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要:在國際工程領域,中國承包商面臨著日趨嚴峻和多變的外部環(huán)境,主合同中不可抗力條款的重要性和出現(xiàn)頻率顯著提升。本文旨在通過對比分析目前主流的世行ENAA合同與FIDIC銀皮書在不可抗力條款上的差異,為國際工程項目的從業(yè)人員提供參考,期望能夠幫助其更好地理解、區(qū)分和運用不同合同條件下的不可抗力規(guī)則,從而更有效地維護自身權益。
關鍵詞:不可抗力;世行ENAA合同條件;FIDIC合同條件;FIDIC銀皮書;國際工程
中圖分類號:F74"""""" 文獻標識碼:A""""" doi:10.19311/j.cnki.16723198.2025.13.027
0 引言
近年來,世界經(jīng)濟形勢持續(xù)下行,全球通脹加劇,加之俄烏沖突、巴以沖突等地區(qū)矛盾激化,緬甸、馬里、尼日爾、孟加拉國等多國政局動蕩,處于國際工程領域的中國企業(yè)面臨著愈發(fā)嚴峻和多變的外部環(huán)境。如何應對這些不可控制、難以避免和克服的不可抗力(Force Majeure),對于國際工程從業(yè)人員來說至關重要。本文將基于目前主流的世行ENAA合同條件與長期普遍使用的FIDIC合同條件,就二者不可抗力條款的異同進行對比解讀,以便中國企業(yè)能更好地區(qū)分和運用不同的合同條件,有效地維護自身權益,推進項目順利完成履約。
1 世行ENAA合同和FIDIC合同概況
FIDIC合同條件由國際咨詢工程師聯(lián)合會(Fédération Internationale Des Ingénieurs Conseils)組織編制,自1957年首次發(fā)布以來,經(jīng)過數(shù)十年的不斷修訂與完善,形成了一套適用于不同項目類型的彩虹系列合同體系。FIDIC合同條件可以說是中國承包商最為熟悉的國際合同范本,作為國際工程領域的權威指南,為眾多從業(yè)人員和研究學者提供了寶貴的啟蒙與參考。因其全面性、規(guī)范性和適用性,F(xiàn)IDIC合同條件在全球范圍內獲得了廣泛認可和普遍使用。2024年,F(xiàn)IDIC與世界銀行、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非洲開發(fā)銀行等國際金融機構續(xù)簽了合同協(xié)議[1],確定將在其招標項目中繼續(xù)使用FIDIC合同范本。
世行ENAA合同條件的前身來源于日本工程促進協(xié)會(Engineering Advancement Association of Japan)發(fā)布的生產設備施工國際合同(International Contract for Process Plant Construction),世界銀行結合自身貸款項目特點,在此基礎上修訂形成了一套交鑰匙合同模板,即世行ENAA合同模板,并應用于其EPC項目標準招標文件中。自2000年以來,世行ENAA合同模板的影響力不斷擴大,亞洲開發(fā)銀行、亞洲基礎設施投資銀行等也開始在其招標文件中選用ENAA合同條件;包括尼泊爾、孟加拉國、緬甸在內的東南亞、南亞國家,也開始在業(yè)主自籌資金項目中借鑒此合同模板。世行ENAA合同正逐漸發(fā)展成國際工程領域的主流合同范本之一。
為與世行ENAA合同條件進行對標比較,本文中的FIDIC合同條件選取了同樣適用于EPC交鑰匙工程的銀皮書。因2017年版銀皮書將不可抗力條件條款的名稱由1999年版的“Force Majeure”改為了“Exceptional Event”,內容上僅做了少量修訂,為保持與世行ENAA的用詞一致,本文以1999年版銀皮書為例進行分析。
2 世行ENAA合同和FIDIC銀皮書中不可抗力條款的設置情況
兩個合同條件均設有明確的不可抗力條款:世行ENAA合同條件列在第37條,共8款;1999年版FIDIC銀皮書中列在第19條,共7款。與FIDIC合同條件中每一款均標明子標題的方式不同,世行ENAA合同中僅列有序號。對照1999年版FIDIC銀皮書對于不可抗力條款的設置情況,世行ENAA與之內容對應的條款分布如下:
通過上表可以看出,雖世行ENAA合同條件的表述相對分散,兩種合同條件對不可抗力條款的設置范圍基本一致,均包括了對不可抗力的界定、發(fā)生不可抗力之后的合同義務、不可抗力下如何索賠、不可抗力導致合同終止的條件和后續(xù)安排等。FIDIC合同條件中單列的第19.5款和第19.7款分別是對第19.4款和第19.6的補充說明;而在世行ENAA合同中,本條多次指向了第38條戰(zhàn)爭風險(War Risks),該條也屬于不可抗力的范疇,需重點留意,具體的會在接下來的章節(jié)逐一分析。
3 世行ENAA合同和FIDIC銀皮書合同中不可抗力內涵的異同
兩種合同條件均在第一款對不可抗力的定義(definition)進行了界定,且均采用了列舉法給出了可能形成不可抗力事件的典型事例。
1999年版FIDIC銀皮書中就不可抗力的定義描述為4個構成條件:合同一方無法控制;簽訂合同前無法合理防備;在不可抗力后不能合理避免或克服;不主要歸因于另一方[2]。依據(jù)這4個條件,列舉了可能形成不可抗力的6種典型事件類型,分別是:(i)戰(zhàn)爭行為類;(ii)叛亂政變類;(iii)暴動罷工類;(iiii)軍火輻射類;(iv)自然災害類。前4項類型都屬于人為事件,最后1項屬于自然災害。中國承包商通俗稱之為“人禍”+“天災”。
世行ENAA合同對不可抗力的界定條件為:(1)任一方無法控制;(2)即使受影響方進行了合理防護仍無法避免[3],同樣強調了無法控制和無法避免。在就典型事例的列舉方面,世行ENAA合同條件也列出了6類,除與FIDIC銀皮書一樣涵蓋了(a)戰(zhàn)爭行為類;(b)叛亂類和暴動騷亂類;(d)罷工停業(yè)類以及(e)自然災害之外,還額外增加了以下兩類事例:(c)由任何政府或法律或者事實上的當局或統(tǒng)治者下令或根據(jù)其命令進行的沒收、國有化、轉移或征用;或任何地方政府或國家政府當局的任何其他行為或不作為;(f)由不可抗力引起的勞動力、材料和公用設施短缺。這兩類在政局更迭頻繁、經(jīng)濟欠發(fā)達的國家和地區(qū)具有較高的發(fā)生頻率。
同時,就同一類典型事例,世行ENAA合同條件往往也給出了更為廣泛且具體的事例:針對(b)暴動騷亂和(d)罷工停業(yè)這兩類,F(xiàn)IDIC銀皮書規(guī)定對有承包商及其分包商雇員參與的,均不可主張不可抗力,而世行ENAA合同并無此限制;在(e)自然災害這一類,世行ENAA合同增加了山崩、火災、洪水,以及閃電或其他惡劣天氣;在罷工停業(yè)這一類,世行ENAA合同增加了進口限制、港口擁堵、缺乏公共交通和通訊、勞資糾紛、海難、缺電限電、傳染病和瘟疫等。盡管在這一條款中的事例類型都被視為“包括但不限于”,但明確的列舉能節(jié)省承包商去證明某事件應歸于不可抗力事件、與業(yè)主協(xié)商達成共識的精力和成本,無疑是更有利于承包商的設定。以新冠疫情為例,如果國際承包項目采用的是世行ENAA合同,那么承包商可以直接援引第37.1(e)項中的“傳染病”主張不可抗力;如果采用的是FIDIC合同條件,則承包商需通過由于政府當局對新冠疫情采取了封鎖封控,導致項目不得不停工來主張不可抗力,合同雙方可能會對該事件是否構成不可抗力產生分歧[4]。
值得注意的是,以上事件構成不可抗力還需具備一個隱藏的條件,即需證明以上類型的事件影響到一方履行其合同義務,二者需滿足因果關系[5],至于受多大程度的影響才算構成不可抗力,在下一章節(jié)會做詳細說明。
4 世行ENAA合同和FIDIC銀皮書合同中不可抗力下合同義務的異同
兩種合同條件都對發(fā)生不可抗力后雙方的合同義務做了規(guī)定,包括:
通知的義務:受到不可抗力影響一方應在發(fā)生不可抗力事件后的14天內,向另一方發(fā)出通知(世行ENAA 37.2;FIDIC銀皮書19.2)。受影響方應嚴格遵守14天內發(fā)出通知的時限要求,避免因程序瑕疵而失去索賠的權利,而另一方也能有更充裕的時間來應對不可抗力事件招致的損害,降低工期延誤與費用增加,提高工程效率[6]。
但對受影響的程度規(guī)定差異較大,F(xiàn)IDIC銀皮書認為只有達到“阻礙”(prevent)一方繼續(xù)履行合同義務,即受影響方需達到完全無法履行的程度才算構成不可抗力,而世行ENAA合同條件中“阻礙(prevented)、妨礙(hindered)或延誤(delayed)”其履行某些合同義務均可主張不可抗力,這與其在第37.1(f)項中因不可抗力引起的勞動力和材料短缺一脈相承。
可以被豁免履行的合同義務范圍:發(fā)出通知后,受影響方在不可抗力期間免于履行其在通知中描述的合同義務(世行ENAA 37.3;FIDIC 銀皮書19.2);但不能免除業(yè)主根據(jù)合同應向承包商支付款額的義務(世行ENAA 37.8;FIDIC 銀皮書19.2)。不可抗力不能成為業(yè)主不能支付的借口,如業(yè)主因此導致支付困難或延期支付,應按合同其他條款規(guī)定支付利息[7]。
減小影響的義務:雙方都有應盡合理努力,將不可抗力對履行合同造成的延誤減至最小的義務(世行ENAA 37.4;FIDIC 銀皮書19.2)。這一條款要求合同雙方須以誠信善意的契約精神共同努力[8],避免受影響的一方消極應對不可抗力并從中投機獲利。
5 世行ENAA合同和FIDIC合同中不可抗力下索賠范圍的異同
針對不可抗力影響的索賠主要包括工期延長和費用(cost)補償兩類,這在兩種合同條件中均有說明,但對于費用的索賠范圍需仔細區(qū)分:
合同工期可按相關條款規(guī)定進行延長(世行ENAA 37.3;FIDIC 銀皮書19.4(a))。
FIDIC 銀皮書第19.4(b)中關于不可抗力的費用補償范圍,規(guī)定僅限于第19.1款描述的前四種類型,且要求第2~4種類型須發(fā)生在項目所在國。概括來說,面對第5種類型“天災”承包商僅可索賠工期;而若遭遇發(fā)生在項目所在國的“人禍”和不一定發(fā)生在項目所在國國內的戰(zhàn)爭[9],只要受影響方完成了前述的合同義務,可同時索賠工期和費用。另外,在第19.5款中,銀皮書進一步限定了索賠的外延:如果承包商與分包商的分包合同規(guī)定了分包商有權因不可抗力免除其某些義務且比主合同中規(guī)定的外延更大,分包商的義務免除不應成為承包商不履約或有權免除有關義務的借口。一般而言,承包商與其分包商簽訂的分包合同的權責義務會依據(jù)主合同進行“背靠背”的設定,但在工程實操中會有承包商愿意承擔更多風險,從而使分包商降低報價的情況,從而使合同的外延有所差異,但在不可抗力條件下,要求承包商索賠須以承包商和業(yè)主之間的主合同義務為準[7]。
世行ENAA合同條件下對不可抗力的索賠有著截然不同的規(guī)定,如第37.5(b)項所述,雙方豁免承擔由不可抗力事件引起的任何損害賠償或額外成本或費用索賠,決定了處理因不可抗力導致的費用的基調是雙方應各自承擔費用。但這并不代表承包商不可就不可抗力進行費用索賠,反而需要格外留意這一條款下“但第32.2、38.3和38.4款的情況除外”,這3個條款分別是:
承包商設施損壞,應由業(yè)主賠償?shù)那樾伟椖克趪朔磻⒑宋廴?、放射性污染、壓力波等;或?jīng)驗豐富的承包商不能合理預見或通常不能投保(戰(zhàn)爭險、政治險)的情形)(世行ENAA 32.2);承包商設施、設備等受戰(zhàn)爭風險損壞,業(yè)主應向承包商支付修復或更換的部分的費用(世行ENAA 38.3);以及因戰(zhàn)爭風險導致的承包商因履行合同義務而發(fā)生的任何額外成本,應由業(yè)主來支付,承包商應以書面形式將費用通知業(yè)主(世行ENAA 38.4)。
這里的“戰(zhàn)爭風險”需要承包商格外留意,它并不等同于第37.1(a)項所述的戰(zhàn)爭行為類不可抗力,參照第38.1款的定義:戰(zhàn)爭風險是指第37.1款中(a)項和(b)項描述的任何事件,以及任何位于或鄰近項目所在國的地雷、炸彈、炮彈、手榴彈、其他彈藥或爆炸裝置引起的爆炸或撞擊。綜上,在世行ENAA合同條件下,如承包商因核風險和戰(zhàn)爭行為、叛亂或暴動騷亂遭到損失,且在承包商完成了不可抗力條款規(guī)定的合同相關義務的前提下,可以主張費用索賠。例如在引言中提及的多國發(fā)生政變的情況,如承包商因此遭受損失,應盡快整理收集相關證據(jù)和數(shù)據(jù),及時向業(yè)主發(fā)出索賠通知。
6 世行ENAA合同和FIDIC合同因不可抗力導致合同解除規(guī)定的異同
如果不可抗力事件對工程履約的影響過大或者持續(xù)時間過長,繼續(xù)該工程已對業(yè)主沒有意義或會招致更大損失,或者承包商會因持續(xù)等待而失去其他項目機會[7],兩種合同條件均給予了合同雙方自主選擇解除合同的權利,任一方均可向另一方發(fā)出解除合同的通知。前提是需滿足一定的時限要求,對此FIDIC銀皮書第196款規(guī)定為受不可抗力事件阻礙已連續(xù)84天或間隔阻礙累計超過140天,世行ENAA合同第376款約定是受不可抗力阻礙或延緩單次連續(xù)超過60天或間斷累計超過120天。關于天數(shù)的確定也可在特殊條款里進行調整,需以具體項目的實際約定為準。
此外,兩種合同條件也針對極端的不可抗力下合同解除做了補充規(guī)定。世行ENAA合同第376款約定了任一方均可按照GCC 385【戰(zhàn)爭風險下的合同終止】終止合同的權利。FIDIC銀皮書第196款規(guī)定,如發(fā)生雙方不能控制的任何事情(包括但不限于不可抗力),使任一方的履約已不可能或非法,或合同適用的法律賦予雙方有權解除進一步履約的義務時,可以不受時限的要求,立即提出解除合同來及時止損。
就合同解除后的工作和費用安排,世行ENAA合同條件模板與FIDIC銀皮書基本一致,且都指向到合同中有關終止與承包商移交的其他條款,主要的安排包括了承包商需組織設施和人員撤離、向業(yè)主移交工作,以及業(yè)主應向承包商支付已發(fā)生的費用、明確費用的計算依據(jù)等等,總體來說合同解除后的安排將合同風險從承包商轉移到了業(yè)主,主要保護了承包商的利益(pro-contractor)。
7 結語
世行ENAA合同和FIDIC合同作為在國際工程領域被廣泛使用的主流合同范本,均在不可抗力條款上做了全面細致的規(guī)定,但二者在不可抗力的列示范圍、程度界定和索賠范圍上均存在不少差異。以中國承包商所熟悉的FIDIC思維去慣性地理解世行ENAA合同條件,照搬傳統(tǒng)的程序去執(zhí)行世行ENAA合同條件下的項目,可能會造成履約缺陷甚至帶來經(jīng)濟損失。本文就兩種合同條件下不可抗力條款進行比較分析,以期對國際工程的從業(yè)人員有所參考,正確認識和區(qū)分不同合同條件,準確理解和運用不可抗力這一合同武器,對于中國承包商抵御復雜多變的外部環(huán)境,在國際舞臺上維護自身權益具有重要的意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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