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定義“誰配為人”的種種知識機制中,文學是極為重要的一環(huán)。文學敘事在經(jīng)驗化語義關系的編織中,創(chuàng)造了種種人作為主體的隱喻,將人與“非人”的差異潛移默化地轉為不證自明的經(jīng)驗性常識。不過,新技術(人工智能、生物技術和網(wǎng)絡媒介等)對生活的滲透和思想層面“后人類”理論的出現(xiàn),帶來了對人和“非人”關系問題的重新思考。正如福山所言:“某種程度上,現(xiàn)代自然科學合力拓展了‘誰配稱為人類’的觀點,因為它試圖證實,人類大多數(shù)的顯著差異更多是由于習慣而非本性造就的?!雹儆纱耍碚摻珀P于人和“非人”關系的認識產(chǎn)生了諸多變化,保衛(wèi)自由人本的信條成為了“問題”。而在文學經(jīng)驗層面,對“非人”的表述,作為一種“操演性”實踐,業(yè)已進行了諸多想象性的選擇。
當下,諸多學者都意識到,“身體”問題是回答“誰配為人”這一問題的關鍵。科技的發(fā)展融合和“替代”了許多曾經(jīng)獨屬于人的功能。當人工智能具備了超強的信息處理能力和記憶力,人不得不思考“身體”之于“人”的重要性,特別是,生物技術讓“身體”可以被編輯,信息化生活出現(xiàn)“去身體化”的特征,靈肉合一的人的觀念開始被質疑。近年,網(wǎng)絡文學超越傳統(tǒng)幻想的神怪敘事,承接了“科幻”中對技術和人類關系的思考,其中關于“身體”的敘事敏銳地感知到自由人本所堅守的肉體邊界正在受到?jīng)_擊。所謂的“靈肉沖突”被轉換為是否能夠去除肉身的思考,差異和溝壑在更廣泛的“身體的等級”層面展開。網(wǎng)絡文學具有快速反應當下數(shù)字化生活的特質,而關于“人—非人”這一命題的書寫正是面向數(shù)字文明時代的網(wǎng)絡文學,表達著新的“生命政治”,網(wǎng)絡文學的這種思想和表達證明其內核并非商業(yè)產(chǎn)品或娛樂文化,而是能以值得關注的先鋒性,迎接后人類時代“諸體”的清晨。
一、“身體”成為問題
2024年,狐尾的筆的《故障烏托邦》上架。該作品采用了近年流行的“廢土流”設定,延續(xù)了上一部作品《道詭異仙》中福柯式追問的風格,不再局限于像諸多網(wǎng)絡科幻作品那樣寫人工智能和人的對峙,而是更深層次地思考身體化的數(shù)字生命是否“配為人”的問題。主人公孫杰克的記憶和思維被惡意復制了,但好在被他和他的人工智能助手塔派及時發(fā)現(xiàn)了,塔派不由分說就要刪除云端存儲的數(shù)據(jù),卻被孫杰克阻止。孫杰克問:“你這是在干什么?你這是在殺人??!”人工智能塔派認為數(shù)據(jù)記憶不是人,因為沒有身體也沒有大腦,只是復制記憶跟思維的一堆0和1。人工智能反向質問,如果將數(shù)據(jù)記憶當作人,“那人跟機器人AI的界限在哪里?”
《故障烏托邦》敏銳地指出,如果承認沒有人形身體的“意識”也是人,那么就會動搖關于人的清晰定義,同樣擁有數(shù)據(jù)意識但只缺身體的人工智能和人之間的界限變得可疑。主人公孫杰克堅持將記載著自我意識和記憶的數(shù)據(jù)當作是人,而機器人塔派堅持肉身是作為人的關鍵要素。自由人本的思潮興起之后,相較于脆弱的肉體,人類更愿意從精神和意識的層面認識人的獨特性。笛卡兒說“我思故我在”,認為人和動物的區(qū)別在于“語言”,自由人本的文學作品也高揚人的精神意志。這種情況在技術興起后引起了哲學家的憂慮。梅洛-龐蒂強調現(xiàn)象學的“身體”是人文知識形成的基石②。特別是人工智能興起,腦機接口技術突飛猛進之時,“身體”的價值對于張揚人類的尊嚴和不可替代性來說至關重要。網(wǎng)絡文學中有許多關于“肉身”是否優(yōu)等于“機械身”思考的表達。吾道長不孤的《賽博英雄傳》講述了賽博時代“保衛(wèi)人類文明”的第一步,就是對人“肉身”的保衛(wèi)。只有高等人才能擁有“珍貴的肉體”。而下等人尤基的母親為了養(yǎng)活7個孩子,“只好賣了脊柱、小腦和腦橋,換了一輛工程機械”。但在完成這樣的交換之后,她失去了照顧孩子的手腳,孩子們陸續(xù)死去,其中“一個被稅收官當作基因稅收走,以保持人類基因庫多樣性”?!顿惒┯⑿蹅鳌访枥L了機械和“賽博格”對于肉身的沖擊,將身體的等級和階層的等級聯(lián)系起來?!叭馍怼钡扔凇案哔F”,“機械身”與“生活困頓”“走投無路”的語義聯(lián)系,呈現(xiàn)出“身體”從來不是一個客觀的、生物學意義上的實體,而是等級化意義的表征者。當然,《賽博英雄傳》是一部具有反抗意義的作品,在道德和情感語義層面,作品對身體/階層的等級進行了反轉?!皺C械身/肉身”的關系與“富人/貧民”的關系加以類比,人和非人的等級與人內部的等級同構。
保衛(wèi)肉身的純粹性,難道就是保衛(wèi)“人”的純粹性?網(wǎng)文從種族暴行的角度對此進行反思,展示所謂純粹肉身的背后是等級化的暴力。諸多作品預設了人對于自我純粹性的執(zhí)著,對AI、仿生人的恐懼,對受到“非人”“污染”的恐懼……偽戒的《永生世界》中的AI人在意識上已經(jīng)高度人類化,甚至思維方式和精神都與人類相同,但人類對待它們始終是保持一種對立的態(tài)度:“絕大部分的民眾,都覺得AI種族的生命,幾乎是無窮盡的,他們情緒不穩(wěn)定,不受掌控,放任發(fā)展下去,對人類的危害,將是致命的?!本瓦B宣稱是“人類第一座與AI人共存的主城”的賽爾瓦城也暗地里大肆虐殺AI人。作品呈現(xiàn)出,激起AI反擊的恰恰是人類的暴政,而AI在反抗過程中所展現(xiàn)出的勇敢品質和犧牲精神似乎更有“人性”。多梨的《擇偶意向調查表》中也呈現(xiàn)了相似的設定:人的尊嚴神圣不可侵犯,人是食物鏈的頂端,為了保護人類,“仿生人也好,人工智能也好,都是人創(chuàng)造的,也只能為人服務”,所以剿殺它們是正義的。主人公艾薇認識到,這種邏輯與等級化的人類社會具有同構性。像她一樣的普通人,就像溪流中的小魚小草。為了人類社會某個崇高的目的,她們和這些仿生人一樣,都可以被“消失”。
不僅是AI,人和包括動物、植物、真菌等在內的“非人”生命體的差別成為前所未有的被重視的問題?;蛉诤?、雜交、編輯改造是否應該被允許,生物技術的法律限制究竟應該被控制在何種范圍?在福山的著作中,他描述了生物技術對“人”的沖擊,并對后人類的未來深表憂慮。網(wǎng)絡文學敏銳地表現(xiàn)此種“現(xiàn)實”,塑造了大量被真菌、植物、動物等基因“污染”的人類?!缎∧⒐健分惺艿健案腥尽钡娜吮环Q為“異種”,它們因此被剝奪稱為“人”的資格。人類為了守護人的純粹性,肅清“異種”;《恐樹癥》里與樹融合的人被稱為“樹種”或“共生體”,“共生體”受到“人”的概念和語義的壓抑,所以“共生體”無法產(chǎn)生身份認同感,一位“共生體”不無痛苦地表達,“我不喜歡自稱‘共生體’,像什么產(chǎn)品或者機械一樣……人類用這個詞羞辱你,你就一定要接受嗎?”《霓裳夜奔》中的霓裳自認“第二種人類”,她把自己封閉在“龍蛋”里,不敢面對“第一種人類”的目光,她自問:“沒有人形的人,還算是人嗎。如果她不是人,叫她做個別的動物也好。而不是非湊在人堆里。”在這些書寫中,我們看到,人的定義是一個中心化的話語,需要不斷地廓清邊緣,排除異己,它的合理性和正當性才會得到反向證明。
吊詭的是,“肉身”一方面意味著人和“非人”的等級邊界,另一方面其脆弱也一直讓人們尋求功能性替代和強化。這便是“身體”的曖昧之處,潛隱的等級性被埋藏在人的定義中,除了純粹性,只有強壯、強大、健全等會被認為是“人”的價值維度。正如女性主義者指出“人”被歷史地建構為男性的,后殖民主義者則指出“人”被歷史地建構為歐洲白種人。跳出人類中心的框架,就可以看到“身體”也在按照人體功能化的強者來建構,殘疾、患病、孱弱等被認為是少數(shù)和“劣勢”。沿此邏輯,機械身、基因強化等也會形成對自然肉身的壓迫?!躲y河盡頭的小飯館》中,基因編輯技術能夠安全地實現(xiàn)。去除人類基因缺陷、定向進化人類的優(yōu)秀特定能力因而變成了現(xiàn)實。作品背景設定有一種“定向進化人”,即古地球時期就把基因定向發(fā)展的一群人類。這些人類強化了他們認為優(yōu)秀的部分基因碼,比如出眾的美貌、卓群的智力等。當主角米禾并沒有能夠遺傳到母親家族的“定向人”基因,她與“生來就是定向人基因”的人們便注定存在著無法逾越的鴻溝……Priest的《殘次品》同樣對未來的“身體”做出審視。小說想象未來人的大腦可以隨時接入任何人工智能設備,而對接入不敏感的那群人被認為是“殘次品”。而當“接入”變?yōu)橐环N控制時,不被“接入”反而成為優(yōu)勢和救贖的希望。純粹的肉身到底是優(yōu)是劣,成為一個問題。
也許從來沒有所謂純粹的身體,身體的純粹性本身就是一個復雜的建構,是人類保衛(wèi)自我中心地位的方式。從張揚精神、歌頌語言到當下珍視肉體,被掩蓋的等級化暴力以追求更強壯、更智慧、更靈活、更美等價值的敘事表達出來。其中,“誰配為人”的話語不僅完成了對“人/非人”的等級化規(guī)約,也完成了對“人”的等級化規(guī)約。對于技術,無論是機械、智能還是生物技術,人類一方面把它們作為功能的延伸,借此標立人的強大,另一方面人類又要處處守護人和非人的分界線,因此人對人工智能和生物技術既充滿恐懼又無比向往。保衛(wèi)純粹和追求強大看似是矛盾的兩面,實則均是人類中心主義的產(chǎn)物。
那么,是不是放棄肉體,像《故障烏托邦》中的孫杰克那樣認同信息化生命就可以克服人類中心主義的問題呢?在《擁抱機器人想拯救世界》中,此種想法更顯明。機器人小一在喜愛傾向上有著自己的“雙重標準”,作為一個與人類十分相似的機器人,小一喜歡的是“不像人的東西”,例如無人駕駛的列車、道路救援拖車與挖掘機,但也不會將“自己改造得更不像人”。對于她而言,“擁抱比生命更重要”,只要建立了情感關系,“她可以為了維護這段關系而付出一切”。但小一無論是基于程序,還是基于自己的“擁抱”實踐,都不能夠理解人類將“生存和集體”置于優(yōu)先的思維方式,因此不斷地給人類幸存者們帶來災難并被驅逐。對于人與機器人之界限的探討深刻而不乏作者獨特的見解,作品設定有“經(jīng)過了深度機械化改造的賽博人類”,身上絕大部分都是機械結構,但頭部卻是血肉;作品后期,小一被賦予了血肉為基的仿真身體,此處,作者的論述走向了更為普適性的“生命平等主義”:“不論是純粹的人、純粹的機器,還是混合體,都不過是能夠產(chǎn)生并支持意識的運行的一種復雜的物質罷了”。這部作品傳達出“信息論”的觀點,“信息論”建立了人與“非人”的統(tǒng)一性。
當網(wǎng)絡媒介普及,人工智能興起后,活動不再受物理時空的限制,意識的運動不再依賴直接的感官,而是依賴信息模式,“身體”在諸多活動中可以缺席,一些學者開始認為人類真正的“去身體化”成為可能。如《故障烏托邦》中所言,雖然沒有身體和大腦,但承載記憶和情感“數(shù)據(jù)”不正是“我”嗎?!巴ㄟ^關注物質界面以及使具身變成這樣一種強有力幻覺的技術,我們可以看到這個夢以及更遠的地方?!雹圩鳛閼獙?,對“身體”的堅持,是認為我們可以在后人類的層面理解“身體”,即超越“身體”和“去身體化”的二元對立,推進融合和互補。自由人本主義加諸在“非人”身體上的傲慢,恰恰反過來帶來人類身體存在的困境。諸多耳熟能詳?shù)膶Α爱愋巍焙汀拔廴尽钡目謶?,都在訴說“人形”的優(yōu)越感。值得注意的是,對“異形”的恐懼,和對人身脆弱的恐懼,如出一轍。有關人類中心的等級,其施壓的對象不僅在“非人”身上,也在保衛(wèi)人類中心的“恐懼”中,同時蔓延到人類內部,生成了“誰更配為人”的問題。諸多強化人的身體功能的敘事,或是對加諸“非人”身體上的暴政的“同情”敘事,都與這種自我恐懼有關??此沏U摰慕Y論在于,也許只有放下人類中心主義的傲慢,才能理解人類看似脆弱的肉身是不可取代的。在這一方面,中國網(wǎng)絡文學將“對峙”的結構作為反思的對象,它們敘說身體等級化的世界,但解決的方式從不指向一方,壓倒另一方,而是從“對峙”中思考造成此種局面的結構性原因是什么。當下,網(wǎng)絡文學開始書寫作為邊界線的“身體”的問題,既寫它的“裂縫”,也讓它變得矛盾而可疑。
二、解構“怪獸”和“異形”隱喻機制
通過敘事,文學不僅創(chuàng)造轉喻性的語義關系,而且通過種種隱喻化的表達潛移默化地傳達觀念。文學對身體的敘事從來都伴隨著特定的權力結構。阿甘本在分析人和動物關系的時候,竭力說明人和動物的差別并不只是生物學意義上,動物性一直在人的內部。他說:“人并不是從生物學上來界定的物種,也不是一次性給定的實體。相反,人毋寧是一個辯證的張力的區(qū)域,他已然被一道內部裂痕區(qū)分開來,每一次都區(qū)分了——至少是潛在地區(qū)分了——‘人形’動物和在其中占據(jù)著身體形式的人。在歷史上,人僅僅在這個張力區(qū)域內存在?!雹苋诵蔚纳眢w本身就具有動物性,但人總是試圖斬斷、區(qū)分人和動物的關系,通過掩蓋、超越此種張力,彰顯人的獨立性和純粹性。這便是人的定義背后的張力。在掩蓋此種張力,保護人身與非人的區(qū)別和界限的過程中,特定的話語實踐在這一過程中起到?jīng)Q定性作用。將人身與光明、圣潔、高貴和愛欲的隱喻相聯(lián)系,并伴隨關于“怪獸”黑暗、瘋狂、骯臟和殺戮的隱喻。而人工智能和生物技術興起后,“怪獸”的隱喻遷移為技術融合后的“異形”。對“怪獸”“異形”的隱喻化敘事成為人類中心敘事的重要實踐。
建構一個異端的“非人他者”伴隨著人類中心的文學想象的全過程。在中國“怪、亂、力、神”的表述中,潛藏此種“人/非人”的區(qū)分邏輯。文學中瘋狂形態(tài)奇異、令人生怖的“非人”形象,也往往與現(xiàn)實生活中的酷吏、惡棍相聯(lián)系,被附著上“惡”的屬性,由是,“除妖”“斬魔”便凸顯了人民的反抗精神⑤。《西游記》中“青牛精”“黑風怪”這類人獸合一的妖獸,雖然其言行舉止已近乎人類,但始終被視作與人相對立,來人間作惡的怪物,特別是對于它們身體的描摹上,格外突出它們的粗壯、丑陋與可怖,與之相對照,人的肉體總是純潔、寶貴而又格外脆弱,有一種近乎悲劇的圣潔之美?!胺侨恕痹谥袊膶W的傳統(tǒng)中似乎始終與人類保持著一種緊張的對立關系。在自由人本的知識體系中,“怪獸”被作為邪惡、瘋狂、疾病、殺戮等象征亦不少見。一篇研究“僵尸”的論文指出,“僵尸MEATAPHOR;它代表了我們的肉體,我們與所有生物共享的凡人肉體,但我們詆毀和壓制它,作為我們人性的標志。因此,殺死僵尸,打斷它的噪音,然后談論它,就是在執(zhí)行最嚴格的衛(wèi)生方式”⑥。
“非人”被冠以瘋魔、丑陋、厄運等污名,背后是“誰配為人”的堅硬的知識機制。此種隱喻的衍生敘事,是類似調和性的做法。比如像好萊塢電影那樣對“非人”進行“擬人化”書寫,給予人相似的非人同樣的尊重。或是類似“人鬼情未了”,以及當下大量下沉網(wǎng)文中出現(xiàn)的《被迫獻祭給蟲族至高神》《在遠古養(yǎng)大蛇》《穿到獸世》等作品,以人和“非人”的愛欲掩蓋加諸邊界線上的暴力。如凱瑟琳所言,此種相對主義,無益于改變二元結構,因為“非人”可愛的原因仍是“類人”,無論此種“類人”的標準放得多低,或是相對化,仍是以原有的等級化為基礎的。本質上是回歸身體本質的分類,是真正面對邊界,以及制造邊界的暴力。
網(wǎng)文中固然存有大量對機械霸總、蟲化暖男、狐貍紅顏的書寫,但仍有諸多作品直面人和“非人”之間“邊界”的暴力??逻b42的《為什么它永無止境》在小說的開篇就出現(xiàn)了對感染了“螯合菌”的人的身體審判:“赫斯塔終于意識到眼前的一切意味著什么:此刻站在她面前的已不再是昔日溫和慈愛的院長,而是一個已經(jīng)感染了鰲合病,徹底失去了神智的惡魔?!薄膀喜 北恢刚J為人類大敵,被病毒感染的人也害怕自己被當作異端……類似的末日題材還有扶華的《末世第十年》,其中,姜羊等“異形”雖然是由人類母體孕育而來,但大多一出生就被屠殺,或是被看作家畜。除了病毒,如《恐樹癥》《霓裳夜奔》《小蘑菇》等網(wǎng)文還描述了被植物、動物和真菌等“污染”人的基因,人類對此如臨大敵,被“污染”的人被認為“非人”,它們注定瘋狂而危險,由是對其進行屠殺、清理是必要的。即使沒有被屠殺和清理,被“污染”意味著染病,產(chǎn)生出“罪孽”隱喻的“心理病癥”?!拔沂菆髴?!”霓裳自小就如此被界定,并內化為自我定位,認為自己的生死是無關緊要的。
志怪類網(wǎng)文也不再把怪物當作動物成精,而是寫出這種在等級化結構中被逼成怪的過程。米花的《胤都異妖錄》中,霸凌、家暴、欺詐、背叛、投訴無門、權貴當?shù)朗钳偪瘛⒖植赖难傻脑?。尾魚的“大荒四部曲”《怨氣撞鈴》《七根兇簡》《三線輪回》《龍骨焚箱》中,黃帝堅持融入人類文明,接受兩性繁殖,杜絕永生、奪舍、自體繁殖等科技,打敗了蚩尤。而“半人半獸”的蚩尤族則轉入地下,被稱為“水鬼”“它們”……
和機械合體固然強化了身體的功能,但機械和肉身的張力仍然存在?!百惒┚癫 钡恼f法由此而來,移植了機械義肢,或者植入芯片的人被認為具有成為怪物的可能?!段也皇琴惒┚癫 分泵娲朔N污名,寫出所謂“怪物”的隱喻性是“來自異界‘存在’,于這大地上倒置的側影”?!肮治铩贝嬖诘母驹蛟谟凇叭祟愂前谅?,人類是怯懦的,人類是恐怖的。對于不理解的存在就稱之為怪物,不能將其完全理解或者掌控,就會下意識試圖將其摧毀”?!豆收蠟跬邪睢分幸裁鑼懥恕百惒┋傋印保麄兩钤谏鐣讓?,因“二手義體以及不對版的義體帶來的排斥反應以及肢體幻痛,不少人還借用毒品跟抑制劑來壓制”,被高等人當作骯臟、怪異、邪惡和瘋狂的象征,他們自己“漸漸地不把自己當人類”……
最直接的呈現(xiàn)是《道詭異仙》對于“非人”境遇??率降淖穯?。作品中,精神病患者李火旺身處兩個世界,一個是“昏暗充滿壓抑的洞穴”,另一個是“明亮干凈,空氣清新的病房”,在那個洞穴世界中,充滿怪誕、惡心、瘋癲的形象,比如他隨身攜帶一個怪物“師傅”“身上除了他本身就擁有的器官外,鼓鼓囊囊的身體上還多了出來一些別的完全不可能是人類的器官”,以及“噩夢般的黑亮形體,膿液似的雙瞳豎目,污穢不潔的外翻內臟,纏繞的邪異觸手”。而在明亮干凈的世界,他有一個漂亮善良的女友和溫馨和睦的家庭,雖然“他的下半身則被布帶死死的束縛在床上”。在這個世界里,他要指認那個昏暗充滿壓抑的洞穴是瘋狂的世界,否則就會被認為是得了“精神病”。作品寫出了“精神病”的稱謂本身就是人類保衛(wèi)自身文明的必要手段,這是一種清除異己的判決,“仿佛自己在得病的那一瞬間就不再是人類,而變成了異類了”。
呈現(xiàn)有關“非人”隱喻的暴力性,彰顯此類隱喻背后的權力結構,并不是簡單地走向“復仇”。一種令人著迷的觀點是,此種暴力和污名的施加,使得此類主體具有強大的生命的潛能,一種顛覆既有秩序的潛能?!澳胃窭锖凸卦凇兜蹏泛汀吨T眾》中考察了西方文學、藝術、宗教和哲學等領域中的‘傀人’‘附魔人’‘吸血鬼’等‘怪物’和‘非人’形象,并通過這些具有顛覆既有秩序之潛質的隱喻性主體形象,來探討主體在身體和身份層面的革命性潛能,以此構建作為政治主體的諸眾?!雹吣胃窭锖凸乜吹健肮治铩薄胺侨恕北粔阂值牡匚?、“瘋狂”和“殺戮”的隱喻中,具有一種顛覆既有秩序的力量,由此,它們被轉化為包含抵抗意味的政治隱喻。在米花的《胤都異妖錄》中,來自山區(qū)的學生何朵被“白富美”池婷霸凌,何朵退學后在巖洞中化為“虬褫”,生吞霸凌她的幾位同學;《故障烏托邦》中,裝配二手義肢,被認為患有“賽博精神病”的人,組成“老鼠同盟戰(zhàn)線”……網(wǎng)文中也不乏如好萊塢電影《阿麗塔》《銀翼殺手》那樣的復仇和反抗的故事。此類故事讓壓迫和反抗呈現(xiàn)在目前,“非人”的強力和瘋狂讓人類警醒和反思。后人類所主張“不是這樣的后人類”,機械殺手、“異形”戰(zhàn)士只是“后人類嫁接到自由人本主義的自我觀念上……將自由主體的天賦特權擴張到后人類的領域”⑧。
不過,如果說復仇和革命仍在二元對立的結構中,那么中國網(wǎng)文為解決“人/非人”的對峙提供了另一種思路。在尾魚的小說里,山鬼拒絕與代表自由人本的皇帝和代表被壓迫的“非人”立場蚩尤的任何一方合作。山鬼幫助蚩尤領導的水鬼,但并不認同他們的做法。倪湛舸認為山鬼的形象與帕麗西為代表的物質女性主義相互呼應,此種女性主義,從女性立場出發(fā),超越男權的二元結構,打破物質與非物質、生命與無機、人與非人以及社會與自然之間的二元對立,選擇更具流動性的意識和物質連接的立場。倪湛舸分析山鬼孟千姿時說:“與帕麗西對男性唯靈論的批判相呼應,掌握魔力的孟千姿一方面與黃帝后人(男權文明)保持距離,另一方面選擇徹底完成絕地天通,摧毀蚩尤祖先(同樣是男權代言人)的靈魂存儲器和肉體再生技術?!辈辉凇叭?非人”的二元框架中做奴隸或革命,而是尋求結構性轉化。此類結構性轉化首先是意識到二元結構中的權力和暴力,由此對自由人本的神話產(chǎn)生懷疑。
走向結構性的質疑,加諸“非人”身上的語義枷鎖才能真正得到解放?!兜涝幃愊伞穼Ο偘d和文明邊界持續(xù)追問,反思了被定義的“真實”,由此被認為是瘋癲幻象的“非人”才能夠被真正正名。一十四洲的《小蘑菇》中,為了保衛(wèi)人類基因的純粹性,“玫瑰花計劃”出現(xiàn),陸夫人卻意識到,所謂文明無非是物種的延續(xù),為此目的不惜施加各種囚禁和暴力,那么所謂的“科技和文明”就與“子宮”一樣都不過是“獸性”邏輯的工具?!拔覀兛咕芄治锖彤惙N,抗拒外來基因對人類基因的污染……人類實際上沒有任何不同于外界怪物的地方?!薄叭?非人”的二元結構必然伴隨著“文明/瘋癲”“和平/殺戮”“光明/黑暗”等隱喻的對立。超越二元結構,才能真正獲取自由。放棄有關“人”的本質性定義,瓦解“誰配為人”問題本身,“非人”才能徹底剝離隱喻枷鎖。
“后人類”不是張揚“去身體化”,宣傳賽博有意識,或是認為人和動物平等相待。“后人類”當然也不頌揚擁有核反應堆,擁有強調復仇潛能的“戰(zhàn)爭機器”,而是主張超越“人/非人”的二元結構,瓦解“誰配為人”的問題本身,網(wǎng)絡文學“后人類敘事”中的“身體”書寫也悄然創(chuàng)造了身體美學的一種全新范式,預示著“身體”在后人類時代的隱喻轉化。
三、走向新的身體美學
一方面,“身體”問題的提出讓“人”的本質和崇高地位岌岌可危,另一方面,重新認識“身體”也能夠給予人類更多的生機和可能性。如尼采曾經(jīng)對“身體”的描述:“一切有機生命發(fā)展的最遙遠和最切近的過去靠了它又恢復了生機,變得有血有肉。一條沒有邊際、悄無聲息的水流,似乎流經(jīng)它、越過它,奔突而去。因為,身體乃是比陳舊的‘靈魂’更令人驚異的思想?!雹釘?shù)字化時代讓“身體”問題重現(xiàn),“身體”在網(wǎng)絡文學中被大量敘述和思考,給予人類發(fā)展以重要的經(jīng)驗性啟示。而重塑身體的流動性和多樣性,不僅意味著“非人”枷鎖被破除,也意味著后人類的生命力量被釋放出來。
《道詭異仙》中打破“文明/瘋癲”桎梏的是一種名為“心素”的身體裝置。所謂“太始變而成形,形而有質,而未成體,是曰心素,心素有著先天一炁這十分了得,心素的十情八苦能化成太始,與天道融為一體”?!靶乃亍碑a(chǎn)生于人與自然之前,雖然有形有質,但“未成體”,“心素”的存在狀態(tài)與德勒茲所謂“無器官身體”相呼應。德勒茲發(fā)明了“無器官身體”一詞,他從一位精神病患者的世界性知識出發(fā),呈現(xiàn)此種知識先于人與自然先驗性區(qū)分而存在,先于由人與自然區(qū)分而帶來的分類體系的存在,萬物皆為“欲望機器”,可以任意聯(lián)系,由此“它從堅硬的身體敘事中抽離出來,成為漂浮的感知,不再有人,也不再有自然,只有彼此之中生產(chǎn)的、把種種機器進行耦合的進程。到處是各種生產(chǎn)機器或者各種欲望機器、各種精神分裂癥機器、整個屬的(générique)生命:我與非我、外部與內部不再具有任何意義”。此種“無器官身體”打破了原有的分類和等級,可以任意組成和生成,它沒有固定的形態(tài),是生成的、流動的、去中心化的?!盁o器官的身體”不是笛卡兒式的意識身體,它不否認物質性,但反對組織化的、體系化和等級化的物質性。它肯定身體欲望,認為這是重要的生產(chǎn)和變革的力量,但生產(chǎn)欲望的裝置應該是去中心化的。此種去中心化的裝置就是“無器官身體”。
德勒茲的表述非常抽象,而后人類身體具象的表達最為常見的是以雜糅為特征的“復合體”?!稉衽家庀蛘{查表》中的艾薇“不是人類,不是克隆人,不是仿生人,也不是機械體”,而是各身體的“雜糅”,正像唐娜哈拉維所說的“賽博格”,在表達“邊界的逾越、有力的融合和危險的可能性”⑩。羅西認為,向“后人類”的轉變是指去除占有性的、本質化的人類主體,建立“完全沉沒于并天生存在于一個非人類(動物、植物和病毒)的網(wǎng)絡關系”11。《恐樹癥》等網(wǎng)絡文學作品通過創(chuàng)造人與動物、植物、真菌、病毒等的“非人復合性”,創(chuàng)造這種網(wǎng)絡關系。“復合體”的出現(xiàn)意味著“身體”脫離了“肉身”的桎梏,在解放人類想象力的同時,也在“后人類時代”釋放出“身體”本身的先鋒性和可能性。它伴隨著去中心化的多元宇宙的建構和多元主體的生成,這在某種程度上對應著德勒茲意義上的“無器官身體”,凸顯了“身體”本身所具有的流動性和自由性,無論是“動植物化”還是“賽博格”,“液體、細胞、組織、器官和各種生命數(shù)據(jù)的流動,使得我們不得不放棄對身體完整性和固定邊界的執(zhí)念”12,“身體”不再是一個具有超強穩(wěn)定性的有機體,而處于一種尚未編碼的狀態(tài),由此拒絕了任何具有中心權力的系統(tǒng),實現(xiàn)了人類中心視域下的解轄域化,保持一種創(chuàng)造性。
除了融合邊界的“復合體”,去除整體性是后人類身體美學的又一特征?!缎吧竦膽偃恕分?,主角阿諾因為教會的試驗品,被接種異血,被裝上毒蛇的尾巴、鱗片、獠牙和鷹的羽翼。阿諾因的戀人凱奧斯是“邪神”,雖然以騎士的面貌出現(xiàn),內里卻是如同液體一般黏稠的、流動的黑暗陰影,是混沌和虛無的表象。凱奧斯的思想“可以出現(xiàn)在陰影里,出現(xiàn)在觸手上,出現(xiàn)在他身體的每一個部分”。觸手既是“祂”存在的一部分,但也渴望取得這具“存在”本身的領導權。不過,觸手依然會服從“主思維的意愿”,因為“它和主思維都是同一種存在”,如果主思維松動,“由它進行全面的主導,那么原本的主思維也會服從它的一切選擇”?!缎吧竦膽偃恕废袷且粋€新的身體隱喻,身體層面的“整體性”消失,整體和部分的結構消失,每一個部分都可以成為中心,部分和部分的重新組合也可以成為新的中心。阿諾因可以幻化為任何形象,但內里是黏稠的、流動的液體,它沒有形狀,甚至無法被理性知識所表述,是混沌和虛無的表象,因無可言說而留下黑暗的陰影。此種黑暗,不再是襯托光明的“黑暗”,而是解構光明表象的黑暗,是再生成光明的黑暗。
甚至于,身體并不固定,分裂性的身體是后人類身體的特點。當身體和身體之間不再有隔閡和邊界,認知、感知、決策和行動由人和“非人”共同完成,也可以由各個部分、各種組合來實現(xiàn)。并且,在人與“非人”的融合中,在重新分配整體和部分,重新聯(lián)結機械和動植物等“欲望機器”的過程中,新的思考和行動得以生成。在這一過程中,認知和行動的主體不再有清晰的邊界,它是分布性的,可分裂成多種形態(tài),可以分散在各個領域,但不是去物質性的,離開各種機械、智能或是基因相結合,它無法具體實現(xiàn)?!度肭帧分械摹熬耋w”勾勒了這一分布式主體的面貌。“世界上每一個哨兵向導都有屬于自己的精神體,它們會以一些普通人看不見的動物模樣出現(xiàn)?!彼^“精神體”指的是人物“精神力的一種形態(tài),分身一樣的東西”。女主林苑的精神體龐大,擁有很多“精神觸手”,不同的精神觸手有著自己的意識,其末梢能夠傳達出一些“單純的”“幼稚的”“不經(jīng)過本體大腦的思維”的零碎意識。這些精神觸手“天生能夠讀懂人心,敏銳而純粹地捕捉到被深藏起來的苦痛和疲憊”,它們性格各異,能夠觸碰到人們流露在外的表層意識,或是進一步探索人們內心的“精神世界”。哨兵和向導擁有各異的“精神屏障”以保護其中的“精神圖景”和“精神體”,在精神圖景中,他們能夠以與精神體結合的形態(tài)出現(xiàn)。如林苑和男主倪霽重逢時,林苑所見到的精神屏障便是一片無邊無際的大海,其深處保護的“精神體”以上半身為人類男性的模樣,下半身則以保留“雄性虎鯨的黑色尾鰭”的方式存在?!熬耋w”無處不在,無處不可依附,有無數(shù)“分身”,它不再局限于身體內部,但仍堅持著物質性。如今,“精神體”的設定已經(jīng)泛化在網(wǎng)絡文學設定的底層,成為一種獨特的分類。
在傳統(tǒng)的身體書寫中,“身體”實際上對應著“肉身”的概念,因此,盡管可以從不同的角度闡釋身體背后的文化政治和隱喻、內涵,但始終是站在人類中心的角度進行一元論的整體性闡釋,而忽略了外部世界的其他物質對于身體的影響,以及身體本身的“可顛覆性”。從某種程度來說,這限制了“身體”這一概念的內涵和外延,也壓抑了我們對于“身體”的想象和理解。伴隨著網(wǎng)絡小說對于全新的身體形態(tài)的描摹,在結構上引入了動植物、機械、病菌等曾被定義為“他者”的部分,并在身體內部顛覆整體性時,“差異”“異質”“邊緣”在“去中心化”的整體趨勢中被容納和凸顯?!皬秃象w”的出現(xiàn)就像利奧塔所描繪的那樣,是“向同一整體宣戰(zhàn)”,是成為那些“不可表現(xiàn)者”的“見證人”,是在“持續(xù)開發(fā)各種差異并為維護差異性的聲譽而努力”13。“身體”的隱喻也在此刻發(fā)生了轉變,從精神、思想和宗教中釋放出來的“身體”被摒棄了高貴、圣潔的狹隘面,迎來了被多重理解的時刻。我們如何想象未來世界的“身體”,就意味著我們如何想象“后人類時代”。
當人類的中心地位逐漸被解構和顛覆,人類如何想象自己在未來世界中所處的位置就顯得特別重要。一切的問題重心再一次回歸到對“身體”的關注中來,網(wǎng)絡文學中的“身體”想象不僅表征著作家對后人類時代整體文明進程的想象,也透露出對數(shù)字文明時代世界體系和等級秩序的焦慮。當然,這也在某種程度上再一次詮釋了“后人類時代”的核心要義:“后人類”不僅重新定義了“身體”和“人類”,也將重新定義身體的等級、權力的分配和人與一切“非人”的世界位置。
【注釋】
①弗朗西斯·福山:《我們的后人類未來:生物技術革命的后果》,黃立志譯,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17,第216頁。
②梅洛-龐蒂指出,“身體是我們擁有一個世界的一般方式”。見莫里斯·梅洛-龐蒂:《知覺現(xiàn)象學》,姜志輝譯,商務印書館,2001,第194頁。
③⑧凱瑟琳·海勒:《我們何以成為后人類:文學、信息科學和控制論中的虛擬身體》,劉宇清譯,北京大學出版社,2017,第63、65、388頁。
④吉奧喬·阿甘本:《敞開:人與動物》,藍江譯,南京大學出版社,2019,第14頁。
⑤齊裕焜主編《中國古代小說演變史》,人民文學出版社,2015,第32頁。
⑥Robert David Stacey,“‘Guk!’Hearing Zombies,Listening to Ourselves”,Speech Manuscript,Concordia University’s SpokenWeb Symposium,May 21,2021:In other words,the zombie is a MEATAPHOR;it represents our carnality,the mortal corporeality we share with all living creatures,but which we denigrate and suppress as a sign of our humanity. To kill the zombie,to interrupt its noise and then to talk about it,is therefore to enforce the strictest sort of hygiene……
⑦李縉英:《諸眾身體美學——奈格里和哈特構建主體的政治-美學邏輯》,《文藝理論研究》2021年第2期。
⑨尼采:《權力意志:重估一切價值的嘗試》,張念東、凌素心譯,中央編譯出版社,2000,第37-38頁。
⑩11唐娜·哈拉維:《類人猿、賽博格和女人——自然的重塑》,陳靜、吳義誠譯,河南大學出版社,2016,第325、285頁。
12倪湛舸:《傳統(tǒng)文化、數(shù)字時代與“分體”崛起:初探網(wǎng)絡玄幻小說的主體構建》,《現(xiàn)代中文學刊》2023年第1期。
13讓-弗朗索瓦·利奧塔:《后現(xiàn)代狀況:關于知識的報告》,島子譯,湖南美術出版社,1996,第211頁。
(李瑋,南京師范大學文學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