傳承與繁衍：以評劇 “韓花筱”三大流派為例

摘 要：評劇是我國地方戲最具影響的劇種之一。二十世紀初，評劇的演出逐漸轉移到以沈陽為中心的東北地區(qū)，開啟了對評劇的形成產(chǎn)生重要推動作用的“奉天落子”時代，并確立了以旦角為主的評劇演劇特征。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后，在新產(chǎn)生的旦角流派中，形成于沈陽的“韓花筱”占有重要位置?！绊n花筱”三大流派的形成、傳承、繁衍，不僅是關于評劇的歷史記憶，對當代戲曲發(fā)展也具有普遍意義。

關鍵詞：流派；傳承；繁衍；評?。豁n花筱

評劇是我國地方戲最具影響的劇種之一，它產(chǎn)生于冀中平原，在遼沈頗具影響。蓮花落時代是評劇形成過程中的一個重要階段，而二十世紀初直隸總督楊子祥頒布“有傷風化，永于力禁”的禁令，將當時在天津演出的蓮花落班驅逐出津，促使評劇的演出逐漸轉移到以沈陽為中心的東北地區(qū)。成兆才、月明珠、金開芳等評劇早期奠基者都曾長期在沈陽從事戲曲活動。月明珠英年早逝，奉天落子在此盛極一時。1929年，沈陽的《新民晚報》刊發(fā)文章始稱奉天落子為評劇，標志著評劇的正式誕生。1948年11月沈陽解放，新中國首個新式評劇演出團體——唐山評劇院，就是在老北市大觀茶園掛牌成立。自奉天落子時期開始，女演員走上了前臺，也正式確立了評劇以旦角為主的演劇特征。而中華人民共和國成立之后公認的評劇六大旦角流派之中，形成于沈陽的“韓花筱”占據(jù)了半壁江山。

中國戲曲講究的是流派，正是這種通過口傳身授的活態(tài)傳承，讓舞臺成為了留存民族文化絢爛多姿的博物館。沈陽評劇在中國戲曲版圖中的地位，離不開深厚的歷史積淀，而“韓花筱”三大流派是其中最主要的根脈。因而流派的傳承，不僅關乎歷史的記憶，也決定著評劇的創(chuàng)新與發(fā)展。

一

“韓花筱”三大流派韻味各異，其流派形成與傳承也各不相同。韓少云在三大宗師中出生最晚，但來到沈陽最早，而且成名最早。唐山評劇院改成東北實驗評劇團后，經(jīng)金開芳考察、引薦，19歲的韓少云來到了沈陽。當時評劇是實驗改革的重點劇種，而《小女婿》又是攻堅克難的重點劇目。該劇改編自李健吾的話劇《青春》，由曹克英執(zhí)筆，音樂家安波等負責作曲。1950年首演時，楊香草由鑫艷玲飾演，之后夏青也曾飾演過該角色。韓少云第一次飾演香草是在1951年7月25日，她認真觀摩別人的演出，并仔細斟酌這一藝術形象，經(jīng)過對人物性格的深度分析，以含蓄大方的表演塑造人物，尤其在演唱上突出了圓潤、醇厚的音樂風格。1952年10月第一屆全國戲曲觀摩演出大會在北京舉行，《小女婿》除劇本和演出獲得一等獎，還有9人獲單項獎，其中年僅21歲的韓少云榮獲表演一等獎。其間，《小女婿》還到中南海懷仁堂為毛澤東、劉少奇、周恩來、朱德等中央領導同志演出?！缎∨觥窐酥局n少云自身表演風格的成熟，也為韓派的創(chuàng)立奠定了堅實的基礎。評劇《小女婿》不僅是評劇韓派的代表作，而且被譽為中國戲曲“推陳出新”的一面旗幟，尤其是那一曲《小河流水》被廣為傳唱了一甲子。而這個唱段的創(chuàng)作過程，實際上也是戲曲流派以角為中心進行音樂創(chuàng)作的一段佳話。據(jù)韓少云的丈夫著名戲曲音樂家王其珩先生回憶，當時安波讓韓少云根據(jù)自身感覺反復試唱，然后在此基礎上梳理整合，一共13句只譜寫了其中四五句，就產(chǎn)生了點石成金、畫龍點睛的效果。既依附角兒特有的嗓音特色，又符合舞臺當時的情境、情節(jié)、情緒?！缎∨觥分?，韓少云又通過《紅樓夢》《鳳還巢》《人面桃花》《小姑賢》及《楊三姐告狀》《洪湖赤衛(wèi)隊》《江姐》《杜鵑山》《沂蒙山人》等一系列作品，形成了華麗細膩、醇厚清新、典雅含蓄、剛柔相濟的評劇韓派。

韓派的形成與她的丈夫王其珩先生密不可分，而今年93歲的王老先生八十多歲時還活躍在創(chuàng)作一線，所以評劇“韓派”的傳承就像那“小河流水”一樣，張弛有度、平穩(wěn)有序。宋麗二十世紀七十年代末得韓少云真?zhèn)?，她嗓音甜美、吐字清晰、韻味濃郁，行腔委婉圓潤。1991年，宋麗在評劇《山里人家》中飾秋鳳，在評劇舞臺留下了難以磨滅的印記。周丹是沈陽評劇院的當家花旦，也是評劇“韓派”在當代最重要的傳承人。她扮相俊美，音域寬廣、剛柔相濟、行腔婉轉、韻味醇厚。不僅將《小女婿》等經(jīng)典劇目演繹得優(yōu)美傳神，在評劇《雪花飄飄》《鬧牛記》也有精彩的表演，而領銜主演的《長孫皇后》《尋常百姓》《奉天·1932》更是美不勝收。如今正排演的《帥府軼事》中，周丹飾演于鳳至，又讓人充滿了新的期待。悄然崛起的韓笑是“韓派”第三代傳人，她在《寶玉和黛玉》《梁山伯與祝英臺》等青春版劇目中都有令人信服的表演，這讓人對沈陽評劇“韓派”的傳承充滿信心。

二

韓少云和花淑蘭都生于河北，花淑蘭大韓少云兩歲，但二人都先后跟隨評劇早期教育家劉子西學戲，所以從某種意義上講她們也是師出同門?；ㄊ缣m十幾歲時與趙麗蓉合作演出過新劇《槍斃楊小腳》，還受到過羅瑞卿等領導的鼓勵。1950年花淑蘭第一次出關到東北，先后在錦州、長春、沈陽演出。1959年沈陽評劇院建院后，花淑蘭厚積薄發(fā)逐漸形成了風格獨特的唱腔體系?！盎ㄅ伞币浴案呖招性?、低函流水”著稱，這離不開其得天獨厚的嗓音條件，同時也得益于其科學的發(fā)聲方法，這使其高音聲區(qū)激越昂揚不失韻味，低音聲區(qū)低回婉轉卻不暗淡，并且高低音發(fā)聲上下貫通，過渡區(qū)間音色輕松自然。這一發(fā)聲優(yōu)勢為“花派”唱腔開拓了更為廣泛的創(chuàng)作空間，至今仍然是現(xiàn)代戲曲的寶貴經(jīng)驗?；ㄊ缣m善于用音樂塑造形象，隨著劇情和人物關系調整音色，在聲音造型上使角色形象逼真，并賦予人物以音樂性格。其“真假聲相結合”的演唱技巧，發(fā)聲各部位均衡持久，豐富并發(fā)展了評劇唱法，并因此獲得了“評劇的美聲”和“花腔女高音”的贊譽。據(jù)記載，1965年沈陽音樂學院民族音樂系就對“花派”的“科學發(fā)聲”和“真假聲相結合”展開研究，并將花淑蘭的經(jīng)典唱段列為教材。如今，枝繁葉茂、碩果累累的評劇“花派”藝術，是我國評劇舞臺上最具影響力的戲曲流派之一。

評劇“花派”宗師花淑蘭不僅是評劇藝術家，同時也是戲曲教育家。2000年還曾創(chuàng)立了沈陽評劇院花淑蘭藝術學校，并親任校長。自二十世紀五六十年代起，花淑蘭共分五代收徒64人，其中親傳弟子50人，口傳身授劇目的重點學生14人。正是由于她醉心教育，評劇“花派”的弟子遍天下。1987年花淑蘭專程赴津收曾昭娟為徒，并親授《牧羊卷》《謝瑤環(huán)》《半把剪刀》三臺大戲。2013年曾昭娟領銜主演根據(jù)《牧羊卷》和《朱痕記》改編的《趙錦棠》獲得文華大獎，成為當代新編歷史劇的標志性作品。此外，曾昭娟作為二度梅花獎獲得者，其主演的《紅高粱》《革命家庭》等都是評劇舞臺引人注目的作品。田敬陽雖然已是知名的戲曲導演，但她在《風流寡婦》中飾演的小玲、《寶玉與黛玉》中的寶玉、《魂斷天波府》中的楊宗英，都是沈陽評劇令人過目不忘的藝術形象。此外，將“花派”經(jīng)典《謝瑤環(huán)》演繹得回腸蕩氣的吳丹陽，以及主演青春版《梁山伯與祝英臺》的孫明月，主演青春版《杜十娘》的呂曉天，都讓人感到評劇“花派”的傳承后勁十足。

評劇“花派”不僅有傳承而且有繁衍。中國戲劇家協(xié)會副主席、梅花大獎獲得者馮玉萍不僅是“花派”最重要的傳承人，而且在表演上獨辟蹊徑，將內心體驗與外在表達完美融合，形成了自己獨特的表演體系。2019年末，盛京戲曲論壇走進清華大學紀念評劇110周年，時任中國文藝評論家協(xié)會主席的仲呈祥就曾指出，馮玉萍植根于“花派”，又糅進了自身的藝術個性和藝術風采，已經(jīng)在繼承傳統(tǒng)審美優(yōu)勢的基礎上創(chuàng)新形成了獨具特色的評劇唱腔風格，因此我贊成提出評劇“馮派”藝術[1]P12～14。這令人對新時代新流派的生生不息產(chǎn)生了無限的遐想。馮玉萍常?；貞浂鲙熁ㄊ缣m的教誨：第一次跟著花老師演戲的時候，老師是演后半截，我演前半截。我就記得我化完了妝在邊幕候場，我的手就緊張得直哆嗦……我的心里邊就總想著我演不好怎么辦，全都是這種私心雜念，都是想著我演錯了咋辦，說錯了詞老師怎么看我，觀眾肯定看我不行，總是有這種東西。我記得當時淑蘭老師在后臺，我搭完架子，手像敲打擊樂一樣已經(jīng)哆嗦了很長時間，回頭的時候，老師一腳把我踹了出去……當時老師說，有的時候，可能這一腳就注定了將來在舞臺上你的果敢，你的那種勇氣，可能是你越害怕的時候，或者你越有私心的時候，就這一腳真的能給你力量。也有人說，這一腳踹出了一個馮玉萍，踹出了評劇的第一個“三度梅”[2]P59。馮玉萍不僅繼承了“花派”的唱腔，更是繼承了花淑蘭傾心教育的神髓。她不僅口傳身授，而且跨劇種傳承，先后收評劇、遼劇、吉劇、晉劇、粵劇等劇種的青年才俊二十余人，在新時代戲曲的流派傳承方面形成了全新的風貌。

三

評劇形成的初期，老旦基本是由二十歲年紀的演員兼演，因而缺乏獨立而系統(tǒng)的唱腔體系。新中國成立后，筱俊亭根據(jù)自身特點，揚長避短、潛心斟酌，逐漸形成了表現(xiàn)老年婦女的唱腔系統(tǒng)和表演模式，使老旦由僅限于幾句唱的配角，成為唱做并重、可做主角的舞臺焦點。她不僅創(chuàng)立了享譽華夏的評劇“筱派”，也成為了開創(chuàng)評劇老旦行當?shù)牡谝蝗?。筱俊?952年加入錦州評劇院，不僅主演《珍珠衫》《劉翠屏哭井》等傳統(tǒng)劇目，還排演了《小二黑結婚》《婦女代表》等現(xiàn)代戲和《梁山伯與祝英臺》《牛郎織女》《卓文君》等劇目。1954年，筱俊亭隨團調至沈陽并演出《珍珠衫》《馬寡婦開店》《井臺會》等劇目，而1955年根據(jù)晉劇移植的《打金枝》是筱派開始形成的重要標志。1956年，36歲的筱俊亭身體開始發(fā)胖，由于無法演青衣，于是開始演老旦?！稐畎私阌未骸肥求闩稍缙诘拇碜鳎芴某浑m以青衣為基礎，但去掉了華麗的部分，非常符合老年婦女的特征。同年，根據(jù)豫劇移植的《穆桂英掛帥》更是筱派經(jīng)典劇目，但穆桂英這個人物比較獨特，前面解甲歸田安居樂業(yè)，屬于青衣行當；后面掛帥出征要披大靠，需要有武戲功底。而傳統(tǒng)評劇均以演唱取勝，筱俊亭武功戲也極少。為了演好英姿颯爽的穆桂英，筱俊亭接到劇本就買來麻袋片，自己動手做成一身練功長靠，又做了沙袋綁在腿上，天不亮就起床練功，每早都練得大汗淋漓。她不僅練功時腿綁沙袋，日常生活中也不解除掉。正是臺下的功夫，成就了臺上的英姿[3]P252。身披長靠、手提馬鞭、身手矯健的穆桂英，成為了筱派劇目中經(jīng)典的藝術形象。1962年移植自豫劇的《對花槍》標志著筱派老旦戲的形成，尤其是那長達百句的核心唱段，層次分明、富于變化、一氣呵成，不僅有創(chuàng)新，還符合人物性格。在“打二將”“訓羅成”“斥羅藝”中的幾個唱段中，筱俊亭的演唱感情細致、節(jié)奏靈活、板式多樣，處理得既各具風采，又詼諧生動、妙趣橫生。當時《對花槍》在沈陽連演了13場，就有人連看了13場[2]P34。在北京演出時，很多知名藝人都來看戲，每個唱段都是叫好不斷。

筱俊亭厚積薄發(fā)創(chuàng)立了評劇“筱派”，使老旦成為了舞臺的焦點。如今，筱俊亭的女兒鄭筱娣（藝名小筱俊亭）寶刀不老，專心致力于“筱派”藝術的傳承。李冬梅二十世紀八十年代拜筱俊亭為師，系統(tǒng)學習了“筱派”藝術的精華。她嗓音渾厚低沉，演唱豪放潑辣且俏麗細膩，節(jié)奏快而不亂、慢而不斷，充分展示了“筱派”獨具一格的舞臺風采。第二代傳人王筱評本世紀初拜筱俊亭為師，2017年進入沈陽評劇院，她不求外形的形似，但表演頗具“筱派”神髓，在主演的《李三娘》《打金枝》《楊八姐游春》等傳統(tǒng)劇目中，頗具低回婉轉、收放自如、俏麗多姿、節(jié)奏靈活的“筱派”風采。“筱派”再傳弟子袁靜怡雖然只有18歲，且剛剛入職沈陽評劇院，但卻有著不俗的先天稟賦。她扮相與神采頗具筱俊亭的神韻，演唱有板有眼沉穩(wěn)有力、疾徐有致、張弛有度。日前在廊坊，袁靜怡主演的《對花槍》更是博得了筱俊亭家鄉(xiāng)觀眾的熱烈掌聲。

“韓花筱”三大流派是沈陽評劇的支柱，也是戲曲舞臺最寶貴的財富。她們神采各異的舞臺形象，以及或婉轉、或激昂、或俏麗的不同韻味，喚醒了民眾對城市歷史的文化記憶，并久久縈繞在我們的精神家園。流派是戲曲劇種形成和發(fā)展的獨特景觀，它的傳承、繁衍、流變又匯聚成更為豐富的潮流，中國戲曲也正是在這種浪濤中百舸爭流、千帆競渡、滾滾向前。

注釋：

1.仲呈祥：《我贊成提出評劇‘馮派藝術》，《中國戲劇》，2020年第二期

2.國家社科基金藝術學項目（基礎卷）《遼寧藝術名家口述史》，第二卷綜合卷

3.鄭永為，宋友群：《沈陽評劇60年》，沈陽：遼寧大學出版社，2014年

（作者單位：沈陽市公共文化服務中心沈陽藝術創(chuàng)作研究所）

責任編輯 姜藝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