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冬天,朋友從重慶來,狗和拖鞋都帶了,卻忘了我非常期待的、“和外面不一樣”的豆瓣醬,說是重慶家?;疱伒谋匦杵?。我氣急,差點轟她出門。
吃了兩天寡淡的水煮海鮮和清水白菜,我說還是做點火鍋吧。她說沒豆瓣醬做不成。我說超市有賣的。她說那種豆瓣醬不是我說的,不能做火鍋。
她是一個有原則的重慶人,沒有豆瓣醬, 打死不做火鍋。朋友回重慶后,拍了一張手寫紙給我,上寫:外婆秘制豆瓣醬。她說這是專門從老家抄來的制作秘方。前面幾個步驟都簡單明了,不同的海椒、鹽、酒等,最后一行寫著:倒入食用油沒過豆瓣即可。
我看了好幾遍,列的食材里沒有豆瓣,但它讓我把油沒過豆瓣。我說,但里面沒有豆瓣???她說,你按方子做就有了。我說,前面都沒寫豆瓣,最后一行讓我把油倒在豆瓣里,那豆瓣呢?她說,你按前面做完就是豆瓣了,我們的豆瓣醬里沒有豆瓣。
重慶的豆瓣醬沒有豆瓣? 想起川菜魚香肉絲里,根本沒有魚。我氣呼呼地找她算賬,你們的豆瓣醬里沒有豆瓣,為什么好意思叫豆瓣醬?她過了好久才回復說,難道所有的愛情里,都有一個他嗎?
我瞬間服氣地沉默了。我曾長久地喜歡過一個人,從開始到結束,好幾年時間,對方幾乎毫不知情。其實,我之前也毫不知情,本來認識已久, 發(fā)生了一件小事,突然間不對勁了。怎么都想不起他長得如何,越想越模糊,只記得臉的輪廓,五官細節(jié)一概不記得,但不琢磨的時候,他的樣子又像閃電一樣清晰閃現(xiàn),每個細節(jié)纖毫畢露。
過了很久,有兩次我在路上遇到他,一看到他的臉,突然心跳得像到了人生末日,打招呼時完全聽不清自己的聲音,也幾乎想不起來自己說了些啥。我知道這是喜歡上了。我一點辦法都沒有,可不是嗎?人都拿自己沒有辦法。
我唯一的辦法是找好朋友傾訴,講如何和他偶然碰了面, 說了幾句話,他為什么在一大桌人吃飯時突然問我喜不喜歡吃這個菜, 等等。幾年后,一直被我傾訴的朋友說,咦,很久沒聽你說他了,怎么回事?是嗎? 我忘記提他了。這時我才知道不喜歡了。頓時心感凄涼,幾年的孤獨、憂傷和幻想,化為烏有。
我有種拔劍四顧一片茫然的感覺,練了一身好武功,仇敵沒了。我沒告訴過他我喜歡他,也沒告訴他我不喜歡了。一個人完成了喜歡和不喜歡,我不愿把這樁事情叫作愛情。
想到這里,我無比佩服和羨慕重慶豆瓣醬的理直氣壯,振振有詞。我沒有豆瓣,我就要叫豆瓣醬,奈我何?我沒有他,我自己愛過一場,奈我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