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泥沙集選56首（組詩）

野草無盡

正在吃草它突然

抬頭哞了一聲

又低下頭去

再無下文

像是不可傾訴

像是傾訴了也無用

它晃動笨拙壯實的身軀向野草深處走去

在人間

當云低到一定程度

就變成了撲面而來的霧

曾經柔軟溫暖。一坨棉花似的

現在冷冰冰的

不過從另一個方面想

也可能是

我沒有大片的藍天提供

油畫

去山坡上看兩個老人

一個在屋旁鋤地。一個在廚房里燉肉

八十多歲了。仍沿襲著年輕時的生活

地不多。巴掌大一塊

肉也不多。兩個人吃。小碗大一坨就足夠

沒什么言語

鋤地聲和肉在鍋里的咕嘟聲就是他們的言

語

初冬下午。金黃的陽光溫暖但是脆弱

我突然發(fā)現自己是個重物

我不應該走進去

或者我應該化作屋角的一聲狗叫

于這稀薄澄澈中恰當存在

十四億人中無一人

以前也困苦。但是滿懷希望

以為老天總會給我匹配一個

我所做。就是去人海中找出來

現在。吾已從人海歸來

吾已從人海。孑然歸來

天浴

好大的雨啊

房子和樹都在裸體以迎

好快活的雨啊

其中有兩幢樓靠得很近

還有兩棵樹

幾乎是緊貼在一起

地球乳頭

下半夜。萬籟俱寂。我還精神矍鑠

那么可以說。我是平滑中唯一的凸起

是這個無欲的球形物上的莫名顫動

哦。地球地球你安睡

我會替你向虛空。不停閃爍

滿天星斗

住在天上的人往地上看

也是密密麻麻的閃爍

不過略有不同

地上的星星們狂躁不安

移動頻率和速度很快

常常早上還在仙女座

下午就到了獵戶座

甚至出現兩顆星星打起架來

揉成一團。光芒大放

引得無數小星星來圍觀。形成星云

地上也有牛郎織女星

不過不似天上永恒

經常是。前一刻二星還頭抵頭如膠似漆

下一刻就驟然分開

各自劃出一條長長的尾跡

形成流星不知所終

收衣

天要黑了。什么活也干不了了

實際上也沒有什么緊要的活

于是放松下來

灰蒙蒙的光里細繩上幾件衣服在搖晃

才想起夜里露重

你去把它們收回來吧

好像是收糧食

但又沒有那么急迫和繁重

又像是收碗筷

也是。比那還要慢和輕

并且。是你而不是我

哪怕屋里的人僅有一個

也必定是你

因為必定有一個我在看著

看著你去踮起腳尖

影影綽綽。若有若無

地上煙灰如雪

我的腦袋陰暗

猛烈抽煙

發(fā)出寒風的嗞嗞聲

獨酌

我和自己激烈爭吵

看起來一動不動。很平靜

實際正在大戰(zhàn)。相互絞殺

也不是完全平靜

仔細觀察。會發(fā)現我的臉上陰晴不定

那是戰(zhàn)況膠著。誰也奈何不了誰

有時會忽然咧嘴一笑

那是一方獲得了短暫勝利

倏忽又猛砸腦袋

那是一方突然祭出了一個大殺器

如此等等

助戰(zhàn)者有二。煙與酒

尤其酒。深度參與其中

風鈴

又要出發(fā)了

說不上奔波

應該是無定

蕩來蕩去

也說不上寂寞

一路上獨自哼著歌

叮叮當當的

造物

寂靜了一陣后

林中終于有什么忍耐不住

發(fā)出了響動

應該是野兔或山雞弄的

但只弄出了一聲就不弄了

因此這響動過于孤獨

嘆息一聲。我站起來

在枯葉上踩踏

發(fā)出一連串的清脆短促聲音

使這響動漸漸形成一群

漸漸有了歡快之意

野棠梨

遠離了所有。這棵樹長在了曠地上

所有是指形成樹林的喬木們

也即是遠離了同類

那些高大的。個個都有遠大理想的

它離開了它們

殊不知在這里它更顯高大

與草為伍

但是看過去仍是它孤零零的一個

秋天到。它依然掛滿了酸澀難咽的果實

這是一棵野棠梨

我走過去和它并排站了一會兒

玻璃杯

時光的

寂靜灑落

使玻璃杯

落滿了灰塵

像一個

老人

明凈仍被它

貼身帶著

馬奶酒

從蒙古開過來的火車上

列車員在推銷馬奶酒

沒人理她

已經推銷了一天一夜

任誰也麻木了

她推著小車機械地叫著

馬奶酒。好喝的馬奶酒喲

從一節(jié)車廂到另一節(jié)車廂

一節(jié)又一節(jié)

她一遍一遍不停重復

毫無疑問。所遭遇都一樣

直到在火車接頭處

她遇到了一個男人

一個坐在油漆桶上的中年男人

胡子拉碴。也是經歷了漫長旅途

和她一樣疲憊麻木

他愿意買她的酒

這真是令人感動的一幕——

他們頓時都活泛了。熱烈交談著

悼詞

堰塘是一種很小的水庫

修在山頂或山腰

依靠浸水和雨水蓄積

猶如一方水神。管理一方田地

現在田地荒廢了

堰塘無所事事

它開始松弛。一些地方甚至出現了垮塌

蓄積的水長久無人使用。長滿了綠毛

春天草和枝杈瘋長。幾乎要將它覆蓋

冬天則落葉徹底覆蓋了它

這是將死的征兆

很多次它仍然想要發(fā)出水聲

但只是含混地咕嘟了一聲就再也發(fā)不出

火車路過一片良田

火車路過一片良田

遠處山腳下有一個村莊

黛瓦白墻有幾縷炊煙

有幾個牧童。幾個農夫

隱約還有幾個婦人

我想住到那個村莊去

說住就住。一瞬間我就住進去了

其中一個牧童是我兒子

其中一個婦人是我媳婦兒

其中一個農夫。是我

我們一家人正圍坐在桌邊準備吃飯

突然我抬頭看了一眼遠處駛過的火車

我感到那里射來了一束艷羨甚至嫉妒的目光

所幸只是短暫一瞥

那目光就被火車拽入了蒼茫的暮色

撿板栗

都擁擠在秋天成熟了

手根本撿拾不贏

想起盛唐的詩人們也是

富貴時的親戚們也是

青黃不接時不見

這會兒全擁到一塊兒了

——這絕非天才所為

不禁氣來。書生意氣爆發(fā)

隨便撿幾個吃了。下山去

——其余的。就地腐爛了罷

余孽

她走了后

什么都凋零了

我還活著

荒塔

穿過齊腰荒草來到塔前

這個和我一樣灰黑的

掛在塔角的一些絲縷依稀能見從前的盛況

站在塔邊。順著塔的目光

和塔一起寥落四望

覺岸寺

覺岸寺建在荒山。住著陳大師與李大師

陳大師一口黑黃牙已糟朽

李大師的則已快掉光了

隱約只見兩顆。遙遙各豎一邊

陳大師著正裝僧衣。居正殿

李大師僧衣外另掛一個黑皮圍裙。住偏殿

陳大師說李大師不干凈。常與女居士往來

李大師說陳大師不守戒。好抽煙

事實是。李大師那里確實有一個老婆子出沒

李大師說那是山下信眾來做功德

陳大師也確實抽煙。并且每天要一包

但他辯稱經書戒律里并無不準抽煙這一條

總之是各說各有理。爭執(zhí)不下。便不再往來

寺中就他二人。由此更加清靜

我一般是先到陳大師那里

抽幾支煙。說一會兒閑話

臨走再去李大師那里

李大師會相送

邊送邊說。難得來多玩一會兒啊

一直送到寺后的坎子邊

好幾次我順著荒山上走遠

回頭看覺岸寺更像一戶人家

李大師變成個黑點仍坐在房后的坎子邊

愛情海

兩個相愛的人

一天。有一個突發(fā)奇想

把另一個掄起來扔出去千萬里

也即是我們常說的分手

然而。實際分了嗎。難說

尤其對被扔出去的那個來說

猶似一次遠行

他們曾經浩瀚的聯系

過去無數時刻的分泌

早已形成汪洋

現在這個人只需游回去

雖然洋上風浪駭人。加之距離遙遠

也許一輩子也游不回去

但這是另一回事

乍晴

陰冷了很多天后

這一天蔚藍

太陽明晃晃的照耀

呼嘯聚集的冰霜消失了

樹尖和草尖均呈現亮色

有大量潮氣從泥土里上升

一切似乎都在向好的方向發(fā)展

一個哺乳期的婦人從屋里走出來

伸了個懶腰

登頂

坐在山頂最高的巖石上后

我深知。我這一生再也不可能當皇帝了

這一次。或許是個機會

我站起來。俯瞰山下的大片人間

果然啊。一片蒼茫。房子變得極小如同礫石

那么多鮮活的生命一個也不見

人間有雪

每時每刻都在消融

每時每刻都有一絲一縷歸于泥土

這就是衰老

這是大雪后的晴天

煊赫明亮的大雪看起來正值盛年

在黃昏之前

在只剩下老年斑一樣的

成為這里一坨白那里一坨白之前

還要先經歷許多

人蹄子驢蹄子鳥蹄子的踩踏

交響曲

一個人愛一個人。需要經歷她的全部

不是全部的好。而是全部的苦

她的浩如煙海的苦曾使她蜷縮

使她灰暗已顯蒼老的軀體曾剎那迸發(fā)光明

——你以為這就算是經歷了她的苦。不是的

她也曾被拋棄

這才是最主要的。現在你去經歷

她遠去的背影就是那個

曾經拋棄她的人的背影

她使你痛哭。那個人也曾使她哭

她使你想死。那個人也曾經這樣對她

她現在已和另一個人纏綿

要知道。那個人也是。而且如今已有兒孫

荒野中。這是她曾站過的荒野

冷風中。這是曾吹拂過她的冷風

這使你頓時感到。你們的命運竟如此相同

對的。這才是她的全部

所謂夫妻共命運。就該這樣

供品

一簞。一碟。一盞

一字排開。以供馮神

實際就是一碗米飯。一盤青豆。一杯苞谷酒

擺放在案桌上

馮神就是我。我正端坐

天黑后陰冷。小屋四處漏風

因為缺少熱氣顯出一種肅穆

像絲綢上的一個線頭

每個人都坐在自己的位置。不要亂竄

我就是因為亂竄?，F在貧窮。孤零零

在井然有序中。是一個額外的。多余的

像絲綢上的一個線頭

拒絕進入。不愿再成為光滑秩序中的一絲

至此斷裂。披發(fā)站立

在這片貧瘠的土地上

寄居在這里。是誰也沒辦法的事

勤勞。堅韌。樂觀。不這樣能怎么辦呢

我說的是我寄居的這具軀體

它能提供給我的非常少

我仍幽魂一樣在這里躬耕

風妻

下午風改變了方向。干完活我坐在院邊

上午一直迎面來的它這會兒

從后面來了。正好吹著我汗津津的背

山上無人。多數時候我獨自

少數時候風來。弄出聲響。形成環(huán)繞

就像現在。它讓我真舒服呀

吹了一會兒。我把椅子換了一個方向

迎面吹。使它滿懷。類似擁抱

屋頂上有幾朵白云

房屋是個實干家。整日為生活奔波

這一日它閑暇下來

開始做一些無用的事

像一個老板開始思索藝術

它在頭頂飄浮幾朵白云

這使它悠然而靜謐

淡藍色地板

在兩面墻壁間的狹長地帶

光滑的地板平臥

它修長。安靜

它是淡藍色的

恰如一位好姑娘

我曾親眼看見它被嘗試

一天中最明亮的時光

明鏡般的玻璃窗外枝葉搖曳

曾有密集的來臨使它興起細微的震顫

但很快又平息了

除了它。沒有誰產生留戀

除了我。沒有人這樣注視它

現在。它是寂靜的

長久的。過分的寂靜

其實就是淡漠

有微雨降于樹頂

妻子在病床上睡著了

旁邊的簡易床上他也是

像多年前的無數疲憊下午

繁重勞動告一段落后

夫妻兩個在樹下短暫閉目

天光亙古灑落

也是靜謐。安詳

不同的是

那時是暫時放下了窮

現在是暫時放下了病

偷松樹的人

偷松樹的人。把松樹偷走了

留下一地木屑

老馬說。什么人真是吃了狗膽

我也附和。心里卻是另一番打算

我用目光把木屑攏在一起。燃起大火

窗外則用夜與冰雪覆蓋

偷松樹的人正和他的家小圍坐在火堆旁

遐想中。老馬仍在咒罵

這使我不禁重新打量

這次我把我們兩個卑微的

漸漸與木屑重合

成為撒滿大地的破損。殘碎

撒滿大地的破損和殘碎啊。在大地上反復大罵

狗日的。什么人。究竟是為了什么

我們這些聽從命運安排的

風停了。鐵塔上不再傳來轟響

今天立春。早上下了一場細雨?，F在也停了

我從昏沉的屋里走出來。坐在金黃的陽光下

一起坐著的還有院外濕潤中隱有孕育的枯草

及針尖綴滿明亮水珠的松林

沒有誰發(fā)出聲響

一種松緩在我們之間流淌

白馬

云貴山區(qū)是張滄桑的臉

其深刻縱橫。迷宮一般的皺褶里

深鎖著它的光棍兒子。怎么也走不出去

已漸趨老年。又臟又丑

守著幾畝苞谷地過活

守著每天一斤多的渾濁的苞谷酒度殘日

但是仍有畜生般的本能

這一日他又如往日昏沉坐在破敗的院子里

陡見烈陽照射的荒崖下

一具白晃晃的軀體

四肢俱白。綢緞般細膩柔軟

這是他從未見過的。也許在夢里見過

那白。那呻吟一般彌漫的光澤

不是的。不是的。他猛地甩了甩頭

這是一天下午。我們的汽車經過這一戶人家

院子里衰敗的男人獨坐出神

對面荒草中有一匹好看的白馬

草原上

如果把所有人都看成草

則我就是生活在草原上

大部分時候也確實如此

孑然穿行人群時的空曠

與獨自站在草原上相仿

但一個人不能總是這樣

因此有一次。我和一株

成了精的草。結婚了

她化作使我親近的樣子我們相處數年

直到一天。她說我要走了。便倏忽不見

草原上的風光真是好啊

但茫茫蒼蒼頗讓人憂傷

春來發(fā)幾枝

噴了一口煙。我大步向前走

我是個灰暗的男人。現在我想讓自己明亮些

因此使勁地噴了一大口煙。步子也故意邁

得大些

有那么一瞬間。我真的成功了

蓬勃無端涌來。綠意星星綻放

矮哥的手

一大口喝下肚后

矮哥開始展現與他實力不匹配的行為

要安排大家怎么喝酒

在座者。貴哥是老板。金哥也是。林兒有車

人人都有營生。都體面

尤其。都是有家室兒女之人

矮哥有什么

什么都沒有

瘦小干枯。無妻無錢

不過是血脈兄弟

不過是歲數稍大點而已

不過是多喝了二兩而已

當他伸出雞爪似的手。指點這酒要怎么喝時

兄弟們都報以溫和不置可否的笑容

他似乎也有所感

他的手有短暫的僵滯

使我得以看清。這是一只粗糙蒼老彎曲的手

此時由一只同樣滄桑的手臂送出

懸在酒菜上空

從神廟走出的使徒

這一趟我打算走遠一些

到覺岸寺。最好到山腳下王氏烤豆腐的攤子

他二人。一個和尚。一個寡婦

我可以去和尚那兒說會兒話。去寡婦那里

烤幾塊豆腐吃

之前我也幾次在他們間這樣穿梭。帶去他

們各自的氣息

比如我與和尚談世俗的事。和寡婦則講人

生之不易

這樣想著。穿過密林。我走下山頂

豐收了。萬物應該共享

今年是個多孕之年

山上雨水豐沛。松樹上的果子也比去年繁盛

去年我還為很多不結果的樹找理由

說要分公母。今年放眼望去竟全成了母樹

鳥叫聲也更密集了。還有那叢草

另據悉。今年中國新生兒將突破千萬

孤身多年的我不禁狂想

按道理。其中也該有我的一個

忽如遠行客

撥開幾顆鳥糞。我讓我的屁股占據那塊石頭

冰冷。堅硬。而我有溫暖和柔軟

我經常遇到這樣的事。一會兒就好了

我開始打量群山

一會兒又注目于遠處的湖泊

抽煙。把唾液投射到前方草尖。讓它一沉

我并無要事

像我這一生。并無要事

信步至此。些許疲憊

在人體修理廠

有個人。發(fā)已白

腦袋不知因何凹下去一個大坑

嘴巴微張。雙目圓睜定定地盯著天花板

還有個人。也是腦袋

雖沒有凹。但是縱橫縫合像個布偶

另有一個姑娘

另有一個小伙

另有一個軒昂中年男子

另有一個美麗婦女

其他不贅述的還有數個。都不完整

我曾是個技藝高超的鞋匠

現在從修理的角度看也很震驚

與草坐

去年我曾與它們的爸爸坐過

前年是它們的爺爺。我曾躺倒大哭了一回

繼續(xù)往前追溯。在它們不可知的年代

我曾和它們的祖先坐在一起

那時多么歡暢。蹦跳。打滾

金色光線從云隙迸出

牛羊大小的巨獸在溪邊漫游

都過去了。都死了

我舉起滄桑的眼凝望一會兒

俯身拍撫著這些草。它們依然

和它們的祖輩一樣厚實

成佛

山上寂寥。提桶水到院子里洗澡

光天化日。在草木的凝視下突然一陣羞澀

尤其它們的目光形成風過來反復撫摸

我趕緊清叱一聲。又宣一聲佛號

讓這風成為輕柔的內襯

讓披灑于身上的陽光成為袈裟

自畫像

河對岸整夜都在敲鼓

鼓聲倔強地。穿過汛期渾濁的河面

攜帶了重重水聲

穿過墻壁和帷幕后。又消瘦了幾分

把我喚醒時。更是。就要潰散已不成形

托杯馮天王

寂靜了一天。到傍晚依舊寂靜

所幸吃飽了。生出了開闊和壯實

我吃得太飽啦。肚子不得不腆著

我一手托著茶杯。一手擺動著。闊步往前走

尤其夕陽嫣紅注視。多像我未名的夫人

闃無人跡的山道上。我突然撲嗤笑出聲來

在小旅館里

在窮人聚集的地方。小旅館誕生了

像窮人家的女兒。它簡樸瘦小但是溫暖

我們把酒食擺在她粗麻布一樣的小桌上

把嗓音悶雷一樣滾動在她寧靜的身上

持久的愛來自昏睡

她樸素狹小的壁腔有金黃草垛般的夢鄉(xiāng)托孤

度過了一個美好季節(jié)后。菜地衰弱了

用最后一口氣結出的零星果實小而扭曲

這樣的菜已經很少有人愿意吃了

但它們仍固執(zhí)地托舉在稀疏將枯的藤枝間

彷徨了一會兒我摘了幾個回來

寂寥迫使我歌唱

誰在喊我。張望一下沒人

豎起耳朵。我將聽力釋放出去

將聽力。穿透風的帷幕

躍過鳥鳴形成的溪澗

越過樹葉沙沙形成的群山

向更遠處跋涉去

什么都沒有。前面是一片由寂靜鋪就的蒼茫

塔山早秋

這山風啊。確實有幾分本事

無數植物都愿意釋放一部分追隨它

當到我這里時。我緊緊抱住膀子

但仍感到有所流失

灰白色

早上起大霧了。當時我什么也看不見

一切像夢境一樣消失了。眼前是一片灰白色

但我清晰知道人們仍生活著。就在那灰白色中

灰白色中。各種聲音一如往昔清晰傳來

現在霧散了。世界斑斕歸來

我仍在想著他們在灰白色中的詭異經歷

潑猴

山林里太寂靜了。需要制造一點動靜

于是我怪叫一聲?？v身躍起

向那什么都沒有處。奮力一擊

遇到一個果園。進去坐了會兒

果實已被摘盡。果園因一無所有而產生寂靜

和我一樣。我如果是個女人。乳汁也已流盡

我們相顧無言。一起坐在殘陽下。攝取太陽的余溫

鐵墩傳

清早。我精神煥發(fā)

有什么喜事嗎。沒有

我踢踢腿打打拳。咋這么有勁兒呢

院子里秋風與落葉正在共舞

邊上有一個大鐵墩子卻巋然不動

我走過去。那上面放著我的煙與茶

我走過去。和它一樣結結實實地坐下來

我們一起喝茶。一起抽煙

一起慢慢地。身上生滿銹跡山行

經過一番撕扯。風和雨都停了

天上破破爛爛的。晶瑩刺目的光線從破洞里泄下

我莫名雀躍一番。振衣去開闊處游蕩

山上秋甚涼。需要不停歌唱

遠處地里。有農人在收獲

近處腳邊。我用石頭砸爛松塔后取走了松子

【責任編輯 黃利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