淺析仇英《漢宮春曉圖》中的藝術(shù)借鑒與遺憾

仇英是“明四家”之一，“明四家”中的沈周、文徵明、唐寅都是士人出身，而仇英卻是特殊的存在。他出身寒微，因熱愛繪畫，天資過人，拜周臣為師。明代王世貞說：“仇英者，號十洲，其所出微，常執(zhí)事丹青，周臣異而教之?！盵1]

仇英初學繪畫時，就受到了文徵明的器重和提攜，后又歷經(jīng)幾位大藏家贊助，如周六觀、項元汴、陳官等都曾邀請仇英客居家中作畫。在這些機緣下，仇英接觸到大量從晉唐到宋元的古賢畫作，經(jīng)過認真地學習和臨摹，練就了其全面而扎實的繪畫功底和嫻熟的繪畫技藝。清代吳升指出其成功的原因：“仇英天資秀異，初學畫即見器于文太史，父子為之延譽。……槜李項子京收藏甲天下，館餼十余年，歷代名跡資其浸灌，遂與沈、唐、文稱四大家?！盵2]

王世貞曾指出：“（仇英）嘗為周六觀作上林圖，人物、鳥獸、山林、臺觀、旗輦、軍容，皆臆寫古賢名筆，斟酌而成，可謂繪事之絕境，藝林之勝事也。使仇少能以己意發(fā)之，凡所揮灑何必古人？”[3]這段話介紹了仇英為周六觀繪制的《上林圖》，并傳遞出三個方面的意思：一是給予評價，稱該圖的繪制完成為“繪事之絕境，藝林之勝事”；二是介紹創(chuàng)作方法，指出此圖繪制的素材皆是仇英借鑒古賢名筆，然后經(jīng)過斟酌構(gòu)圖，再進行組合所完成的，并非來源于生活和自己的原創(chuàng)；三是表達遺憾，如果仇英自己稍微有點兒原創(chuàng)能力，他可以隨意揮灑，何必如此依賴于借鑒古人呢？由此可見，古賢名筆是仇英創(chuàng)作素材的主要來源。

本文按照王世貞的這個思路，來對仇英的《漢宮春曉圖》進行品鑒。

一、評價：《漢宮春曉圖》的藝術(shù)成就與美學價值

仇英《漢宮春曉圖》描繪的是后宮嬪妃和宮女們的生活情景，構(gòu)圖巧妙，用建筑將庭院一分為二，上為庭，下為院。畫面中共有114個人物，包括嬪妃、宮娥、護衛(wèi)、畫師等，個個衣著鮮艷，姿態(tài)各異，如澆花、折枝、斗草、梳妝、刺繡、熨燙、舞蹈、奏樂、弈棋、畫像等。

二、創(chuàng)作方法：《漢宮春曉圖》對古賢名筆的借鑒

仇英《漢宮春曉圖》的人物形象，借鑒了諸多古賢名筆。

五代顧閎中的《韓熙載夜宴圖》就被仇英所借鑒，如觀看六幺舞、指路、送托盤等人物姿態(tài)，都是從中得來的靈感。而《漢宮春曉圖》斗草場景旁邊攙扶著觀看的二人，正是《韓熙載夜宴圖》畫面最后二人攙扶的姿態(tài)，只是仇英進行了左右反像借鑒。

《漢宮春曉圖》刺繡和熨燙的場景，仇英分別模仿和借鑒了唐代周舫的《揮扇仕女圖》和張萱的《搗練圖》。刺繡場景是正像模仿，而熨燙場景采用的是左右反像借鑒。

箜篌和拍板的組合，在五代周文矩的另一幅畫作《宮中圖》（又名《唐宮春曉圖》）中可以找到對應的元素（見圖1），只是《宮中圖》中箜篌和拍板的演奏者姿態(tài)為一坐一站。

《宮中圖》畫卷開頭就是畫師為嬪妃畫像的場景（見圖2），這個場景，也被仇英借鑒到《漢宮春曉圖》中。而畫師對面坐著的后妃，在北京故宮博物院藏的南宋佚名《女孝經(jīng)圖》“后妃章”中，可以看到仇英所借鑒的身影，但仇英對主要人物和建筑結(jié)構(gòu)進行了左右反像借鑒。

仇英善于運用反像借鑒的繪畫技巧，不僅會左右反像，而且還善于使用前后反像借鑒。《漢宮春曉圖》中的梳妝場景（見圖3），在《宮中圖》中就可以找到前后反像借鑒的素材（見圖4）。

由此可以看出，仇英對古賢名筆的借鑒，并非只是簡單的模仿，而是經(jīng)過斟酌后的巧妙借鑒，反映出仇英扎實的繪畫功底和嫻熟的繪畫技藝。

三、遺憾：《漢宮春曉圖》細節(jié)處理的疏忽

《漢宮春曉圖》中，有諸多借鑒“古賢名筆”之處，對于借鑒來的素材，仇英的處理大多巧妙完美，但也有不妥當之處。

弈棋場景的布局，仇英借鑒了五代周文矩的《重屏會棋圖》，四人圍坐棋盤，左右各坐一人，正面坐兩人。在此場景中，《漢宮春曉圖》有兩個細節(jié)描繪得不嚴謹。

第一，圍棋棋盤都會配有兩個棋罐，分別用于盛放黑子和白子?！稘h宮春曉圖》的畫面中，并沒有盛放棋子的棋罐（見圖5），而《重屏會棋圖》中棋盤左右各有一個棋罐（見圖6）。

第二，圍棋棋盤中，縱橫應該各有19條線?！吨仄習鍒D》中棋盤縱橫各有19條線。而《漢宮春曉圖》中的棋盤，縱線是19條，而橫線只有15條（從上至下數(shù)第2和第3條線之間的距寬，如果此處有一條不明顯的線，橫線也只有16條）。

可見，對于借鑒而來的素材，其中畫家不熟悉領(lǐng)域的細節(jié)處理，很容易被畫家忽視。

仇英在《漢宮春曉圖》中的借鑒技法，雖然巧妙，但也有其局限性。它忽視了原創(chuàng)性在藝術(shù)創(chuàng)作中的核心地位，在深層次的文化傳承和創(chuàng)新上顯得力不從心。仇英的這種借鑒手法，雖然在一定程度上展現(xiàn)了對傳統(tǒng)藝術(shù)的尊重和繼承，但也限制了作品在反映現(xiàn)實社會和文化多樣性方面的能力。

四、結(jié)語

仇英的繪畫技巧精湛全面，其繪畫功力毋庸置疑。仇英的繪畫素材雖皆是借鑒，但其借鑒的并非泛泛之輩，而是古賢名筆。所以仇英的作品秀雅而有士氣。

仇英憑借其卓越的天賦、難得的機遇以及不懈的努力，終能躋身于“明四家”，成為繪畫界的佼佼者?！稘h宮春曉圖》是仇英的代表作品之一，其中雖略有遺憾，但仍不失為一幅杰出的畫作，對于中國“重彩仕女第一長卷”的稱號，當之無愧。

[作者簡介]胡萍，女，漢族，江蘇徐州人，云南大學碩士研究生在讀，研究方向為中國畫創(chuàng)作。李國杰，男，漢族，山西臨汾人，云南大學昌新國際藝術(shù)學院發(fā)展規(guī)劃辦副主任、青年教師，碩士，研究方向為中國畫創(chuàng)作。

[1]出自王世貞《新刻增補藝苑卮言》，明萬歷十七年（1589）刻本，第十二卷。

[2]出自吳升《大觀錄》，怡寄軒，第二十卷。

[3]同[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