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近年來,農村中小學陪讀熱潮將所有家長裹挾在彌漫性的教育焦慮之下,重塑了農村家庭勞動力分工和家庭經濟積累進程。調研分析表明,農村精英階層、在鄉(xiāng)兼業(yè)階層、半工半耕階層、弱勢階層分別發(fā)展出進城陪讀、親代陪讀、關鍵期陪讀和無奈放棄陪讀的差異化教育策略。而大規(guī)模農村陪讀現象與農村階層躍升通道有限、城鄉(xiāng)教育資源差距較大、學校教育功能偏移、教育責任倫理家庭化等社會因素密切相關。農村社會崇文傳統(tǒng)的底層文化基因,村莊家族間、階層間積極的面子競爭,以及個體家庭沖破階層固化的渴求,共同形成了階層間教育競爭的動力機制。
關鍵詞:教育陪讀;階層分化;教育競爭
中圖分類號:G526.5 " " " " " "文獻標志碼:A " " " " " 文章編號:1674-3210(2025)01-0086-10
引 言
21世紀初,國家為了優(yōu)化農村地區(qū)教育資源布局,實行撤點并校政策。然而,農村小學數量的銳減、上下學距離的增加和途中的安全問題催生了由政策推動的早期陪讀浪潮。但是,隨著鄉(xiāng)村學?;A設施的改善和城鄉(xiāng)義務教育均衡發(fā)展項目的推進,農村中小學陪讀潮不降反升,愈演愈烈。陪讀行動的主動性和策略性日益突出,起始時間也越來越早,中小學階段的陪讀熱潮在農村家長間營造了持續(xù)性的、濃烈的“不參加即出局”的教育焦慮。這里所說的陪讀主要是指家庭成員陪伴孩子學習,并負責學生的生活照料和學習輔導等事務,可分為親代陪讀和隔代陪讀。陪讀比走讀更強調家長對學生學業(yè)上的監(jiān)督和支持,陪讀家長一般會選擇在就讀學校周邊租房陪伴孩子。陪讀意味著農村家庭需要承擔額外的經濟、時間和情感負擔,但是從結果的不確定性來看,作為家庭的一種教育投資行為,陪讀并不等于學生學業(yè)表現的提高。然而矛盾的是,當下農村出現的大規(guī)模陪讀現象,如同曾經一段時期出現的“教培熱”一樣,家長們不顧家庭間經濟資本的差異,大有“跟風”從眾的趨勢,并且出現了農村家庭教育重點模糊化的問題,即很多家長將陪讀行為“神圣化”,把改善孩子學業(yè)表現的主要著力點放在是否選擇陪讀上,忽略了反思自身教養(yǎng)方式的缺陷。農村家庭的陪讀折射出現代化變遷時代背景下農民家庭為實現家庭現代化和階層地位躍升而激發(fā)的主動性,也暴露了很多農村家庭的現實困境。因此,深入探討當下農村中小學陪讀現象的階層分化和興起原因,可以洞察不均衡的城鄉(xiāng)教育資源分布與農村家庭迫切的優(yōu)質教育需求之間的斷裂,也能體察激烈的農村階層教育競爭的動力機制,回應縣鄉(xiāng)家長們的核心教育關切。
已有的陪讀研究主要從社會問題、教育體制和家庭視角三個方面探討農村中小學陪讀現象,對陪讀現象展開了較為全面的剖析,一體多向地把握了不同農村陪讀主體的行為實踐、體驗和困境,卻少有研究直接聚焦于階層分化之下農民的教育策略分化問題,聚焦階層間差異化的陪讀抉擇和農村不同階層間的教育競爭。
有鑒于此,本文試以階層分化視角為觀測窗口,試圖厘清農民階層分化對教育競爭抉擇的影響,通過分析農村中小學陪讀現象興起的成因和階層教育競爭的動力機制,進一步透視農村家長的教育焦慮和農村基礎教育的癥結,并探討走出無差別彌漫性的教育焦慮和基礎教育困局的可行性路徑。安徽省Y鎮(zhèn)財政收入有限,經濟社會發(fā)展水平在縣內處于中等,家長對教育改變命運的期望值很高,其農村中小學陪讀現象具有典型代表性。通過以Y鎮(zhèn)為個案的調研和分析,可以在很大程度上揭示目前中國農村中小學陪讀的階層分化。
一、Y鎮(zhèn)教育陪讀的差異化抉擇
為了更清晰地展現農村陪讀現象的階層差異、陪讀家長的行動邏輯及其對陪讀的主體性理解,我們以安徽省西南部的Y鎮(zhèn)作為田野點,親臨現場并觀察陪讀家長的日常生活,圍繞陪讀節(jié)點、陪讀原因、對陪讀的看法、陪讀生活等內容,運用參與觀察法和半結構訪談法來把握Y鎮(zhèn)農民群體的教育分化現實,對村莊精英階層、在鄉(xiāng)兼業(yè)階層、半工半耕階層、弱勢階層四類農村階層的教育陪讀選擇、家庭教養(yǎng)方式、子代自我認知等進行了深入分析。
(一)Y鎮(zhèn)教育的整體情況
Y鎮(zhèn)地處大別山東南麓,從鎮(zhèn)中心到縣城駕車約30分鐘,乘坐公交車約1小時。該鎮(zhèn)下轄14個行政村,常住人口約5.03萬人,轄區(qū)有中小學6所(其中高中1所、初中2所、小學3所)。鎮(zhèn)中心小學和鎮(zhèn)重點高中均位于交通發(fā)達的鎮(zhèn)中心地帶,鎮(zhèn)中心小學下設有2個村級小學教學點。在每個教學點,每個年級只有1個班,每班生均10人左右。Y鎮(zhèn)產業(yè)主要由建材生產、紡織服裝、農副產品加工等組成,全鎮(zhèn)學校周邊聚集了大量服裝加工廠和小型家庭作坊,是陪讀家長的主要就業(yè)流向。Y鎮(zhèn)的農村家長對教育改變階層地位的功能寄予厚重期冀,而且“讀書改變命運”的價值信念為農民群體添加了更高的教育責任倫理要求,家長返鄉(xiāng)陪讀行為被整個村莊社會合理化。我們之所以選擇Y鎮(zhèn)的教育陪讀作為考察個案,不僅在于它作為陪讀大鎮(zhèn)所具有的代表性,還因為當地經濟基礎一般,村莊社會內部的階層分化使得家庭經濟積累差異更鮮明地表現出來,陪讀選擇的細微分化也更加突出,這一點從下面的表1、表2可以明確體現。
通過訪談調研可以發(fā)現,Y鎮(zhèn)的陪讀現象及陪讀趨勢整體上呈現出三方面特點。
第一,陪讀行為存在早期化、大眾化、親代化的集聚趨勢。陪讀行為原本是家庭在子代處于初三、高三等關鍵學習節(jié)點,為創(chuàng)造更佳的備考條件而作出的理性選擇,而今卻出現始自幼兒園階段的長戰(zhàn)線、非理性、非效益最大化的陪讀趨勢。陪讀附帶的額外經濟負擔使得陪讀屬性發(fā)生變化。原先,陪讀是重視教育且經濟資本雄厚的家庭作出的教育追加投資,而當下的農村陪讀行為卻越來越大眾化,甚至演化為基礎教育階段學生的“標配”,成為中下層農民家庭的撫育方式。小學階段的陪讀以隔代陪讀為主,普遍由奶奶提供生活照料;初中階段則逐漸轉向親代陪讀,主要由母親承擔社會性撫育職責。發(fā)生這種轉變的原因,主要是初中學生正值青春期和叛逆期,難以管教約束,親代認為祖輩的縱容溺愛容易耽誤孩子學業(yè),加之祖代的文化水平有限,隨著年齡增長身體逐漸衰老,難以配合學校進行家?;印?/p>
第二,少數農民群體進城陪讀,中下階層選擇親代租房陪讀和關鍵期陪讀,弱勢階層被排斥在抉擇之外。中下層的農村家庭由于經濟條件限制,難以進城買房實現教育進城,從家庭利益最大化原則來看,也沒有必要為了陪讀在鎮(zhèn)中心或縣城買房子。這表明當地的教育城鎮(zhèn)化水平遠高于縣域城鎮(zhèn)化水平。現階段大部分農民家庭仍缺乏在縣城扎根生存的經濟基礎,于是,義務教育時期,就近在鎮(zhèn)域租房陪讀成為農民家庭的普遍選擇。
第三,陪讀未被家長視為一種代際剝削,但其對陪讀行為存在萬能化的想象。對于一個家庭中的祖父母、父母而言,陪讀是農村家庭向上流動、子女提升階層地位過程中傾全家之力的托舉行為,是家長眼中理所當然的一種付出、陪伴與關愛,但也成為子女肩上沉甸甸的道德義務與出人頭地的責任。對于農村上層出身的學生而言,親代所提供的優(yōu)渥學習條件不是家庭的負擔而是一項必要的家庭發(fā)展計劃,由此落在學生肩上的道德責任較少,精英階層的子女更能明了學習之于成績之外的價值和意義。概言之,學習可以不是工具,它是個人發(fā)展、知識積累的重要途徑。農村中下層學生學習的目的性、功利性更加突出,家庭傾其所能的陪讀抉擇卻可能導致他們的成績焦慮,因為如果成績下滑勢必難以面對父母的艱辛付出。陪讀也容易成為其家長常掛在口頭的道德說教資本,說教多了,就會對孩子形成很大的心理壓力。
(二)Y鎮(zhèn)不同家庭差異化的陪讀選擇
調研中發(fā)現,不同農民階層在是否進行教育陪讀、陪讀節(jié)點、陪讀方式以及陪讀階段的教養(yǎng)模式等問題上表現出明顯差異,這些差異化的陪讀抉擇源于家庭不同的教育競爭能力,也影響著子代的學業(yè)表現和自我認知(如表3所示)。
1.農村精英主動選擇進城陪讀。精英階層是指憑借自身掌握的經濟、政治、文化等資源而占據優(yōu)勢地位的人,主要包括政治精英、經濟精英與文化精英。農村精英階層尤為看重子代的教育發(fā)展,在教育競爭中擁有充分實力,為了維護或提升自身優(yōu)勢地位的需要,會憑借其所享有的經濟資本、社會關系網絡為子女提供能力范圍內的最優(yōu)教育資源,在義務教育階段就能為子女提供進城就學的機會,讓子女接受城市的優(yōu)質教育。因此,精英階層往往傾向于脫離鄉(xiāng)村場域,選擇進城買房或者通過租房陪讀實現教育進城。在教養(yǎng)模式方面,村莊精英階層主要采取權威型教養(yǎng)模式,能夠在子女教育過程中提供充分的監(jiān)督和引導。通常他們既會規(guī)制成長階段的兒童,向其傳輸正確的價值觀念,培養(yǎng)其良好的行為習慣,幫助其養(yǎng)成自信自立的自覺意識,注重“授之以漁”,又會尊重其個體獨立性,傾聽其意見并鼓勵其進行民主平等的溝通討論。因此,陪讀行為給農村精英的子女帶來的道德壓力比較小,父母較少在子女面前展現生活的苦難,比較樂觀。在和A8家庭全職媽媽的訪談中,其婆婆張奶奶不禁感嘆道:“現在孩子不能逼的,我家大兒子初中都沒念完,現在不還是在上海當經理,一個月工資一萬多,在縣城里買了房子,孩子都在縣城讀書。大孫子成績不好心態(tài)好,他學習是不好,但會打球,球打得好。”其較為放松的心態(tài)可見一斑。
2.兼業(yè)家庭傾向于親代陪讀。在鄉(xiāng)兼業(yè)階層是指在農村主要從事非農業(yè)生產獲得收入的階層。從家庭視角來看,該階層部分家庭成員可能兼營農業(yè),但家庭主要收入不以農業(yè)收入為主。在鄉(xiāng)兼業(yè)階層由于生活、生產活動主要發(fā)生在鄉(xiāng)村,經濟收入一般比不上外出務工人員,該階層是村莊中等收入群體的重要組成部分。由于鎮(zhèn)小學教育資源、學校管理比村小學要好,大部分兼業(yè)家庭傾向于讓親代在鎮(zhèn)上租房陪讀。由于這些家長沒有離鄉(xiāng)打工,他們能夠親身陪伴子女成長,督促其完成作業(yè),且能夠頻繁參與農村家?;踊顒樱瑤椭优e累文化資本。另一部分經濟條件尚好的在鄉(xiāng)兼業(yè)家庭可能會選擇進城租房陪讀,躋身優(yōu)質學校求學,同時進入縣城也意味著他們能有更多的就業(yè)機會。在教養(yǎng)模式上,兼業(yè)家庭以專斷型或者放任型為主。
一部分農村兼業(yè)家庭因忙于職業(yè)而忽視了子代的教育發(fā)展,即使選擇陪讀,也難以做到全身心投入,僅僅是延續(xù)過去的教育觀念,采用放任型教養(yǎng)方式。訪談中A6家庭的小宋媽媽說起她老板,感嘆說:“我現在在干的這家服裝廠的老板,他家孩子今年中考,只考了四百多分,也就只能上個職業(yè)學校,他爸他媽哪里管他,根本不管的。所以說,能考四百多分都算要得了,都算孩子自己努力了,他爸天天忙廠里的事,他媽媽就知道打麻將,真不負責。”
另一部分兼業(yè)家庭對子代抱有較高的成才預期,家長強烈希望子代通過教育走出村莊,不要再復制親代的在村兼業(yè)生活。這部分家長常會采取專斷型教養(yǎng)模式,試圖通過嚴格的控制來督促子代提升學習成績。對于缺乏引導的子代而言,教育和學習被遮蓋上了一層面紗,兼業(yè)家庭的學生大多難以清楚感知學習的目的和動力。
3.半工半耕家庭以關鍵期陪讀為主。半工半耕是指農民家庭的家計模式來自兩個方面:一部分是家庭中的青壯年勞動力外出務工或經商兼業(yè),另一部分勞動力或半勞動力則在家務農、照看家庭,這樣農民家庭就獲得了務農和務工兩部分收入。半工半耕階層也是村莊中間階層的重要組成部分。進城務工或經商是農民家庭收入增長的主要源泉,但是外出務工使得家長難以分出更多時間和精力去關照子女教育,所以此類農民家庭通常調整家庭勞動力配置,選擇隔代陪讀或親代陪讀等方式來支持子女教育。隔代陪讀是由老人為學生提供生活照料,陪讀實踐以生理性養(yǎng)育為主。而親代陪讀相較于隔代陪讀而言,家長更能配合學校教育,回應孩子的特殊教育需求。因此,到了小升初、初三、高三等關鍵學習節(jié)點,家庭橫向權力結構的一方,通常是母親必須作出取舍,中斷外出務工進程,作出返鄉(xiāng)租房陪讀的行為抉擇。在此情況下,陪讀家長必然會費盡心力提升子女的學習成績,以證明陪讀的成效,這會強化其為子女作出犧牲的值得感,而這種被親代過度強調的自我奉獻則會增加子代的內疚感。如B1家庭中即將升初三的學生小明就說:“我爸媽離婚了,我家里只有我爸爸、我奶奶和我,我爸他一個人掙錢供我學習不容易,我不能對不起他。我每次取得好成績心里都會輕松好多,我不敢驕傲,我怕我的成績會掉下來。”
4.貧弱家庭無力陪讀。農村貧弱階層是指缺少勞動力或勞動素質較低,或由于病殘等因素而處于村莊底層的群體。農村貧弱階層沒有太大的教育選擇空間,經濟條件以及家庭勞動力的限制決定了該階層沒有能力作出陪讀抉擇。貧弱家庭要么主要以留守老人、留守兒童為主,要么就是因疾病、殘疾或其他致貧因素而處于困境。弱勢家庭的家長往往不會主動聯系學校, 通常只在孩子犯錯、成績下滑等情況下與教師進行溝通,并且因為缺乏專業(yè)知識常表現為被動的一方。農村貧弱階層既不能充分動員及運作經濟資本、文化資本,其教養(yǎng)方式也是偏放任型的,缺少對子女的教育引導。在教育過程中無法給子女提供準確及時的信息資源、文化資本和決策依據,如高考志愿填報、專業(yè)選擇、學業(yè)輔導等。
研究發(fā)現,除了少數積貧積弱家庭無力支撐陪讀負擔之外,Y鎮(zhèn)絕大部分求學家庭都根據自己的經濟實力,以不同的陪讀形式加入了農村中小學陪讀的洪流,其始末原由、推動陪讀“卷起來”的社會因素,值得引起關注。
二、農村陪讀現象興起的社會因素
通過對Y鎮(zhèn)教育陪讀的調研梳理,可以看到農民家庭在向現代化轉型中,由教育再生產牽動的家庭重心流動。農村陪讀風潮固然有其非理性的一面,但是在更深層次上,陪讀是在教育責任個體化、家庭化這一社會轉型加速期,求學家庭應對鄉(xiāng)村教育衰敗,意欲在向上社會流動的狹窄賽道上助推孩子的無奈選擇。
(一)實現社會流動與階層躍升的通道有限
教育是個人實現向上層社會流動的主要途徑。對于農村的孩子來說,教育能夠使他們從農村到城市的社會流動更加容易和穩(wěn)定,對于接受過高等教育的農村孩子來說尤其如此。但是教育也具有階層再生產功能,帕特南在《我們的孩子》一書中指出,中產階層為了維護和提升自身的階層地位,通過“傳輸差別優(yōu)勢”,從“先賦性因素”方面協作培養(yǎng)出一種“見識差距”。這使得中上階層的孩子可以學習到更多社會知識,與中下階層的孩子拉開差距,教育由此成為他們維護階層優(yōu)勢的保護墻。農村精英階層為了不讓孩子“輸在起跑線上”,從小學階段就開始投資孩子的教育,經濟資本早就劃下了一道農村中下階層獲取優(yōu)質教育資源的天塹。農村的中間階層欲使子女實現向上流動,必須傾其所有進行教育投資才能確保子女順利完成高等教育,并在文憑“通貨膨脹”的社會尋找有限的優(yōu)質工作崗位。
(二)鄉(xiāng)村教育衰落與教育資源配置不均衡
很長一段時間里,鄉(xiāng)鎮(zhèn)中心校在縣域教育系統(tǒng)中發(fā)揮了舉足輕重的作用。但隨著縣域房地產開發(fā)的興起,縣鄉(xiāng)之間的教育資源規(guī)劃受到影響,開始向縣城單向集聚,縣鄉(xiāng)之間的教育資源配置差距被有意無意地放大?!敖逃M城”是鄉(xiāng)村教育衰敗的結果,而城鄉(xiāng)教育資源的不均衡配置又不斷加速鄉(xiāng)村教育的衰敗。伴隨農村學校調整義務教育布局,很多鄉(xiāng)村小學的優(yōu)質生源和師資人才流向城鎮(zhèn),加快了教育城鎮(zhèn)化的發(fā)展。但是出生于農村的很多人在尚未實現居住城鎮(zhèn)化之前,就得先一步接受教育城鎮(zhèn)化,只有這樣子女才能獲得優(yōu)質教育資源。很多農村小學和教學點原先完整的教育組織體系面臨瓦解的危機。例如,鄉(xiāng)村小學一個年級僅有10人,優(yōu)秀的年輕教師難以長期停留,音、體、美等方面的專業(yè)老師非常缺乏,鄉(xiāng)村小學的學生規(guī)模結構和適度競爭結構早已消解,教學質量持續(xù)下降,根本無法滿足農村學生的教育發(fā)展需求。與此同時,學校食堂飯菜普遍存在“質量差”“不好吃”等問題,農村學校也沒有配備相應的校車、宿舍等公共服務設施,學生上下學距離比較遠的問題長期得不到解決,致使農村學生需要家長每日接送,其間的綜合成本甚至高于租房陪讀。受訪的B1家庭的學生小明給訪談人員算了一筆賬:“上完晚自習都已經八點十五了,放學回去都不是很安全,我爸爸現在在校外租了個房子陪我,他每天自己也要上班,我吃飯是在食堂吃,住是在租的房子里。那些不租房子的學生主要是包車上下學,有的是家長來接,沒有家長來接送的一般都是坐包車來回上學,包車一年也要2 400元,在這邊租個房子也差不多3 000元。”可見,鄉(xiāng)村學校教育公共服務存在供給不足的問題。在某種意義上,農民家庭的陪讀抉擇是針對不符合預期的鄉(xiāng)村教育服務質量所作的調整。
(三)學校教育功能偏移與教育責任的轉移
農村學校課堂教學過程以知識灌輸為主,存在部分教師“只教不育”的現象,甚至部分年輕教師根本管束不了學生,無法維持正常的教學秩序。受訪的B2家庭的孩子小紅說:“我們英語老師換了好幾個,前一個老師就是被我們班上的學生氣跑了,老師上課時直接被氣哭好幾次。”這樣的狀況使學生及家長都對學校很失望。
教師權威的下降使學生不怕老師,學生的違規(guī)違紀行為沒有得到及時制止容易變本加厲。學校對學生人格培養(yǎng)、性格塑造以及行為習慣等方面介入較少,不利于學生習得社會規(guī)范,成為合格的社會人。
同時,鄉(xiāng)村學校教育的功能更多是為適齡兒童提供兜底性教育保障,學校領導在上級重重問責的壓力之下,普遍奉行安全至上、保證不出事的行事準則,并不重視提高學生的綜合素質。而與學生接觸最多的任課教師又存在知識和年齡結構失衡問題:老教師陷入職業(yè)倦怠期,教學積極性不強,教學方式和知識儲備陳舊;年輕教師又通常只將鄉(xiāng)村學校視為跳板,工作預期不穩(wěn)定,對鄉(xiāng)村及鄉(xiāng)村教育有疏離感,工作精力和工作熱情都不夠投入。
此外,學校越來越重視甚至越來越依賴家長參與學生的教育過程,并在這一過程中悄然將一定的教育責任轉移給家長。教育責任的轉移使得階層流動的壓力再一次加重在家庭發(fā)展任務之上。受訪的A10家庭陪讀家長就抱怨:“我手機里的軟件都下載了好幾個,(家長)群里也要打卡,還要輔導孩子寫作業(yè)。老師說家長要配合,這也要家長做,那也要家長做。前幾年學校還能寄宿,后來學生宿舍由于談戀愛出了一次大問題,就不允許學生住校了,家長不得不來回接送?!?/p>
(四)教育競爭激烈與教育責任倫理家庭化
家長對于職業(yè)教育的鄙視加劇了普職分流的焦慮,也加劇了農村教育競爭。在很多農村家長看來,在中考分流中不被“淘汰”,進高中,考大學,才有可能實現子代階層地位的躍升。在教育市場化背景下,家長也越發(fā)認可家庭的教育投入對促成子女學業(yè)成功、積累文化資本的積極功能。于是,教育競爭逐漸被內化為家庭責任。面對這種責任,農民只好通過調整家庭代際分工、采取親代陪讀或隔代陪讀等方式應對白熱化競爭之下的家庭發(fā)展壓力。實際上,減緩家庭經濟積累、加大教育投資的行為,也在加劇農民家庭的代際剝削,所有家庭成員都被卷入這場教育競爭之中。A1受訪家庭的孔奶奶說:“陪不陪讀,我又做不了主,我的生活費都要靠他爸他媽給。他爸他媽讓陪,我們就陪,從一年級一直陪到了四年級。后來考慮到我和他爺爺年紀大了,身體也不好,就說不陪讀了,轉到村小上學了。離家?guī)撞铰?,接送方便?!毖哉勚谐錆M了無奈。
三、農村階層教育競爭的動力機制
農村中小學陪讀的火熱現象離不開教育競爭焦慮的渲染與傳遞作用。除了教育布局調整所導致的被動陪讀和為了追求優(yōu)質教育而進行的主動陪讀外,還有從眾型陪讀行為的產生。出現這種階層教育競爭的白熱化,除了大環(huán)境上各種社會因素的影響,村莊內部在教育競爭上的動力也不可忽視。
(一)農村社會的崇文傳統(tǒng)
中國社會受儒家思想影響深遠,素來尊崇文化教育對人的能力提升、品行教化的重要作用。傳統(tǒng)社會中,人們的識字率普遍較低,能夠識文斷字的人在鄉(xiāng)村社會事務中往往享有較高的權威,備受尊崇。隋唐以來直至清末的科舉考試制度不僅為封建國家治理選拔了大量人才,同時也成為寒門子弟謀求階層地位上升的最重要通道?!俺癁樘锷崂?,暮登天子堂”,“學而優(yōu)則仕”成為無數寒門學子魚躍龍門的期待。新中國成立以后,開展了多次提高國民基礎教育水平的“掃除文盲”運動,極大地改善了人民群眾識字率低的局面。知識水平的提高帶動了國民素質的提高,在開闊了眼界之后,很多農民面對巨大的城鄉(xiāng)差異都意識到知識的寶貴,所以教育在他們的心中越發(fā)重要。改革開放以來,尤其是我國加入世界貿易組織之后,經濟社會進入快速發(fā)展時期,掌握較高的文化知識對于求職、擇業(yè)以及獲取更高勞動報酬的決定性作用更加明顯。人們對教育重要性的認識達到空前一致,無論家庭條件優(yōu)劣,都愿意盡其所能投資子女的教育。
接受采訪的A9家庭的黃媽媽說:“我陪讀并不是為了孩子取得多么優(yōu)異的成績。現在社會普遍需要學歷,你在同齡人中學歷不能太低,現在多學點,好好學,都是為了(孩子)自己以后路能順暢點?!盇10家庭的付媽媽也說:“不念書能干什么,做裁縫多累,早起晚睡的,天天埋頭苦做也就那么點錢,要是頸椎病犯了頭昏得不得了?!?/p>
在我國從農業(yè)社會向工業(yè)社會的轉型中,20世紀八九十年代主要從事基礎建設或勞動密集型工作的第一代農民工學歷普遍不高,通常為高中以下。他們依靠辛勤勞動為自己和家人贏得經濟生活的改善,科技進步的大潮也讓他們深感文化知識儲備不足阻礙了未來發(fā)展。對農村社會的其他成員而言,見證或目睹了受教育程度不高導致的劣勢,愈加希望子代可以“跳出農門”“扎根城市”,至少從事一些腦力工作,擺脫密集性勞動的苦累生活。于是,“耕讀傳家”以求謀生做人的文化價值觀再一次從傳統(tǒng)中被喚起,從家風古訓變成行事原則,成為鄉(xiāng)村社會價值評判的核心依據。這種強烈的崇文傳統(tǒng)具有明顯的工具理性導向,它不僅是現代化變遷中處于邊緣地位的農民群體的自覺意識和積極信守的價值觀,還昭示著城市作為中心對農村的優(yōu)越性。因此,對于農村所有階層而言,崇文傳統(tǒng)最終邁向的仍是擺脫“落后”和邊緣地位的一條農村家庭發(fā)展的必由之路。
(二)階層間的面子競爭
面子不單是一種社會現象,還是社會結構和社會關系的客觀反映,影響農民的日常生活與行為邏輯,并為其提供具體的奮斗目標。子代優(yōu)異的學業(yè)表現能為家庭“爭光”“長臉”,很大程度源于它代表著潛在的階層提升預期,因為取得優(yōu)異成績意味著子代更易借助學歷進入上一層社會,而撫育優(yōu)秀的下一代是家庭“親子一體”實現綿延繼替的重要方式,子代的成就也是父代的期望和成就,子代可以通過提升自身階層地位來延續(xù)父代的“生命”,并完成父代的未竟之業(yè)。因此,農民對子代抱有極高的成才預期。對于留在村莊的80后、90后的父母一代而言,孩子優(yōu)異的學業(yè)表現,能夠讓那些未能成功在城市立足的父代揚眉吐氣。并且,在熟人社會中人們彼此相知熟識,名聲、地位、威望、財富等有關面子的概念格外重要,面子競爭通常表現為農民教育子代時常用的話語——“一定要爭氣”,子代個體也會告誡自己要奮力抓住必爭的向上之“氣”。家庭經濟條件不好、家庭不完整的孩子,在面對熟人社會他人的指點與異樣眼光時,可能更會有向上流動的欲望,而學業(yè)優(yōu)秀無疑是能夠彌補家庭缺陷的“爭臉”表現。受訪的A2家長提到,據她所知,學校里就有這樣一個很“爭氣”的孩子,“那個孩子讀書成績好,考試都是全校一、二名,(由于)他媽媽跟人跑啦,他就跟他爸爸說,他一定會好好讀書的,不讓他爸操心。其實,他之前上初一的時候,成績很差的,后來一下子就懂事了?!?/p>
不同階層的村民加大教育投資,是在尋求家庭社會地位的鞏固與提升,同時也是在實現自我價值和自我認同。由于農民群體的分化,農村社會利益關系、地位感知關系更加復雜化,階層間的差距以多樣方式展現并且差異立現。參與子女的教育競爭,如加入陪讀大軍、積極參與課外補習,也是參與村莊社會性競爭的表現。而不同階層間的經濟互助、人情來往、娛樂休閑、節(jié)日慶典均在同一時空范圍內展開,任何一個精英家庭的陪讀或補習,都如同投入水波紋的石子,會激起村莊中間階層和貧弱階層教育焦慮的漣漪。受訪的A4家庭的葉爺爺感慨地說:“XX家一家人都在賺錢,家里就一個小孩,他們家小孩每周都上補習班,一對一的,一個小時兩三百呢。我家孫子暑假也去上補習班了,20天花了4 000多塊呢。不上不行,班里成績好的、成績差的都上補習班,就你不上能行嗎,都不好意思說出口?!?/p>
小葉爺爺所說的“不好意思”包括兩層意思。一層是自家家長在其他家長襯托下顯得“面子上過不去”,做家長的責任倫理和群體壓力令村莊里的中間階層將農村精英階層的養(yǎng)育方式作為參照,時刻跟進農村上層的教育競爭行為,使農村中小學陪讀風潮在農民群體內部逐層傳導。另一層是指子代可能比照班級其他同學的學習安排,附和班級的整體學習節(jié)奏和教育計劃。扮演學生角色的子代同樣會進行關乎“人格尊嚴”的面子攀比。
但精英階層在熟人社會的面子競爭中并非總能獲勝。相較于“窮人家的孩子早當家”,農村社會中精英階層的孩子或許尚未感受到社會競爭的殘酷性。有的孩子沉迷于網絡游戲,對父母的教育規(guī)劃和安排陽奉陰違,學業(yè)表現反而不好。正是這種教育投資的不確定性,使得農村不同階層在教育競爭“游戲”中歷經了多種變數和可能性,而各階層力圖從教養(yǎng)方式、孩子性格、家庭氛圍、教育投資等各方面著手發(fā)力,以期增加贏得這場面子競爭的砝碼。
(三)沖破階層固化的渴求
成功進城的精英階層既拉大了階層間的差距,又為中下層農民群體樹立了模范和信心,持續(xù)刺激著農民群體沖破階層固化的渴求。參與教育競爭,是農民群體在深刻認知階層教育分化這一現實基礎上所作出的必然選擇。為此,農民群體為維持家庭再生產,會放棄相對高額的外出務工收入,借助陪讀深度卷入子代的學習競爭?,F階段,職業(yè)教育的社會認可度仍較低,且職業(yè)教育也有分數線要求,一不小心,家里可能就會出現無書可讀的“問題青年”。
底層地位再生產的慣性突出了階層流動的緊迫性,家庭內子女的學業(yè)失利和村莊里的其他負面案例則具有警示意義,提醒家長反思家庭教育投入是否充分,盡量降低子女接受職業(yè)教育的可能性。在這種壓力下,陪讀選擇容易異化為使家長免受責任倫理苛求的形式化付出。因為如果親代沒有在教育競爭中選擇陪讀,那么經由隔代撫育的子代可能就有理由將學業(yè)失敗甚至人生不順歸咎于親代失責。A10家庭陪讀的付媽媽就不無內疚地說:“我家大孩上學都是她爺爺奶奶在家?guī)?,她上初中時沒人管得住她,成績不好,念了個中專,她現在當護士天天喊上夜班累,夜班辛苦,到現在也會怨我(當初)外出打工,不在家陪她,說妹妹從二年級上學我就開始在家陪讀,(這對她)根本不公平。”
陪讀的付媽媽認為自己對大孩的監(jiān)管和陪伴缺位是大孩中考失利的重要原因,因此在教育二孩時會主動選擇租房陪讀,嚴格監(jiān)督,以避免二孩重復長女的教育競爭失敗。當前,中考的普職分流政策又進一步加劇了農村家長的這種教育焦慮,面對有限的學業(yè)發(fā)展機會,絕大多數農村家長都傾向于采取密集的時間陪伴、學業(yè)監(jiān)督等方式幫助子女爭取上高中和大學的機會。
四、余論:農村基礎教育困局的破解之道
在田野實踐中我們發(fā)現:一方面,很多返鄉(xiāng)陪讀家長都在抱怨陪讀是無奈的選擇,影響到家庭經濟積累進度;另一方面,陪讀家長又非常認同子代教育成功所帶來的巨大潛在收益,即實現整個家庭階層地位的向上流動。而能否實現陪讀行為和教育成功之間的驚險跳躍,往往被農村家庭歸因為運氣因素、“孩子是不是讀書的料”以及學生自覺性等方面。這意味著農村家長對自身教養(yǎng)方式的反思被遮蔽,使陪讀選擇的風險投資屬性更加突出。教育投入與回報的不匹配也讓學界質疑農民階層在做“無效競爭”,指出這種家庭教育投入的“內卷化”是非理性的。但是,無可否認的是,站在農民家庭發(fā)展的角度上,陪讀行為是以教育為核心進行的家庭資源有效配置,也是轉變或者維持家庭階層地位的應對之舉。從家庭視角來看,陪讀是一種家庭撫育行為,無論是親代陪讀還是隔代陪讀,本質上仍是“家”內的養(yǎng)育。尤其對于留守兒童而言,陪讀是家長提供情感支持、時間陪伴和學習監(jiān)督的關懷之舉,也是父母盡職盡責的表現。然而,嚴峻的現實是,壓倒性的陪讀浪潮淹沒了學生的訴求和家長的反思,更容易將農村基礎教育推向片面追求功利性的“死胡同”。
解決問題的方法常在問題之外。農村家長的教育焦慮和家庭陪讀抉擇,直指農村基礎教育面臨的困局。從大趨勢上看,鄉(xiāng)村人口繼續(xù)向城鎮(zhèn)遷移是農業(yè)現代化進程中的必然現象,教育在現代化中的支持作用只會越來越重要。因此,農村基礎教育的功能只能加強不能削弱,而當前由教師、學生及家長組成的農村基礎教育參與者所形成的互動局面,尚未構成一幅令人滿意的教育發(fā)展圖景。如何轉變教養(yǎng)理念上存在的片面思維,改善教育期待引發(fā)的過度教育焦慮,引導縣域范圍內農村基礎教育形成節(jié)約、有效、多贏的良好態(tài)勢,需要從更高的層面思考破解之道。
第一,需要做好對現有教育體系的服務完善工作。要從現有體系布局出發(fā),面對陪讀家庭的“急難愁盼”問題,補齊有關教育服務的短板。首先是解決上下學距離遠的問題,地方政府可借鑒國外小學教育階段的校車接送制度,聯合公交公司,制定安全可行的校車運行制度,建立規(guī)范的校車接送體系。其次是改善就餐質量,提供有保障的供餐或助餐服務。要嚴格監(jiān)督學校提供營養(yǎng)均衡、質量可靠的午餐,提供學生帶餐保管和加熱服務,保障中小學生的身體健康。再次是明確向學生家長傾斜的就業(yè)幫扶導向。在開發(fā)就業(yè)崗位、發(fā)展鄉(xiāng)村產業(yè)時,要優(yōu)先考慮有未成年子女就學的家庭。最后是拓寬家校聯系的方式與內容,創(chuàng)新適用于農村家庭的家?;?,創(chuàng)造能夠增強家庭能力的社會資本。
第二,需要將農村師生發(fā)展需求納入縣域整體規(guī)劃和工作計劃中。農村基礎教育由村到鎮(zhèn)再向縣城單向聚集的動向,表明村級學校的衰落趨勢不可避免,但是村莊的居住功能和生產功能在未來一段時期卻不會減弱。因此,需要在縣域范圍內將基礎教育重心落在鄉(xiāng)鎮(zhèn),增大對鎮(zhèn)域教育資源供給的傾斜力度,避免教育在縣級以下行政單位持續(xù)衰落。為此,調整和規(guī)劃適應農村師生發(fā)展需求的教育供給和服務體系顯得至關重要。針對村級學校日益閑置的問題,應更新理念,以建設教育強國、人才強國的使命看待農村基礎教育,通過制度革新實現村級小學教育功能的多樣化,如以建立勞動教育基地等方式探索因地制宜的教育形式。總之,教育是百年大計,關系到國家和民族的長久繁榮,無論什么時候都值得全社會尤其是教育工作者為之孜孜不倦地努力。
I’ll Accompany You to Study: Class Stratification and Driving Mechanisms of Rural
Primary and Middle School Educational Accompaniment: A Case Study on Educational Accompaniment in Y Town,Anhui Province
YAO Dewei,CHAN Mingzhu
(School of Sociology and Political Science,Anhui University,Hefei Anhui 230601,China)
Abstract: In recent years,the phenomenon of educational accompaniment for rural primary and middle school students has swept parents into a pervasive anxiety about education,reshaping labor division and economic accumulation in rural households. Research shows that rural elite families,semi-professional households,part-time farming households,and disadvantaged families have adopted different educational strategies: urban relocation for accompaniment,direct parental involvement,accompaniment during critical periods,and reluctant abandonment of accompaniment,respectively. The widespread phenomenon of rural accompaniment is closely related to social factors including limited upward mobility in rural social classes,significant disparities in urban and rural educational resources,the functional deviation of schools,and the familialization of educational responsibilities. Rooted in the cultural gene of rural society’s traditional respect for education,coupled with competitive dynamics for social prestige among clans and classes,and the individual family’s desire to break through class solidification,these factors collectively form the driving mechanism behind educational competition across classes in rural areas.
Key words: educational accompaniment; class stratification; educational competition