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中誰寄錦書來

暖陽輕輕叩門時，阿婆又在家門口忙碌起來了。

阿婆喜歡曬書，阿公也喜歡曬書。以前阿公在的時候，他倆一起曬書，現(xiàn)在她一個人曬書。隔壁的花婆婆，喜歡曬豆角種花。阿婆小心地把一本本書攤開，花婆婆把豆角放在架子上晾。金色的味道，一點點暈染在萬物上。

書攤得差不多，陽光把阿婆包裹起來了。阿婆拿著書，戴著老花鏡，慢悠悠著坐在屋檐下的藤椅上?；ㄆ牌艜裢甓菇牵v鼓她的花圃了。風親吻著書頁，阿婆的指尖觸碰著書。字里行間，文字仿佛有了溫度。

阿婆喜歡寫日記，昨天是吃了什么菜，干了什么事，今天是讀書的感想……阿婆的字很漂亮，母親說，阿公喜歡畫畫，阿婆喜歡寫字。母親的字，和外婆的很像，堅韌爽朗，遒勁有力，力透紙背，從不拖泥帶水。

阿婆把書收了進來，吃完晚飯，開始寫字。母親勸她，晚上寫字對眼睛不好。阿婆不服氣，說閉著眼睛也能寫。雖然她們總爭論寫日記的時間，但從不爭辯要不要寫日記這事。

阿婆喜歡寫日記，母親也喜歡寫日記，我好像，也是喜歡的。我猜啊，今天外婆的日記肯定是：“老頭子，今天太陽暖暖的，我曬書啦，書的味道沒變，但差了點什么，小皮猴托人給咱們帶書啦，以前我和你總是爭論，說什么樣的生活是最自在的，我現(xiàn)在就感覺很自在，我一切都好，勿念?！?/p>

阿婆喜歡阿公，阿公也喜歡阿婆。聽阿婆說，阿公喜歡寫寫畫畫，但很少給她寫情詩。我印象中的阿公，喜歡背著袋子，放著水壺。阿婆喜歡去街角看一叢籬笆花，喜歡去書店逛逛……

阿婆喜歡的東西，阿公也喜歡。他倆總是摸索著，牽著手就出門了?；貋頃r，阿公手上總是多了新鮮的菜和漂亮封皮的書。

阿婆說，滿滿當當?shù)臅窭铮际前⒐矚g的書。小時候，阿婆只拿《聊齋志異》《西游記》給我們看。我知道，阿婆藏私了，柜子里可不止這些書。我站在凳子往上看一層，有《桃花扇》《漢宮記》《竇娥冤》……

現(xiàn)在，我和母親說起小時候阿婆藏書的事兒，母親笑得前仰后翻。原來，那時候，阿婆看我捧著書哭，拉著她問，為什么書里寫的都是悲劇。她于心不忍，才讓阿公把書放高些。偏偏阿公喜歡逗我，偷偷地將書放下一層。阿婆知道后，又氣又無奈，只得每次早早地守著那里。

縱我不往，子寧不嗣音？那光陰里的故事呀，一點一滴，都被生動地刻畫。阿婆現(xiàn)在還是喜歡曬書看書，寫寫畫畫。

小時候，我讀不懂“昨夜西風凋碧樹，獨上高樓，望盡天涯路”，也讀不懂“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現(xiàn)在的我對此依舊一知半解，阿婆有沒有讀懂，我不知道。但是，阿婆說：“我和你阿公年輕的時候，得空就去‘蹭’書看，從林場走著去，早上出發(fā)，臨近中午到，看完又回去。一路上，我們討論書里的情節(jié)，意見不合時會爭著急眼。人的一生短暫又漫長，你阿公活得通透，老說日子怎么過，也是自己說了算。我想也是。”

阿婆喜歡對著照片，給阿公讀她寫的日記。我想，阿公一定聽得見。屋檐下，咿咿呀呀的燕子，是不是在念阿公從云中托它們帶回的口信？

裊裊塵煙隨風起，晚上的星星真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