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司法裁判說理的三重必要性

［摘要］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有必要切實融入司法裁判說理中，尤其要深入裁判思維與裁判理念。在理論必要性上，價值說理具有形式合理性與內容合理性。一方面，將價值說理分別融入大前提、小前提與結論中，以彌補三段論說理在法律適用與法治思維上的封閉性；另一方面，價值對法律起著柔性矯正與本質界定作用。在政策必要性上，核心價值觀融入裁判說理是社會主義司法的本質要求。其中，“人民司法”是社會主義司法的價值理念，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裁判說理則是貫徹“人民司法”的基本方式。在實踐必要性上，價值判斷是溝通觀念法與制度法的橋梁，具有重要的理論意義與現(xiàn)實意義。在理論上，價值判斷有助于正確面對中西法治思想差異。在現(xiàn)實上，一方面，價值判斷有助于實現(xiàn)個案正義；另一方面，價值判斷助力獨立行使司法權原則，二者共同實現(xiàn)司法公正。

［關鍵詞］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司法裁判說理；價值判斷；人民司法；司法公正

［中圖分類號］D90-05［文獻標志碼］A［文章編號］2096-1308（2024）06-0061-11

黨的二十大報告指出，要通過“完善以憲法為核心的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嚴格公正司法”“加快建設法治社會”等方式，實現(xiàn)“堅持全面依法治國，推進法治中國建設”。［1］40-42以全面依法治國為總體目標，以《憲法》第24條所確認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為根本依據(jù)，最高人民法院通過印發(fā)相關文件在司法裁判過程中貫徹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司法裁判說理勢在必行。但仍存在一些由于價值說理不充分而導致司法有失公正的情況，究其根本：一方面，在觀念層面，價值判斷并沒有切實融入法官的裁判思維中，包括接收案件事實、形成初步理解、篩選證據(jù)事實、確定法律適用、作出初步結論、整合裁判思路等環(huán)節(jié)。法官在潛意識中會將價值判斷與法律判斷相對立，認為價值判斷是一種主觀性判斷，不足以成為裁量依據(jù)。另一方面，在制度層面，司法責任制制約著法官自由裁量權的行使。相較于具有一定主觀性的價值判斷，法官更加青睞于法律判斷的確定性與可預測性。

當前，關于“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司法裁判說理”的研究大多集中于對現(xiàn)狀、問題和路徑的分析與構造。在現(xiàn)狀呈現(xiàn)方面，所依據(jù)的案件類型包括三類：通過大數(shù)據(jù)檢索選取的案例樣本［2］［3］［4］［5］［6］［7］、最高人民法院發(fā)布的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典型案例［6］、指導性案例［8］［9］；在問題剖析方面，研究成果存在趨同化，基本集中于對“法律規(guī)則逃逸”“道德與政策話語泛化”“價值維度混亂”等問題的探討。［3］［4］［6］［10］當前，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在融入司法實踐的工作中存在“主觀上‘不知道用’‘不愿用’，客觀上‘不會用’，結果上‘用不好’”的情形。［11］在路徑探索方面，學者們結合法律方法論所進行的研究已做得十分出色，主張通過法律發(fā)現(xiàn)、法律解釋、法律論證等方法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裁判文書釋法說理。［7］［10］［12］［13］但相較于對方法論的探討，鮮有學者關注價值觀念融入法治思維的重要性與必要性。本文暫不討論“如何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司法裁判說理”，而致力于從理論、政策、實踐三個方面來討論“為何一定要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司法裁判說理”，這事關司法實質公正的實現(xiàn)。

一、理論必要性：價值說理具有形式合理性與內容合理性

卡多佐大法官曾在耶魯大學法學院的一場講演中指出：“法官的最高職能之一就是要在行為和職業(yè)之間建立真正的關系，在一些時候，只有采用一個主觀性的尺度才能滿足某些客觀標準的要求?！保?4］65法官在進行司法裁量時，應當以客觀標準為基礎，結合“類推、便利、得當和正義”［14］65等主觀性尺度作出裁判。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是社會主義司法裁量過程中運用主觀性尺度的價值標準，應在形式與內容兩方面融入裁判說理。在形式上，通過將價值理念融貫于大前提、小前提及結論的確定而彌補三段論演繹的封閉性；在內容上，以價值矯正法律的局限性、界定法律的本質內涵。

（一）價值說理具有形式合理性

三段論演繹具有封閉性。佩雷爾曼指出，“形式邏輯的司法三段論存在著諸多的問題與缺陷，不能完全滿足司法過程和法律辯論的要求”，他認為法律具有明確性、一致性與完備性，當其中任意一個要求不滿足時，通過傳統(tǒng)三段論對法律的演繹邏輯便出現(xiàn)了問題。［15］三段論模式“只能解決法律能夠涵攝的簡單案件”［16］。然而在日常司法實踐中，鮮有法律規(guī)則能夠與案件事實完美契合。法官們必須突破僵化的法治思維，將三段論演繹視為解決糾紛的一種方式而非目的本身，對大前提與小前提的確定不能凌駕于法治價值之上。

價值判斷融入三段論說理中的不同部分，對裁判結果所起到的影響作用不同。

其一，價值判斷融入大前提時，對裁判結果起著“決定性論證”作用。一方面，因立法漏洞導致大前提闕如時，法官基于對立法目的與法律原則的理解而進行司法續(xù)造，影響著裁判說理與裁判結果。另一方面，面對“規(guī)則悖論”型疑難案件［17］，法官需要基于后果考量而使法律規(guī)則的適用符合法治價值。將價值判斷融入大前提的選擇過程，是法官在司法中理解并貫徹立法價值的過程。

其二，價值判斷融入小前提時，對裁判結果起著“輔助性論證”作用。裁判文書對事實的呈現(xiàn)通常包括三類事實：雙方當事人所陳述的案件原始事實、法院通過雙方當事人舉證與質證所得出的證據(jù)事實、運用三段論模式進行論證說理的法律事實。這三類事實都只屬于案件事實的一部分。要求將價值判斷融入小前提，即強調將價值判斷同時融入證據(jù)事實與法律事實的認定過程。認定證據(jù)事實包括：一是接收證據(jù)環(huán)節(jié)。訴訟雙方當事人展示并陳述證據(jù)。囿于語言表述的局限性、雙方當事人的立場與利益追求不同、人的記憶與客觀真相存在偏差等因素，呈現(xiàn)在法官面前的證據(jù)往往有失偏頗。法官有必要基于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結合個人日常生活經(jīng)驗、對事物發(fā)展的客觀規(guī)律認知等因素來辨別該證據(jù)材料是否可信。二是確認證據(jù)材料環(huán)節(jié)。法官應結合具體案情、爭議焦點、訴訟請求、待證事實等常情常理判斷證據(jù)的合法性、客觀性、關聯(lián)性，以認定其證據(jù)能力與證明力。三是串聯(lián)證據(jù)事實環(huán)節(jié)。法官在每一個證據(jù)材料中都可得出相應的證據(jù)事實碎片，將這些證據(jù)事實碎片進行串聯(lián)形成最終證據(jù)事實的過程，也離不開價值判斷。從“不知真假的相關證據(jù)材料到必然為真的證據(jù)事實之間”，存在“認知性推論空間”。［18］“這些推理必須受到常識、經(jīng)驗、邏輯等認知要素的限制”，“我們推理所依據(jù)的假設必須能為公眾普遍接受”。［19］法律事實應具備三個要素：在上述證據(jù)事實的范圍內選取、具有合法合規(guī)性、具有正當合理性。從證據(jù)事實到法律事實，仍應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為引領與導向，以主觀判斷輔助客觀判斷，形成合情理且具有可接受性的小前提。

其三，價值判斷融入結論，對裁判結果起著“補強性論證”的作用。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結論部分，即以價值說理補強法規(guī)釋法，有利于增強裁判說理的可接受性，講清法理、情理、常理、事理。價值判斷融入三段論演繹，使裁判者的目光不再停留于法律本身，而更加注重裁判說理的后續(xù)效果，進而更好地平衡法律判斷與價值判斷，以發(fā)揮司法裁判說理的對話溝通、道德教化、價值傳遞、守法行為指引與類案行為指導等社會性功能。

（二）價值說理具有內容合理性

法律具有明確性、普適性、國家意志性、形式性，反之法律也必然具有滯后性、模糊性、強制性、僵化性。價值對法律起著柔性矯正作用。其一，具有前瞻性的價值依據(jù)可以彌補法律規(guī)范的滯后性?！吧鐣男枰蜕鐣囊庖姵３Ｊ腔蚨嗷蛏俚刈咴凇伞那懊?。我們可能非常接近地達到它們之間缺口的接合處，但永遠存在的趨向是要把這缺口重新打開來?！保?0］價值說理有助于我們不斷靠近社會的需要與意見，而盡可能地縮小其與法律之間的缺口。其二，具有明確性的價值目標可以彌補法律規(guī)則的模糊性。“人類語言總是顧此失彼、撿東拉西，它往往在表達某種事物的時候，同時也在遮蔽另一種事物?！保?1］法律在廣泛地普適于大眾的同時，便無法兼顧個體差異。司法公正是司法的唯一終極目標，以此為標準所進行的價值說理有助于調控法律的個案適用，實現(xiàn)個案正義。其三，具有道德教化性的價值說理可以中和法律規(guī)制的國家強制性。法律以國家意志的形式予以表現(xiàn)，以國家強制力保證實施。一方面，價值說理不具有強制約束力，從人們的內心出發(fā)起著教化指引的作用，更有利于增強司法裁判的可接受性；另一方面，“這種以強力為后盾運行的法律既可以為‘性善者’所掌握而成為維護民眾福祉和社會公益的‘善法’，也可以為‘性惡者’所操縱而成為壓制民眾自由與人權的‘惡法’”［22］。價值說理有助于劃清法律“善惡”的界限，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來衡量法律“善惡”的范圍。其四，具有動態(tài)靈活性的價值判斷可以彌補法律判斷的靜態(tài)僵化性。一方面，法律的作用范圍有限。相較于法律規(guī)制的事后性救濟，價值判斷能夠指引公眾的社會行為，是一種預防性救濟。另一方面，法律的救濟方式單一?！霸诮^大多數(shù)場合下，金錢賠償辦法乃是唯一的方法，而這也已成了法律在任何時候的主要救濟手段。”［23］一段融入價值考量的判詞更能夠使公眾感受到司法的溫度，從內心出發(fā)認同法治。

價值對法律起著本質界定作用。價值是法律的本質屬性，決定著法律的制定與實施。溯源于西方復興自然法學派與分析主義法學派之爭，德法沖突是自古以來的重要話題。富勒強調法律與道德不可分離，認為“道德是法律的基礎”，應當從法律的外在道德與內在道德兩個方面來認識法律和道德之間的關系。此外，富勒還認為“惡法非法”，反對哈特的“惡法亦法”。德沃金同樣對哈特的法律實證主義進行過批判。以“平等關懷與尊重的權利”作為其“權利論”的核心內容，提出包含“原則具有法律拘束力”以及“司法中原則優(yōu)于政策”兩方面內容的“原則學說”，強調法律與道德的不可分割性。而在西方分析實證主義法學流派的發(fā)展脈絡中，奧斯丁作出了法律命令說與實在道德論之分；凱爾森進行了專注于實在法的純粹法學理論分析；哈特在自己所提出的“法律規(guī)則說”的基礎上，繼續(xù)堅持了奧斯丁將“實在法”與“應然法”分離的理論；拉茲基于“法治就是法律的統(tǒng)治”這一思想，提出了不同于富勒的法治八大原則，指出“法治不是一種道德美，而是‘法律直接為善的目標服務的必要條件’”［24］151，拉茲將法治置于低于道德的限度范圍內，認為不能對法治寄予更高要求。但無論是哪種觀點，都必須正視道德對法律的深刻影響。經(jīng)歷二戰(zhàn)的洗禮，即使是法律實證主義者，對于道德與法律的看法也出現(xiàn)一定程度的轉變。他們必須承認的一點就是法律源自并且依賴于人們的社會認同以及社會主流價值而存在。最明顯的轉折點大概就體現(xiàn)在哈特所提出的“自然法的最低限度的內容”理論，這意味著實證主義法學承認法律與道德之間存在某種聯(lián)系，雖然他依舊堅持“惡法亦法”，但是在麥考密克看來，這仍“是一種價值為基礎的”看待法律的觀點。［24］163因此，我們可以認為，“實證主義和自然法存在一個匯合點”［24］163，而這個“匯合點”便是價值。無論是分析法學還是自然法學，對于“法律是什么”的研究都離不開對價值的考量。法律是對價值的外在彰顯，價值是對法律的內在界定。不同民族有著不同的核心價值觀，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是界定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律體系的本質，是貫徹“人民司法”理念的方式與標準。

二、政策必要性：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司法裁判說理是社會主義司法的本質要求

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司法裁判說理已成為客觀要求。自2012年11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被寫入黨的十八大報告以來，中央先后印發(fā)的《關于培育和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意見》《關于進一步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法治建設的指導意見》《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法治建設立法修法規(guī)劃》以及《關于加強社會主義法治文化建設的意見》，都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在法治建設中的落實勾勒出明確的路徑與目標?！胺ㄔ簣?zhí)行政策背后存在著一種政治邏輯”［25］，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司法融入正是人民法院對中央政策的回應。社會主義司法應當以人民司法為價值理念，以公平正義為價值追尋，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司法是必經(jīng)之路。

（一）“人民司法”是社會主義司法的價值理念

社會主義司法要堅持“以人為本”。馬克思就人與法律的關系分析道：“在民主制中，不是人為法律而存在，而是法律為人而存在。”［26］我國是由全國各族人民當家作主的國家，最廣泛的階層“人民民主”法律意識形態(tài)凝結了全國人民對公平正義價值的追求。為了保障“人民民主”法律意識形態(tài)的安全，必須堅持貫徹“人民司法”的實踐理念。

人民司法制度已發(fā)展得較為成熟。其以近代以來中華民族的抗爭與獨立為起源背景，經(jīng)歷了1943年“馬錫五審判方式”的形成與1958年大躍進時期的曲折發(fā)展過程，鄧小平、江澤民、胡錦濤都相繼作出了強調以人為本、保障人民當家作主的相關論述。進入新時期以來，習近平總書記基于“以人民為中心”的發(fā)展思想，針對公正司法、人民司法作出了“要努力讓人民群眾在每一個司法案件中都感受到公平正義”“法律本來應該具有定紛止爭的功能，司法審判本來應該具有終局性的作用，如果司法不公、人心不服，這些功能就難以實現(xiàn)”，“要堅持司法為民”“法律不應該是冷冰冰的，司法工作也是群眾工作”等指示［27］67-69，并指出要堅持依法治國和以德治國相結合，認為建設中國特色社會主義法治國家離不開道德的教化，必須在社會主義法治進程中大力弘揚與踐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實現(xiàn)公正司法。

人民性是人民司法理念的核心特性，貫穿整個司法裁判說理過程。其一，人民司法要求在裁判理念上堅持人民性，堅持通過司法方式切實化解人民群眾之間的糾紛與矛盾，真正做到案結事了，滿足人民群眾的公平正義需求。其二，人民司法要求在裁判說理的內容上堅持人民性，要求法官在裁判依據(jù)的選定、案件事實的認定以及情理性論述時，要盡量做到裁判說理兼具法理專業(yè)性與情理正當性，以增強其可接受性。其三，人民司法要求在裁判說理的思維方式上堅持人民性，以法官接收案件事實所形成的前理解為始，經(jīng)過對該前理解的合法性與合理性的檢驗，到以作出最終結論為止，要求法官將如何使人民群眾的利益最大化納入裁量因素，以平衡合法性與合理性。其四，人民司法要求在裁判效果上將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相統(tǒng)一。司法是社會穩(wěn)定的保持器，裁判說理在公眾與法官之間起著對話溝通作用。“人民司法”強調司法工作要堅持“人民”視角，不僅要求法官在作出司法裁判的過程中堅持以維護當事人的訴訟權利為本位，還要求法官兼顧其他處于類似困境中的公眾權益。如果說前者體現(xiàn)了司法的顯性固有作用，那么后者則體現(xiàn)了司法的隱性期待作用。為了使得社會主義司法為人民所滿意，就必須在價值層面有所體現(xiàn)，堅持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相一致，避免法律教條主義的“機械司法”。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是法官進行價值判斷的依據(jù)與標準，其在司法實踐中的融入既是對“依法治國和以德治國相結合”的政策回應，也是全面落實“人民司法”，“使人民群眾在每一個案件中感受到公平正義”的制度保障。

（二）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司法裁判說理是貫徹“人民司法”的基本方式

最高人民法院于2021年發(fā)布《關于深入推進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裁判文書釋法說理的指導意見》（以下簡稱《意見》），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司法裁判說理作出細致指導。下文將對《意見》進行解讀，以明確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裁判說理的原則、方法與機制。

其一，《意見》第1條對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司法裁判說理的總體原則作出三點強調：一是堅持法治與德治相結合。黨的二十大報告強調要“堅持依法治國和以德治國相結合，把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法治建設、融入社會發(fā)展、融入日常生活”［1］45。社會主義司法要平衡裁判說理的合法性與合理性，既要堅持依法裁判，以保障司法公信力，又要堅持個案正義，以保障司法的可接受性。二是堅持以人民為中心。黨的二十大報告強調要“堅持以人民為中心的發(fā)展思想”［1］29，“發(fā)展全過程人民民主，保障人民當家作主”［1］38?！叭嗣袼痉ā崩砟钜笊鐣髁x司法以滿足人民群眾的公平正義為目標追尋，以在裁判說理中闡明事理、法理、情理、文理為基本方式，堅持一切司法裁判工作以人民群眾的幸福感與獲得感為中心展開。三是堅持政治效果、法律效果和社會效果的有機統(tǒng)一。要以總體國家安全觀為理論指導，以憲法與法律為根本遵循，以實現(xiàn)人民群眾所認同的公平正義為價值依歸，使司法裁判符合時代、國情與文化。

其二，《意見》第2條針對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司法裁判說理作出宏觀層面的方式指導。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對司法裁判起著兩方面的引領作用：一方面，引領法官對于立法的理解與適用。該條指出法官要善于結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正確理解立法原則與立法目的，準確援引法律依據(jù)。另一方面，引領裁判價值類案的教育作用。該條強調對于價值導向性較強的案件要強化適用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以充分發(fā)揮司法裁判對社會行為的教育、指引、評價等作用。

其三，《意見》第3—10條針對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司法裁判說理作出微觀層面的方法指導。一是《意見》第3、5、6條強調要結合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正確認定證據(jù)事實與法律適用。在認定證據(jù)事實時，法官應當根據(jù)庭審過程中的舉證、質證、法庭調查、法庭辯論環(huán)節(jié)篩選符合社會基本認知且有確切證據(jù)予以佐證的合理證據(jù)事實，并對證據(jù)事實進行判斷，認定可用于三段論演繹的小前提事實。在確定大前提時，當不存在現(xiàn)成可供援引的法律依據(jù)時，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便成為法官予以裁判的主要依據(jù)，以此來正確理解立法宗旨與立法目的，作出既順應法律期待又符合群眾利益的公正裁判；當存在現(xiàn)成可供援引的法律依據(jù)時，法官同樣應針對法律依據(jù)作出適當?shù)膬r值說理，對裁判結果的可接受性予以補強。但遺憾的是，該三條意見主要針對外部證成，而缺乏對涵攝過程的內部證成予以價值指導。二是《意見》第4條對強化運用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說理的案件作出六類具體劃分。該六類案件都屬于可能引起社會廣泛關注與社會道德評價的具有價值導向性的案件。三是《意見》第7條指出法官應當正確界定價值導向，以防止作出有悖于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的裁判結果，導致不良的裁判效果。四是《意見》第8、9、10條則著重對法官價值說理的方法作出規(guī)定，包括對于訴訟主體所主動提出的運用價值判斷的情況、價值說理與法律解釋方法相結合，以及價值說理的語言表述應通俗簡明三個方面。

其四，《意見》第11—17條針對人民法院作出了完善要求，包括案件識別機制、類案檢索機制、審委會重點討論機制，以及通過加強法官業(yè)務技能的學習、公開裁判文書、建立獎勵機制、定期學習典型案例四種方式提升法官的職業(yè)素養(yǎng)與業(yè)務能力。

《意見》從總體原則，到哪類案件需要重點融入、如何融入，最后到機制完善，以強調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司法裁判說理是將人民利益落到實處的基本方式，是人民司法理念在裁判過程中的重要體現(xiàn)。

三、實踐必要性：價值判斷是溝通觀念法與制度法的現(xiàn)實橋梁

社會公眾內心的觀念法往往與以文本形式存在的制度法之間存在差異，在司法領域，這種差異代表著職業(yè)標準與社會標準的沖突，意味著法律標準與道德標準的背離。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為依據(jù)在司法裁判中進行價值說理，既是對職業(yè)標準與法律標準的情理性教化，也是對社會標準與道德標準的法理性規(guī)制。

（一）“廣西百香果女孩”案的價值說理回顧

在經(jīng)歷備受抨擊的二審判決之后，再審裁判充分考量社會效果，共情被害人與社會公眾的道德底線，基于立法目的與立法原則，將價值判斷融入再審全過程。

其一，再審判決基于自首制度之立法目的對是否予以從輕處罰進行價值性裁量。本案中被告人經(jīng)家人規(guī)勸主動向公安機關投案成立自首毋庸置疑，然而我國《刑法》中的自首制度針對的主體是主觀惡性及其所造成的社會危害性相對較小的犯罪嫌疑人，為了充分保障該類犯罪嫌疑人的正當權益，我們通過自首制度來發(fā)揮法律對社會的教育與引導作用。本案的再審判決書指出“自首制度目的是促進罪犯認罪悔罪，主動接受法律制裁”，應結合犯罪事實、犯罪性質、犯罪情節(jié)、危害結果、社會影響、被告人的主觀惡性和人身危險性、投案的主動性、供述的及時性和穩(wěn)定性等因素，判斷自首制度應否適用，以避免司法中立的異化現(xiàn)象。

其二，再審判決基于加重情節(jié)對量刑進行價值性裁量。再審判決指出本案中存在三個從重處罰情節(jié)：一是本案被害人為不滿十四周歲的幼女，屬于刑法保護的特定群體。二是本案被告人以極其惡劣的暴力行為對被害人實施強奸致人死亡，“犯罪動機極其卑劣，手段殘忍，情節(jié)特別惡劣，嚴重突破社會公眾安全感的底線”。三是本案被告人在案發(fā)前曾有多次嚴重傷害未成年人身心健康的行為，“嚴重危害社會公眾安全”，“具有極深的主觀惡性和極大的人身危險性”。上述從重處罰情節(jié)中，除第一條屬于法定的強奸罪之從重處罰情節(jié)外，法官均圍繞“犯罪行為威脅社會公眾安全感”進行價值說理，以說明本案犯罪行為在情理上符合從重處罰。

其三，再審判決基于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的有機統(tǒng)一進行價值性說理。法官的價值判斷融入整個再審裁判過程中。一是價值判斷融入“找法”過程。通過價值界定自首制度的立法目的，以判定本案不適用自首制度。二是價值判斷融入“釋法”過程。對于已確定的被告人犯強奸罪這一犯罪事實，通過價值判斷衡量犯罪行為是否構成從重處罰。三是價值判斷融入“認定事實”過程。通過被告人在案發(fā)后作為被懷疑對象接受調查時否認犯罪，后迫于偵查壓力，且在家人規(guī)勸、陪同下投案這一客觀事實，法院認定被告人并無實質性悔罪表現(xiàn)，不存在應當從輕處罰的情節(jié)。四是價值判斷融入“作出結論”過程。再審法院通過道德教育論述呼吁社會公眾切實保護未成年人的合法權益，本案不存在適用法律缺位、事實認定復雜等疑難情形，屬于法律判斷與價值判斷相背離的案件類型。二審裁判適用自首制度雖符合法理卻不符合情理，造成不良的社會效果，這就要求再審裁判對法律效果與社會效果進行有機結合，重新審視自首制度的立法目的與適用情形。再審判決書中的價值說理，實際上是為“為何不適用自首制度”提供理由。這不僅是面向社會公眾的解釋，同時也是作為“先例”面向司法者的警醒，以強調社會效果之于良好的裁判效果的重要性。

（二）價值判斷的理論意義與現(xiàn)實意義

在理論層面，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司法裁判說理是對中國傳統(tǒng)法文化的延續(xù)與傳承，有助于正確吸納西方有益法治思想。西學伊始，便有一些仁人志士思考如何對西方國家的制度有所揚棄。沈家本、康有為、梁啟超、孫中山都曾作出過不可完全照搬西方法律的強調論述，主張“融會中西、損益變通”。［28］然而，在西學時因無法正確處理中西在宗教、倫理、文化等方面的根本性不同，導致我們對西方的法治觀出現(xiàn)了誤讀，而形成德法分家的錯誤思想，這種法治思想甚至“逐漸成為中國法學界的一個基本共識”［29］。但實際上，“無論是在西方的近現(xiàn)代，還是在中國的古代傳統(tǒng)上，彼此之間的差異并不在于中國講道德而西方講法律，因為二者都是既講道德又講法律，二者的共性恰恰在于只有講道德的法律才是好法律，只有德性充足的法治，才是好法治”［29］。在西學的過程中，我們往往會忽略西方法治思想中所包含的人權、自由、平等等價值內涵，而片面盲從其完善的程序正義；在繼承中國傳統(tǒng)法思想的過程中，我們又專注于儒學禮教，而忽視中國傳統(tǒng)法律文化實際上也蘊含不同于西方的“法治”思想——法家主張變法圖強和推行以賞罰為手段的“法治”，以“‘不法古，不循今’的進化史觀”“‘好利惡害’的人性論”“‘廢私立公’的公法觀”“民富國強的功利主義”為理論支撐，以“‘以法為本’，樹立法律的絕對權威”“善于運用賞罰”“‘法’‘勢’‘術’相結合”的基本方式。雖然此“法治”在本質上仍服務于人治，但法家思想的存在足以說明中國并非毫無法治根基的國家，法治在中國也并非完全意義上的“舶來品”。司法實踐應結合中國實際，既不盲從也不泥古，對中國傳統(tǒng)優(yōu)秀法文化進行現(xiàn)代性轉換與創(chuàng)造性發(fā)展，對西方有益法治文化進行中國式轉化。

在現(xiàn)實層面，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有助于實現(xiàn)司法公正。一方面，價值判斷調和依法裁判與個案正義。司法由無數(shù)個個案構成，司法是否公正需要在無數(shù)個個案中進行審視。司法通過每一個具體個案記錄每一時代的變化，反映每一時代的主流價值。對于司法群體來說，每一個具體個案都是最新的“先例”，為之后的類案提供裁判思路，在技術釋法與價值塑造上發(fā)揮示范作用；對于社會公眾來說，每一個具體個案都包含人們學法、懂法、守法、信法的過程，更承載著以道德滋養(yǎng)內心的使命。另一方面，價值判斷為獨立行使司法權助力，共同實現(xiàn)司法公正。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司法裁判說理順應了社會主義司法的本質需求。實際上，在我國，“無論如何標榜法官裁判的非政治性和中立性，均不能否認，司法從來不是政治中立性，從來都具有明確的政治導向”［30］。社會主義司法的本質是一種“人民司法”，人民群眾的利益決定著司法的政治傾向。所謂的“獨立行使司法權”，是指應當以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為標準，以符合人民群眾利益為追求的背景下而獨立行權，這是合乎政治價值與法治價值的表現(xiàn)，同時也是避免獨立行使司法權與司法的中立性出現(xiàn)異化的價值保障。反過來說，缺失了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引領的司法裁判，將可能出現(xiàn)濫用獨立行使司法權的現(xiàn)象，從而成為司法不公的誘因。獨立行使司法權并非無條件的絕對獨立，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則是把握其獨立程度的價值基準，同時也是檢驗其是否獨立行權的價值依據(jù)，二者共同為實現(xiàn)司法公正而服務。

四、結語

法律強調“以人為本”，其中人是目的因素，而法律作為調整人類社會的手段因素，應以“人的全面發(fā)展”為內在法治價值。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作為社會主義法治價值體系的靈魂，有必要切實融入司法裁判說理，尤其融入法治思維與裁判理念。當前，司法裁判對于價值考量的貫徹雖確已取得顯著成效，但仍處于起步階段，在審判實踐中存在諸多因價值說理不充分而顯失公正的現(xiàn)象。司法裁判的目標并非局限于解決當下困境，而應當考量包括是否具有可執(zhí)行性、可接受性、類案可參考性等在內的社會效果，不僅需要以價值說理的形式將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以看得見的方式融入裁判說理內容，更要求將法治價值觀念以感受得到的方式融入法治思維。主張價值判斷并非以人治代替法治的倒退，也并非以主觀代替客觀的法外裁判。我們仍應加強價值觀念入法，構建法治體系，培育法治信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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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責任編輯：曲丹丹〕

［收稿日期］2024-10-28

［基金項目］西安航空學院校級博士科研啟動項目“社會主義核心價值觀融入裁判說理對法治文化安全的功能”（2024KY0244）

［作者簡介］薄蕭（1995），女，山西忻州人，講師，博士，從事法治價值、法治文化安全研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