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導讀】禮與法是中國古代王朝統(tǒng)治的兩種手段,并且禮法交織,直至唐代實現(xiàn)禮法合一。禮法合一既體現(xiàn)在《唐律疏議》的立法制定上,也體現(xiàn)在《唐律疏議》的內(nèi)容中。
一、“禮”指導《唐律疏議》制定
《唐律疏議》在制定之初就旁征博引儒家的思想觀點,并從儒家經(jīng)典中吸取了道德教化的思想。特別是在《唐律疏議·名例》中,提到十惡、八議、五刑等法律制度及其原則時,其引證更加頻繁,其理論依據(jù)都與儒家思想密不可分。唐代的律學家在編撰法典之初就采用了兩條立法原則:
(一)“德禮為政教之本,刑罰為政教之用”
儒家先賢推崇以道德教化來引導民眾,從而實現(xiàn)治理國家的目標。儒家學者推崇的倫理教化在《唐律疏議》中得到了充分的詮釋,不論是《唐律疏議》的制定原則,還是其適用的臣民范圍,甚至是定罪量刑的依據(jù),都體現(xiàn)了儒家倫理教化的色彩。
在《唐律疏議·名例》中即有“德禮為政教之本,刑罰為政教之用,猶昏曉陽秋相須而成者也”的說法。律學家將“德禮”與“刑罰”,也就是“禮”與“法”之間的關系闡釋得很明確。兩者相輔相成,成為中國古代王朝治理國家不可分離的重要手段與方式。但是兩者的關系卻不是平行的,而是“主”與“輔”、“本”與“用”的關系。《唐律疏議》中的許多條文都是在維護儒家的綱常倫理,尤其是維護三綱五常,這是《唐律疏議》的一大特點。在《唐律疏議》的制定及立法原則上,最能夠體現(xiàn)“德禮”的,莫過于“名例”中有關十惡、八議和五刑的記載。《唐律疏議》在對十惡重罪進行評價時,直接采用了儒家經(jīng)典《春秋》與《左傳》的說法。無論是法典編纂者的身份,還是法典所遵循的基本原則,乃至對十惡重罪的評判標準,都與儒家經(jīng)義密不可分。種種跡象表明,《唐律疏議》旨在維護儒家的綱常倫理,并將其納入國家法律。
《疏議》曰:“《周禮》云:‘八辟麗邦法?!裰俗h’,周之‘八辟’也?!薄短坡墒枳h》在解釋“八議”時,從久遠的歷史中找尋蹤跡,認為周代的“八辟”是唐代“八議”的濫觴。《唐律疏議》將“八議”明確規(guī)定為:議親、議故、議賢、議能、議功、議貴、議勤、議賓等八種,此八種身份的民眾在犯了除謀反死罪的其他罪時,對其需多加寬赦,經(jīng)皇帝批準后方可定罪量刑。八議中的“議賓”是對先代貴族的一種尊重和優(yōu)待,以彰顯唐朝的大國風范?!短坡墒枳h》將“議賓”歸為“承先代之后為國賓者”。為解釋何為“先代之后”,還引用了《詩經(jīng)》中的“有客有客,亦白其馬”之句。詩歌當中的這位客人,可能指的就是殷商舊臣微子啟。周朝建立后大肆分封諸侯,其中就分封了紂王的兄弟微子于宋,統(tǒng)帥殷商的遺民,并以賓客的禮儀待之。最能直接闡釋“議賓”含義的,莫過于《疏議》言:“昔武王克商,封夏后氏之后于杞,封殷氏之后于宋,若今周后介公、隋后酅公,并為國賓者。”不僅從久遠的歷史中尋找有關“議賓”的詩句,還將周后介公、隋后酅公同樣視為“國賓者”,給予先代貴族濃濃的優(yōu)待,以存其后。
笞、杖、徒、流、死統(tǒng)稱為五刑,是中國古代治理國家的嚴酷刑法。五刑依據(jù)違法的不同程度施以不同的處罰,而關于五刑的刑種、刑罰等級的制定都與儒家經(jīng)義有關。儒家認為圣人制定五刑以威懾百姓、維護統(tǒng)治,使民眾知道何事可為、何事不可為。
(二)“于禮以為出入”
《唐律疏議》的另外一條制定原則就是“于禮以為出入”。唐代律學家在編撰《唐律疏議》時,通過解釋儒家經(jīng)典和律條來闡明律例,將古代宗族觀念、儒家傳統(tǒng)思想充分融入法典條文中,使儒家經(jīng)義貫穿《唐律疏議》制定、實行的整個過程。儒家傳統(tǒng)經(jīng)典中關于道德的基本論述,成為《唐律疏議》的思想基礎。
二、禮典、禮文入法
《唐律疏議》在編撰之初,就有儒學大家參與其中,將唐代的經(jīng)學、禮學思想融入法典,一些律文甚至是從儒家經(jīng)典中直接摘用而來,未作增減。比如“八議”一詞直接來源于《周禮·秋官司寇·小司寇》中的“八辟”,律學家們依其照抄改編而來。《周禮》云:“八辟麗邦法?!币簿褪钦f,唐代法律中有關八議的相關規(guī)定是從《周禮》照搬過來的。
同時,在《唐律疏議·戶婚》中,我們可以看見有關“妻無七出”的相關問答:
諸妻無七出及義絕之狀,而出之者,徒一年半。雖犯七出,有三不去,而出之者,杖一百。追還合。若犯惡疾及奸者,不用此律。
早在東周時期,社會上就已經(jīng)有了“七去”的說法,但在禮制和法律上都并未形成完整的規(guī)定,因而對當時的婚姻關系和社會關系影響有限,并未發(fā)揮多大的作用。漢代時,“七出”“七去”雖然名稱不一,但兩者在內(nèi)容上卻是一致的?!捌叱觥痹跐h代已正式成為社會層面所認同的“禮”,影響著百姓的婚嫁。直至唐代,“七出”正式以法律的形式確定下來,不僅得到社會的全面認可,而且還被納入法典之中,并得到了統(tǒng)治者的重視?!短坡墒枳h》里的“七出”“三不去”與《大戴禮記·本命》中的論述大致相同,都是儒家經(jīng)義的體現(xiàn)。
《唐律疏議》中除了有從“禮”中改編而來的律文,還有直接照搬儒家經(jīng)典的律文。諸如《唐律疏議·名例》中關于“矜老小及疾”的法律條文,直接來源于儒家經(jīng)典《禮記》。具體規(guī)定如下:
諸年七十以上、十五以下及廢疾,犯流罪以下,收贖;八十以上、十歲以下及篤疾,犯反、逆、殺人應死者,上請;盜及傷人者,亦收贖;九十以上、七歲以下,雖有死罪,不加刑。
顯而易見,這是從《周禮》三赦之法“一赦曰幼弱,二赦曰老耄,三赦曰蠢愚”和《禮記》“悼耄不刑”“八十、九十曰耄,七年曰悼。悼與耄雖有罪,不加刑焉”衍變而來的?!吨芏Y》三赦之法與《禮記》“悼耄不刑”,都是針對老幼之人以及智力障礙之人而設,對弱勢群體在法律上予以優(yōu)待,這不僅與儒家矜幼、憐憫的思想保持一致,更體現(xiàn)出儒家思想對法典的影響力?!短坡墒枳h》中有關不孝罪的規(guī)定為:
諸祖父母、父母在,而子孫別籍、異財者,徒三年。
諸子孫違犯教令及供養(yǎng)有闕者,徒二年。
漢代法律雖然也有對不孝罪的相關規(guī)定,但《唐律疏議》對不孝罪,甚至是不孝的行為都給出了詳細的定罪規(guī)定。除了不得與祖父母別籍異財、不得違反祖父母教令外,辱罵、毆打祖父母更是不孝重罪,要受到嚴厲懲處?!短坡墒枳h》對不孝罪的規(guī)定較之漢代更加明確,與儒家提倡的長幼尊卑之說完全契合。因而也可以說儒家思想對《唐律疏議》影響深遠,后繼王朝也遵從《唐律疏議》的相關法律規(guī)定,未作出大規(guī)模修改。
三、定罪量刑以禮為準則
儒家提倡百姓有尊卑貴賤之分,恰如《禮記·樂記》所言:“禮義立,則貴賤等矣……合父子之親,明長幼之序?!辟F賤有等、尊卑有別、長幼有序,這是傳統(tǒng)禮儀的基本精神,是中國古代社會治理的核心所在。而這一點同時也是《唐律疏議》立法和施行的重要依據(jù)。
唐朝時期以“禮”別貴賤,以“禮”定尊卑。為了更好地治理國家、統(tǒng)帥民眾,《唐律疏議》將民眾劃分為四個不同的等級,每個等級的權利與義務都與其身份息息相關,其在法律上的地位也不同。最尊貴的莫過于皇帝,是天然的第一等級,有著至高無上的權力。法律的權威由皇帝賦予,因而可以說,皇帝凌駕于法律之上,法律只是統(tǒng)治的工具。第二個等級是貴族和官吏,兩者屬于王朝的上層集團,他們“食君之祿,擔君之憂”,對皇帝負責。貴族和官吏又因不同的身份地位,細分為四個不同的層級,分別享有不同的權利。最高者為皇室宗族、職事官三品以上、散官二品以上及爵一品者,稱為“議貴”;其次為三品以下、五品以上的職事官,二品以下、五品以上的散官和一品以下、五品以上的侯爵,稱為“通貴”;再次為五品以下、七品以上之官,以及七品以下、九品以上之官。
他們在身份地位上天差地別,在法律地位上也有明確的高低貴賤之分,最突出的表現(xiàn)就是《唐律疏議》中關于五刑二十等的規(guī)定?!短坡墒枳h》依據(jù)不同的社會身份,有差別地對案件進行定罪量刑,即同罪異罰。按照唐代的社會等級,皇帝是國家的最高統(tǒng)治者,對臣民進行生殺予奪,因而皇帝無罪可罰。對其他的三個階層,除謀反、謀逆無可赦之外,其余諸罪皆可依據(jù)身份地位進行相應的減刑或免刑。身份越高之人,減刑的程度越高,甚至能夠免于刑罰。在有官與無官犯罪的問題上,有官之人可以利用官位進行“官當”,以此減免刑罰,而無官之人則嚴格執(zhí)行《唐律疏議》中的相關規(guī)定,依法論處。《唐律疏議》在這一點上進行了詳細規(guī)定,體現(xiàn)出強烈的等級思想。
在《唐律疏議》中,有官犯罪依據(jù)官位大小而接受不同的刑罰。例如《唐律疏議·名例》中關于官員私家犯罪的處罰規(guī)定:“五品以上,一官當徒二年;九品以上,一官當徒一年。”這里對官位卑賤的九品以上、五品以下官員的處罰較輕;而官位重的五品官員及以上,則加重處罰力度。
可以說,《唐律疏議》無論是在立法上,還是在法律的適用范圍和定罪量刑上,都是以儒家的“禮”作為核心。凡是違禮之罪,無論有官與否都要加重處罰。法律又會因其不同的身份地位而減免刑罰,十惡重罪不在減免之列。
四、結語
中國古代禮法合一的歷史起源較早,經(jīng)歷了漢朝引經(jīng)注律的發(fā)展,直至唐代《唐律疏議》頒布,標志著禮法合一的體系得以最終確立?!短坡墒枳h》影響深遠,是后繼王朝法典編撰的范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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