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來自一個皖南小縣城,318國道穿城而過,所以很小就開始騎自行車。
我有一輛兒童自行車,孩童時代一大半的留影都是騎著它。我還有一輛早已銹跡斑斑的大號自行車,是四年級時外婆送我的生日禮物,那時學(xué)校還不允許小學(xué)生騎車上學(xué),直到初中我才可以騎車到處兜風(fēng),沒幾年便騎著它游遍了縣城周邊的田野、山村和河谷。
后來到了大學(xué),騎的都是共享單車,直到大二暑假收到了學(xué)長從拉薩寄過來的明信片。上面寫的內(nèi)容我已經(jīng)忘記了,但那封明信片確實將雪域高原的自由氣息帶到我的眼前,于是我開始心心念念計劃從成都沿著318川藏線一路騎到拉薩,直到6年后的今天成行。
這是一段長達(dá)2100多千米的天險之路。從成都到拉薩,坐飛機(jī)2小時就能跨越的路程,而我踩著單車,一共騎了21天。
在路上找落腳點是我面臨的第一個難題。自駕游客一天可以開上四五百千米,輕輕松松從一個城市跨越到另一個城市住下,但騎車可沒這么容易!
自行車的騎行速度限制了我每天前進(jìn)的距離,于是我一般只能住在縣城與村鎮(zhèn)的驛站里,那里會提供住宿、用餐和維修補(bǔ)給。
雖然大多驛站的條件實在是湊合,有的沒有熱水,有的漏電,有的沒有電熱毯也沒空調(diào),半夜把我凍醒好幾次,但好在總有住宿休整的地方,不至于苦兮兮地露宿山頭。
驛站有時出現(xiàn)在前不著村后不著店的地方,一般都是當(dāng)?shù)鼐用褡约旱募?,?guī)模不大,熱情不少,我經(jīng)常一到就被房屋主人招呼著進(jìn)屋,走進(jìn)客廳就看到二三十輛車疊碼在一起,一眼看去全是五顏六色的車架和行李。嘿,簡直是騎行者的專屬聚集地!
有一次,我在相克宗村的一個驛站落腳,饑腸轆轆,但驛站老板老派且執(zhí)拗,堅稱要等人齊了才肯開飯。等了半天,等到的居然是一個8歲的孩子!這小朋友半路實在騎不動了,是搭車到的驛站,但他媽媽卻犟得很,堅持自己騎過來。
后來,我一路上又遇到形形色色的騎行者,有老人,有青年;有流浪者,也有藝術(shù)家。年紀(jì)最大的是一位70歲的老爺爺,千里迢迢從唐山來,騎著一輛電動自行車,后來車沒電了,只好下車吭哧吭哧推著走。有一對年輕的說唱搭檔,一邊騎著車,一邊對著我唱:“Hey,what'supbro?”我還遇到一位舞劇演員,名叫上官,我們默默同行了好幾天,直到某天路上遇到他的粉絲,攔住他要簽名,我才大驚:這兄弟居然是個明星!
印象最深的是一位胡子拉碴的大叔。他的車子后座、兩側(cè)和前面各系了4個大包,包上還綁了兩個自行車輪。由于行李太重了,他騎不動,只能下車推著走。像不像一只大蝸牛?聽說他的包里有帳篷,入夜了找個平坦的地方就能睡。
大多數(shù)情況下,我必須在早上6點起床,天黑前趕到下一個落腳地,否則夜色一旦降臨,高原低溫和雨季降水就會殺我一個措手不及。
說到中途的意外,那可太多了。首先,有的隧道可能沒有燈。穿越隧道變成一場心跳考驗,我的車燈只能照亮附近的兩三米,再遠(yuǎn)一點的地方則黢黑一片,真正的“伸手不見五指”。隧道里還經(jīng)常有大貨車穿過,一瞬間我整個人都被貨車“轟隆隆”的回響包圍了,既不知道車在哪兒,也不敢回頭看,只能緊貼路邊硬著頭皮往前騎,生怕被貨車車尾掃到。
高原反應(yīng)也很折磨人。騎行的第五天,當(dāng)時我正在翻越海拔4200多米的折多山,此行第一座真正意義上的高山。高反不是一瞬間發(fā)生的:先是頭疼,后來呼吸困難,最后雙腳漸漸無力,連踏板也踩不動,那種感覺就像是被山神漸漸奪走了對四肢的控制力。
我當(dāng)時的樣子一定很滑稽:熒光綠的雨衣從頭包到腳,雙手還套了一雙紅色的橡膠手套——對,就是洗碗用的那種!誰家正常人會戴著橡膠手套騎車啊?但當(dāng)時真的太冷了,溫度很低,還開始下冰雹,雨衣也無濟(jì)于事,冰碴直接掉進(jìn)我的衣領(lǐng)子里。橡膠手套起碼防水又保暖,我的手能保留知覺,它功不可沒!
當(dāng)時我離山頂只剩下兩千米,這點距離平時騎5分鐘就能到,但我?guī)缀跏怯滞朴峙赖刈吡艘恍r。下山時天已全黑,我渾身濕透,在山路邊找到一個公路驛站,請工作人員讓我烤烤火,還給前幾天結(jié)識的本地導(dǎo)游打了電話,請他幫忙聯(lián)系一輛皮卡,把我這個可憐鬼載往下一個目的地。
一邊烤著火一邊等車的時候,我忽然想起來自己沒有留下任何一張照片。我本來早早想好了要在山頂大拍特拍,像無數(shù)博主那樣擺出各種酷酷的Pose,但事實上完全沒有!我狼狽地到達(dá)山頂,累得連手機(jī)都拿不住,什么打卡、出片,通通拋諸腦后,精致刻意的旅行攻略在這里徹底失效。
這里只有山脈、巖石、積雪、大霧、自行車與我,我大口呼吸、喘氣,記住了冰涼的空氣灌入鼻腔的那一刻。
安靜,是騎行川藏線的常態(tài)。我一天要騎8小時甚至10小時,天空與草原都遼闊極了,騎車時大部分情況下大腦都在放空,什么也不想、什么也不擔(dān)憂,像是短暫地從這個世界抽離出來。那段時間我一則新聞都沒有看,這個世界變得怎么樣,和我又有什么關(guān)系?我唯一需要考慮的,就是今天能不能到達(dá)下一個驛站。有人說去一趟拉薩能“凈化心靈”,我覺得不對,光到拉薩可不一定能凈化心靈,但騎自行車去一定能。
我喜歡騎車,就是因為享受這樣的自由。我的下一個計劃是在冬天環(huán)海南島騎行。冬天,海南的陽光應(yīng)該會很暖和吧。我還有一個更宏大的夢想:騎自行車穿過亞歐大陸!聽起來挺不切實際的,對吧?可能要花上一整年呢。
(摘自《少年新知》2025年第1期,知止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