娘嫁過來的那年,在院墻外親手栽下一棵柿子樹。
幼苗期的柿子樹纖細柔弱,兩年都沒結(jié)出果子,后來開始結(jié)果了,十幾個青嫩的小果子稀稀拉拉點綴在枝頭,隨著風(fēng)兒頑皮地搖曳。
柿子樹長得粗壯高大了,橫生的枝節(jié)一股腦兒平伸出來,顯得盛氣凌人。那些逐漸熟透了的果子渾圓碩大,盛在果籃里金燦燦、沉甸甸的,和著娘的笑容陶醉了夜色。娘蘸著白酒把每個果蒂都涂抹一遍,幾天后,經(jīng)娘用古法儲存的柿子再也沒有生澀感,咬一口甜滋滋的,令人百吃不厭。
娘挑出些個大肉厚的拿去集市,娘賣的柿子果實飽滿,咬一口又脆又甜,換來的錢貼補了貧困年代的家用,也給拮據(jù)的日子增添了不少歡欣。
娘總愛絮叨,有一年干旱,地里的莊稼收成不好,幸虧那年的柿子結(jié)果多,賣了柿子換回不少米面才渡過難關(guān)。娘抿著嘴,執(zhí)拗地斷定那年的柿子特別甜!
日子逐漸好起來,柿子不再是搶手貨了,娘也懶得去集市上兜售。她舍不得丟掉那些柿子,就別出心裁地做成各種甜點。娘做的柿餅香甜糯軟,讓人看了特有食欲。
我結(jié)婚后遷居城里,妹妹就在本村尋了個婆家,她想當娘的小棉襖,貼身長久地陪伴著娘。每次我回老家探望,都會遇見妹妹守著娘聊天。娘嘮叨說,本指望生個兒子養(yǎng)老,誰料想長大后飛走了,還是閨女貼心孝順!娘說話時嘴巴上翹,一臉的陶醉和得意。
娘已經(jīng)七十多歲了,卻一直不肯閑下來。她偶爾會到柿子樹下坐一陣子,仰起頭一遍遍數(shù)那些柿子,可數(shù)來數(shù)去總也數(shù)不清。
柿子慢慢熟透了,香甜的氣息彌漫了庭院。那天,娘在柿子樹下坐了好久,嘴里念叨著:“你看這一天天的,孩子們都長大成人了,你也長粗長壯了。其實,俺一直沒把你當樹看待,心里老是把你當成了家人,也當成了娘的孩子,陪伴娘的日子,數(shù)你最長……”
我木然地站在娘的身后,大顆的淚珠子滾落下來。凝望著那棵柿子樹,它搖曳著翠綠的葉子,呵護著一個個金燦燦的果實,像一盞盞燈籠映照著庭院,讓家里多了些祥和與安寧。
悄然抹去淚痕,我對娘說,要幫她摘柿子,讓娘
曬柿餅給我們吃。娘聽后樂不可支,看我靈巧地攀上樹,她卻像個孩子似的站在樹下比劃,一會兒說我左邊藏著一個大柿子,一會兒說我頭頂上方的那個更大。
我沉浸在采擷的喜悅里,無意中俯瞰樹下,卻看到娘的滿頭銀發(fā)在夕陽的余暉里格外扎眼。
見我摘得差不多了,娘說樹頂上的那些留著掛枝吧,到了冬天還是一道紅彤彤的風(fēng)景呢!娘接著補充一句,正好也給鳥雀們留著,天寒地凍的日子,鳥兒找不到食飛來吃兩口,肚子不餓才能越冬。
娘喜歡熱鬧,尤其愛看飛鳥落在柿子樹上的矯健身影,娘還喜歡看鳥雀嘰嘰喳喳啄食的樣子。這個時候,娘的臉上洋溢著母愛般的柔情。
下雪了,娘會特意在庭院里撒幾捧玉米渣,引來一群群小麻雀前來啄食。日子久了,那些鳥兒似乎有了靈性,見了娘一點不認生,齊呼啦地圍攏過來覓食,像是自家養(yǎng)的鴿子一般親近。
前段日子,村里傳出要合村并居的消息,娘在夜里輾轉(zhuǎn)反側(cè),便摸黑來到柿子樹下,臉貼了上去,輕輕摩挲著樹干說:“好孩子,現(xiàn)在要建設(shè)新農(nóng)村,咱老百姓的日子越過越富裕了,可娘咋舍得丟下你,你已經(jīng)陪伴娘大半輩子了!”
粗壯的柿子樹默默無言,一陣涼風(fēng)徐徐拂過,樹葉傳來颯颯輕響,像是對母親自言自語的回應(yīng)。
(宋行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