推廣,還關注高等教育的普及。他表示在當時的世界上,基礎教育的推廣工作已經(jīng)受到了諸多國家的重視,但是“遠見之士,猶以高等教育之未能普及,為種種階級所自生,引為深憾,圖所以補救之者”]。對此,蔡元培指出,從前只有大學生能受大學的教育,旁人都沒有這個權利,這便遠不能稱之為平等,因而他認為在推廣基礎教育的同時,“更要設法給人人都受一點大學的教育\"2。蔡元培認為:“‘平民'的意思,是‘人人都是平等的。\"[3因此對于求學者,無論貧富老少還是職位高低,他均不加限制。由此可知,蔡元培的平民教育思想在教育內(nèi)容上突破了此前這一領域對于教育程度的限制,在教育對象的選擇上最大范圍地擴大了受眾,令其在當時的平民教育領域呈現(xiàn)獨樹一幟的包容性特點。
筆者進一步探究了蔡元培平民教育思想形成的原因及特點,可從以下四個方面深入認識。首先,蔡元培平民教育思想的形成與他自身的求學背景密切相關。蔡元培自幼接受中國傳統(tǒng)教育,26歲時位及進士,獲得了科舉的“最高學歷”。因此蔡元培對中國傳統(tǒng)文化一向秉承溫和態(tài)度,并努力推崇其中的精髓。例如,他贊許墨子的兼愛主張,也深受老子“無差別”理念的影響。蔡元培認為,近代的平民教育中國自古有之,孔子即中國第一個平民教育家,他的三千弟子,或狂或愚,或富或貧,但孔子一視同仁加以教育。4由此可見,中華優(yōu)秀傳統(tǒng)文化為蔡元培平民教育思想的形成提供了文化土壤。其次,蔡元培對歐洲高等教育的考察是影響他平民教育思想形成的重要因素。蔡元培曾有過多次出訪歐美的經(jīng)歷,這使得他有機會了解國外先進的教育制度。在蔡元培游歷訪學之時,歐洲高等教育的普及令他感觸頗深,他深深認識到“大學職員的責任,并不是專教幾個學生,更要設法給人人都受一點大學的教育,在外國叫作平民大學\"[5]。尤其是出訪法國時期,他發(fā)現(xiàn)法國的平民大學都由大學教員組織,無論何人都能夠入校聽講,不會因貧富、年齡等差異受到限制,這對于彌補教育的不平等、向大眾普及知識具有重要意義。因此,蔡元培對高等教育的大眾化抱有很高的期望。再次,蔡元培曾擔任的職務也影響了他對平民教育的思考與實踐。蔡元培曾于民國初期任教育總長一職,這是當時國內(nèi)教育領域的最高職務,因此他在思考問題時通常具有更寬闊的視野,以求多面兼顧。蔡元培在擔任教育總長期間,曾在教育部增設社會教育司,致力向民眾傳授通俗文化知識;同時在高等教育領域,由于國立大學太少,于是他計劃在南京、漢口、成都、廣州,各設大學一所,從而進一步擴大高等教育事業(yè)。由此可見,擔任教育總長這一職位令蔡元培的平民教育思想得以付諸實踐,將基礎教育與高等教育的普及囊括起來。最后,值得注意的是,蔡元培的平民教育思想有聯(lián)通基礎教育與高等教育的特點。在基礎教育與高等教育之間,他強調受過高等教育者要積極投身和努力帶動基礎教育的普及,以此達到統(tǒng)籌兼顧的目的。蔡元培提出:“若是先辦小學,小學的教員又從那來?次辦中學,中學的教員又從那來?舉一個例來看,學生運動以后,各高等學校多設平民夜校,學生犧牲功夫很多,但是結果很大。這就是因為辦理人知識較高的原故。所以說要辦好普通教育,必先辦好高等教育。\"由此可見,蔡元培將高等教育視為辦理基礎教育的基石。他認為在高等教育普及后,這部分受過高等教育的人向基礎教育領域的流動,能夠大大提升基礎教育的師資力量,加快基礎教育的發(fā)展,這種觀念在北京大學的平民教育實踐中得到了較為充分的體現(xiàn)。
二、北京大學基礎教育的普及
1916年底,蔡元培被任命為北京大學校長,他在北京大學開展平民教育的首要之舉是開辦校役夜班。校役夜班創(chuàng)設于1918年,是北京大學專為校役設立的知識普及類學校。校役夜班貫徹了蔡元培的平民教育思想,即以受過高等教育者帶動基礎教育,進而對教育領域進行自上而下的改造。夜班的教員均為北京大學師生,在每日晚間授課2個小時,其教育科目設置為國文、算術、理科、修身、外國語,教授的課程內(nèi)容與高等小學相似。除此之外,校役夜班配有臨時、月終、學期、學年四種考試。9]
校役夜班是蔡元培在北京大學實施平民教育的開端,他將校役夜班稱為北京大學普及教育的“第一步改變”。蔡元培很大程度上懷有以校役夜班為試點,進而面向全社會普及平民教育的想法,平民夜校的辦理也順應了這個思路。
平民夜校由北京大學學生會創(chuàng)辦,蔡元培在夜校的開學演說上肯定了它對此前校役夜班的繼承與發(fā)展作用。他表示校役夜班令大學中的每個人均具備受教育的機會,但“單是大學中人有受教育的權利還不夠,還要全國人都能享受這種權利才好。所以先從一部分做起,開辦這個平民夜校\"[10。平民夜校的開辦同樣符合蔡元培在思考平民教育時以高等教育帶動基礎教育的期望。他在演說中對大學生投身平民教育表示贊許:“大學生從小學住到中學,現(xiàn)在又住大學,仿佛已經(jīng)吃的很多,要是看見旁人沒有學問,沒有知識,常常受‘腦餓'的痛苦,他們自己一定很難過,很不爽快,因為不平,所以愿為大家盡力\",以此鼓勵高校大學生充分發(fā)揮自身\"以上帶下\"的良性作用。
平民夜校的招生條件為“凡七歲以上四十歲以下之男女,無論識字與否,皆可來校報名”12]。夜校最初僅教授初等教育知識,后隨著其發(fā)展,為解決學生的升學需要,增設了中學部。平民夜校的教學內(nèi)容與校役夜班有相似之處,也是仿照教育部對正規(guī)教育課程的規(guī)定所設。北京大學平民夜校在發(fā)展過程中曾經(jīng)頗有成效,是創(chuàng)辦平民夜校的先驅之一:“北京之有平民夜校,以北大為矢。\"[13]在北京大學的帶動下,此后眾多夜校相繼設立,以平民學校為重要形式之一的平民教育隨之獲得了更廣闊的發(fā)展空間。
與此同時,在平民教育的發(fā)展熱潮中,北京大學成立了平民教育講演團,它通過講演的方式向社會普及常識。講演團的活動分為定期與不定期兩種,前者每逢星期日在北京各處講演所舉辦,后者多為遇到特別事件發(fā)生或放假之時臨時增加的講演。平民教育講演團沿著走出校園的路徑,進一步擴大了教育受眾,為數(shù)量眾多的平民提供了寶貴的教育機會。
三、北京大學高等教育的推廣
比起推廣基礎教育的嘗試,蔡元培在高等教育普及上的努力同樣突出。他對學校的招生名額進行了大量擴充。民國初期我國高校數(shù)量十分有限,受經(jīng)驗與財力的制約,眾多大學在招生時采取了較為保守的做法。以北京大學為例,1915年和1916年,北京大學連續(xù)兩年錄取的預科生人數(shù)均未超過200人。蔡元培在對比了德、法兩國高等教育的情況后,對于本國高等教育招生數(shù)額的稀少深以為憾。他表示,德、法兩國的土地和人口單與中國的一省相比尚未占有過大優(yōu)勢,但大學數(shù)量比中國一國還多出許多,相比之下,即使是在國內(nèi)稍為完備的北京大學,學生人數(shù)也與他國大學相差甚遠。
在這種情況下,蔡元培擔任北京大學校長后,開始擴大招生名額。首先,他增加當年的招生次數(shù);其次,他放開名額限制,采用“劃定分數(shù)線、達線即錄取\"的招生方式。據(jù)學生回憶,“在1917年的暑假里,北京大學連續(xù)地招生三次,及格的就錄取,不受名額的限制,這樣,也集中了一批優(yōu)秀的學生,也使有些學生意外地得到了投考的機會”14]。這種設置分數(shù)標準的做法也體現(xiàn)在1918年的招考簡章中,“預科各試驗科目,均以六十分或六十分以上者為及格,其有一種或二種科目不及六十分,而主要科目均在八十分以上者,作為暫取,亦準其隨班聽講,惟不及六十分之科目須別行補習\"[15]。正因如此,北京大學的招考人數(shù)有了明顯提升,1918年錄取預科臨近360人[16],1919 年北京大學所招預科新生多達500余人。[17]
除了擴充正式考試的招生名額,對于未能通過考試的學子,蔡元培還努力用其他方式為他們提供入學途徑。首先,蔡元培于1917年開辦了一個向預科過渡的先修補習班,據(jù)畢業(yè)生回憶,“當時有許多人考北大沒考上,他就辦一個先修班,先修班能考試及格就可以入學\"18]。預科補習班的設立為北京大學開拓了一條新的招生渠道。例如,在1918年與1919年,經(jīng)過暑期測試后能夠由補習班進入預科的學生共100余人,這在當時部分高校所收學生不滿百人的情況下,已顯得極為可貴。對于欲報考大學但學力偏弱者,1919年北京大學還在蔡元培的支持下設立了北京高等補習學校,專為有志投考北京大學及高等專門學校但學習程度不足之人補習功課[19],以此提高求學者的應試能力。
對于那些由于種種原因無法人學的龐大群體,蔡元培采取課堂公開的方式解決這一問題。他認為“受大學教育者,亦不必以大學生為限”[20]。蔡元培將北京大學課堂向社會公開,允許任何有求學需要的人在學校旁聽學習。這一做法深受法國高等教育的影響。法國的大學有一個特殊之處,即大學的各科課堂大多都向社會開放。據(jù)當時學生回憶,蔡元培擔任北京大學校長時,社會上各行各業(yè)人士都可以進入紅樓聽課,這些人既有商店營業(yè)員、工廠學徒,也有希望接受繼續(xù)教育的社會官員。同時他們的年齡跨度較大,青年學子和中老年者兼而有之。得益于這種政策而進入北京大學學習的沈從文曾稱贊這種學校大門向一切人員敞開的行為,是一種真正偉大的創(chuàng)舉。[21]
在北京大學開門辦學的情況下,人們稱當時的北大有三種學生:“一種是正式學生,是經(jīng)過入學考試進來的;一種是旁聽生,雖然沒有經(jīng)過入學考試,可是辦了旁聽手續(xù),得到許可的;還有一種是偷聽生,既沒有經(jīng)過入學考試,也不辦旁聽手續(xù),不要許可,自由來校聽講的。\"[22]著名教育家李石曾在1918年對此表示肯定。北大這種自由旁聽制度的推行,率先倡導了學校向社會開放、教授為社會服務的風尚,向眾多渴求知識的學子提供了一條寶貴的求學之路。
北京大學開放課堂的影響深刻而廣泛。這種學習的便利性,使得周邊區(qū)域以紅樓為中心,形成了活潑的文化學術氛圍,不僅國內(nèi)少有,即使在北京其他學校也十分罕見。23受益于蔡元培推行的自由旁聽制度,眾多學子得以進入北京大學接受高等教育,北京大學也在多方面給予其便利。學校的眾多教學資源向求學者開放,他們不僅能夠得到校內(nèi)學生的支持,還可以同正式生一般求學,獲得教授們的學術指點。以此為依托,此種高質量的平民教育頗有成效。據(jù)學生回憶,談到20世紀20年代北京大學學術上的自由氛圍,學?!皩ν忾_放課堂”的辦法常常得到眾人贊許,大家認為這種方式不僅促進了后來北方文學的發(fā)展,更醞釀和儲蓄了一股社會動力,影響到后來的國家發(fā)展。沈從文、曹靖華、柔石、丁玲、胡也頻、瞿秋白等都曾是北大旁聽群體中的一員,以他們?yōu)榇淼闹T多旁聽生此后或在學術領域或在政治領域,均取得了獨特的建樹。因此時人曾有評價稱:“蔡先生創(chuàng)造條件,鼓勵青年學習文化知識,培養(yǎng)和扶植了一代青年,這個貢獻是偉大的。\"[24]
四、結語
蔡元培的平民教育思想與當時主流的平民教育思想有所不同,他在基礎教育之外還十分重視高等教育的普及與推廣。蔡元培的平民教育思想兼具理論性與實踐性,他在擔任北京大學校長期間,創(chuàng)立校役夜班,由此推動了平民夜校和平民教育講演團的開展;同時他擴大招生名額、開放課堂,允許求學者自由進入北京大學學習。蔡元培借助北京大學這個特殊的教育平臺,積極踐行了普及教育的構想,為平民教育事業(yè)發(fā)展作出了獨特貢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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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6]本校布告一[N].北京大學日刊,1918-08-10.
[17]本校布告一[N].北京大學日刊,1919-08-07.
[18][24]陳平原,鄭勇.追憶蔡元培[M.增訂本.北京:生活·讀書·新知三聯(lián)書店,2009:204,220
20]高平叔.蔡元培全集:第5卷M.北京:中華書局,1988:508.
[21][23]沈從文.沈從文隨筆生之記錄[M.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7:186,178.
[22]馮友蘭.三松堂自序[M.北京:人民出版社,1998:3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