DOI:10.19832/j.cnki.0559-8095.2025.0009
收稿日期:2023-09-07
作者簡介:郭巧華,福建師范大學社會歷史學院教授,研究方向為美國史、美國最高法院史。
①" Joseph J.Ellis,F(xiàn)ounding Brothers: The Revolutionary Generation,New York:Alfred A.Knopf,2000,p.47.
②" 學界公認的馬歇爾判決過的最為知名的三大案件,即1803年的馬伯里訴麥迪遜案、1819年的麥卡洛克訴馬里蘭案和1824年的吉本斯訴奧格登案,是其引用率最高的案件,而其中后兩起案件都是有關聯(lián)邦權和州權的案件。參見Frank B.Cross and James F.Spriggs,“The Most Important (and Best) Supreme Court Opinions and Justices,” Emory Law Journal,Vol.60(2010),p.432.關于麥卡洛克訴馬里蘭案,參見Richard E.Ellis,Aggressive Nationalism: McCulloch v.Maryland and the Foundation of Federal Authority in the Young Republic,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7;強世功:《聯(lián)邦主權和州主權的迷思——麥卡洛克訴馬里蘭案中的政治修辭及其法律陷阱》,《中國法學》,2006年第4期;郭巧華:《約翰·馬歇爾與“麥卡洛克訴馬里蘭”案》,《史學月刊》,2015年第5期。關于吉本斯訴奧格登案,參見Thomas H.Cox,Gibbons v.Ogden,Law,and Society in the Early Republic,Athens: Ohio University Press,2009;Herbert A.Johnson,Gibbons v.Ogden: John Marshall,Steamboats,and the Commerce Clause,Lawrence: University Press of Kansas,2010.
③" 參見Charles F.Hobson,The Great Chief Justice: John Marshall and the Rule of Law,Lawrence: University Press of Kansas,1996;Clyde H.Ray,John Marshalls Constitutionalism,Albany: State University of New York Press,2019.
摘" 要: 約翰·馬歇爾是美國第四任首席大法官。在早期美國州權主義強勢、政黨紛爭不已的背景下,他帶領最高法院的同仁,通過對憲法文本的闡釋,極大地加強了聯(lián)邦權,削弱了州權,引發(fā)了州權主義者的猛烈批評。不過,馬歇爾并非積極的國家主義者,他在相關案件中對州治安權的闡釋及其案例判決表明,馬歇爾及這一時期最高法院的大法官們都清楚地意識到,各州在其治安權的管轄范圍內(nèi),依然行使著州內(nèi)治理等大量政府功能,應該予以肯定和支持。實際上,聯(lián)邦保有憲法列舉的必要且至上的權力,而各州保留剩余的權力,聯(lián)邦權與州權平衡互動,這不僅是制憲精英們的意圖,也是現(xiàn)實的需求。
關鍵詞: 美國最高法院;約翰·馬歇爾;州治安權;聯(lián)邦權
約翰·馬歇爾(John Marshall)是美國第四任首席大法官,在其長達35年(1801—1835)的任期內(nèi),基本上主導了這一時期聯(lián)邦最高法院的重要判決,成為早期最高法院的核心人物。在州權主義盛行、聯(lián)邦權威有限與國家“命運飄忽不定”的特殊時期,①他帶領最高法院的同仁,在一系列重要的憲法案件中,通過對憲法文本的闡釋,不僅重塑了最高法院的角色和地位,而且對美國內(nèi)戰(zhàn)前相當棘手的聯(lián)邦和州的關系進行了界定,將其聯(lián)邦主義思想融入一個個具體的判決之中,極大地提升了聯(lián)邦權。馬歇爾重要的憲法判決,大都集中在處理聯(lián)邦和州的關系上,對此學界和政界也高度重視,加之后世最高法院對相關判例的高引用率,②進一步促進了學界對馬歇爾聯(lián)邦主義思想及其相關案例的研究。③
與此形成鮮明對照的是,學界卻極少涉獵馬歇爾有關州治安權的相關案例。即使偶有提及,如1830年的普羅維登斯銀行訴比林斯案和1833年的巴倫訴巴爾的摩案等,也不被看作馬歇爾判決過的重要憲法案件。不僅如此,一些學者還將這些案件的判決看作是最高法院內(nèi)部不團結(jié)、州權勢力上漲,以至于馬歇爾領導權下降而不得不做出妥協(xié)的結(jié)果。參見Lisa Marie Seeley,Leadership Waning: John Marshall,Barron v.Baltimore,and the Decline of Justice Marshalls Social Power and Influence,PhD Dissertation,Dallas Baptist University,2012;任東來等:《民眾為何支持:美國最高法院的歷史軌跡》,中國法制出版社2019年版,第97-99頁。由于巴倫訴巴爾的摩案直接關乎《權利法案》(The Bill of Rights)的適用問題及憲法第十四條修正案的闡釋問題,學界雖從司法審查、聯(lián)邦權和權利來源等多個角度予以闡釋,參見Scott Douglas Gerber,To Secure These Rights: The Declaration of Independence and Constitutional Interpretation,New York: New York University Press,1995;Brendan J.Doherty,“Interpreting the Bill of Rights and the Nature of Federalism: Barron v.City of Baltimore,”Journal of Supreme Court History,Vol.32,Issue 3,2007;William Davenport Mercer,Locating Liberties: Barron v.Baltimore and the Role of Rights in the Early American Republic,PhD Dissertation,University of Florida,2011.但觀點各異。有鑒于此,筆者主要從州治安權的角度,以馬歇爾判決過的重要憲法案件為中心,闡釋馬歇爾有關州治安權的觀念。馬歇爾有關州治安權的觀念,主要體現(xiàn)在他判決過的相關案件之中,因此本文運用了較多相關案例對其予以闡釋。盡管馬歇爾極力加強聯(lián)邦權,但他并非“積極的國家主義者”(Aggressive Nationalism),參見Richard E.Ellis,Aggressive Nationalism: McCulloch v.Maryland and the Foundation of Federal Authority in the Young Republic,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7.而是主張在憲法框架內(nèi)聯(lián)邦和州均衡發(fā)展,聯(lián)邦保有憲法授予的必要且至上的權力,州在其治安權內(nèi)享有憲法未授予聯(lián)邦的權力,二者平衡發(fā)展。在馬歇爾及其他大法官們看來,這不僅是制憲精英們的意圖,也是現(xiàn)實之所需。
一、約翰·馬歇爾和聯(lián)邦權的上升
在美國內(nèi)戰(zhàn)前,聯(lián)邦和州的關系一直是美國人關注的重要議題,尤其是先有州后有聯(lián)邦的既定事實,使得各州主權的概念深入人心。但以各州主權為中心的邦聯(lián)體制問題重重,不僅無力應對派系之爭和時局動蕩,不能有效處理國家面臨的經(jīng)濟問題,而且各州為應對經(jīng)濟蕭條,一再干涉?zhèn)€人自由和財產(chǎn)權,通過了發(fā)行紙幣和債務豁免等破壞財產(chǎn)權的法律,使得精英階層對邦聯(lián)政府和州主權予以激烈批評。如紐約大法官羅伯特·利文斯頓(Robert R.Livingston)就評論說,紐約議會“每天都在制造最臭名昭著的違背正義的法律”。George Dangerfield,Chancellor Robert R.Livingston of New York,1746-1813,New York: Harcourt,Brace and Company,1960,p.107.而軟弱的邦聯(lián)政府并不能有效地應對危機,“目前將我們聚攏在一起的那條脆弱的紐帶很快便會斷裂,混亂的無政府狀態(tài)則將接踵而至”。Worthington Chauncey Ford,ed.,The Writings George Washington,1782-1785,Vol.10,New York: Press of G.P.Putnams Sons,1891,p.163.
事實上,大多數(shù)建國精英都承認,“邦聯(lián)體制存在缺陷,并意識到進行一些實質(zhì)性改變是適當?shù)摹??!癟o Thomas Jefferson from James Monroe,12 July 1788,” in Julian P.Boyd,ed.,The Papers of Thomas Jefferson,Vol.13,March-October 1788,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56,pp.351-355,https://founders.archives.gov/documents/Jefferson/01-13-02-0256,2022-03-13.正是在這種背景下,1787年費城制憲會議得以召開。而這次會議之所以被視為美國歷史演進的分水嶺,一個重要原因是美國當時正處于“戰(zhàn)爭的邊緣,而這次會議是預防戰(zhàn)爭的唯一希望”。Max Farrand,The Records of the Federal Convention of 1787,Vol.1,New Haven: Yale University Press,1911,p.26.會議最為重要的成果之一是確立了聯(lián)邦權力的來源問題,制憲精英們采用了一種富有創(chuàng)造性的方法對其予以處理,啟用“人民”在美國早期的政治話語中,“人民”是一個核心詞匯。建國精英們?yōu)椤叭嗣瘛惫串嬃藘煞N相互聯(lián)系而又存在很大差別的形象:作為一個道德整體的“人民”,乃是政治國家一切權力的來源;而在現(xiàn)實政治世界中的“人民”則被視為“愚昧而輕率的大眾”,并不具備直接行使政治權力的素質(zhì)和能力。美國建國精英在思考和設計國家制度時,一方面利用抽象的“人民”名義來確立政治國家的正當性,另一方面則極力抑制和過濾普通民眾的政治影響。參見李劍鳴:《“人民”的定義與美國早期的國家建構》,《歷史研究》,2009年第1期。這個現(xiàn)實而又抽象的政治概念,作為聯(lián)邦政府的權力基礎,以此轉(zhuǎn)換州主權的性質(zhì),由邦聯(lián)體制轉(zhuǎn)換成為聯(lián)邦體制。
不過,這一主權的轉(zhuǎn)變并沒有得到反對憲法的反聯(lián)邦黨人的支持。在他們看來,各州才是主權之所在,遙遠而易于集權的聯(lián)邦政府不僅容易濫權,而且容易導致人民自治傳統(tǒng)的喪失。除此之外,“合眾國人民”還是一個極為抽象的概念。人民主權是指各州內(nèi)的人民主權,還是全國的抽象的人民主權?盡管憲法對這些問題言辭模糊,但州的強勢和聯(lián)邦的軟弱,都使得建國精英們“不得不求助于憲法”。R.Kent Newmyer,John Marshall and the Heroic Age of the Supreme Court,Baton Rouge: Louisiana State University Press,2001,p.267.而憲法對提升聯(lián)邦權所起的巨大作用,則有賴于聯(lián)邦最高法院在重要憲法案件中的闡釋。作為美國早期聯(lián)邦最高法院的核心人物,約翰·馬歇爾對提升聯(lián)邦權居功至偉。
1755年出生于弗吉尼亞的馬歇爾,早年曾追隨華盛頓參加大陸軍的弗吉尼亞軍團,對戰(zhàn)爭期間邦聯(lián)政府的無能和各州的自行其是痛恨至極,尤其是1777年大陸軍戰(zhàn)敗而不得不退出費城,在福吉谷面臨缺衣少糧的嚴酷考驗,使得馬歇爾終生憎恨各州的地方主義和無能的邦聯(lián)政府。正是獨立戰(zhàn)爭期間的軍旅生涯,使他形成了忠于一個有效聯(lián)邦的信念,他在回憶錄中宣稱:“我堅信美利堅合眾國是我的國家、國會是我的政府。我如此堅信這一點,以至于它們成為我生命中的一部分。”John Stokes Adams,ed.,John Marshall: An Autobiographical Sketch,Ann Arbor: University of Michigan Press,1937,pp.9-10.
馬歇爾對一個強有力聯(lián)邦的向往和熱愛,使他逐步形成了聯(lián)邦主義的思想,這也是他就任首席大法官后,面對州權主義的強勢,在重要憲法案件中不斷為聯(lián)邦權辯護的重要原因。在這些案件中,他啟用憲法重要條款,對聯(lián)邦權和州權的界限予以限定。其中,1819年的麥卡洛克訴馬里蘭案可謂是馬歇爾經(jīng)手過的最為重要的案件之一,也是最富有爭議的判決。該案涉及的憲法爭端是州對第二合眾國銀行征稅的合憲性問題。由于在憲法文本中沒有明確授權國會成立合眾國銀行,因此自第一合眾國銀行成立起,其合憲性就一直受到質(zhì)疑。
馬歇爾起草了最高法院的一致決議,其中他將2/3的篇幅放在憲法和聯(lián)邦的起源與性質(zhì)問題上,系統(tǒng)闡述了人民主權和聯(lián)邦至上的理論。他首先指出,“聯(lián)邦政府……是人民的政府”,“產(chǎn)生于人民,其權力由人民授予”。McCulloch v.Maryland,17 U.S.316,404-405 (1819).按慣例,本條注釋中的17 U.S.指的是《美國聯(lián)邦最高法院判例報告》(United States Reports)第17卷,316為第17卷中的起始頁碼,404-405為引文頁碼。以下所有引自《美國聯(lián)邦最高法院判例報告》的注釋都按此處理,即第一個頁碼為卷的起始頁碼,第二個及之后的頁碼都是引文頁碼。憲法雖然授予聯(lián)邦政府有限的權力,但是在其權力范圍內(nèi)卻是至高無上的。因此,當州權與聯(lián)邦權發(fā)生碰撞時,州權必須讓位于聯(lián)邦權。不僅如此,馬歇爾還指出,憲法第一條第八款規(guī)定:國會有權“制定為執(zhí)行……一切權力所必要與適當?shù)姆伞?,這樣高度概括性的語句,其本身就意味著需要對憲法文本進行寬泛的解釋。在馬歇爾看來,憲法是由全體人民制定的綱要性文件,必須從寬予以闡釋,“我們必須牢記我們正在解釋的乃是一部憲法”。McCulloch v.Maryland,17 U.S.316,407 (1819).
馬歇爾這一對后世影響深遠的解讀,得到聯(lián)邦主義者的大加贊嘆,也遭到州權主義者的猛烈攻擊。對此,馬歇爾甚為憂慮,親自撰文駁斥州權主義思想。他先后化名“聯(lián)邦之友”和“憲法之友”,在報刊上發(fā)表11篇文章,捍衛(wèi)人民主權原則和最高法院闡釋憲法的權力,認為“所有政府部門的行動,都直接聽從于人民的意志,無須再通過州政府為媒介”。他還警告說,如果州權主義者取得勝利,“憲法會徹底變樣,整個政府將匍匐在它的成員腳下”。Gerald Gunther,ed.,John Marshalls Defense of McCulloch v.Maryland,Stanford:Stanford University Press,1969,pp.203,214.
麥卡洛克訴馬里蘭案是馬歇爾就任首席大法官后唯一一次參與對州權主義者的論戰(zhàn),反映了他對聯(lián)邦未來的擔憂。正因如此,他在解讀憲法契約條款、捍衛(wèi)個人權利的案件中,也于無形中削弱了州權,提升了聯(lián)邦權,其中最鮮明的是1810年的弗萊徹訴佩克案和1819年的達特茅斯學院訴伍德沃德案。在這兩起案件中,馬歇爾代表最高法院起草的多數(shù)意見,對州干涉?zhèn)€人財產(chǎn)權給予了堅決的回擊。在弗萊徹訴佩克案中,馬歇爾指出,個人財產(chǎn)權,“無論依據(jù)何種法律標準,都是一種完全的權利”,F(xiàn)letcher v.Peck,10 U.S.87,133 (1810).州不能隨意通過法律予以干涉。憲法第一條第十款明文規(guī)定:“任何一州都不能通過……損害契約義務的法律”,這種對個人財產(chǎn)權的捍衛(wèi),正是為了防止邦聯(lián)時期州立法權對個人財產(chǎn)權的無端干涉。
對于弗萊徹訴佩克案,法院判決佐治亞州干涉?zhèn)€人財產(chǎn)權的立法無效,將憲法契約條款作為個人財產(chǎn)權對抗州行為的屏障,鞏固和加強了新生聯(lián)邦政府的權威。而對于1819年的達特茅斯學院訴伍德沃德案,馬歇爾起草的法院多數(shù)意見,則將保護個人財產(chǎn)權的范圍擴大到公司法人,進一步闡明州無權破壞公司法人與州之間的契約,不得干涉公司法人的財產(chǎn)權。在該案中,馬歇爾強調(diào):憲法契約條款的目的,“就是要限制未來立法部門對財產(chǎn)權的侵犯”,Dartmouth College v.Woodward,17 U.S.518,628 (1819).從而確立了一項對未來產(chǎn)生重大影響的憲法解釋原則,即各種形式的財產(chǎn)權,不論是個人的還是法人的,也不論是來自契約還是來自市場,都可以得到憲法契約條款的保護,免受州立法機關的干涉。
馬歇爾打擊州權并提升聯(lián)邦權的行為,還鮮明地體現(xiàn)在他對憲法商業(yè)條款的解讀之中。憲法第一條第八款明文規(guī)定,國會有權“管制同外國的、各州之間的……商業(yè)”,但何為商業(yè)?“各州之間”是否限定于各州邊界?對這些問題,各州并沒有統(tǒng)一的認識。在1824年的吉本斯訴奧格登案中,馬歇爾給出法院一致意見,首次啟用憲法商業(yè)條款,對國會管制各州之間的商業(yè)給予寬泛的解讀。他不僅認為“商業(yè)描繪了國家之間、國家的組成部分之間及國家的組成部分內(nèi)部的往來”,而且指出“各州之間的商業(yè)”不只限于各州的邊界,而是可以進入其內(nèi)部,“國會的權力不會受到這些州管轄范圍的限制。如果不能超越各州的司法管轄界限,國會的權力將一無所有……如果國會有權對之進行管理,那么這項權力就必須在其對象存在的任何時候都適用”。Gibbons v.Ogden,22 U.S.1,189,195 (1824).馬歇爾對憲法商業(yè)條款的解讀,“在將各州結(jié)合成為一個聯(lián)邦方面所起的作用超過了其他任何因素,這是歷史的判斷”(judgment of history)。Harlan F.Stone,“Fifty Years Work of the Unites States Supreme Court,”American Bar Association Journal,Vol.14(1928),p.430.
邦聯(lián)時期的各種困局,使得建國精英們在1787年通過了一部憲法,授予聯(lián)邦必要且至上的權力。但先有州后有聯(lián)邦的格局,加上高度概括性的憲法言辭,使得聯(lián)邦和州對憲法闡釋各有不同,聯(lián)邦和州的權力界限不明,紛爭不斷。作為首席大法官的約翰·馬歇爾,在多起有關聯(lián)邦和州關系的案件中,超越案件本身,從寬解釋憲法,直指聯(lián)邦屬性,為擴大聯(lián)邦權力不遺余力。這也使得一些學者認為,馬歇爾是一個“積極的國家主義者”。參見Richard E.Ellis,Aggressive Nationalism: McCulloch v.Maryland and the Foundation of Federal Authority in the Young Republic,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2007.但實際上,馬歇爾并不類似于20世紀后主張擴大聯(lián)邦權力的國家主義者,而是以憲法為依據(jù),主張憲法框架內(nèi)的聯(lián)邦和州平衡發(fā)展的溫和的“國家主義者”,這不僅在他提升聯(lián)邦權的重要憲法案件中有所展現(xiàn),而且更鮮明地體現(xiàn)在他對州治安權的闡釋及其相關案件的判決之中。
二、州治安權的由來和馬歇爾對州治安權的闡釋
州治安權是關系到州權和聯(lián)邦主義結(jié)構根基的核心概念,在整個19世紀的美國社會中發(fā)揮著極其重要的作用。不過,何為治安權,卻是一個難以清晰界定的問題。學者約翰·威廉姆·伯吉斯(John William Burgess)認為:“治安權是我們法理學的黑暗大陸,它是我們法律分類中一切無法歸類事務的便利的儲藏室?!盝ohn William Burgess,Political Science and Comparative Constitutional Law,Vol.2,Boston and London: Ginn amp; Company,1891,p.136.因此在歷史上,學界很少試圖對治安權下一個精確的定義,學者們對治安權持一種開放式或者說是模糊的態(tài)度,將其視為一種政府治理其內(nèi)部事務的幾乎所有權力。英國著名法學家威廉·布萊克斯通(William Blackstone)就將治安權定義為:
王國應有的規(guī)則和國內(nèi)秩序,據(jù)此,國家的每個人,就像一個治理良好的家庭的成員一樣,必須使他們的一般行為受到約束,遵守禮節(jié)、睦鄰友好、彬彬有禮,且兢兢業(yè)業(yè)、勤勉而不受侵犯地履行他們的光榮職責。William Blackstone,Commentaries on the Laws of England,Portland,Printed and Published by Thomas B.Wait,amp; Co.,1807,Vol.4,p.162.
在布萊克斯通看來,治安權是指政府對一個社會的管理、紀律約束和控制,及其民事管理和公共秩序的維持,包括公平正義、和平、商業(yè)和衛(wèi)生等方面。他的這一治安權理念在殖民地時期得到廣泛應用。在英屬北美13個殖民地,治安權被用來控制諸如污染城市空氣和水的制革廠的滋事者,防止商人出售變質(zhì)的食物,以及隔離感染傳染病的人群等。許多殖民地都有活躍的衛(wèi)生委員會來行使治安權,這是殖民地時期政府的主要職能之一。不過,治安權并不是一種絕對的權力,相反,“社會的主要目的是保護個人享有那些不變的自然法所授予他們的絕對權利……人類法律的首要目的,便是保持和調(diào)整個人的這些絕對權利”。而在所有的絕對權利中,布萊克斯通認為,最基本的是人身安全、個人自由和財產(chǎn)權,即使是本國法律,也不得任意剝奪這些權利,“法律對私有財產(chǎn)權是如此重視,以致不得授權對它有絲毫的侵犯,甚至在為了整個社會的共同利益時也不得實施”。William Blackstone,Commentaries on the Laws of England,Vol.1,Oxford,Printed at the Clarendon Press,1770,pp.124,139.
在北美殖民地的獨立運動中,“自由和財產(chǎn)”成為革命時期殖民地人反抗英國的最有號召力的口號。各殖民地獨立后,主權隨之發(fā)生轉(zhuǎn)移,從英王手中轉(zhuǎn)移至各州人民手中,人民成為各州政府權力的來源,如馬里蘭《1776年權利宣言》就規(guī)定:“政府所有的權力都來源于人民,政府僅是通過契約成立、并為全體人民利益而組成的機構……因此,本州人民應該對州內(nèi)的治理與治安事務享有唯一的、排他的管理權。”Constitution of Maryland,November 3,1776,https://lonang.com/library/organic/1776-mdr/,2022-03-05.主權有序地轉(zhuǎn)移,不僅為各州新政府的建立提供了合理合法的基礎,而且也使得治安權隨之演變成一種從人民到新政府的積極的、廣泛的授權。
然而,這并不是說各州政府享有絕對的不受限制的權力。各州憲法中限制州政府行為的特別條款和各州《權利法案》中有大量限制州政府行為的規(guī)定,他們一起構成了對州治安權的限制?!白杂珊拓敭a(chǎn)”原則在各州宣布獨立后的憲法實踐中得到充分體現(xiàn)。在關于成立新政府的辯論中,各州提出了許多保障財產(chǎn)權和經(jīng)濟自由的條款。如1784年的《新罕布什爾憲法》規(guī)定:“社會的每一個成員在享受生命、自由和財產(chǎn)時,都有權受到憲法的保護……未經(jīng)本人或人民代表機構同意,不得將任何人的財產(chǎn)或其中的一部分加以掠奪或用于公共用途?!盋onstitution of New Hampshire,June 2,1784,https://lonang.com/library/organic/1784-nhr/,2022-03-11.而州法院法官在審理憲法性案件時,既會應用這些相關規(guī)定,也會運用有關基本權利的自然法理論,阻止州政府在行使治安權時的獨斷行為。
盡管各州憲法中都有明確的條文對州治安權予以限制,但革命帶來的巨大變動及其所造成的巨大破壞,都使得個人自由和財產(chǎn)權在實踐中無法得到有效的保障。不僅如此,很多破壞個人自由和財產(chǎn)權的法律恰恰是各州立法機關制定的,這也使得建國精英們對邦聯(lián)時期各州的權力做出批判。被譽為制憲之父的詹姆斯·麥迪遜(James Madison)在給托馬斯·杰斐遜(Thomas Jefferson)的信中就說道:“各州法律的突變性(mutability)被認為是一種嚴重的罪惡。它們的不公正如此頻繁,如此膽大妄為,以至于驚動了共和主義最堅定的朋友……這些法律所產(chǎn)生的邪惡,與邦聯(lián)政府的不稱職相比,更讓人們感到不安,并使公眾為全面改革做好了準備?!薄癟o Thomas Jefferson from James Madison,24 October 1787,”in Julian P.Boyd,ed.,The Papers of Thomas Jefferson,Vol.12,7 August 1787-31 March 1788,Princeton: Princeton University Press,1955,pp.270-286,https://founders.archives.gov/documents/Jefferson/01-12-02-0274,2022-03-15.
也是在這種背景下,1787年憲法得以制定。不過,各州并沒有放棄他們管理各州內(nèi)部事務的治安權。盡管憲法授予聯(lián)邦有限但至上的權力,但在反對憲法的人士看來,這依然授予了聯(lián)邦過多的權力,會危及各州和人民的權力。在隨后通過的《權利法案》中,憲法第十條修正案明確規(guī)定:“憲法未授予合眾國、也未禁止各州行使的權力,由各州或人民各自保留?!痹撔拚纲x予各州所有未授予聯(lián)邦的權利和權力,而治安權是憲法第十條修正案保留給各州的權力之一。雖然“確定治安權的邊界或描述這種邊界并不容易”,Commonwealth v.Cyrus Alger,7 Cush.53,61 Mass.53,http://masscases.com/cases/sjc/61/61mass53.html,2022-09-20.但很顯然,各州有權制定和執(zhí)行各類在他們看來保護公眾福利、安全和健康的法律。
盡管馬歇爾對州主權思想非常擔憂,在多起重要的憲法案件中都有意提升聯(lián)邦權,削弱州權,但他在多起案件中也承認州的治安權,期望聯(lián)邦權和州權能夠平衡發(fā)展。事實上,在許多重要的憲法案件判決中,如在削弱州權提升聯(lián)邦權的經(jīng)典案例——達特茅斯學院訴伍德沃德案和吉本斯訴奧格登案中,馬歇爾都對州治安權有過明確的闡釋,在判決個人權利不受州無端侵犯的同時,承認州對契約條款和商業(yè)條款保護范圍的限制,并認為有些合同安排并不屬于憲法契約條款的保護范圍。在達特茅斯學院訴伍德沃德案中,馬歇爾發(fā)布的法院意見就宣稱:
憲法的制定者無意限制各州為內(nèi)部事務所采用的民事機構的規(guī)章制度……除了那些尊重財產(chǎn)或某些價值對象,并授予可在法庭上主張的權利的合同,憲法的規(guī)定從來沒有被理解為包括其他合同。該條款從來沒有被理解為限制立法機關就離婚問題進行立法的一般權利。Dartmouth College v.Woodward,17 U.S.518,629 (1819).
馬歇爾這里所說的各州制定的內(nèi)部規(guī)章制度的權力,就是州的治安權,是州權的重要體現(xiàn),從中也可以清楚地看出馬歇爾雖然擔心州主權的思想,但是并不否認州在其內(nèi)部事務上相對于聯(lián)邦的獨立權力。不只馬歇爾,這一時期的大法官都對州修改契約的權力予以肯定,在達特茅斯學院訴伍德沃德案的附議中,斯托里大法官一方面認為州不能擅自修改其訂立的契約,“立法機關的任何行動,若剝奪其特許狀賦予私人公司或公司人員的權力或特許經(jīng)營權,限制或控制這些權力或特許經(jīng)營權的合法行使,或者未經(jīng)許可將其轉(zhuǎn)讓給他人的,就違反了其特許狀的義務”。另一方面,他明確表示,“如果立法機關有意要擁有這樣(修正)的權力,它必須在授予的特許狀中予以保留”,Dartmouth College v.Woodward,17 U.S.518,712 (1819).即州立法機關可以通過對公司特許狀中的“保留”條款來改變或修改特許狀。
對州治安權范圍的界定,在同樣是削弱州權和提升聯(lián)邦權的吉本斯訴奧格登案中,馬歇爾直言,州治安權“就如同巨大的立法集合體,它涵蓋了一州領域內(nèi)所有的事務,并且不受制于聯(lián)邦政府。所有這些權力都可以由各州以最有利于自己的方式來行使。各種檢驗法、檢疫法、衛(wèi)生法、管理州內(nèi)部貿(mào)易的法律,以及有關收費公路和渡船等方面的法律,都是其組成部分。國會在這些方面沒有直接的一般授權,因此,它們?nèi)匀皇苤萘⒎ǖ闹萍s。如果聯(lián)邦的立法權能夠觸及它們,那一定是為了國家的目的;該權力必須是為某一特殊目的而明確授予的,或明顯附帶于某些明確授予的權力”。Gibbons v.Ogden,22 U.S.1,203 (1824).
毫無疑問,馬歇爾非常重視聯(lián)邦權,在重要的憲法案件中,通過對憲法的從寬闡釋來提升聯(lián)邦權,削弱州權;但與此同時他很清楚,憲法建立的二元聯(lián)邦體制,賦予了聯(lián)邦有限的權力,而憲法未授予聯(lián)邦的權力則賦予了各州和人民。因此,各州和人民依然保有對其內(nèi)部管理的極大權力。問題是,州治安權或者說州主權在多大程度上被聯(lián)邦憲法中約束州行為的特定條款所限制?
馬歇爾判決過的大多數(shù)重要憲法案例,在某種程度上都是為確定州權力和聯(lián)邦權力之間的界限服務的。盡管在不同時間段,最高法院判決的重心有所不同,但其基本取向卻是連續(xù)的,就是將最高法院的職責限定在憲法確定的范圍之內(nèi),而不過多干預屬于各州治安權的內(nèi)部事務。在這方面,馬歇爾判決過的對后世有深遠影響的案件有1830年的普羅維登斯銀行訴比林斯案和1833年的巴倫訴巴爾的摩案等。
三、普羅維登斯銀行訴比林斯案和州治安權的實施
馬歇爾在重要的憲法案件中,特別是在有關憲法契約條款的案件中,以捍衛(wèi)個人財產(chǎn)權的方式削弱州權,但馬歇爾和同一時期的人們也普遍意識到,契約條款并非是萬能的,個人財產(chǎn)權在某種程度上也不是神圣不可侵犯的。如19世紀美國憲法學者、哥倫比亞大學教授詹姆斯·肯特(James Kent)在闡述財產(chǎn)權和州治安權之間的關系時就認為,盡管財產(chǎn)權受到各種各樣的保護,“但只要有必要,立法者就有權規(guī)定使用財產(chǎn)的方式,以防止其濫用從而傷害或煩擾他人或公眾。政府可以根據(jù)一般條例,禁止使用會造成滋擾和對公民的生命、健康、和平或舒適構成危險的財產(chǎn)……每個人都應該在使用自己的財產(chǎn)時不傷害他的鄰居,并且使個人利益服從于社會的整體利益”。James Kent,Commentaries on American Law,Vol.2,New York: Published by O.Halsted,1827,p.276.
只有當州以不合理的、任意的或有損憲法保護權利和自由的方式行使治安權時,憲法才會限制州的治安權。而在限制憲法契約條款的適用范圍以維護州治安權方面,馬歇爾判決過的最為典型的案件是1830年的普羅維登斯銀行訴比林斯案。該案緣起于羅得島州立法機關對其1791年特許成立的普羅維登斯銀行征稅的問題。該銀行在成立伊始,羅得島州立法機關就沒有對其征稅。1822年,州立法機關通過法案,規(guī)定除合眾國銀行外,對該州持有特許狀的公司和法人包括銀行強制征稅。普羅維登斯銀行拒絕支付稅款,理由是在該行的特許狀中不僅沒有規(guī)定這種稅收,而且自成立伊始一直未有征稅,因此1822年法案損害了公司特許狀所建立的契約義務,違反了美國憲法。此案最終于1830年上訴到最高法院。
最高法院在弗萊徹訴佩克案和達特茅斯學院訴伍德沃德案中,以憲法契約條款對個人及公司財產(chǎn)權的捍衛(wèi),以及在麥卡洛克訴馬里蘭案中判決州無權對合眾國銀行征稅的先例,都使得普羅維登斯銀行對贏得此案充滿了信心。為該銀行辯護的律師惠普爾多次引用案例予以說明,普羅維登斯銀行的特許狀構成了一個契約,其財產(chǎn)權不應被州的征稅權所破壞。盡管在特許狀中并沒有明文規(guī)定州無權對該銀行征稅,但其“存在一種必要的暗示,即州既不應行使、也無權破壞契約所賦予的任何權利”。Providence Bank v.Billings,29 U.S.514,532 (1830).在此之前,羅得島州都沒有對其州內(nèi)銀行征稅,因此,這一稅收豁免是特許狀默許并在實踐中逐步形成的。
律師哈澤德和瓊斯為羅得島州辯護。哈澤德承認,普羅維登斯銀行的特許狀是州與個人之間的契約,不能被任意一方破壞,但該特許狀“并沒有明示或暗示州政府放棄征稅的權力”,因此,羅得島州的征稅行為,“并沒有損害該州與原告之間的任何契約義務,也沒有違反美國憲法”。Providence Bank v.Billings,29 U.S.514,542 (1830).瓊斯則從州主權和契約的關系來闡釋,認為“州不能完全或部分地轉(zhuǎn)讓或舍棄其主權權力。稅收是一州最高主權的附屬特權,不能通過契約而轉(zhuǎn)讓;因此,免除任何特定個人或財產(chǎn)種類稅收的契約都是無效的”。Providence Bank v.Billings,29 U.S.514,558 (1830).
在雙方辯論結(jié)束之后,1830年3月22日,最高法院做出一致判決,馬歇爾代表最高法院起草并宣讀了法院意見。在這份意見中,他毫不懷疑普羅維登斯銀行的特許狀構成了一個契約,“就像兩個私人之間的契約一樣,州和個人之間締結(jié)的契約受憲法第一條第十款的完全保護,這是確定無疑的”。問題是,這個契約是否因州議會對其征稅而受到損害?馬歇爾認為,要回答這個問題,就需要回到特許狀本身。通過考察,馬歇爾發(fā)現(xiàn):“它(特許狀)沒有承諾稅收豁免的規(guī)定”,“要證明特許狀包含不向銀行征稅的承諾,無論是明示的還是暗示的,都是非常困難的”。Providence Bank v.Billings,29 U.S.514,560 (1830).同時立法機關“對金融性公司頻繁地行使征稅權”,“從未被抵制過”。普羅維登斯銀行要求對特許狀進行寬泛解釋,“這種主張的新奇性,無法構成否定該權力的決定性論據(jù)”。Providence Bank v.Billings,29 U.S.514,561 (1830).接下來,馬歇爾重點討論了州征稅權的重要性及州特許狀不能被隨意解釋的原則。
征稅權是至關重要的,它是政府存在的必要條件,這是無需再重申的真理。這些事實為所有人承認和堅持……我們并不是說一州不可以放棄這一權力……而是說,當整個社會希望它不受任何削弱,這個社會就有權堅持認為,在州放棄它的明確意圖沒有出現(xiàn)前,不應該假定它已被放棄。Providence Bank v.Billings,29 U.S.514,561 (1830).
馬歇爾認為,原告對特許狀所做的闡釋,實際上擴大了特許狀的內(nèi)涵?!八麄儬庌q說這樣的條款(指稅收豁免)一定是暗含其間的,因為征稅的權力可能會被濫用,從而破壞特許狀的初衷”。對此,馬歇爾鄭重指出,“設立法人的重要目標是賦予一個不斷變化的人類群體以個人的權能和特性。這樣一個集合一向被賦予此種權能,任何可以使它免除個人共同負擔的特權,并不自然來自特許狀,但必須在特許狀中表達出來,否則這樣的特權就不存在”。Providence Bank v.Billings,29 U.S.514,562 (1830).“如果因為征稅權力的行使有可能會摧毀授予該特許狀的目的,征稅權力就和該特許狀不相容”,這樣的解釋“太過牽強了”。馬歇爾認為,“我們必須在該特許狀的語言中找到這一豁免,如果我們在那里沒有找到”,就說明立法者并沒有授予這一豁免。為了說明這一立場,馬歇爾特意再次就立法權的性質(zhì)予以闡述:
立法權及隨之而來的征稅權,對屬于這個州的所有人和財產(chǎn)都適用。這是一個根本原則,其基礎存在于社會本身之中。它由所有人授予,為了所有人的利益。它作為自身的一部分存在于政府中,當任何形式的財產(chǎn)或以任何方式使用它的權利被授予個人或法人團體時,它亦不需要受到任何限制。無論個人權利多么絕對,該權利都必須承擔公共負擔的一部分,這是該權利性質(zhì)的應有之意,而承擔的部分則由立法機關來決定。Providence Bank v.Billings,29 U.S.514,563 (1830).
馬歇爾承認各州立法機關的征稅權,雖然“這一至關重要的權力有可能會被濫用”,“但合眾國憲法并不打算糾正各州政府可能犯下的每一個濫用權力的行為。當沒有明示的契約存在時,代表機構的興趣、智慧和公正,以及它和選區(qū)的聯(lián)系,是防止不公平和過度稅收的唯一保障,同時也是防止不明智立法的唯一保障……除非其特許狀明確規(guī)定免稅,否則法人銀行與經(jīng)營相同業(yè)務的非法人公司一樣,不能獲得免稅”。Providence Bank v.Billings,29 U.S.514,563 (1830).因此,羅得島州1822年稅法是其州治安權的合理運用,并沒有損害銀行特許狀所規(guī)定的契約義務。
普羅維登斯銀行訴比林斯案的判決,不僅展現(xiàn)了馬歇爾限制憲法契約條款擴大解釋的傾向,而且表明了他對州治安權的鮮明態(tài)度。盡管有學者將此案視為馬歇爾與州權主義者妥協(xié)的產(chǎn)物,但筆者并不認同,其緣由有二。
一是馬歇爾有關州治安權的闡述在其早年的判例中出現(xiàn)過多次,如在被學者譽為馬歇爾國家主義思想案例的達特茅斯學院訴伍德沃德案和吉布斯訴奧格登案中就對其有清晰的界定,因此,這些體現(xiàn)治安權的案例,并不是由于馬歇爾無法支配法院而妥協(xié)的產(chǎn)物。實際上,早在1821年的格斯列爾訴喬治敦公司案中,馬歇爾代表法院宣讀的一致意見,就態(tài)度明確地表示憲法契約條款并不適用于暗含的權力,州議會的法律賦予公司的權力若非明文禁止修改,州有權予以修訂?!罢炗喓贤瑫r,毫無疑問,它有權在憲法不禁止的任何范圍內(nèi)立約保證(bind itself)。公司只有在公司行為被允許的情況下才能簽訂合同”。但是,“這個機構是否有權訂立一份合同,使其今后的立法能力永遠受到約束,并使其無法制定由立法機關授權其頒布的附例,這是很值得懷疑的”。Goszler v.Corporation of Georgetown,19 U.S.593,597-598 (1821).盡管馬歇爾認為州治安權不應該被濫用,“但這種權力的運用不應該被視為是不恰當或危險的”。Goszler v.Corporation of Georgetown,19 U.S.593,596 (1821).
二是在普羅維登斯銀行訴比林斯案中,馬歇爾作為法院一致意見的起草人,如果不同意州治安權的廣泛適用,不得已與州權主義者妥協(xié),又何必在其意見中對各州的治安權予以如此鮮明地表達?他完全可以就案件本身予以闡釋,而沒有必要就州立法權的性質(zhì)予以擴展。就像他在提升聯(lián)邦權的那些案件中,超越案件本身對聯(lián)邦權的性質(zhì)予以界定一樣。同時他還明確表示州立法權雖然可能被濫用,但憲法并沒有授權聯(lián)邦政府對其濫權行為進行糾正。這也明確地體現(xiàn)了馬歇爾對州治安權的認可,以及期望聯(lián)邦和州在各自的管轄范圍內(nèi)平衡發(fā)展的觀念。
從格斯列爾訴喬治敦公司案到普羅維登斯銀行訴比林斯案,馬歇爾在兩案的法院一致意見中,都明確表達了即使個人權利受到傷害,最高法院也應維護州對其內(nèi)部治理的權力,而不是機械地遵從憲法契約條款。馬歇爾對州治安權的尊重,在其繼任者羅杰·坦尼(Roger B.Taney)時期得以發(fā)揚光大。在1837年的查爾斯河橋梁公司訴沃倫橋梁公司案中,坦尼起草的法院多數(shù)意見,不僅多次引用普羅維登斯銀行訴比林斯案作為先例,而且宣稱,“我們不能通過揣測法律意圖和單純的技術推理,就剝奪各州自身內(nèi)部的治安權和改善公共設施的權力,這些權力對他們的福祉和繁榮是非常必要的”。Proprietors of Charles River Bridge v.Proprietors of Warren Bridge 36 U.S.420,552 (1837).在其后有關治安權的相關案件中,大法官們也屢次引用馬歇爾在達特茅斯學院訴伍德沃德案和吉本斯訴奧格登案中對治安權的闡釋,以此在個人權利與州治安權、聯(lián)邦權與州權之間予以平衡。
四、《權利法案》和巴倫訴巴爾的摩案
馬歇爾不僅尊重各州修訂契約的保留權力,而且認為各州是處理其內(nèi)部事務的最終機構,聯(lián)邦不得插手州的內(nèi)部事務。這一點在1833年馬歇爾判決的巴倫訴巴爾的摩案中得以鮮明地展現(xiàn),這一案件也是最高法院第一次面對州政府是否受《權利法案》約束的問題。Akhil Reed Amar,“The Bill of Rights and the Fourteenth Amendment,”Yale Law Journal,Vol.101,Issue 6(1992),p.1198.該案的起因是馬里蘭州巴爾的摩市改造河流和街道的一項公共項目,要求碼頭營業(yè)主縮短營業(yè)時間,并限制碼頭營業(yè)額。不僅如此,此項目將河流引入海灣,造成了淤泥積壓。約翰·巴倫和約翰·克雷格是巴爾的摩市東部一個面積廣大、生產(chǎn)效率頗高的碼頭的營業(yè)主,二人依賴深水來容納船只,盈利豐厚。但由于城市建設導致大量泥沙沉積在港口,使巴倫和克雷格的船只無法進入深水區(qū),盈利能力大幅下降。
1822年,二人起訴巴爾的摩市長和市議會,指控他們“錯誤地、有害地調(diào)轉(zhuǎn)和改變了某些水道,改造和鋪設了某些街道……水壩、溝渠”,導致其碼頭“水域變淺”,“剝奪了其原有的盈利和優(yōu)勢”,他們要求2萬美元的損失賠償。Brendan J.Doherty,“Interpreting the Bill of Rights and the Nature of Federalism: Barron v.City of Baltimore,” p.215.巴爾的摩市長和市議會則認為河流和街道改造是其治安權的一部分,盡管二人遭受一定損失,但該市并不負有補償義務。該案在馬里蘭第六司法區(qū)縣法院延宕日久,直到1828年克雷格去世,縣法院才予以審理,并最終做出了有利于巴倫的判決,要求市議會賠償其4500美元的損失。
巴爾的摩市長和市議會不服,遂將案件上訴到馬里蘭上訴法院。日后的首席大法官羅杰·坦尼也加入巴爾的摩市長和市議會一方的辯論之中。他認為,盡管巴倫的碼頭盈利確實因政府行為而有所損失,但他們是為了整個城市的利益而進行的道路和水域改道,這是馬里蘭固有的治安權的一部分,二人的損失是不可賠償?shù)墓藏熑卧斐傻摹K€指出,美國憲法第五條修正案并不適用于此案,因為《權利法案》只限制聯(lián)邦政府的活動,而不限制各州的活動。馬里蘭上訴法院在多次論證后,除了認定初審法院對該市不利的判決是“明顯錯誤”外,沒有發(fā)表意見。William Davenport Mercer,Locating Liberties: Barron v.Baltimore and the Role of Rights in the Early American Republic,pp.112-116.1831年初,巴倫向聯(lián)邦最高法院提起上訴,該案最終成為馬歇爾判決過的“一系列重要憲法判決中的最后一個”。Charles Grove Haines,The Role of the Supreme Court in American Government and Politics: 1789-1835,Berkeley: University of California Press,1944,p.608.
1833年2月,最高法院審理此案,巴倫的律師查爾斯·F.梅爾(Charles F.Mayer)從多個方面論證巴爾的摩市的新法案違反了憲法第五條修正案,即“未經(jīng)合理補償,不得將私有財產(chǎn)用于公共用途”,在沒有給予巴倫正當合理賠償?shù)那闆r下,侵害了他的財產(chǎn)權。梅爾的訴求直指受到公害(public nuisance)的個人財產(chǎn)是否有權得到補償?shù)膯栴}。不僅如此,他認為,憲法第五條修正案“所宣布的原則是規(guī)范各州的立法,以保護被視為美國公民或受聯(lián)邦法律管轄的所有州的人民”。梅爾表示,“由公害造成的個人傷害也被認為是可訴的”,法院不能對個人所遭受的損失置之不理。Barron v.Mayor amp; City Council of Baltimore,32 U.S.243,246 (1833).
作為首席大法官,馬歇爾的大多數(shù)重要憲法判決,都是防范州侵犯個人財產(chǎn)權的案例。如此捍衛(wèi)個人財產(chǎn)權的馬歇爾,在此案中卻站在了州權一邊,也使一些學者將其視為州權勢力上升與馬歇爾領導力和影響力下降的結(jié)果。Lisa Marie Seeley,Leadership Waning: John Marshall,Barron v.Baltimore,and the Decline of Justice Marshalls Social Power and Influence,PhD Dissertation,Dallas Baptist University,2012.但最高法院在口頭辯論5天后就發(fā)表了由馬歇爾起草的法院的一致意見,加上他在該案中對聯(lián)邦和州性質(zhì)的表述,都表明事實并非如此。此案提出了一個重要的憲法議題,即憲法第五條修正案(以及更普遍的《權利法案》,即前十條憲法修正案)是否適用于州和地方政府。
對此,馬歇爾給出了否定的答案。在他看來,聯(lián)邦和各州因不同目的而建立,各自制定了不同的憲法及修正案,這些憲法及修正案只適用于各自的政府。因此,“《聯(lián)邦憲法》是美國人民為他們自己、為他們的聯(lián)邦政府,而不是為每個州制定的”。Barron v.Mayor amp; City Council of Baltimore,32 U.S.243,247 (1833).盡管憲法第五條修正案并沒有明確的言辭表示其只適用于聯(lián)邦政府,但“對權力的限制,如果是以一般術語來表達,這些限制就自然而且必須適用于由憲法締造的政府。這是憲法對于它本身授予權力的限制,而不是對那些由不同人、基于不同目標而建立的不同政府擁有的權力進行限制”。Barron v.Mayor amp; City Council of Baltimore,32 U.S.243,247 (1833).由此可推斷出,憲法第五條修正案只是限制聯(lián)邦政府的權力,并不適用于各州。因為,“各州根據(jù)自己的智慧,在他們的法律中,對各自的政府施加了他們認為最適合自己的限制。這是一個州不受干擾自主決定的事項,其他州若不是有共同利益,不能橫加干涉”。Barron v.Mayor amp; City Council of Baltimore,32 U.S.243,247-248 (1833).
馬歇爾還回顧了在《聯(lián)邦憲法》批準過程中,反聯(lián)邦黨人反對憲法的主要原因是“人們普遍嚴重擔心,那些對聯(lián)邦和實現(xiàn)聯(lián)邦所追求的寶貴目標至關重要的權力,在行使時會危及人們的自由”。因此,“在幾乎所有為批準聯(lián)邦憲法而召開的會議上,都有人提出為了防止濫用權力的修正案。這些修正案的目的是尋求安全保障,防止聯(lián)邦政府而非地方政府可能的、令人不安的侵犯……這些修正案沒有任何有意將其適用于州政府的表述”。Barron v.Mayor amp; City Council of Baltimore,32 U.S.243,250 (1833).
同時,馬歇爾還指出,如果一州對其憲法不滿意,他們可以通過召開本州的憲法會議對其修正和改進,而不是由聯(lián)邦憲法或修正案予以修正,這不是制憲者或憲法修正案制定者的原意。如果是的話,“那么他們就會像憲法最初的制定者那樣,把這種意圖明確表達出來”。馬歇爾列舉憲法第一條第九款和第十款中對州的普遍限制,認為制憲者若有意限制各州權力,就會在憲法文本中予以清晰地闡述,而不是在憲法修正案中予以補充。由此,馬歇爾得出結(jié)論,“聯(lián)邦憲法第五條修正案中關于私人財產(chǎn)不得在沒有正當補償?shù)那闆r下用作公共用途的規(guī)定,完全是為了限制聯(lián)邦政府的權力,并不適用各州的立法……因此,本法院對該案沒有管轄權,予以駁回”。Barron v.Mayor amp; City Council of Baltimore,32 U.S.243,250-251(1833).
馬歇爾對聯(lián)邦和州性質(zhì)的闡述,在制憲會議代表對憲法的相關闡釋中早有類似的表述。如《聯(lián)邦黨人文集》的多篇文章都表達了這種二元聯(lián)邦制的思想。漢密爾頓在該文集的第83篇中直言:憲法草案“精確規(guī)定了聯(lián)邦法院的權限,在此之外的所有情況聯(lián)邦法院都不得插手”,并認為各州內(nèi)部的法律和制度由各州所管轄,制憲會議并沒有“制定出與所有州的情況相適應的一般規(guī)則”。不僅如此,漢密爾頓更是明確指出,“聯(lián)邦作為各州的聯(lián)合體,或者說是集體身份,是憲法中所有一般性條款所指向的對象”。Alexander Hamilton,James Madison,John Jay,The Federalist Papers,New York: New American Library,1961,pp.497,503.雖然馬歇爾在該案的判決中沒有直接引用漢密爾頓的原話,但是毫無疑問,他在這一議題上與漢密爾頓的闡釋互相呼應。
馬歇爾在該案中對《權利法案》適用范圍的限制與對州治安權的認可,可以說不僅體現(xiàn)了制憲者的原初意圖,而且是各州民眾對憲法的普遍理解。正如學者小約瑟夫·P.科頓(Joseph P.Cotton)所說的那樣:憲法批準后通過的《權利法案》,“旨在確保各州享有更大程度的主權,并限制聯(lián)邦的權力,這是毋庸置疑的歷史事實;同樣清楚的是,一些州批準憲法是以通過這些修正案為條件的”。Joseph P.Cotton,Jr.,The Constitutional Decisions of John Marshall,Vol.2,New York:Da Capo Press,1969,p.378.可以說,馬歇爾在該案中的“核心論點是令人信服的”。Akhil Reed Amar,“The Bill of Rights and the Fourteenth Amendment,” p.1198.馬歇爾并沒有運用自然法的普遍原理捍衛(wèi)個人財產(chǎn)權,而是從憲法的角度闡述了聯(lián)邦和州權力平衡的重要性,這在一定程度上鞏固了美國二元聯(lián)邦制的根基。
作為一起重要的先例,巴倫訴巴爾的摩案對后世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最高法院一再重申《權利法案》所承諾的對個人的保護不適用于各州。這也使得一些學者認為,“此案在維護州主權方面發(fā)揮了關鍵的作用”,William Davenport Mercer,Locating Liberties: Barron v.Baltimore and the Role of Rights in the Early American Republic,p.304.個人只能依靠州法律和州憲法來保護自己的權利,有效地阻止了許多州的案件向聯(lián)邦法院提起上訴。不過,盡管民眾對各州政府的信任度遠遠勝過聯(lián)邦政府,但各州政府內(nèi)部的治理并非盡善盡美,尤其是在有關奴隸制議題的層面,凸顯出各州內(nèi)部治理的局限性。
內(nèi)戰(zhàn)后,在一些激進改革人士的推動下,國會通過了憲法第十四條修正案,規(guī)定“任何一州,都不得制定或?qū)嵤┫拗坪媳妵竦奶貦嗯c豁免權的任何法律;不經(jīng)正當程序,不得剝奪任何人的生命、自由或財產(chǎn);在州管轄范圍內(nèi),也不得拒絕給予任何人以平等法律保護”,重新引發(fā)《權利法案》對各州適用性問題的討論。盡管在20世紀20年代后,最高法院通過吸納(Incorporation)原則,在重要的憲法案件中逐步將《權利法案》所保護的大部分權利納入第十四條憲法修正案,進而適用于各州,“但巴倫訴巴爾的摩案的判決從未被推翻過,它清晰地表明,《權利法案》主要是為了限制聯(lián)邦政府的行為,而不是各州的行為”。Brendan J.Doherty,“Interpreting the Bill of Rights and the Nature of Federalism: Barron v.City of Baltimore,” p.223.
結(jié)" 語
在美利堅共和國早期疾風暴雨般的年代里,立憲制度非常不完備,盡管在1787年通過了憲法,但措辭模糊的憲法及相互沖突的各派之間在很多重大問題上都難以達成一致。隨之興起的激烈的黨派之爭,讓新生的共和國時常陷入危機之中。早已習慣于自治的各州民眾,對聯(lián)邦權力的恐懼導致他們對聯(lián)邦各部門充滿了警惕與防備。作為美國早期聯(lián)邦最高法院的核心人物,約翰·馬歇爾在一系列重要憲法案件的判決中,從寬解釋憲法重要條款,不僅捍衛(wèi)了個人權利,而且在一定程度上削弱了州權,提升了聯(lián)邦權,援引約翰·昆西·亞當斯(John Quincy Adams)的話便是:“馬歇爾鞏固了有可能被杰斐遜靈活而充滿理想主義的民主制度所分離的聯(lián)邦?!盉ernard Schwartz,A History of the Supreme Court,New York: Oxford University Press,1993,p.33.
盡管馬歇爾經(jīng)常被指責犧牲州權以提升聯(lián)邦權,但他并非是一個積極的國家主義者。相反,馬歇爾在有意提升聯(lián)邦權的同時,也對州權給予了極大的認同,特別是對州治安權予以肯定。他不僅在提升聯(lián)邦權的重要憲法案件中對州治安權予以明確闡述,而且在1830年的普羅維登斯銀行訴比林斯案中將憲法契約條款的適用范圍限制在特許狀明示的范圍之內(nèi),對各州保留修改契約的權力予以認可;同時,在1833年的巴倫訴巴爾的摩案中,他將《權利法案》適用的范圍限定在聯(lián)邦政府,給予各州管理內(nèi)部事務以廣泛的自由裁量權,充分尊重各州對其治安權的行使。學者大衛(wèi)·P.科里(David P.Currie)就認為,馬歇爾帶領最高法院走上了一條既肯定又限制聯(lián)邦權的道路,“在相互競爭的離心力和向心力之間”,尋求聯(lián)邦和州之間的平衡與節(jié)制。David P.Currie,The Constitution in the Supreme Court: The First Hundred Years,1789-1888,Chicago:University of Chicago Press,1985,p.194.
馬歇爾關于州治安權的闡釋和運用對后世產(chǎn)生了深遠的影響,其繼任者羅杰·坦尼就在馬歇爾對州治安權進行闡釋的基礎上,將其作為一個重要的概念,在多個重要憲法案件中予以擴展,并認為州治安權“是每一主權州就其支配地位而言所具有的固有的統(tǒng)治權”,License Cases,46 U.S.504,583(1847).“從未讓渡或受到限制,一州與此相關的立法授權是完整的、絕對的和排他的”。New York v.Miln,36 U.S.102,139 (1837).正是馬歇爾在任期內(nèi)對聯(lián)邦權和州治安權的界定,鞏固了19世紀美國二元聯(lián)邦制的根基。即使內(nèi)戰(zhàn)后國會通過憲法第十四條修正案,也未能成為約束各州治安權的重要依據(jù),直至20世紀20年代后,最高法院通過吸納原則將《權利法案》所保障的個人權利納入對州的制約之中,這種局面才有所轉(zhuǎn)變。而在這個過程中,最高法院則成為個人權利與州治安權管制性立法之間的仲裁機構,大大提升了最高法院的權威,開啟了司法至上的政治基礎。
責任編輯:宋" 鷗
The Balance of Federal and State Powers:
John Marshalls Interpretation and Application of State Police Power
GUO Qiao-hua
(School of Sociology and History,F(xiàn)ujian Normal University,F(xiàn)uzhou,F(xiàn)ujian,350007,China
)Abstract:John Marshall, the fourth Chief Justice of the United States, played a pivotal role in expanding federal power while limiting the authority of the states through his interpretation of the Constitution.This approach sparked strong opposition from advocates of states’ rights.Despite this, Marshall was not an aggressive nationalist.His rulings on cases involving state police power revealed that he, along with his fellow justices, recognized the important role states played in governing within their police powers.These powers, they believed, should be preserved and respected.In practice, the federal government exercises the powers expressly granted by the Constitution, while states retain authority over matters not explicitly delegated.This dynamic, characterized by a balance of federal and state powers, reflects both the framers’ intentions and the practical demands of governance.
Key words:United States Supreme Court;John Marshall;state police power;federal power
DOI:10.19832/j.cnki.0559-8095.2025.001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