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山藥粥》看日本封建時代底層人物的人生境遇

苗舉鵬

【摘 要】《山藥粥》是日本近代著名短篇小說家芥川龍之介的一篇精品。該小說成功塑造了“五品”這一小官員形象，并通過描寫他的一系列人生遭遇，深刻展現(xiàn)了日本封建時代底層人物受到的從生活、精神等各個方面的壓迫，揭示了那一時代小人物悲慘而又絕望的人生境地。

【關(guān)鍵詞】芥川龍之介；“五品”；人生境遇

眾所周知，芥川的小說一向以深刻聞名，《山藥粥》亦是如此。小說的主人公“五品”—一個典型的凡夫俗子、攝政王的五品侍衛(wèi)，由于過于平庸，甚至連姓名都埋沒于歷史長河，不被人記憶。他是日本封建時代小人物的一個縮影，從這樣一個典型形象的遭遇，我們可以管中窺豹、見微知著，一探那一時代下層民眾所受到的種種壓迫與排擠，了解他們的真實處境。

一、貧困的物質(zhì)生活

小說中的“五品”生活是相當?shù)木狡取：芫靡詠?，他總是穿著同一件褪了色的短褂子，戴著同一頂憋塌塌的京式烏帽，腳下穿著一雙快要磨破的草屐。由于長期缺衣少食，他那面帶菜色的臉龐總給人一種營養(yǎng)不良、木訥遲鈍的感覺。身為一個侍衛(wèi)，連象征著他身份的佩刀也是很不給他面子，刀柄上的貼金已經(jīng)變色，刀鞘上的黑漆斑駁剝落，絲毫看不出有一點侍衛(wèi)該有的英勇、豪邁的氣質(zhì)。其生活之困頓潦倒，展露無遺。

與之相對，小說中的另一位主要人物—民部卿時長的公子藤原利仁，卻過著奢侈糜爛的生活。他膀闊腰圓、身量超群，恐怕從沒有經(jīng)受過柴米油鹽的洗禮。兩人同騎馬去敦賀時的場景，更是能讓人看出兩人身份、生活的差距，一尊一卑，一富一貧，昭然若揭?！捌渲幸蝗?，上穿深藍色獵衣，下著同色裙褲，佩了一把鑲金包銀的大刀，是個‘須黑鬢美的男子。另一人則在海昌藍的短褂上加了一件薄薄的綿衣，是個四十來歲的武士，看他那情景，無論是馬馬虎虎系著的腰帶，還是鼻孔里沾滿鼻涕的紅鼻頭，渾身上下，無處不顯得寒酸破落?！?[1]（P17）此外，作為當時無上美味的山藥粥，就是那個“五品”終日夢想飽餐一頓的山藥粥，在利仁那里卻變得如枯枝爛葉一般，不值一錢，要多少就有多少。

以此，我們不難窺探出當時的社會環(huán)境。朱門酒肉臭，路有凍死骨。富者田連阡陌，貧者無立錐之地。誠然，“五品”的貧困有一部分是他自己懦弱膽怯的性格所致，但在那個上品無寒門，下品無貴族的時代，我們不能把所有的原因都歸咎于個人，封建社會的黑暗還是要負主要責任。在當時，像“五品”這樣生活困頓的窮百姓恐怕是比比皆是。

二、飽受摧殘的精神世界

除了物質(zhì)上的困頓，“五品”還飽受精神上的戲弄與譏諷。他整天遭受同僚們的輕蔑與譏諷。在班房里，“五品”甚至不如一只蒼蠅，一干武士對他理也不理。連那些有品無品的下屬侍衛(wèi)，總共二十來號人，對他的進出也出奇地冷淡。“五品”吩咐什么事的當口，一伙人決不會停止閑聊。此外，由于社會地位的低下，這個男人在家中也毫無話語權(quán)。本應(yīng)該給他溫暖的家庭，也同樣讓他心寒，他那地包天的婆娘，和一個酒鬼和尚好上了。

給他精神打擊最大的，應(yīng)是那次同眾家臣一起分食殘羹剩肴。在他喝了幾口山藥粥感慨何時才能喝個飽時，那位尊貴的利仁先生卻用輕蔑的語調(diào)表示他利仁能讓“五品”喝個夠。芥川用了這樣的話語來表現(xiàn)當時的情景：即便一條狗，終日受虐待，偶爾給塊肉，也不會輕易湊上去的。當時，眾人眼中的“五品”已經(jīng)不能稱之為人了，而是一條喪失了做人尊嚴的餓犬。即便是這樣尷尬的處境，“五品”還是要找出一個體面的回答來避免新一輪的嘲弄。

在芥川辛辣的描寫之下，我們對“五品”所受到的精神侮辱真是感同身受。在地位與權(quán)勢決定一切的年代，你沒有這些，你也就失去了一切。對待卑賤的“五品”那些貴族老爺沒有大發(fā)慈悲，相反，他們只是以嘲弄“五品”為樂，把“五品”當作飯局上的玩物?！拔迤贰笔且粋€典型，他代表著日本封建社會眾多平庸的民眾，如同《水滸傳》中的武大郎，《小公務(wù)員之死》中的庶務(wù)官。他們地位地下，能力平庸，他們精神上飽受摧殘、無依無靠，他們深受著來自當時社會的深深惡意而又無能為力，只能在精神崩潰的邊緣上苦苦掙扎。

三、靈魂被絕對支配

在作品中，上述兩點雖然給“五品”帶來了很大的折磨，但還沒有最終把他擊潰，真正把他打垮的是靈魂上的被絕對支配。本以為物質(zhì)上的困頓和精神上的摧殘還可以通過努力加以改變，自己最起碼還有著對美好生活的期盼。可“五品”卻連這種機會也被完全剝奪了。這種感覺讓他感受到無限壓迫、絕對統(tǒng)治之感，讓他喘不過氣、無處可逃。這與美學中的崇高有些類似，“它如洶涌的波濤，直瀉而下的瀑布，狂風暴雨，雷電交加，奔騰的江河，高聳入云的山峰，陡峭的懸崖” [2]（P239），讓人感到遙不可及只能望而卻步。與崇高不同的是，崇高最終給人以美感，而這種絕不可能到達美的高度，只能讓人感受到無盡的絕望。

在作品中，對于“五品”而言需要不懈奮斗而且即使不懈奮斗也有可能實現(xiàn)不了的理想，利仁卻以一種近乎侮辱的方式輕易就“幫”他實現(xiàn)了。這種別人把他理想摧毀并加以唾棄與踐踏的感受，徹底地把“五品”打垮。那可是他夢寐以求的山藥粥，那可是在當時被視為無上的珍饈美味，其身價之高，甚至擺到萬乘之君的御膳里的山藥粥啊。

“偌大的院子里，好似新打的樁子上，接連安了五六口能盛五石米的大鍋，穿著白布褂子的年輕使女，不下幾十人，圍著大鍋忙乎。燒火的，掏灰的，將白木桶中‘甜葛汁舀到鍋里去的，人人為熬山藥粥，忙得不可開交。鍋下冒出的青煙，鍋內(nèi)升騰的熱氣，同尚未消盡的曉靄融成一片，廣闊的庭院整個兒籠罩在灰蒙蒙之中，甚至辨不清物事，惟有鍋下熊熊燃燒的烈焰，發(fā)出紅通通的亮光?！?[3]（P84） “五品”這時候才意識到，熬山藥粥竟然用這么大個兒的山藥，在這樣大的一個鍋里煮。更為諷刺的是，當利仁發(fā)現(xiàn)路上碰到的小狐貍也在一旁朝著大鍋里看時，他竟然把這“五品”眼中無上的美味賞賜給了一只畜生。此時一旁的“五品”，又與畜生何異？“五品”心中那圣潔的理想，又與畜生之食有何兩樣？

當他意識到到自己的夢想在別人眼里是這樣的一文不值時，他垮掉了。連他自己也對自己的理想嗤之以鼻，朝著煮粥的銀鍋里打了個噴嚏。他想起了以前的自己，心中充滿依依之情。雖然那時的他受許多武士愚弄，甚至受到京都孩娃兒辱罵“你個酒糟鼻子！算什么東西”；雖然那時的他穿著褪了色的短褂和裙褲，拿著生銹的佩刀，在朱雀大路上惶惶如喪家之犬；雖然那時他的婆娘已經(jīng)同醉鬼和尚私通，給自己扣了一頂大大的綠帽子?？墒悄菚r的他卻又是將飽餐一頓山藥粥的夙愿獨自珍藏在心底的幸福的他。

“五品”無疑是那個時代底層民眾的一個縮影。物質(zhì)上的困頓以及精神上的摧殘還沒有把他們打垮，因為最起碼人人還可以在心底埋下活得更好的希望。可是，當那些大人物連理想、希望都不允許他們擁有，并要把他們卑微的理想拿出來狠狠踐踏時，這些底層人物就真的絕望了，他們只有山重水復，而沒有柳暗花明。他們的靈魂只能被完全支配，而毫無反抗的可能。連活得更好的，美好愿望都不讓你擁有，這就是日本封建時代的真實寫照。

上文通過物質(zhì)、精神、靈魂三個方面對芥川龍之介《山藥粥》中的“五品”進行了分析，通過“五品”這一小人物，筆者看到的是日本封建社會底層人物受到的多重壓迫和他們的悲慘境遇。

【參考文獻】

[1]芥川龍之介.芥川龍之介短篇小說選[M].高慧琴譯.桂林：漓江出版社，2012.

[2]尤西林.美學原理[M].北京：高等教育出版社，2015.

[3]芥川龍之介.芥川龍之介全集[M].鄭民欽，魏大海，侯為譯.濟南：山東文藝出版社，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