論康乾時期士商交往下的揚州書壇

李玥

摘 要：揚州是清代兩淮鹽業(yè)的大本營，商品經(jīng)濟發(fā)展迅速。雖然鹽商富可敵國，但是傳統(tǒng)的士農(nóng)工商的階級劃分，讓鹽商迫切想提高自己的社會地位。此時，鹽商開始向文人靠攏，通過舉辦園林雅集、收藏藝術品等行為附庸風雅。同時積極為文人提供經(jīng)濟幫助從而與其建立了良好的關系。在士商交往的影響下，揚州藝術市場發(fā)展迅猛，形成了特殊的地域書風。

關鍵詞：鹽商業(yè)儒 『揚州八怪』 士商交往

『揚州繁華以鹽盛』[1]鹽商的崛起帶動了整個揚州城的經(jīng)濟發(fā)展。物質(zhì)生活上的富足讓鹽商們渴望擺脫商人的標簽，所以他們嘗試著像文人一樣吟詩作畫、收藏藝術品。為了能與文人保持交往來彰顯社會地位，商人們還主動為落魄的文人提供幫助。在文人需要資金，商人需要文化的情況下，就出現(xiàn)了士商交往的現(xiàn)象。

揚州鹽商的業(yè)儒

園林雅集

在中國歷史上雅集一直是文人自娛的一種形式，文學史、繪畫史、書法史上的許多經(jīng)典作品都出自于雅集，如東晉蘭亭修禊留下的《蘭亭集序》、北宋西園雅集時李公麟繪制的《西園雅集圖》和米芾撰寫的《西園雅集記》等。明清之前，傳統(tǒng)雅集的參與者多為權(quán)貴與士大夫階層，完全沒有商人參與的先例。而康乾時期揚州的園林雅集的舉辦人、贊助人是鹽商，商人也參與了文人活動。

首先，雅集的舉辦地多在曲徑通幽、鳥語花香的園林中舉辦。據(jù)《揚州園林品鑒錄》記載揚州園林數(shù)量達二百四十多座，《揚州市志》中列出一百零八座，其中半數(shù)以上建于清代。特別是康熙至嘉靖時期，在揚州鹽業(yè)發(fā)展的鼎盛時期，鹽商們大力興建園林，當時揚州著名園林皆為鹽商所建。其次，揚州鹽商往往具有較高的文化水平。這與他們早期有讀書學習詩文的經(jīng)歷有關。

馬氏兄弟，在其父親馬謙去世前，主要任務就是讀書，馬曰琯被評價為『好學博古，考校文藝，評騭史傳，旁逮金石文字?！籟2]在二十三歲時，返回祁門考試，充學宮弟子。[3]

其弟馬曰璐在乾隆元年被薦博學鴻詞科。江春更是在少年時期參與了科舉考試，后才開始經(jīng)商：少攻制舉業(yè)，乾隆辛酉鄉(xiāng)闈意兼經(jīng)呈薦，因額溢見遺，遂棄帖括經(jīng)商揚州。[4]

以五經(jīng)應試未第，遂出奇才，治鹺業(yè)。[5]

少習舉業(yè)，不得志。父承瑜卒，遂嗣為商總。[6]

這些鹽商大多是在少時接受過正統(tǒng)的儒家教育，有些是屢不中第，有些是在父親過世后不得不接手家族事業(yè)，走上了商人的道路，所以他們大多擁有良好的文化底蘊，為他們參與文人雅集交往奠定了基礎。

加上鹽商業(yè)儒，內(nèi)心非?？释芘c文人保持友好的交往，以表風雅，出于此目的，他們開始舉辦雅集并且經(jīng)常在自己的園林中號召文人雅士參與：揚州詩文之會，以馬氏小玲瓏山館、程氏筱園、及鄭氏休園最為盛。至會期，于園中各設一案上置筆二、墨一、端研一、水注一、箋紙四、詩韻一、茶壺廣、碗一、果盒茶食盒各一，詩成即發(fā)刻，三日內(nèi)尚可改易重刻，出日遍送城中矣。每會酒肴俱極珍美，一日共詩成矣，請聽曲。[7]

《揚州畫舫錄》記錄了當時園林雅集熱鬧的場面：會上有茶歇瓜果，有文房四寶，甚至還請了戲班子來唱戲。在集會上書寫的詩文歌賦也會迅速被刻成書廣為流傳，商人試圖用這種方式營造文化氛圍感，向世人宣告自己的儒雅。

在這些鹽商的園林中，馬氏兄弟的小玲瓏山館地理位置優(yōu)越，它比鄰高鳳翰的董相祠、金農(nóng)的三祝庵、汪士慎的青山舊館、羅聘的彌陀巷、高翔的五岳草堂，因此，此地所舉辦的雅集也最為盛大。金農(nóng)有一詩記載了乾隆八年（一七四二）小玲瓏山館舉辦集會的場景：『修禊玲瓏館七人，主人昆季宴佳賓。豪吟董甫髯撚手，覓句句山筆點唇。樊榭撫琴神入定，板橋畫竹目生瞋。他年此會仍如許，快殺稽留一老民?！籟8]此詩描繪了文人們吟詩、撫琴、入畫相互配合，勾勒出一幅生動的雅集圖畫。

此外還有兩淮鹽運使盧雅雨主持兩次的『虹橋修禊』，此可謂是清朝規(guī)模最大的集會。首次舉辦的參與者有鄭板橋、袁枚、羅聘、金農(nóng)等人。兩年后盧雅雨再次舉辦了『虹橋修禊』，參與者較之前更甚。雖然主持人盧雅雨為鹽官，但是參與者的身份非常豐富。有鄭板橋、戴震之類的士大夫，有金農(nóng)、惠棟之類的布衣學者，還有江春之類的鹽商儒者。鹽商的身份在一定程度上獲得了官員的認可，逐漸擺脫了沒文化的『鹽呆子』標簽。這次的雅集，舉辦規(guī)模更大，參與人數(shù)更多，盧雅雨自作的四首七律詩竟引發(fā)了七千多人唱和，編成了三百余冊詩集！不僅身處揚州周圍的文人大多都參與了唱和，像鄭板橋?qū)懥恕逗脱庞晟饺思t橋修禊詩四首》《再和盧雅雨四首》、金農(nóng)寫了《盧雅雨運使召集紅橋觀芍藥》、袁枚寫了《奉和揚州盧雅雨觀察紅橋修禊之作》。還有來自安徽、江蘇、天津等全國各地的唱和者，足以見得此次集會的影響力之大，直接將揚州推向了全國的文化中心。趙翼詩描繪了這場面：『虹橋修禊客題詩，傳是揚州極盛時。勝會不常今視昔，我曹應又有人思?！?/p>

鹽商舉辦的園林雅集之所以能得到文人們的響應與支持，在于他們并非將此認為是簡單、熱鬧的聚會，而是將園林看作探討學問的場所。一來是因為鹽商們業(yè)儒被文人、官員們認可，不再對其商人的身份懷有偏見。

商人們憑借著自己的文化修養(yǎng)參與集會，與文人們一起吟詩作賦，金農(nóng)就與鹽商在雅集中發(fā)生一則趣事：錢塘金壽門先生農(nóng)客揚州。諸鹽商慕其名，競相延致。一目，有某商宴客于平山堂，先生首坐。席間，以古人詩句『飛紅』為觴政。次第至某商，苦思未得，眾客將議罰。商曰：『得之矣，「柳絮飛來片片紅」?！灰蛔鶉W然，笑其杜撰。先生獨曰：『此元人詠平山堂詩也，引用綦切?！槐娬埰淙壬b之曰：『廿四橋邊廿四風，憑欄猶憶舊江東。夕陽返照桃花渡……柳絮飛來片片紅?！槐娨韵壬┣?，始各嘆服。其實乃先生口占此詩，為某商解圍耳。商大喜，越日以千金饋之。

雖然鹽商的文化仍不能與文人相提并論，但是較之以往的商人來說，還是有了相對的進步，并且主動參與文學創(chuàng)作，這也是其社會地位提高以及能與文人交往的原因之一。

鹽商把自己的園林提供給文人舉辦詩文集會，自己也參與進來，與其一同觀摩書畫作品，吟詩作賦。揚州的園林雅集聲名在外，吸引了許多外地的文人來揚，有『一時文宴盛于江南』[11]之美譽。揚州的文化藝術在鹽商業(yè)儒的刺激下獲得了飛速的發(fā)展，留下了寶貴的歷史遺產(chǎn)。

藝術收藏

揚州的鹽商們大多在少時接受過正統(tǒng)儒家教育，加上為了展示業(yè)儒的形象，商人們也開始涉足藝術收藏，他們家中擁有數(shù)量驚人的藏書以及珍貴藝術品，大量藏書以及珍貴藝術品激起了文人的求知欲，吸引了他們的注意力。馬氏兄弟的小玲瓏山館是清代著名的藏書地，內(nèi)藏圖書十萬余冊。阮元曾稱兩兄弟：『酷愛典籍，有未見書，必重價購之……以故叢書樓所藏書畫碑版，甲于江北。』[12]他們藏書的目的并非是為了炫耀，而是為了讀書、做學問，就如馬曰璐自述：『為藏書涉獵之所，登之則歷代叢書，勘校自娛?！籟13]比起收購書本身的價值來說，二馬更重視?？瘯膶W習過程：『其得異書，則必出以示予。席上滿斟碧山朱氏銀槎，佐以佳果，得予定論一語，即浮白相向?！籟14]他們在閱讀中有自己的思考，并且?guī)в星笾坏┯龅诫y題就積極向文人們請教，拿出來一起討論以便獲得滿意的答案，這是提升他們鑒定能力和文化水平的重要舉措。日積月累之下，二馬也鍛煉出了鑒賞力，這就讓他們的眼光更為挑剔，普通的藝術品已無法得到青睞，因此所收藏的書籍碑版大多為精品，以至于后來一度被宮廷借取抄繕，這是對他們收藏的莫大認可。

揚州另有一鹽商收藏大家——安岐。乾隆八年，他將收藏或是過目的書畫編成《墨緣匯觀》，全書共六卷，收錄歷代書法作品三百三十二件，繪畫作品二百零一件，有索靖《出師頌》、陸機《平復帖》、王羲之《袁生帖》、王獻之《東山松帖》、歐陽詢《卜商帖》、孫過庭《書譜》、蘇軾《寒食帖》、米芾《參政帖》、蔡襄《自書詩札冊》、黃庭堅《惟清道人帖》等歷代名家法書。他花了三千金購入孫過庭《書譜》，在對比了墨跡本與當時盛行的停云閣版本后，他認為刻本與原跡相差甚遠，于是決定將其摹刻刊石。

為了盡可能還原墨跡本的原樣，安岐在刊刻上頗費心思，花費數(shù)年尋找技藝高超的摹寫者，先用梨木實驗，修改完畢后才用堅石正式刊刻。該刻本受到翁方綱、楊守敬、張伯英、啟功等人的贊揚，稱此本『形神俱到，不減墨跡，實從來勒石者所罕見』。至印刷術傳入之前，安刻本《書譜》都被認為是學習草書最優(yōu)范本，對清代書法發(fā)展影響深遠。

正因鹽商們對知識的渴求，才讓他們有足夠的文化修養(yǎng)去參與文人聚會。乾隆朝的鹽商程晉芳出身于鹽業(yè)世家，但卻以學者、詩人的身份留名青史?！肚迨犯濉分杏涊d：『程晉芳江都人，家世業(yè)鹺，少問經(jīng)義于從父廷祚，學古文于劉大櫆。』[15]家中藏書達五六萬卷，并且常與學者一起進行討論，廣交文人，與袁枚、戴震、翁方綱等人齊名，后于乾隆七年，召試，授中書。十七年，成進士。[16]

與別的鹽商得官職依靠捐財不同的是，程晉芳是憑借著自身過硬的實力考入仕途。袁枚對他詩歌水平有評價：『魚門太史于學無所不窺，而一生以詩為最。余寄懷云：「平生絕學都參遍，第一詩功海樣深?！辜奈匆辉拢~門自京師信來，亦云「所學，惟詩自信」，不謀而合，可謂知己自知，心心相印矣?！籟17]從袁枚的稱贊中得知，程晉芳除了詩歌水平一絕，對于其他如古文、經(jīng)學領域也有涉及，著有《周易知旨篇》《尚書今文釋義》《尚書古文解略》等。

除此之外還有程瑤田、凌廷堪等清代著名漢學家亦出身于鹽商家庭，但卻篤志于學，并且對書畫篆刻都有涉及，與傳統(tǒng)的文人在文化上已無差別，正是因為他們的出現(xiàn)才慢慢糾正了世人對商人以及商人家庭的偏見，清高的文人們也愿意與鹽商進行交往。

揚州鹽商對文人的資助

士商交往出現(xiàn)最重要的原因還是鹽商資金雄厚并愿意為落魄的文人提供資助。商人通過舉辦園林雅集來為文人提供學術交流、藝術創(chuàng)作的場所，不僅如此，還關心文人的日常生活，在衣食住行上提供資助：如幫助修葺房屋、償還債務、協(xié)助娶妻、養(yǎng)老送終、照顧孤兒寡妻等等。揚州八怪中鄭板橋、黃慎、陳撰、華嵒等人或多或少都受到了鹽商們的贊助。

高翔與鹽商馬曰琯同年出生，其住所也就在小玲瓏山館周圍。二人幼年相交，高翔五十壽辰之際，馬氏兄弟均寫詩祝賀。尤其是聽聞高翔死訊后，兩人悲痛萬分，在多首詩中表達了不舍之情：

臨風那得不潸然。[18]

平生知己淚，一想一沾衣。[19]

深情難盡述，痛苦返柴門。[20]

而今空酹尊中醁，那忍重尋篋里書。[21]

此別應知不再逢，尋思往事轉(zhuǎn)頭空。

從這些詩文當中能深切體會到他們與高翔深厚的情感，已經(jīng)超越了贊助者與被贊助者之間的利益關系，上升到了朋友知己間的惺惺相惜。

雍正六年時，汪士慎客居揚州小玲瓏山館的『七峰草堂』，因此自稱『七峰居士』。直到乾隆二年，汪士慎才靠著賣畫的積蓄，在馬氏兄弟的幫助下購入了自己的住宅。除了書畫之外，汪士慎亦在詩詞上有非凡的才華，有詩集《巢林集》傳世。但詩集在出版之際遭遇到了困難，僅靠賣畫所得根本無法支撐出版所需的資金，馬氏兄弟在聽聞此事之后，當即贊助汪士慎出版了《巢林集》。在兩人相交三十年之際，馬曰琯還作《秋日柬汪近人》一詩，以表知己情深。

以『揚州八怪』為代表的文人在雅集中交友賦詩、大展筆墨憑借自身的才華獲得了鹽商們的認可。他們的交往或是因為在生活住宿上提供了幫助，或是資助出版詩集畫冊，當經(jīng)濟問題得到解決后，文人才可以沒有后顧之憂地施展才華，盡情創(chuàng)作。商人在經(jīng)濟上的幫助，不僅解決了文人的生活問題，還能讓他們?nèi)硇耐度胨囆g創(chuàng)作，這才讓文人心甘情愿地與商人交往。

書法的商業(yè)化

因鹽商與文人保持著良好的關系，所以他們經(jīng)常重金購買文人的藝術作品掛置于家中作為裝飾，揚州城流行著一句話『門前無字畫，不是舊人家』，道出了書畫在此地受歡迎的程度。鹽商們的私家園林，更加需要書畫作品來做點綴，也是借此機會展示他們?nèi)逖诺囊幻妗?/p>

既然市場出現(xiàn)了需要，『揚州八怪』作為當?shù)仨敿獾臅嫺呤郑妥匀灰宰鳟嫇Q取潤筆，以供日常生活開銷。

《揚州畫舫錄》中有統(tǒng)計從清初到乾隆年間，在揚州外來畫家與本地的書畫家共有近三百人，其中書法家一百二十七人，畫家一百六十三人。足以見得書畫市場競爭異常激烈。書家們紛紛絞盡腦汁推銷自己的作品，像華嵒、金農(nóng)等會根據(jù)客戶的需求進行私人訂制，鄭板橋、黃慎還曾在揚州街頭擺攤賣字。不管以何種方式進行銷售，書家們的目的都是為了能賣出作品，獲得更多的利潤。

在書畫市場占領了一席之地后，就會有人主動上門求字，為此鄭板橋突破了傳統(tǒng)文人視鬻字為業(yè)羞愧的態(tài)度，直接對書畫作品明碼標價：大幅六兩。中幅四兩。小幅二兩。書條、對聯(lián)一兩。扇子、斗方五錢。凡送禮物、食物，總不如白銀為妙。公之所送，未必弟之所好也。送現(xiàn)銀，則中心喜樂，書畫皆佳。禮物既屬糾纏，賒賬尤為賴賬。

鄭板橋毫不遮掩，直截了當?shù)靥岢隽巳龡l交易規(guī)定，明確了各類作品價格。只收現(xiàn)金，拒絕賒賬，具有非常明確的商業(yè)觀?！捍蠓鶅伞坏膬r格非普通家庭所能承擔，可以推斷鄭板橋的買主主要集中在富商。此文一出，立遭不少鄙夷，但同時亦被競相效仿，甚至成為往后書家潤格的范本。

『日賣百錢，以代耕稼?！籟24]這是鄭板橋作品當時在揚州市場的行情，而一品官員的年俸不過一百八十兩白銀，可知賣字畫收入不菲。既然他把書畫當成了一種謀生的手段，所以就書法而言，其不只是日常交流的文字載體，而必須要上升為藝術品、商品了。鄭板橋作為賣家，必須投其所好，按照他們的所需所求去創(chuàng)作，才能贏得市場。在這種環(huán)境之下，鄭板橋創(chuàng)作了『六分半書』——一種將隸書融入楷書并夾雜著行草的新書體。

以『六分半書』創(chuàng)作的作品不為某一書體所局限，其中古字的運用源于鄭板橋?qū)鹗痰娜》?，從文獻資料中顯示，他對碑刻帶有濃厚的興趣，所以在創(chuàng)作時自然而然地將碑意融入到書法中。這種『亂石鋪路』的書法在揚州書壇上一出現(xiàn)，就受到了新興市民階層的喜愛，也非常符合他們追求新奇怪異的心理，這直接改善了鄭板橋的生活狀況并使其計劃在老家建造園子：『吾欲筑一土墻院子，門內(nèi)多栽竹樹草花，用碎磚鋪曲徑一條，以達二門。其內(nèi)茅屋二間，一間坐客，一間作房，貯圖書史籍筆墨硯瓦酒董茶具其中，為良朋好友后生小子論文賦詩之所?！籟25]這座園子雖然無法與鹽商們的豪華園林相比較，但是對于文人來說已經(jīng)是十分理想的住所了。

金農(nóng)的書畫作品在揚州市場亦占有優(yōu)勢地位，他的《金冬心十七札》是與商人來往的書信，其中就提及書畫買賣：松源兄弄月蓮花溝詩，雖脫稿尚須斟酌，遲日奉到耳。卒翠林匾額，乞示尺寸，字之大小，亦須面商。[26]

送畫冊后，索取潤筆。又旬日矣，今友何故遲遲乃爾也。[27]

筆客即刻起身登舟。筆價三錢，望付來手。懷素自序稿，便中亦望檢付?？淌?，已送高鳳老矣。[28]

金農(nóng)在書畫交易中較為積極，會主動詢問相關作品意見、主動索要潤筆費等，所以在創(chuàng)作上也主動去迎合市場，探求新的風格?！短彀l(fā)神讖碑》《國山碑》都是金農(nóng)的師法對象，甚至連版刻書體和梵文貝葉經(jīng)這些非常規(guī)的書體都成為了他的取法來源，這才形成了獨具個性的漆書和寫經(jīng)雕版體并在揚州市場上占據(jù)了重要地位。

但隨著市場需求量的增加，僅憑書家個人無法承擔如此大量的創(chuàng)作任務，鄭板橋每日賣畫能得十兩銀子，按照他制定的潤例來看，即每天要賣出一大幅和一中幅的作品，任務繁重。他們又急需資金，因而不得不找人代筆。為其代筆者都極其熟悉書家本人用筆的特點，金農(nóng)的代筆者有他的弟子羅聘、項均，還有仆人陳彭等人。他們之間還有清晰的分類，項均畫梅，陳彭畫竹，羅聘作為技藝最高超的自然承擔的更多，不僅能畫梅蘭竹還代畫人物。項均曾說：『老叟愛財，而疏于揮毫。

余因之忝為代筆不輟。完工之后以其特有漆書之法署上老者名號，眾人贊而樂之?！籟29]雖然代筆作與金農(nóng)本人之作在細節(jié)上有所出入，但是落款用金農(nóng)最具代表性的漆書，且蓋上金農(nóng)本人的印章，所以在書畫市場上依舊廣受歡迎，與本人所畫作品無異。除了金農(nóng)外，鄭板橋也偶有找譚云龍、劉敬尹代筆應酬：『板橋喜其聰慧，樂為教之，不數(shù)年，譚氏所作，酷似板橋，真贗幾不能辨。板橋政務冗忙時，輒令其代筆?！籟30]譚云龍的代筆作品質(zhì)量極高，蓋上鄭板橋的印章后真假難辨，鹽商們樂意花重金購買，甚至在鄭板橋去世以后，譚云龍還依然以其名義賣字畫，最后以此改善了生活條件。代筆在揚州地區(qū)已然形成了一個完善的機制，可謂是以老師為主指導學生的創(chuàng)作團體。名家指導代筆者按照自己的創(chuàng)作思路，細心指導，嚴格把關。在這個過程中，代筆者學到了書畫技法，獲得了一定數(shù)額的資金，書家本人在收獲潤筆費的同時也開拓了市場。代筆機制的出現(xiàn)標志著書畫商業(yè)化發(fā)展到了成熟期。

書畫作品的商業(yè)化直接影響了書法作品的審美取向，更是影響了書家的創(chuàng)作思路。書家開始迎合市場，以購買者的喜好為創(chuàng)作主導，揚州市民追求個性刺激，形成了喜好新奇怪異的審美，才形成了揚州與眾不同的藝術風格。像鄭板橋的六分半書、金農(nóng)的漆書和宋體書、高鳳翰的左手書、楊法篆書的抖筆都是此番藝術思潮下的產(chǎn)物。所以標新立異的書法風格能享有更高的市場價值，因而賣字為生的文人們不得不絞盡腦汁去迎合市場，創(chuàng)作出了不同種類的新書風乃至新書體。

結(jié)語

鹽商在揚州特殊書風的形成中起了重要作用，是他們的介入引發(fā)了審美轉(zhuǎn)向。為了提高社會地位以及追求精神生活的富足，鹽商開始參與文人活動，渴望改變世人的偏見，他們的一系列業(yè)儒行為獲得了文人認可，形成了士商交往的現(xiàn)象。鹽商以雄厚的資金作為支撐，通過舉辦雅集吸引各地的文人聚集揚州，形成了揚州藝術市場。鹽商憑借著對藝術收藏的熱情，改變了書法作品的取向，使得書法逐漸走向了商業(yè)化，從而促成了揚州獨樹一幟的書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