厘清思想方能正確前行

［摘 要］

數字化的發(fā)展是運用超強算力和傳播力幫助科技研發(fā)加速度的重要支撐，但目前數字化的表達及功用與以往人類的常態(tài)思維、理解、作為等還很難較好地融合協同，且具有顯著的干擾、異化作用。教育的正確作用應使數字化的發(fā)展符合人類的根本利益，而不是完全被這些技術左右或限制。在教育領域最令人感慨的數字化功用就是極大地豐富了教與學的資源，并能通過先進的傳輸技術促進地區(qū)教育條件的明顯改善。數字化的正確運用，應主要在技術掌握和工具使用方面，最關鍵還是不違背教育教學的目的、原則和方法。只有關注自己的生存、掌握必要的自主學習能力、有著公民的基本素養(yǎng)和責任擔當，教育才有真正的質量可言。從積極的方面看，理智地認識數字化問題，科學地運用該技術，是關乎未來教育發(fā)展的關鍵。與教育最直接關聯的問題之一，就是要明確未來國民需要何種、何水平的數字化素養(yǎng)，應站在人類和歷史的高度明確教育教學發(fā)展的方向，并確定數字化在其中應起的作用。特別在確定國民素養(yǎng)方面，不能一刀切，而要分類、分層，擺正數字化進步與優(yōu)良教育傳統(tǒng)的關系，不失人（學生）的主體性和教育的主導地位，特別要吸取以往經濟過熱、效率過熱和智育過熱等教訓，防范“數字化陷阱”對常規(guī)教育的破壞，使方興未艾的數字化發(fā)展成為人與社會全面和諧發(fā)展的重要助力。

［關鍵詞］

數字化時代；教育；素養(yǎng)；人的主體性

［中圖分類號］ G434 ［文獻標志碼］ A ［文章編號］ 1674-6120（2024）11-0001-11

在20世紀末人類就已經進入到“數字化時代”，人類的各種發(fā)現、發(fā)明都因為數字化技術的發(fā)展而大大提升了速度和質量，也從資源、技術和產品等，轉向思維、方法、價值判斷、生活模式或制度改變等更深層次，同時也引發(fā)了人類社會和學界的諸多困惑與焦慮，影響到社會進步和教育改革的走向。由此可見，數字化時代的教育問題是值得認真梳理和思考的重要問題。本文所談及的“數字化”，也關乎數學統(tǒng)計（計量）、數量化運用的一些問題。

早在2001年，筆者曾在《教育情報參考》第六期發(fā)表過名為《教改應有大思路——〈數字化生存〉對世界教育改革的啟示》的書評，評價了美國學者尼古拉·尼葛洛龐帝（Nichdas Negroponte）在1996年推出的《數字化生存》一書，對其中有關數字化、網絡化、信息化使人類的生存方式發(fā)生巨大變化，并對由此引發(fā)的全新生存方式與教育的關聯等做了簡述［１］。在尼氏的思想中，數字化生存（being digital）的概念主要是指，人類生存于一個虛擬的、數字化的生存活動空間，在這個空間里人們應用數字（信息）技術從事信息的傳播、交流、學習和工作等，一切都可能是數字化方式的存在。至于數字化時代會對今天和未來的教育產生何種深刻的影響和可能的挑戰(zhàn)，當時的認識顯然是簡單和膚淺的，還需要根據二十多年來世界的變化再作追問和思考。

一、應全面了解和認識“數字化”問題

人們現在所說的“數字化”，主要是指在第四次工業(yè)革命浪潮的推動下，隨著移動互聯網技術（包括信息傳遞和計算的大系統(tǒng)、各類傳感器和機器視覺等新通信技術）主導地位的確立，新數字技術的運用遍布全球，滲透到人類生產生活的方方面面，傳統(tǒng)的發(fā)展模式都在進行數字化轉型。具體的表征是：人們可將現實世界或物理世界中復雜多變的數據、信息、知識、技術和問題等，轉變?yōu)橐幌盗卸M制代碼（計算機語言），并使之形成能識別、可存儲和便于高效計算的數字或數據，再以此為材料建立起相關的數據模型，進行統(tǒng)一高效的處理和分析，為各方面的應用和改革提供有“大數據”支撐的關鍵參考，促進各行業(yè)的傳統(tǒng)發(fā)展方式轉型，提質升效，甚至改變以往的行業(yè)理念和發(fā)展軌跡。顯而易見，人們現在的這些認識、判斷和方向選擇比較簡單和樂觀，數字化趨勢所帶來的沖擊不僅有諸多利好，也會有陷阱和毀滅。因為，能導致和促進人類正常正確發(fā)展的不只有“數字化”一條途徑，對此人類應有充分的認識。

從另一角度看，數字化發(fā)展的確是在人類自然或傳統(tǒng)模式發(fā)展的基礎上，逐漸形成的超越自然人常規(guī)能力的巨大成就，但也還是集合人類智慧和能力的結果。有了數字化和巨大算力的幫助，人類可用超越以往的高速精準向各種科技領域進軍，甚至在治療頑癥、再造器官、延長壽命，以及認識自身等諸多方面創(chuàng)造奇跡。但也不得不清醒地意識到，這些進步和發(fā)明帶給人類的不只是福音，也有極具威脅的挑戰(zhàn)。比如，當人的壽命延長到200歲左右時，社會老齡化的程度將帶來人類不可應對的巨大壓力，生存競爭會更加激烈。當許多知識技能不再需要通過傳統(tǒng)學習的方式，而是可以通過植入或注射完成時，許多人類美好的體驗、交流和理想等都將不斷退化，人類本有的智慧和潛能將不能被很好地培養(yǎng)或喚醒，生物人和精神人的價值會同時削弱，這些難道是人們希望看到的嗎？

就本質而言，數字化的發(fā)展是通過超強算力、傳播能力和金融商業(yè)等的運作幫助科技研發(fā)加速的重要支撐，但目前數字化的表達及功用與以往人類的常態(tài)思維、理解和作為等還很難較好地融合協同，且具有顯著的干擾、異化和破壞作用。教育的作用就是要能率先對應這些干擾或異化，使數字化的發(fā)展符合人類的根本利益，而不是完全被這些技術左右或限制。可見，在人們準備用理想的數字化完全覆蓋傳統(tǒng)的發(fā)展方式時，應首先理智地認識數字化的本質、得失和可能的階段性變化，清醒地面對當下和未來的問題與挑戰(zhàn)。特別要認清數字化技術或產品的開發(fā)方、經營方、使用方和監(jiān)管方各自的想法與立場，合理地管控風險，避免對人類基本能力和尊嚴的損害。

可以說，數字化進步或數字時代是人類必須面對的重要前景，和歷史上的許多次科技進步相同，都必須充分了解其“雙刃劍”的特點，特別在影響社會和教育方面，人類社會必須慎重，必須要從科技史中汲取深刻的教訓，對于科學主義的反思或警醒，應成為今天人們對待數字化問題的重要借鑒。從技術和產品本身而言，新穎、高效、方便和取代人工等確實是重要的進步，然而，憑借商業(yè)的鼓吹和推進，人類的自我迷失帶來的結果將是駭人聽聞的，尤其是在教育教學方面引發(fā)的崩塌與斷裂，若聽之任之，后果不堪設想。

二、人類及中國的“數字化”過往與現實中的擔憂

人類文化的發(fā)展有多種傳統(tǒng)的表現形式，就教育、傳承和交流而言，一是文字化，二是數字化。如古希臘“七藝”中的天文、幾何與算術等；古印度“五明”中的“醫(yī)方明”“工巧明”“聲明”等；中國先秦儒家倡導的“六藝”所涉及的算數和“六經”中所包括的《易經》等，以及后來“術數之學（包括算法、歷法、節(jié)氣、星象、天文、音律、醫(yī)藥、氣功、風水、喪葬、預測、宗教、建筑和水利工程等）”的探索等，都在人類歷史的長河中，用獨特的數字工具和邏輯體系嘗試解讀自然及人類的各種問題。與文字化的內容與形式不同，數字（數學、數量）化的運用既是脫離常人之思的高難度專門之學，也是被官方嚴格把控的玄秘之學。經數字化獲得的結論及傳播，僅官方具有解釋權。

進入近代，由于西方率先突破中世紀的束縛，使西方的數學和科學等在一定程度上脫離了宗教神學的影響，向著人文化、專業(yè)化、世俗化和邏輯化等方向發(fā)展，并建構了沿用至今且被廣泛接受的數字化規(guī)程。特別是電話、無線電、計算機、芯片、傳感器、顯示器、手機和通信網絡的出現與不斷發(fā)展，使幾乎所有行業(yè)都有了與數字化關聯的可能。數字（量）化思維也日益成為20世紀以來人類發(fā)展的重要特征：既涉及用數字表達和體現相關的事物，也包括基于數字技術推進的各種科技和社會的進步。

時至今日，數字化的發(fā)展已能通過和利用互聯網、大數據、數量化、大腦及神經科學、人工智能和區(qū)塊鏈等不斷提升軟硬件新信息技術的水平，并對政府和各行業(yè)的戰(zhàn)略、架構、運營、管理、生產和營銷等進行系統(tǒng)的和全面的變革，促使數字技術對整個組織或機構進行重塑。特別在研究復雜問題時，能做出超越以往的不少重要發(fā)現，在相當程度上和較大范圍內解放了人類的思想，在一定程度上解決了降本增效問題，推進了諸多層面的創(chuàng)新探索。然而，也要借鑒以往“科學主義”“經濟主義”“信息主義”等“一體化”“標準化”和排他性探索引發(fā)的問題，避免出現“數字主義”的新誤導和新問題。

從中世紀走來，世界擺脫了神的束縛，進入到21世紀也要警惕數字化可能會帶給人類的新束縛。在19世紀末20世紀初，歐美的許多學者、思想家和教育家都曾清醒地意識到，在科技、商業(yè)、經濟、軍事和信息等快速發(fā)展的同時，道德的淪喪、倫理的異化、名利的追逐、環(huán)境的破壞和人性的戕害等，都在沖破人類認知和情感的底線，需要全人類保持清醒的頭腦和高度警惕，甚至提出了“回歸傳統(tǒng)”“保衛(wèi)古典教育”等重要的主張。數字化和所有的新科技越發(fā)達，就越需要人類能更好地把控自己，更需要人類的道德規(guī)范發(fā)揮積極的、重要的規(guī)范作用?；诖耍祟惒拍芘袛嗪?、選擇好和運用好數字化的各類功用，使之能真正造福人類，繼承人類各種優(yōu)秀的傳統(tǒng)品格，而非以此取代和消滅人類。

教育在數字時代依然需要堅守的基本原則是：關注所有學生（未來公民）的全面發(fā)展，尊重他們的基本生存需求和自主意識，提供必要的和個性化的指導，使其身心健康，具備融入社會的基本能力。在這一目標中，數字化帶給人類的是直觀、豐富、規(guī)范、簡便、迅捷、多彩和虛擬等幫助，然而消解弱化的可能是情感、交往、體魄、膽識、審美、想象力、創(chuàng)造力、責任感、部分人體機能和對真實社會的體驗能力等。如何取舍考量是教育者特別需要關注的問題。

對于大多數非數字專家的人群而言，對數字化的認識和使用多體現在能較好地掌握數字化工具、有一定的數字化思維能力等方面，甚至可以將數字化素養(yǎng)作為現代國民的必備素養(yǎng)之一。但是也要知道，僅靠數字化作用生成的參考做判斷是有很大風險的。特別在人文社會科學等領域，在面對個體人及人類社會時，數字化、標準化、模式化和簡單化的探索依舊不很成熟、不很嚴密，許多非數字化的相關研究與探索依然具有很強的科學性和可信度，且能與人們普遍的認知產生較好的共鳴或共情。

三、對教育教學領域數字化探索的粗淺分析

這次跨世紀的數字化沖擊較之20世紀70年代的無線電信息新技術帶來的沖擊更為猛烈，其中既有賦能，也有蕩滌，與時下剛剛過去的“chat系列”風潮不相上下，都曾造成“取代教師”“學校消亡”“學習無用”等的一時恐懼。但在應對這些數字化、新技術等的沖擊方面，人們恐懼和焦慮的周期卻越來越短，對挑戰(zhàn)的應對也更為從容和理智。大約從20世紀80年代末開始，數字化信息技術就開始進入國人特別是教育界的視野，標志性的事件就是在北京師范大學舉辦的現代國際教育新技術展。正是從這時開始，與“數字化”相關的教育技術研究被很快地融入我國教育基礎研究的范圍。1990年筆者曾在職工教育出版社組織編譯的《培格曼國際終身教育百科全書》中附加了英國學者珀西瓦爾（Percival）和埃林頓（Ellington）的《教育技術學手冊》（因出版條件所限而并入），并意識到在認識教育技術時，應兼顧“硬件（各類數字、網絡的技術設備等）”、“軟件（各類程序、資源包等）”和“潛件（在教育技術背后支撐的教育思想和原則）”［２］。而其中最重要的“潛件”，是很難用數字化的方式解讀和認知的，且其要素特質和原則精神多具傳統(tǒng)性和永恒價值?，F在人們常常會看到，一些數字化的表達和傾向，很容易引發(fā)人們的簡單判斷。很難說“百分之百”的“啟發(fā)式”就一定合適或正確，學生的獨立閱讀或教師的精講導讀就一定不如整堂課都在提沒有什么思維難度的“問題”。

在教育領域最令人贊嘆的數字化功效就是極大地豐富了教與學的資源，并能通過先進的傳輸技術促進地區(qū)教育條件的明顯改善。在各類數字化技術的幫助下，一位即便是身在邊遠鄉(xiāng)村學校的教師備課時，也可以參考幾十種名家的教案或范本，但如此教學質量就提高了嗎？在一節(jié)課中教師可以調動各類數字化的教育設備參與教學，但教育教學的質量仍無大面積的提升。相反，一些數字化條件并不理想的普通學?；虮∪鯇W校，因認準了要尊重學生自主學習權利的道理，便下決心真的去做，繼而就有了明顯的成效，其經驗還特別適合推廣。從另一個角度看，有了觸摸屏、電子白板和模式化的各類新教學技術和資源，傳統(tǒng)黑板的功用似乎仍不能被完全取代，在隨機應對具體學情和展示思維運動的過程中，在配合教學與學生發(fā)展進行隨機情感交流等方面，數字化的預設和現有機器的水平至今都未能完全超越或替代黑板。那些被數字化歸類為“尖子生”的“學霸”，卻極有可能是內存玻璃心的“巨嬰”、精致的利己主義者和只會死記硬背的考試機器。這些問題都將引發(fā)教育界深深的憂慮。

在具體的教育教學和學校管理中，數字化的表達或交流往往是抽象的、冰冷的、簡單化的、無感覺的或不易被感知的。尤其在診斷、研究和探索具體的教育教學問題時，常有隔靴搔癢、無視情感、遠離現實、忽略綜合與潛在因素等問題。特別是數字化的單獨表達，常常會掩蓋很多教育現實中的嚴重問題，而在哪些方面可進行標準化的數字化統(tǒng)計，也會受到利益相關者立場、方法和價值觀等的直接影響。比如，在2020年時我國的教育經費就達到了4%的理想目標［３］，但教育經費的保障問題依然在方方面面存在，影響了“辦好人民滿意的教育”，教育均衡發(fā)展的目標至今未能實現。再比如，要使教育真正培養(yǎng)德智體美勞全面發(fā)展的公民，學生的道德法治問題、身心健康問題、審美和信仰問題、不會學習或普遍“不成功”（初中后50%分流，高考如愿者不到50%，“三好生”僅有10%）［４］等問題，在常態(tài)統(tǒng)計中不僅缺失，且有標準失當等嚴重問題。依據這方面數字（量）化的結論，不僅會誤導決策和實踐，還會引發(fā)學校教育和社會的極大焦慮。

數字化的正確運用，應主要在技術掌握和工具使用方面，最關鍵的還是不違背教育教學的目的、原則和方法，不破壞人類的基本利益和生存、學習規(guī)律。班主任運用數字化的技術和方法，可以調查班級學生的過往經歷和家庭情況，減輕班主任的工作壓力與負擔，幫助班主任更好地開展工作，提高自己的教研水平。然而，僅此還不能完全取代班主任的家訪、面談、了解學生原有的綜合情況、增強家校之間的合作與理解等工作。近年來，有些學校評價教師的教學，制定了“非電不行”的硬性標準，認為合格的教學必須要動用盡可能多的數字化工具，結果形式化、表層化的教條做法大行其道，完全沒有考慮到教育教學應關注的根本問題?？梢?，新增的數字化努力，僅能在某些方面提高效率，卻不能取代以往所有的重要工作。

通過數字化的影響，人們可以從特定的角度看待教育教學的問題，但很難引導人們選對教育教學改革的正確方向。在進入21世紀后的近四分之一世紀中，中國教育最需要解決的各類重要問題，如教育的均衡發(fā)展、學生的全面發(fā)展、面向所有學生的公平教育、各類教育的投入及標準、階段教育與終身學習、職業(yè)教育如何促進產業(yè)發(fā)展、教育法律的完善、師德建設和教師地位、如何推進德育和勞動教育，以及明確什么是美育等，都很難在數字化的“推進”下獲得明顯的改善。

我們用數字（量）化做什么？部分的相關研究有跟風之嫌或缺少可信的價值判斷。比如，各級學校的升學率普遍被作為學校辦學的“政績”或成功標志，而當學校升學或成功的先決條件是包攬高分學生、擁有特殊資源、集聚特級教師（許多縣無一人，而一所重點學校卻集聚一二十人）時，這些數字統(tǒng)計還有意義嗎？從另一個角度看，至今上大學的人還是少數，能全面發(fā)展的人也還是少數，而在這些少數“精英”中，道德、責任、法治意識和價值觀等方面出現問題者卻占相當比例。對于這些相關問題的數字化工作卻沒有人做，相應的調查、統(tǒng)計、研究和反思等缺失，沒有連續(xù)性積累，自然也難以解決那些本不難解決的諸多教育教學基本問題。

數字化作為新工具、新技術和新視角是數字（學）被高效和普遍運用的體現，數字（學）常被視為抽象、純粹、虛擬、可以標準化研究、結果直觀、效率能不斷提升和與現代科學最為契合的重要工具，然而，歷史也告訴人們，除了數字化的形式之外，人類認識和把握世界歷史的工具、技術、方法和重要理論，還有哲學、文化、信仰、情感、道德、倫理、法律、醫(yī)學、教育和宗教等都是人類文明歷史的重要支撐和組成部分，和數字化的功用一樣，都能從一個方面揭示出重要的規(guī)律，拓展相關的認知，但其中不少內容很難或不宜被數字化。

人類走到今天，能將生物性的人與人所創(chuàng)造的數字及相關技術有機結合，從機器技術的發(fā)展轉而增加模擬技術、數字技術，已是人類創(chuàng)造的偉大奇跡和貢獻，引發(fā)的變化是巨大且深刻的，而對人類各種傳統(tǒng)和習慣的沖擊也不容回避，必須正視。更要明確：數字化不等于科學化，數字化和科學化也都不等于毋庸置疑的真理，且其任何進步都是在求真和持續(xù)探索的過程中，并非已達到了可以放心依靠或絕對信服的程度。

與數字化發(fā)展幾乎同步，聯合國教科文組織陸續(xù)提出了“學會生存”“學會學習”“學會關心”等重要主張，其之所以強調多個“學會”，就是考慮到僅追逐“新”技術或注重記背具體的“新”概念，未來人類是難有勝算或符合長遠發(fā)展需要的。因為，歷史需要延續(xù)，教育必須要有一定的保守性或穩(wěn)定性，方能持續(xù)發(fā)展、厚積薄發(fā)。進入到21世紀，數字化創(chuàng)新的頻率更快，許多新技術、新產品的更新、迭代可縮短到數月之內，如果過于依賴這些會快速翻新的新技術和新產品，教育的發(fā)展將始終處于動蕩之中，永無寧日，教育的效果可想而知。由此可見，人類只有正確關注自己的生存，掌握必要的自主學習能力，有著公民的基本素養(yǎng)和責任擔當，尊重人的發(fā)展與教育教學的規(guī)律和原則，教育才有真正的質量可言，人類的發(fā)展才會步入正途，并行至久遠。要使教學雙方都能做好自主判斷和正確選擇，既不能僅靠行政命令，更不能完全寄希望于仍在發(fā)展中的數字化技術。

人們還應明白，與人有關的許多研究是很難精準數字化或做數量統(tǒng)計的，模糊化的、基于經驗感受的許多探索可能更接近實際情況，更利于真實問題的解決。一些非科學或“準科學”的人文社會研究方法，通常更有利于對真實教育教學問題的正確判斷和理解。而數字化作為重要的輔助方法和技術手段，也需要通過其他傳統(tǒng)的和非數字化的研究幫助印證，才有可能做出正確的判斷或得出正確的結論。在最近20多年的教育研究中，已有越來越多的研究者和實踐者有了相同的、相近的認識。

四、數字化時代教育應遵循的基本原則和規(guī)律

既然人類已進入到數字化時代和數字化社會，就要明確和端正人類對數字化發(fā)展應有的態(tài)度，明確其與教育相關的基本原則。只有知其本質、功用和局限，才能以科學的態(tài)度和精神，把控好數字化對人類教育教學的顯著影響。

看到有了“腦機接口”等新科技探索及部分成效，有人開始困惑了：人類的記憶力、邏輯推演能力、想象力、表達能力、交往和互助能力、堅守人類理想的各類能力等，是否就不必培養(yǎng)，是否就應靜靜地等待其退化。顯然，產生這些困惑的重要原因之一，就是混淆了技術與人的關系，忘記了人類發(fā)展技術的初衷并非“唱衰”自身，而是為了提升人類的基本素養(yǎng)和發(fā)展能力。進入21世紀，人們都認同數字化能力或素養(yǎng)應是未來人類的重要素養(yǎng)，但并不是全部素養(yǎng)。因為，能數字化的任何嘗試與探索都需要是標準化的，而作為教育對象的人，在許多方面的問題和表現都很難標準化。若真能借助數字化技術精準地認識每個學生的具體問題，則教育教學就可以通過有效的“因材施教”，使每位學生的發(fā)展都能有更精確的對應指導?？梢?，從積極的方面看，理智地認識數字化問題，科學地運用數字化技術，是關乎未來教育發(fā)展的重要因素。

除了技術方面的價值，數字化的運用也有利于對龐雜教育教學問題的梳理，在教育教學研究中能發(fā)揮重要的推動作用，尤其有利于分析和應對教育界普遍存在的問題。2011—2012年筆者應《課堂內外》雜志之邀，對其獨具優(yōu)勢的中小學生大規(guī)模調查的數據（覆蓋200萬中小學生，回收有效問卷達數十萬份，國內至今仍無相等量的調查和數據）進行點評（具體內容曾在《教育科學研究》雜志分九次連載［5-13］，并于2014年由北京理工大學出版社出版——《中國青少年成長狀態(tài)調查（特約專家點評版）》［１４］）。這是教育界非常需要的數字化信息，若僅停留在數據表達上，對于廣大中小學的校長、教師、家長并無重要的影響和參考。經過教育研究者認真地點評分析，這些數據便都有了重要的功用，在一定程度上揭示了學生現象背后的社會原因、市場影響和教育各方面的問題。時隔十多年，類似規(guī)模和深度的調研分析幾乎沒有，若能利用不斷發(fā)展的數字化新技術做持續(xù)的調研，將會對當下和未來的教育教學工作產生諸多積極影響。

與教育最直接關聯的數字化問題之一，就是要明確未來公民需要何種、何水平的數字化素養(yǎng)，是不是我們的教育要把所有公民都培養(yǎng)成數字化專家或數字化技術能手，但對因數字化引發(fā)的各類社會問題甚至災難卻無能為力。

筆者認為，一個理智的國家或民族，應站在人類理智和歷史發(fā)展的高度明確教育教學發(fā)展的正確方向，并確定數字化在其中應起的作用，而不是盲目地追隨和適應數字化發(fā)展的結果。特別在確定公民的數字化素養(yǎng)方面，決不能一刀切，而應有分類、分層的基本構想。

第一方面，對于所有中小學生，在義務教育完成之前，應規(guī)定“數字化素養(yǎng)”培養(yǎng)的基本目標，這些目標應與國家的道德、法制、人文、科技、身心、情感和信仰等標準并立，并且只是學生素養(yǎng)或公民素養(yǎng)的組成部分，而非全部。這類素養(yǎng)的培養(yǎng)以正規(guī)中小學學校教育為主，要求不必過高、過于專業(yè)，而應以培養(yǎng)頗具特色的思維、方法、運用和擔當等基礎能力為主，在國家層面則應出臺相應的標準或法規(guī)。這種教育目標是面向所有公民的，可被簡化為培養(yǎng)大眾的“數字化的生活或生存能力”。同時也要知道，數字化技術既然要被廣泛使用，國際上也采取了相應的策略，如在應用層面設計“傻瓜化”、低門檻的使用設備和方法，可見，作為大眾的數字化素養(yǎng)要求須有基準，但不必虛高，最需要關注的還是人本身綜合能力的提升，包括自主判斷、選擇、關心、自省和行動等能力，其本質特點是“基本生存能力+基礎的數字化素養(yǎng)”。

第二方面，是在高等以上的教育中，培養(yǎng)專業(yè)化、高水平的數字人才。這類人才的培養(yǎng)標準要在前一類人才培養(yǎng)標準的基礎上水漲船高，且要有很強的競爭力和創(chuàng)造性意識，使中國的教育和人才培養(yǎng)能居于學科或專業(yè)前沿。其主要特色是“數字化+專業(yè)水平”，對應的是中國高校專業(yè)化和數字化能力的極大發(fā)展。在這方面，高校和科研單位須對數字化的利弊得失、發(fā)展空間、潛在問題、可能的風險和解決方案等有全面的認識，要有文、理、工各專業(yè)的合作協同，應能為人類合理利用數字化成果提供深層的、長遠的研究支撐及堅實保障。

第三方面，是各產業(yè)、各行業(yè)的數字化能力提升，可歸于繼續(xù)（終身）教育和學習型社會建設的重要內容，主要特色是“行業(yè)+數字化”，并要努力通過學風、作風等建設應對數字化負面影響帶來的沖擊，如針對AI技術引發(fā)的“槍手”寫作等問題，須有正當的學術批評、學術監(jiān)督制度等做保障，也需要有AI技術本身參與到各類科學打假的工作中來。這方面的努力與社會生活和產業(yè)發(fā)展息息相關，是前兩類教育的重要延續(xù)。我國的部分省市已通過了“終身（教育）學習法”，國家也有相應的要求。這其中既要包括具體技術和工具的使用培訓，也需涉及對數字化本身的正確認識，這些都是提升國民綜合素養(yǎng)的重要方面。

應特別指出的是，在一種傾向或成為主導之時，就必須要有規(guī)避風險的意識，全面認識和研判這類導向可能引發(fā)的變革和風險，并通過法律和制度加以規(guī)范和引導。例如，前些年，法國等歐洲國家曾出臺限制中小學生在校使用手機的法令［１５］；2024年5月21日，歐盟正式批準出臺了《人工智能法案》。該法案規(guī)定成立官方的人工智能辦公室，要依法對人工智能等數字化技術、產品等的發(fā)展和使用進行規(guī)范［１６］。該法案強調，人工智能等的飛速發(fā)展將引發(fā)各方面的激烈競爭，風險和安全管理必須要跟上，特別在運用時要確保對健康安全、民主法治和環(huán)保等基本權利的維護，避免其有害影響［１６］。具體到提供者和使用者的相關素養(yǎng)標準，也將各類可能的損害一一列出并明令禁止。要求在下列情形下，相關部門須作出解釋：在人工智能系統(tǒng)投入和使用中，用超出個人意識范圍的潛意識或欺騙性技術，損害人們作出知情決定的能力而產生誤判；對年齡、殘疾或經濟狀況處于弱勢地位群體存在歧視；對個人或人群的評估分類或預測有惡意導向等；或用戶認為該技術系統(tǒng)對其健康、安全或基本權利有不利影響；等等。為確保該法案的有效實施，還明確了問責機制和罰款、警告等具體措施，劃分了不同的風險等級，人工智能行業(yè)從業(yè)者素質要求，相關新技術開發(fā)的透明度，在各成員國設置監(jiān)管沙盒（Al Regulatory Sandboxes），開展必要的獨立研究、聽證和咨詢［１６］。盡管其現有的規(guī)定還不完善，卻能給數字化社會及人工智能相關各方提供重要的準則和參考依據，與多類教育均緊密相關。

總之，在任何新技術產生巨大影響之時，人類最重要的問題就是不能迷失自我，不能讓新技術帶來的多重機遇僅變成對常態(tài)歷史進程的無端損害。尤其在教育方面，要擺正數字化進步與優(yōu)良教育傳統(tǒng)的關系，要不失人（學生）的主體和教育主體的地位，特別要吸取以往經濟（GDP）過熱、效率過熱、智育過熱、科學主義和數字主義的經驗教訓，防范“數字化陷阱”對常規(guī)教育和常態(tài)發(fā)展的不良導向，使方興未艾的數字化發(fā)展成為人與社會全面和諧發(fā)展的重要助力，使教育的理想目標得以較好實現。在改革開放之初，曾有過關于“教育本質”的大討論，對于之后教育改革的全面開展提供了重要的社會基礎和思想保障。面對數字化的挑戰(zhàn)和機遇，教育界和全社會也要下足功夫，厘清思路，使數字化趨勢能更多地造福社會、造福教育，并使其發(fā)展為更符合人類的美好理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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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１5］法國推出中小學生校園手機禁令［ＥＢ/OL］.（2018-08-10）［2024-06-10］.http：//news.cctv.com/2018/08/10/ARTIyX28Mnfis18ttDLLG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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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李文玉）

Clear Thought Leads to Correct Progression

—Reflections on Education in the Digital Era

CHENG Fangping

（School of Education， Renmin University of China， Beijing， 100872， China）

Abstract：The development of digitalization is an important support for accelerating scientific and technological research and development by applying super computing power and dissemination power.However，at present，the expression and function of digitalization are still difficult to integrate and collaborate well with the normal thinking，understanding and actions of human beings in the past，and it has significant interference and ″alienation″ effects.The correct role of education should be to make the development of digitalization in line with the fundamental interests of human beings，rather than being completely controlled or limited by these technologies.The most impressive function of digitalization in the field of education is that it greatly enriches the resources for teaching and learning，and can significantly improve the differences in educational conditions among regions through advanced transmission technologies.The correct application of digitalization should mainly be in the aspects of technology mastery and tool usage.The most crucial point is still not to violate the purposes，principles and methods of education and teaching.Only by paying attention to one′s own survival，mastering the necessary autonomous learning ability，and having the basic qualities and responsibility as a citizen can education have true quality.From a positive perspective，rationally understanding digital issues and scientifically applying this technology are the keys to the future development of education.One of the issues most directly related to education is to clarify what kind and what level of digital literacy future citizens need.It should clarify the direction of the development of education and teaching from the height of humanity and history，and determine the role of digitalization therein.Especially in determining the national literacy，it should not adopt a one-size-fits-all approach，but classify and stratify，put the relationship between digital progress and excellent educational traditions in the right position，and not lose the subjectivity of people（students） and the leading position of education.In particular，it should draw lessons from the experiences and lessons of previous overheating of the economy，overemphasis on efficiency，and overemphasis on intellectual education，and prevent the ″digital trap″ from undermining regular education，so that the emerging digital development can become an important assistance for the comprehensive and harmonious development of people and society.

Key words：digital era;education;literacy;subjectivity of people

收稿日期：2024-06-28；修回日期：2024-07-30

作者簡介：程方平，男，中國人民大學教育學院教授，博士生導師。研究方向：教育理論，教育史，教育政策。

引用格式：程方平.厘清思想方能正確前行——數字化時代的教育省思［Ｊ］.教育與教學研究，2024（11）：1-11.

Citation format：CHENG Fangping.Clear Thought Leads to Correct Progression—Reflections on Education in the Digital Era［Ｊ］.Education and Teaching Research，2024（11）：1-1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