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摘 要] 《紅樓夢》作為中國古典四大名著之一,先后被世界各國學者翻譯出版,至今約有26部全譯本。其中,由英國著名漢學家大衛(wèi)·霍克斯所譯的The Story of the Stone自出版后,在英語國家讀者中獲得廣泛好評。本文將原著與譯本之間具有代表性的語句進行對比分析,發(fā)現霍克斯在翻譯時所選擇的翻譯策略以歸化翻譯為主、異化翻譯為輔,并且充分發(fā)揮了譯者的主體能動性,將具有本土化特色譯本引入英語世界。
[關鍵詞] 《紅樓夢》 大衛(wèi)·霍克斯 譯者主體性 翻譯策略
曹雪芹的章回體長篇小說《紅樓夢》以四大家族權勢財富的起落過程為歷史背景,以賈寶玉為主要視角,以寶、黛、釵三人的愛情悲劇為敘述主線,展現了中國古代社會百態(tài)。小說蘊含了博大精深的中華文化。《紅樓夢》中深厚文化內涵令國內外學者心馳神往,最著名的兩部英譯本各具特色,The Story of the Stone由英國牛津大學教授、漢學家大衛(wèi)·霍克斯所譯;A Dream of Red Mansions則是由國內翻譯家楊憲益與其夫人戴乃迭合作翻譯。楊憲益和戴乃迭與霍克斯分別基于自身對《紅樓夢》的深刻理解和個人語言文化背景,從不同的翻譯觀出發(fā)翻譯該書。雖然這兩部英譯本都使《紅樓夢》走向世界,但因譯者不同,這兩種譯本的風格迥異。相較而言,霍克斯譯本善化繁為簡,將原著中復雜的表述譯為簡潔明了的英語,從而得到了英語世界讀者的廣泛接受。
翻譯作為一種跨語言、跨文化的交際過程,其間涉及主體譯者、本體內容、載體渠道、受體譯文對象、目的翻譯意圖、環(huán)境文化及效果譯作在目的語文化中的接受等因素[1]。霍克斯在牛津大學研讀中文,后到北京大學繼續(xù)深造,在同仁兼摯友的吳世昌的鼓勵之下,出于對中華古典文化的熱愛,毅然從牛津大學辭去教職,耗費十年時間,將《紅樓夢》的前80章回分為三卷譯出。該譯本結束了以往英語國家僅有充斥著大量錯誤翻譯的節(jié)選本《紅樓夢》的局面,打破了英語世界對中國文化的刻板印象。本文將從翻譯策略和譯者主體性這兩個方面,將霍克斯翻譯的《紅樓夢》作為典型案例進行討論和賞析。
一、翻譯策略的選擇
熊兵指出,作為一種宏觀的翻譯原則和方案,翻譯策略是“翻譯活動中,為實現特定的翻譯目的所依據的原則和所采納的方案集合”[2]。翻譯策略由此可以分為兩大類,分別是歸化策略和異化策略。漢學家霍克斯在《紅樓夢》的翻譯活動中,選擇性采用歸化和異化策略,并采用了音譯、直譯、意譯等翻譯方法以及減譯、合譯、轉換等技巧。本文主要就其運用的兩種翻譯策略展開進行論述。
1.歸化翻譯法
歸化和異化這兩個概念最早出現于勞倫斯·韋努蒂所著的《譯者的隱身》(1995年)。他在該書中認為,翻譯活動是尋找文化和語言這兩者之間共同點的過程,尤其要尋找相似的信息、表達形式或技巧。歸化翻譯法以目的語讀者的接受為主要目標,要求作為中間人的譯者運用讀者所熟悉的語言習慣、俗語等表達原文,主張讓作者接近讀者。相反,異化翻譯策略則維護了原著作者的地位,譯者用充滿異域文化的文字翻譯作品,即讀者主動靠近作者。翻譯策略的選擇就是在兩種文化之間找到共同之處和差異之處,譯者要選擇是否淡化、保留異域文化,在兩者之間尋找一個平衡點。
霍克斯在翻譯中所使用的語句簡潔平白,直接表達原文作者所隱含的寓意和情感。他常站在目標語言受眾即英語讀者的視角進行翻譯,多利用歸化的翻譯策略,這在很大程度上壓抑了原著內容所傳達的含蓄之美。
例1:瀟湘館、瀟湘妃子[3]
譯文:Naiad’s vsH7eJUE9ms6IXlX+UJtHg==House, River Queen[4]
“瀟湘館”這一名稱源于中國古代神話傳說,舜的妻子娥皇和女英聽聞其死訊后悲痛欲絕,淚灑于竹子上形成點狀斑痕。后兩人自盡于湘江,故后人稱為湘妃。林黛玉父母早逝,常因身世悲慘而啜泣落淚。大觀園成立海棠詩社,賈探春因林黛玉所居的瀟湘館中多竹林,且時常感時傷物而落淚,便給她起了恰如其分的“瀟湘妃子”這一別號,同時這個名字也隱含了黛玉淚盡而終的悲慘結局?;艨怂闺m然通曉中國文化,但西方文化中并未出現過這種文化意象。為了使英語讀者更好地了解“瀟湘館”和“瀟湘妃子”所代表的文化含蘊,于是便借用了希臘神話中相似的神形象——水澤仙女那伊阿得(Naiad)。然而西方神話體系中的水澤仙女并未有湘妃一般的悲慘遭遇,更不用說湘妃最終化為湘江神女的結局?;艨怂瓜M康恼Z讀者能簡單迅速地了解林黛玉別號的故事背景,便選擇歸化翻譯法,套用英西方神話中的意象。
例2:寶釵笑道:“把個酒令的祖宗拈出來了。射覆……”[3]
譯文:“Cover-ups? ” said Bao -chai,laughing “Why, that’s the grandfather of them all!”[4]
原文薛寶釵所提到的“射覆”指的是古代一種娛樂活動,一名參與者用碗將某物蓋好即為“覆”,其余的人猜測所蓋的是何物,則為“射”。大觀園內,寶釵與眾人所行的酒令便是其變體之一,猜不中者要自罰飲酒,射覆是古代文人聚會中,主人與賓客的常見活動。與中國不同的是,西方世界,主人設酒款待賓客時沒有這種既活躍氛圍,又能體現主客雙方文化素養(yǎng)的活動。鑒于此,霍克斯在盡可能忠實《紅樓夢》的基礎之上,把“射覆”譯為西方的猜謎游戲,此處的翻譯成功將原文本中蘊含的活動氛圍在目標語文本中再現。
2.異化翻譯法
例3:上墳燒紙[3]
譯文:burning paper-money[4]
“上墳燒紙”是中國人祭拜先祖的方式之一,是孝文化的體現。這一文化負載詞是中國人祭祀活動中不可或缺的環(huán)節(jié)之一,體現了中華民族的文化獨特性。但在英語國家中,霍克斯不能找到關于祭祀亡靈的類似習俗,只能退而求其次,抓住“上墳燒紙”這一文化意象所表現出的具體動作場景——焚燒冥幣?;艨怂雇ㄟ^應用異化翻譯策略,盡可能傳神地表達出了目標語言所不具備的文化負載詞。中國的“紙錢”其實在現代中外文化交流中已經傳入歐美,部分美國青年仿效當地的華僑祭祀其祖先,并稱“紙錢”為“ancestor money”或“ancest blessing money”。相較于“paper money”,部分美國人接受的“ancestor money”一詞運用了“意譯+直譯”的方法,把紙錢的指向對象清楚地意譯了出來,即“去世后的祖先所用的錢”或“給祖先的錢,以求得他們的庇護、保佑”,盡可能地保留了漢語的文化特征,體現了紙錢在中國文化中的完整信息和實際用途,也避免了誤解,較高層次地達到了忠實性原則的要求。
例4:稽首[3]
譯文:first clasped his hands and knocked them against his forehead [4]
“稽首”本是中國古代的跪拜禮儀,為九拜中最為隆重的一種。原文中柳湘蓮受到尤三姐自刎身亡的刺激,夢中哭醒后身處完全陌生的破廟,顯得不知所措。于是在發(fā)現“瘸腿道人”后,便立馬求救并詢問自己身處何處?!盎住边@一動詞表現出了柳湘蓮的極度驚慌,他見人便拜?;艨怂乖诖颂幨褂卯惢g法,以西方讀者為中心,將“稽首”的跪拜流程用英文解釋出來,便于讀者理解這種中國跪拜禮儀,進而更流暢地理解《紅樓夢》。
在對《紅樓夢》進行翻譯時,霍克斯應用了歸化翻譯策略,使翻譯內容適應目的語言的習慣表達。盡管這種翻譯使部分中國文化負載詞無法同時達到忠實原文和“達意”的要求,但他也靈活運用了異化翻譯策略,保留了部分中國文化元素。因此,整體上霍克斯從目的語譯文的可接受性出發(fā),翻譯時主要采用了歸化策略,同時以異化策略作為補充。
二、譯者主體性
20世紀七八十年代,翻譯研究學派代表人物安德烈·勒菲弗爾和蘇珊·巴斯奈特共同在《翻譯、歷史、與文化》一書中提出了“翻譯研究所要關注的不僅僅是語言問題,它必須在更廣闊的歷史文化視野中展開自己的討論”的要求。翻譯研究學派提倡面向目的語所處的文化,由此外國翻譯理論學者逐漸將研究的重要方向從翻譯的根源——語言投向更為廣闊、深邃的文化歷史領域——語言產生和發(fā)展之處。
翻譯界傳統的翻譯觀念要求譯者在翻譯過程中做一個“隱形人”,讓譯文“透明”得讓讀者感覺不到他的存在[5]。作為語言活動中的信息傳遞者,譯者常常面臨在作者和讀者之間不能平衡地傳遞給雙方對等信息的窘境。譯者所翻譯的譯文不可避免地沾染上自身所處文化環(huán)境的“氣息”。因此,完全沒有譯者主觀性的譯著是不存在的。
與此同時,譯者也不能保證對原著的理解絕對忠實,翻譯的最終目標是譯文要同時表達出作者所述的表層文字意思與更深層的含義。然而,不同語言之間必定存在一定程度的差異性。因此,關于譯者主體性的討論和衡量就變得十分必要。中國傳統文化的自我中心意識和翻譯觀遮蔽了翻譯的主體——譯者的話語,導致了譯者地位的邊緣化,也造成了歷來的翻譯研究不夠重視對譯者主體性的研究。因此,只有重新認識翻譯的性質和文化功能,才能將翻譯主體從文化遮蔽狀態(tài)中彰顯出來,才能將翻譯主體提到翻譯研究的重要日程上來[6]。
霍克斯在翻譯《紅樓夢》時,不甘只做作者或讀者的“仆人”,而是彰顯了自己作為譯者的主體性,其最終的翻譯目標是向目的語讀者盡可能還原作者原本的意圖,使譯文讀者稍稍感覺到譯者讀原著時所感受到的快樂。因此在翻譯該書時,霍克斯基于自己的中國傳統文化積淀,以一個英語世界的讀者的視角去表述閱讀該書時的所見所想,因此其譯作更符合讀者母語的表達習慣?;艨怂箤⒆约捍胱x者視角,與讀者的地位幾乎是平等的,因此霍克斯的譯本在英語國家備受贊譽。
例5:癩蛤蟆想吃天鵝肉[3]
譯文:the toad on the ground wanting to eat the goose in the sky[4]
“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本是中國民間流傳的俗語,常用來比喻某人沒有自知之明,意為必然不可能得到某物。漢語通過將“癩蛤蟆”與“天鵝”這兩種長相上相差甚遠的動物進行對比,直白地表達了賈瑞覬覦王熙鳳時癡心妄想般的自信。在英語國家中,雖然上述兩種動物并不具備相應的漢語寓意,但霍克斯卻最大程度地發(fā)揮譯者的主體性,創(chuàng)造性地化用了已存在已久的“a wild-goose chase”(荒謬的追求),將“swan”替換為“goose”,并且在整句翻譯中巧妙運用“天上地下”的對比——“on the ground”和“in the sky”,更加凸顯了兩者的巨大差異性,令西方讀者閱讀時可以立刻心領神會。
例6:仙師[3]
譯文:holy one[4]
霍克斯的譯本中,其將原文中的“仙師”一詞替換成基督教里指代“上帝”的“Holy one”。他作為一名英國翻譯家,接受的是西方宗教文明。漢語世界和英語世界的信仰體系不同,這種替換的做法毫無疑問使譯文對原文的忠實性打了折扣,使西方讀者失去了一次了解中國文化的機會,這是其翻譯局限性的體現。
三、結語
霍克斯根據自己早年翻譯《楚辭》的實踐經驗,基于目的語讀者視角,靈活巧妙地運用歸化翻譯策略,輔之異化翻譯策略翻譯中國古典名著《紅樓夢》,使英語國家讀者有了了解中國古典文化的機會。究其原因,在于霍克斯的譯本主動打破了原本橫亙在作者與譯者之間的“主仆關系”的鎖鏈,充分釋放了譯者對原著文本理解的主動性。同時,該譯本翻譯策略的選擇與彼時中國文學在西方世界的邊緣性地位有著很大的聯系。
大衛(wèi)·霍克斯在翻譯《紅樓夢》時,將位于世界另一端的陌生精妙的東方文化傳播進英國,其翻譯時的指導思想以及譯本對我國翻譯工作者建立起受世界讀者歡迎的翻譯觀,并推動中國由“翻譯世界”向“翻譯中國”轉變有重要的意義。
參考文獻
[1] 呂俊,侯向群.元翻譯學的思考與翻譯的多元性研究[J].外國語(上海外國語大學學報),1999(5).
[2] 熊兵.翻譯研究中的概念混淆——以“翻譯策略”,“翻譯方法”和“翻譯技巧”為例[J].中國翻譯,2014(3).
[3] 曹雪芹,高鶚.紅樓夢[M].北京:中華書局,2005.
[4] 曹雪芹.紅樓夢[M].Hawkes D,譯.上海:上海外語教育出版社,2014.
[5] 許均.翻譯概論[M].北京:外語教學與研究出版社,2009.
[6] 查明建,田雨.論譯者主體性——從譯者文化地位的邊緣化談起[J].中國翻譯,2003(1).
(特約編輯 劉夢瑤)
作者簡介:茍婷,南充科技職業(yè)學院助教,研究方向為翻譯理論與實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