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文系國家社會科學(xué)基金中國歷史研究院重大歷史問題研究專項重大招標(biāo)項目“中東史學(xué)通史(五卷本)”(23VLS027)的階段性成果。
希伯來圣經(jīng)《但以理書》(the Book of Daniel)作為一部典型的啟示錄作品,其關(guān)于帝國的隱喻與敘事備受古今學(xué)者關(guān)注。受圣經(jīng)解釋傳統(tǒng)的影響,關(guān)于《但以理書》帝國隱喻的解釋甚多,當(dāng)前學(xué)界關(guān)于其研究主要集中于帝國解釋與末日敘事等主題。參見John J.Collins, Daniel: With an Introduction to Apocalyptic Literature, Grand Rapids: William B.Eerdmans Publishing Company, 1984; Andrew B.Perrin, et al., eds., Four Kingdom Motifs before and beyond the Book of Daniel, Leiden·Boston: Brill, 2021; 王婷:《〈但以理書〉第7章中異象及其對異邦統(tǒng)治的回應(yīng)》,《宗教學(xué)研究》,2022年第1期;劉林海:《早期基督教的歷史分期理論及其特點》,《史學(xué)史研究》,2011年第2期。本文擬在前人關(guān)于《但以理書》帝國隱喻研究的基礎(chǔ)上,結(jié)合《但以理書》成書過程及其整體文本敘述架構(gòu),對其帝國隱喻與敘事進行新的探討,并在此基礎(chǔ)上重點探析《但以理書》的編修思路及其啟示,揭示《但以理書》成書時所反映的社會背景,即猶太人在反抗希臘化塞琉古帝國時的集體心態(tài)和對未來的設(shè)想,同時從文明交往的角度,窺探《但以理書》所蘊含的帝國敘事及其神權(quán)歷史學(xué)觀念對東西方諸地歷史觀念與文化認(rèn)同的影響。
一、希伯來圣經(jīng)《但以理書》的成書
希伯來圣經(jīng)《但以理書》主要記載了一位被流放到巴比倫的猶太人但以理在宮廷解夢并解釋異象的活動,探討了生活在異族國王統(tǒng)治下的猶太人所面臨的挑戰(zhàn)與期許。在死海古卷及古代希臘文文獻(xiàn)中曾提到但以理的故事,Michael E.Stone, Ancient Judaism: New Visions and Views, Grand Rapids: Eerdmans, 2011, pp.67-68.古代迦南一些地區(qū)將其視為先知。[古羅馬]約瑟夫著,馮萬以文等譯:《猶太古史》上冊,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24年版,第534-536頁。但是,拉比傳統(tǒng)否認(rèn)但以理所敘述與解釋的異象及其預(yù)言,拒絕賦予其先知身份。Adele Berlin and Marc Zvi Brettler, eds., The Jewish Study Bible, 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 2004, p.1643.因此,在希伯來圣經(jīng)《塔納赫》(Tanach)中,《但以理書》被列為圣錄(Kethuvim)中的一卷,通常被視為經(jīng)典的啟示錄作品。希伯來圣經(jīng)由三部分構(gòu)成,分別為《托拉》(Torah)、先知書(Nevim)與圣錄(Kethuvim,又譯為“作品集”或“圣卷”),通常分為24卷?;浇獭杜f約》則將《但以理書》作為大先知書,將但以理視為先知。
《但以理書》的內(nèi)容分為兩個部分,第1~6章用第三人稱書寫,主要由六個宮廷故事構(gòu)成,發(fā)生在新巴比倫國王尼布甲尼撒、伯沙撒和米底王大流士統(tǒng)治時期,主要敘述了先知但以理在宮廷為國王解夢及其遭遇;第7~12章用第一人稱書寫,內(nèi)容包括四個啟示錄異象,發(fā)生在伯沙撒、大流士與波斯國王居魯士時期,主要敘述了但以理解釋異象及啟示等。
在書寫語言方面,《但以理書》第1∶1-2∶4a節(jié)、第8~12章以希伯來語書寫,第2∶4b-7∶28節(jié)以亞拉姆語書寫,這與《但以理書》內(nèi)容結(jié)構(gòu)的分類并不一致。關(guān)于此種差異,學(xué)界圍繞《但以理書》成書過程進行分析,并提出了諸多解釋。早期學(xué)者大多主張《但以理書》的原作最初為一個整體,以一種語言寫作,后被翻譯為另外一種語言(亞拉姆語為當(dāng)時古代近東地區(qū)的國際通用語言),或認(rèn)為《但以理書》原作便同時使用了兩種語言進行寫作。Adele Berlin and Marc Zvi Brettler,eds.,The Jewish Study Bible,p.1641.但是,這兩種認(rèn)識被認(rèn)為忽視了《但以理書》在“故事”與“異象”等內(nèi)容結(jié)構(gòu)方面的差異性,同時也并不能解釋緣何只有部分章節(jié)被翻譯的現(xiàn)象。因此,以霍爾舍爾(Hlscher)、約翰·柯林斯(John J.Collins)和勞倫斯·威爾斯(Lawrence M.Wills)等為代表的學(xué)者認(rèn)為,《但以理書》的成書并非一次性寫就,其中第 2~ 7章用亞拉姆語寫成,第8~12章用希伯來語寫成。關(guān)于第1章,有學(xué)者指出其可能用希伯來語寫成,或者由亞拉姆語翻譯為希伯來語,因為希伯來語更適合作為引言。Adele Berlin and Marc Zvi Brettler,eds.,The Jewish Study Bible,p.1641.如約翰·柯林斯認(rèn)為《但以理書》第1∶1-2∶4a節(jié)可能用亞拉姆語寫就,但是后來被翻譯為希伯來語。John J.Collins,Daniel: With an Introduction to Apocalyptic Literature,pp.28,30.《但以理書》很容易被認(rèn)為是由但以理在公元前6世紀(jì)所作。但是,此說很早便受到質(zhì)疑,公元3世紀(jì)的希臘學(xué)者波菲利(Porphyr)認(rèn)為該書成書于公元前2世紀(jì)中期,反映了塞琉古王國安條克四世(Antiochus IV)時期猶太人與希臘人沖突的歷史。參見劉林海:《早期基督教的歷史分期理論及其特點》,《史學(xué)史研究》,2011年第2期?,F(xiàn)代學(xué)者則普遍認(rèn)為《但以理書》第一部分先于第二部分寫成,如約翰·柯林斯指出第2~6章呈現(xiàn)出一種人為的文學(xué)寫作手法,旨在將該書的兩部分結(jié)合在一起。John J.Collins,Daniel: With an Introduction to Apocalyptic Literature,pp.30-31.《但以理書》第二部分“異象”中的內(nèi)容指向安條克四世對猶太人的迫害,應(yīng)在馬加比時期被書寫。參見王婷:《〈但以理書〉第7章中異象及其對異邦統(tǒng)治的回應(yīng)》,《宗教學(xué)研究》,2022年第1期?!兜岳頃返?~6章被認(rèn)為寫作于公元前3世紀(jì)。John J.Collins,Daniel: With an Introduction to Apocalyptic Literature,p.28.因此,人們現(xiàn)在普遍認(rèn)為《但以理書》出自不同作者,是在最初公元前3世紀(jì)的第一部分的基礎(chǔ)上,擴大到第二部分,最終在馬加比時期統(tǒng)一編修成書。
二、希伯來圣經(jīng)《但以理書》的帝國隱喻與敘事
希伯來圣經(jīng)《但以理書》的第2章與第7章分別以故事和異象的敘述形式,用人像與海獸隱喻“四大帝國”的形象,并借助但以理解夢的方式加以呈現(xiàn)。其中第2章記載了關(guān)于尼布甲尼撒之夢的故事:尼布甲尼撒夢見一座巨大的人像,頭為精金,胸膛和膀臂為銀,肚腹和腰為銅,腿是鐵的,腳是半鐵半泥;一塊非人手鑿出來的石頭把腳砸碎,變成一座大山。對此但以理解釋道:“王啊,你就是那金頭。之后必另興一國,又有第三國是銅的;第四國堅壯如鐵……你既見像的腳和腳指頭,一半是窯匠的泥,一半是鐵……當(dāng)那列王在位的時候,天上的神必另立一國存到永遠(yuǎn)。”第二部分第7章記載但以理夢見了“四個海獸與人子,前三獸分別如獅、如熊、如豹,第四獸頭有十角,后又長起一個小角……還看到一位像人子的駕天云而來,得了權(quán)柄……告訴但以理:這四個大獸就是四王將要在世上興起,然而至高者的圣民必要得國享受,直到永遠(yuǎn)……其中第四獸就是世上必有的第四國……那十角就是從這國中必興起十王,后來又興起一王,與先前的不同。他必制伏三王……必折磨至高者的圣民……他的權(quán)柄必被奪去”。參見Adele Berlin and Marc Zvi Brettler, eds., The Jewish Study Bible, pp.1645-1646, 1655-1656, 1656-1657.
但以理在第2章的敘述中稱尼布甲尼撒即為金頭,明確提示新巴比倫王國為第一帝國,這對應(yīng)于第7章中的獅被解釋為巴比倫帝國。Katharina Bracht, “The Four Kingdoms of Daniel in Hippolytuss Commentary on Daniel,” in Andrew B.Perrin, et al., eds., Four Kingdom Motifs before and beyond the Book of Daniel, p.173.《但以理書》第8章(8∶15-24)記載“雙角的公綿羊就是米底和波斯王”,Adele Berlin and Marc Zvi Brettler, eds., The Jewish Study Bible, p.1658.因此米底與波斯通常被認(rèn)為是第二與第三帝國,即第2章人像的銀胸與第7章中的熊被認(rèn)為是米底;第2章中人像的腹部與大腿及第7章中的豹子代表波斯。Katharina Bracht, “The Four Kingdoms of Daniel in Hippolytuss Commentary on Daniel”, in Andrew B.Perrin, et al., eds., Four Kingdom Motifs before and beyond the Book of Daniel, p.173.在但以理的敘述中,第四帝國通常被認(rèn)為是希臘,即第2章人像的腿與第7章十一只角的野獸代表希臘,這是因為《但以理書》第8章(8∶21)明確提到了“那(帶角的)公山羊就是希臘王”,其他的角都從中衍生出來,預(yù)示著亞歷山大帝國解體后的希臘化王國,第7章記載第四帝國對圣民的迫害則與安條克四世迫害猶太人高度相關(guān)。Michael J.Gruenthaner, “The Four Empires of Daniel,”The Catholic Biblical Quarterly, Vol.8, No.2(1946), pp.202-205.希臘帝國分裂為諸多小王國,被表述為諸多形態(tài),如鐵與泥混合的人像的腳及野獸的十個角等。這十個角應(yīng)代表自塞琉古一世以來的國王,Michael J.Gruenthaner, “The Four Empires of Daniel,” pp.201-206.第十一個小角指安條克四世,其與圣徒為敵,最終被推翻,迎來上帝永恒之國。G.R.Beasley-Murray, “The Interpretation of Daniel 7,” The Catholic Biblical Quarterly, Vol.45, No.1(1983), p.45.
因此,在《但以理書》第2章與第7章中分別以人像與海獸的方式所隱喻的“四大帝國”,通常被認(rèn)為是指新巴比倫、米底、波斯與希臘。在古代帝國敘事中,通常將亞述作為第一帝國,公元前5世紀(jì)古希臘史學(xué)家希羅多德所著的《歷史》在帝國敘事中亦先提到亞述帝國,隨后為米底和波斯。參見[古希臘]希羅多德著,王以鑄譯:《歷史》上冊,商務(wù)印書館1985年版,第55-95頁?!兜岳頃返臅鴮戯@然改變了帝國敘事的序列,選擇將新巴比倫視為第一帝國,被認(rèn)為是將帝國歷史敘事與巴比倫的但以理傳說及猶太人在巴比倫的磨難聯(lián)系起來,以契合猶太人的歷史?!兜岳頃返臄⑹稣邔ⅹq太人的歷史置于當(dāng)前救贖的關(guān)鍵節(jié)點,展現(xiàn)了猶太人對塞琉古統(tǒng)治的反抗,并預(yù)言神圣之國最終到來,構(gòu)成了但以理預(yù)言與啟示的核心觀點。Joseph Ward Swain, “The Theory of the Four Monarchies Opposition History Under the Roman Empire,” Classical Philology, Vol.ⅩⅩⅩⅤ, No.1(1940), p.10.
前述《但以理書》第一部分“故事”與第二部分“異象”在不同時期寫就,為兩個獨立的篇章內(nèi)容,在馬加比時期被統(tǒng)一編修成文。但是,從帝國敘事的角度而言,可以看到《但以理書》中這兩個相對獨立的篇章暗含一個整體框架。在《但以理書》第一部分“故事”中,第1章交代了但以理及其三位猶太友人被俘至巴比倫,以及但以理精通異象與夢兆等情況,并提及但以理一直活到波斯居魯士王元年,為整個敘述交代了背景情況。第2章則以“尼布甲尼撒之夢”為主題,但以理為之解夢,以隱喻的方式表達(dá)了新巴比倫—米底—波斯—希臘的帝國序列,并預(yù)言“神必另立一國,永不敗壞……這國必存到永遠(yuǎn)。你既看見非人手鑿出來的一塊石頭從山而出,打碎金、銀、銅、鐵、泥,那就是至大的神把后來必有的事給王指明”(2∶44-45)。同時,但以理得到賞賜,尼布甲尼撒王亦認(rèn)可“你們(猶太人)的神誠然是萬神之神、萬王之主”(2∶47-48)。Adele Berlin and Marc Zvi Brettler, eds., The Jewish Study Bible, p.1646.第3章主要敘述了但以理三位友人被投入火窯之事,第4章接續(xù)尼布甲尼撒解夢的主題,但以理為其解第二個夢,言及:“你(尼布甲尼撒)必被趕出,離開世人,與野地的獸同居”(4∶25)。尼布甲尼撒對此感到驚恐,贊美“尊敬活到永遠(yuǎn)的神,他的權(quán)柄是永久的,他的國存到萬代”(4∶34)。第5章則主要敘述尼布甲尼撒之子伯沙撒盛宴的故事,仍以巴比倫王國為主題,但是在末尾提到“當(dāng)夜迦勒底王伯沙撒被殺。米底人大流士年六十二歲,取了迦勒底國”(5∶30-31)。第6章的敘述轉(zhuǎn)入米底王國,主要講述了米底王大流士時期但以理落入獅坑后獲救,言及“但以理,當(dāng)大流士王在位的時候和波斯王居魯士在位的時候,大享亨通”(6∶28)。Adele Berlin and Marc Zvi Brettler, eds., The Jewish Study Bible, pp.1651,1653, 1655.
在《但以理書》第2部分“異象”中,第7章與第8章的敘述仍設(shè)定在新巴比倫王國時期,即但以理講述的“海獸與人子”異象及“公綿羊和公山羊”異象,天使加百列對此解釋道:“其所看見雙角的公綿羊,就是米底亞和波斯王。那公山羊就是希臘王”(8∶20-21)。第9章的敘述設(shè)定在米底時期即米底王大流士元年,借用耶利米的預(yù)言講述但以理為同胞的禱告。第10~11章講述但以理在底格里斯河畔所看到的異象及天使的啟示,并言及“現(xiàn)在要回去與波斯的魔君爭戰(zhàn)……希臘的魔君必來”(10∶20)。Adele Berlin and Marc Zvi Brettler, eds., The Jewish Study Bible, pp.1658, 1662.
因此,可以看出《但以理書》第一部分與第二部分的敘述皆遵從新巴比倫—巴比倫—米底—波斯的帝國序列,并提及了希臘(《但以理書》第二部分第8章與第10章)。最后,《但以理書》在第12章達(dá)到了啟示的高潮,預(yù)言那時保佑你本國之民的天使長米迦勒必站起來。你本國的民中,凡名錄在冊上的,必得拯救(12∶1-2),預(yù)示著末日神圣天國的到來與最終勝利,并稱“但以理啊,你要隱藏這話,封閉這書,直到末時”(12∶9)。Adele Berlin and Marc Zvi Brettler, eds., The Jewish Study Bible, p.1665.這一陳述不僅標(biāo)志著該單元(第二部分)的結(jié)束,也標(biāo)志著整本書的結(jié)束。John J.Collins, Daniel: With an Introduction to Apocalyptic Literature, p.32.由此可以看出,與《但以理書》第2章和第7章所隱喻的帝國類似,《但以理書》的整體內(nèi)容亦呈現(xiàn)了帝國敘事的基本框架,即以新巴比倫、米底、波斯到希臘的“四大帝國”為但以理預(yù)言與啟示的核心框架,顯示隨著“四大帝國”的滅亡,上帝神圣之國終將勝利,為當(dāng)下反對塞琉古的統(tǒng)治及馬加比起義提供了理論支持。因此,馬加比時期《但以理書》的編修者應(yīng)是以這樣的思路與預(yù)設(shè),將第一部分的“故事”與第二部分的“異象”兩個不同時期的文本組合起來,形成了最終的《但以理書》文本。
余" 論
作為一部典型的古代啟示錄作品,希伯來圣經(jīng)《但以理書》以古代世界流傳的帝國敘事,對應(yīng)自巴比倫之囚到希臘塞琉古時期猶太人被異族王國統(tǒng)治的歷史,講述了猶太人抵抗迫害者的過去與現(xiàn)狀,預(yù)言上帝永恒之國的最終勝利,形成了但以理傳統(tǒng)的“四大帝國”歷史敘事及猶太教末世審判觀念。《但以理書》的編修者將自己置于反抗塞琉古王朝的歷史背景與救贖節(jié)點中,通過猶太人對迫害者的抵抗來解釋過去、現(xiàn)狀與未來,以論證上帝對歷史的主導(dǎo)及上帝神圣王國的最終到來,這一主題與啟示貫穿《但以理書》全書,并成為《但以理書》的核心要義與編修思路。
《但以理書》關(guān)于帝國隱喻的神學(xué)表達(dá)被后世猶太作者承襲,出現(xiàn)與之類似的表述,并在關(guān)于希伯來圣經(jīng)的解釋中不斷流行,鮮明地反映了此時猶太人在反抗希臘化塞琉古帝國時的集體心態(tài)及對未來的設(shè)想。如被認(rèn)為寫作于公元前164年至公元前160年間馬加比起義末期的猶太文獻(xiàn)《以諾書》(1 Enoch,1∶89-90)亦記:“獅子和豹子吞食了大多數(shù)羊,燒毀了房屋(意指巴比倫人與圣殿被毀);從波斯返回后,鷹開始吞食羊(意指希臘人,之后分為托勒密與塞琉古),啄它們的眼睛?!盤atrick A.Tiller, A Commentary on the Animal Apocalypse of 1 Enoch, EJL 4, Atlanta: Scholars Press, 1993, pp.320-360.公元1世紀(jì)猶太史學(xué)家約瑟夫(37—100年)在《猶太古史》(Jewish Antiquities)中亦承襲了《但以理書》的記載:“這是你所見的夢……金頭代表你及在你之前的巴比倫國王;兩只手和兩只胳膊象征著你的政府將被兩個國王解散。但是另一個國王應(yīng)來自西方……尼布甲尼撒國王統(tǒng)治43年后……上帝將把你的王國撕碎分給米底人與波斯人……但以理看到一個大角從公山羊頭上長出,當(dāng)這個角破裂時分出四個角……一位來自希臘的人將會得到波斯人整個領(lǐng)地……從他們中將會出現(xiàn)一位國王戰(zhàn)勝我們的國家,事實上事情就這樣發(fā)生了?!保酃帕_馬]約瑟夫著,馮萬以文等譯:《猶太古史》上冊,第524-528頁。
同時,《但以理書》以人像與野獸形象等象征方式隱喻新巴比倫、米底、波斯與希臘“四大帝國”,這種模糊的表達(dá)為后世作者根據(jù)新的形勢與帝國形態(tài)進行解釋提供了空間。受圣經(jīng)解釋傳統(tǒng)影響,《但以理書》不斷被賦予新的內(nèi)涵與解釋。自基督教興起以來,由于基督教與羅馬帝國之間的復(fù)雜關(guān)系,基督教作家對《但以理書》的帝國隱喻不斷進行新的解釋,以適應(yīng)基督教歷史發(fā)展軌跡。以哲羅姆(Jerome)、奧羅修斯(Paulus Orosius)和奧托(Otto of Freising)等為代表的基督教作家以《但以理書》“四大帝國”歷史敘事進行世界歷史書寫,通過帝國更替的歷史敘述實現(xiàn)東西方歷史的勾連,古代中世紀(jì)時期西方與近東地區(qū)的歷史得以接續(xù)。參見St.Jerome, The Chronicle of St.Jerome, Oxford: The Warden and Fellows of Merton College, 2005; Paulus Orosius, The Sevens Books of History against the Pagans, Roy J.Deferrari, trans., Washington: The Catholic University of America Press, 1964; Otto Frisingensis, The Two Cities: A Chronicle of Universal History to the Year 1146 A.D., C.Mierow, trans., A.Evans and C.Knapp, eds., New York: Columbia University Press, 2002.因此,這一源自古代近東地區(qū)希伯來圣經(jīng)傳統(tǒng)的神權(quán)歷史學(xué)觀念,發(fā)展成為古代中世紀(jì)時期西方主要的歷史觀念與書寫方式之一,在一定程度上影響了西方文明的自我認(rèn)知,推動并揭示了文明交往中共同的歷史意識與觀念,對東西方文明共同文化認(rèn)同的塑造產(chǎn)生了重要影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