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北京大覺寺的四宜堂院內(nèi)有一株名冠京華的古玉蘭樹,這株玉蘭樹據(jù)說是寺內(nèi)清代住持迦陵禪師親手所植,樹齡已逾300年。這株古玉蘭,樹姿綽約,花朵繁盛,花香幽雅,花色潔白,其姿、色、香堪稱北京玉蘭之最。
但我想,這株玉蘭與其他玉蘭最大的不同,并非是因為它的卓姿,而是因為親手種下它的迦陵禪師。說到這位迦陵禪師,他神秘與跌宕起伏的一生就像是個傳奇。
迦陵禪師,俗姓李,法名性音,別號吹馀,迦陵是其字。他是清代早期著名的禪僧,青年時便受高陽寺毗廬真一禪師具戒,后又南游參禪杭州理安寺夢庵禪師,因悟性高而得授衣法印,成為臨濟正宗第三十四世嗣法傳人。
如果說,迦陵禪師的前半生還算順遂的話,那么當他在42歲那年結(jié)識了雍親王后,他后半生就將與這位雍親王,在其從親王登上帝位的路上,徹底無法分開,恩恩怨怨糾纏了二十載。
雍親王胤禛與迦陵結(jié)識于1712年雍親王府的法會上,時年胤禛34歲,迦陵42歲,年長胤禛8歲,是位兄長般的人物。在這次法會上,胤禛和迦陵一見如故,雙方都有相見恨晚的遺憾,兩人除了心理上的親近,更有在空間上的親近,就在轉(zhuǎn)年的1713年,由雍親王大力舉薦,迦陵入主柏林寺方丈。這柏林寺與雍王府邸(現(xiàn)在的雍和宮)僅一墻之隔,近在咫尺,從此迦陵便成為雍親王府邸的一名???。在這段時間里,迦陵和雍親王常常一起參究禪理,坐而論道。但迦陵是否參與了奪嫡繼位的策劃和密議,我們不得而知,只能是猜想。
雍正和迦陵的親密關(guān)系大約持續(xù)了十年左右,其熱度最高的時期應(yīng)該是1720年。恰恰是在這一年,受雍親王力薦,迦陵禪師被派往京西大覺寺主持方丈。胤禛還親自撰文書寫《送迦陵禪師安大覺方丈碑記》,他在文中盛贊迦陵“凈持梵行,志續(xù)慧燈,閑時偶接機鋒,不昧本來面目,是可主持法席而俾以宏闡宗風者也……”可見胤禛當時對迦陵的恩寵之盛,可謂無以復(fù)加了。
迦陵禪師在大覺寺任住持的時間大約有三年,從1720年始,到1723年,雍親王榮登大寶,成為一國之君主。按常理說,雍正帝登基,和他極為熟識的迦陵禪師應(yīng)該得到更好的待遇,然而事實卻相反。1723年春,迦陵突然辭謝了大覺寺方丈之職,一瓢一笠,悄然南下,從此過起了棲山宿水,居無定所的隱居生活,他漂泊三年后,在1726年秋,迦陵復(fù)還歸宗寺,閉門不問世事,并于當年以微疾小恙遽然辭世。
今天在大覺寺內(nèi)藏有一幅迦陵禪師的畫像,畫像上方有迦陵的衣缽弟子佛泉和尚為恩師題寫的一首《老和尚像贊》,詩中寫道:
欲要贊,只恐污涂這老漢。欲要毀,又怕虛空笑破嘴。既難贊,又難毀,父子冤仇憑誰委?不是兒孫解奉重,大清國內(nèi)誰睬你!咄,這樣無智阿師,怎受人天敬禮。
這首詩雖名叫“贊”,但誰都讀得出,詩里既有“棒喝”之語,又有譏諷之言。其中這一句“父子冤仇憑誰委?”就更讓人聯(lián)想到,迦陵是否曾經(jīng)卷入到了九子奪嫡之中。這“父子”所指是誰?他們之間又有何“冤仇”?不過,這一切的答案都隨著雍正帝登基后,把他在登基前的種種過往都涂抹得干干凈凈,最終成為了歷史的迷霧。
迦陵在雍正帝登基后的突然辭行,隱居漂泊,最后因小疾死去,以及雍正帝對迦陵態(tài)度的反復(fù)無常,時而褒獎他是國師,時而又把他貶得一文不值,可以說這些令人百思不解的舉動,更讓人不禁想起春秋時期的越王勾踐與大夫范蠡的關(guān)系,真是“狡兔死,走狗烹;飛鳥盡,良弓藏?!?/p>
從1720年到1723年,迦陵禪師入主大覺寺期間,他親自在雍正帝賜名的“四宜堂”院落里種下了這株玉蘭樹。我想迦陵禪師親手種下這株玉蘭樹之后,在他每日的澆灌之時,必是默默無言地對著這株玉蘭訴說了許多他的過往,他那些不能與人傾訴的秘密,他混雜在出世與入世糾結(jié)之中的不得已,他的恐懼、他的無奈……
“年年歲歲花相似,歲歲年年人不同。”玉蘭樹一年又一年,靜默無聲地生長,歷經(jīng)300年,它依然在我們面前花開花謝,它就像我們穿越時空的眼睛,透過它,我們好像看見了,在樹下,雍親王和迦陵禪茶對飲,談笑自若,密語玄機;又看見了,迦陵夜半無眠,繞樹踟躕,艱難抉擇;最后還看見了,迦陵輕裝簡行,不忍的回眸苦笑,一聲嘆息后,漸行漸遠的背影。
自古伴君如伴虎。匹夫無罪,懷璧其罪。太多的秘密并沒有換來迦陵禪師生前死后的榮光,反而使得一代高僧淹沒在歷史的微塵里。都說這佛家本是空門,可參透了空門的迦陵也不免在生前卷入了塵世的紛爭,他與雍親王的相愛相殺,各種的恩怨懸疑,最后都隨風化去,只剩下這玉蘭樹,它既是樹,也是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