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倪靜雯
(鄭州大學,河南 鄭州 450000)
“傳播方式由傳播工具和傳播關系構成。不同的傳播方式建構了不同的社會形態(tài),不同的社會形態(tài)又規(guī)定了不同的傳播方式。”[1]明代社會形態(tài)雖已相對穩(wěn)定,但是經濟、生產關系、生產技術還是在不斷發(fā)展,因此其傳播方式也具有變化與時代特點。
時文,是指在特定時期或時間內流行的一種文體。時文有一個特殊定義:在科舉考試期間被稱為考試的文章;時文選本是指按照一定的標準編纂成書所形成的特殊類別文本。明代作為我國科舉制度發(fā)展的巔峰時期,科舉考試制度也趨于完善,因此,明代時文選本的傳播也較之前更加繁榮。明代至萬歷年間,通過對其寫作者的身份和內容書寫場景的區(qū)別,時文選本大致可以分為程墨、房稿、行卷、社稿四類,有些時文選本在刊刻出版之后才進入傳播過程,但是例如社稿,卻在編撰時就已經開始進行傳播。在明代并未有傳播學的概念,本文基于明代時代背景與當代傳播學知識,對明代時文選本的傳播方式進行分析研究。
筆者在“中國知網(CNKI) ”“萬方數據知識服務平臺”中以“時文選本”“明代傳播”“文獻傳播”等為檢索詞,進行關鍵詞與主題檢索。安娜在《明代時文閱讀研究》當中對時文選本的發(fā)展過程進行梳理,并從大眾閱讀角度來進行闡述[2];《晚明科舉圖書的出版?zhèn)鞑ァ氛撌隽嗣鞔婆e用書的出版與傳播,書坊出版的內容、形式、流通渠道等[3];《論文心雕龍在明代的傳播途徑》通過單一書籍在明代的傳播,展現了明代傳播的大環(huán)境[4];沈俊平的《舉業(yè)津梁—明中葉以后坊刻制舉用書的生產與流通》中,對1465—1644這180年間的書坊刊刻的制舉用書進行研究探討[5];《“文獻傳播與歷史研究”小議》[6]中,朱從兵先生對文獻傳播歷史發(fā)展進行了梳理,簡要闡述了文獻傳播對歷史研究的重要性[6]。目前,明代某一書籍的傳播和明代時文選本的研究都有較多的書籍與文獻研究,但關于明代時文選本的傳播研究卻少之又少。本文結合當代傳播學知識,從傳播方式角度入手,對明代時文選本的傳播方式進行研究分析。
組織傳播是組織內部各種相互依存的關系而形成的信息網絡,包括組織內部個人與個人、團體與團體、部門與部門之間、組織與成員之間的交流活動、組織與外部環(huán)境之間的交流活動。在時文選本中,涉及組織傳播的主要是“程墨”。
明代科舉考試的內容以儒家經典作為基礎,取材為“四書五經”,隨著科舉考試的發(fā)展,形成了以八股文為主的文體,這一規(guī)范化考試內容也使得科舉考生在備考時有書可依、有模板可參考。程墨可以分為“程文”和“墨卷”,最初是由官府刊刻頒發(fā)給士子?!俺涛摹笔侵缚婆e三場考試中優(yōu)秀文章足以作為范文,這不僅反映了官場取士的標準,而且也是學習時文的范本;墨卷的產生,是因為考生在考場上寫文章的時間不足,會有瑕疵,于是考官“往往假舉子之名刊刻試官之作”[7]。作為明代時文選本最先出現的形式或者是前身,根據郭培貴的統(tǒng)計,明代前期鄉(xiāng)試錄刊刻的程文數量沒有限制,但嘉靖以后的會試和天順以后的鄉(xiāng)試中,刊刻的程文數量穩(wěn)定在20 多篇以上[8]。在鄉(xiāng)試錄、會試錄之外,明代政府也編撰了獨立的程文選本,是由于鄉(xiāng)會試錄一般只發(fā)行于皇室、相應場次入場官員和當科中式者,無法滿足廣大應試舉子的需求,于是由主管地方文教事務的地方官員組織編撰。例如,《鄉(xiāng)試程文》是洪武年間杭州府學教授徐一夔編撰的,是現在可考最早由明人編撰用來單獨收錄程文的選本。洪武五年八月浙江鄉(xiāng)試,“既竣事,有司以其程文鋟版,以貽四方”,徐一夔試職杭州府學教授時,參與編訂了《鄉(xiāng)試程文》,選取了浙江鄉(xiāng)試在洪武五年八月的中式者寫的義、論、策[9];弘治時期蔡清的《精選程文》選取從永樂十年至弘治八十一年27 科的會試錄,選擇科舉考試第一場里的“四書程文中之優(yōu)等者”,共44 篇編撰成書[10]。并且這些學官刊刻的時文選本,一般還會儲藏于當地的藏經閣當中,供學員進行借閱、抄錄。
程墨這一種類的時文選本傳播主要是由政府進行編撰出版發(fā)行,雖然涉及出售,但主要目的不是為了盈利,而是為了向士子們傳遞更為細致的評定標準和更為準確的選文規(guī)則,且有組織、有規(guī)劃地傳播,因此可以將其列為組織傳播。
群體傳播是指群體成員間的信息傳播行為,它表現為一定數量的人群按照一定的聚合路徑,在特定地點進行信息交流。群體規(guī)模不一,群體成員在性別、年齡、文化程度、興趣愛好、心理特征等方面都有相似之處。
明代“文社”這一群體就符合群體傳播的定義,社員即應試舉人,具有相同的目的、文化程度等,當時時文選本的群體傳播主要體現為“社稿”的編撰與傳播。《復社紀略》中提到:“今甲以科目取人,而制舉藝始重已,士既重于其事,咸思厚自濯磨,以求副功令,因共尊師取友,互相砥礪,多者數十人,少者數人,謂之文社?!盵11]經過何宗美的考據,明代文社有三百多家[12],明中后期人數發(fā)展到一個文社成千上百人。當時文社進行時文交流的形式也不盡相同,有“連床講義,分坐說書”,有“橫經列席,應四方學子叩擊,從頌洛誦,聲出林表”[13]。雖然形式各不相同,但大多數討論都采取辯論的形式,文社成員在討論中分享他們所閱讀的內容,并表達他們的觀點,許多時文選本內容也自然而然被交流傳播。
在文社社員進行群體交流傳播的同時,也會為“社稿”提供素材和思路靈感,為其出版?zhèn)鞑ゴ蛳禄A,文社在選文中根據每人所長來進行分工。文社成員編訂的時文選本傳播后,會使得在思想觀念上與書社具有相同點的士人和社員產生認同感,在時文選本的編撰者和讀者間建立網絡,這個網絡不僅包括文社成員,還包括了成千上萬的讀者,以《國表》流傳為例,陸世儀稱《國表》是“經生家莫不尚之”[14],可見“社稿”的傳播及影響范圍。因為《國表》初稿的作用,《國表》二集的后續(xù)編撰,收到來自全國各地的文稿,“于是臭味翕集,遠自楚之蘄、黃,豫之梁、宋,上江之宣城、寧國,浙東之山陰、四明,輪蹄日至。秦、晉、閩、廣間,多有以其交郵致者?!敝率埂拔闹鶃恚找婧拼?,取之不勝其取”[15]。從這一點可以看出,《國表》向全國各地傳播,傳播范圍十分廣泛。
并且在當時商品經濟發(fā)展背景下,明代圖書發(fā)行行業(yè)也進一步商品化,圖書流通異?;钴S,胡應麟提到:“今海內書,凡聚之地有四,燕市也、金陵也、閶闔也、臨安也?!盵16]從這一點可以看出,當時在全國各地建立了四個大型圖書發(fā)行中心,圖書集散地還會有專門的圖書市場用于圖書交易,為圖書傳播提供了場所。因此,時文選本進行營利性出版,可通過萬歷以來形成的全國各級圖書交易網絡,真正實現“行之四方”的傳播。
當時時文選本通過“文社”這一組織和“社稿”的編撰出版,不僅是交流過程中社員之間進行群體傳播,流通中群體傳播輻射范圍也十分廣泛,在當時產生了不小的影響。
大眾傳播與其他傳播方式相比,具有以下特點:一是大眾傳播是指從事信息生產與傳播的專業(yè)化媒體組織;二是利用先進的傳播技術與工業(yè)化手段進行大規(guī)模的復制與傳播活動;三是對象為社會大眾;四是傳播具有鮮明的商品屬性和文化屬性[17]。
明代分為三大出版系統(tǒng),即官刻、坊刻和私刻。坊刻是指由書商開辦,以盈利為目的的商業(yè)性書坊刊刻。在明代,書店作為商業(yè)出版的主體,是文化傳播中最有活力的元素,完全以市場為導向進行刻書,因此也最能反映當時大眾的需求。成化年間,開始時文選本坊刻的大規(guī)??膛c傳播,《京華日抄》可以作為代表。明代著名藏書家郎瑛在《七修類稿》中提到:“化代以前,世無刊本時文。杭州通判沈澄刊《京華日抄》一冊,甚獲重利。后閩省效之,漸至各省提學考卷也。”[18]這里應該是指坊刻時文選本開始流通傳播于市面。明弘治、正德年間坊刻時文選本的流通可以從一些奏疏當中看出,如弘治四年,南京國子監(jiān)祭酒謝鐸奏疏:“今之所謂科舉者,雖可以得豪杰非常之士,而虛浮躁競之習亦莫此為甚。今而不讀《京華日抄》,則讀《主意》,不讀《源流至論》,則讀《提綱》,甚者不知經史為何書?!盵19];弘治十一年,當時河南按察司副使車璽上奏:“《日抄》之書未去,又益之以《定規(guī)》《模范》《拔萃》《文髓》《文機》《文衡》《主意》之書,未革去又益之以《青錢》《錦囊》《存錄》《活套》《選玉》《貫義》,紛紛雜出,由禁之未盡得其要也?!盵20]雖然這些官員的上疏都是痛陳時文選本,但是能看出當時坊刻時文選本的傳播之多、流通之廣。雖然這未完全遏制當時坊刻時文選本的傳播,但在一定程度上打擊了坊刻時文選本傳播的勢頭。1522—1572年間,明代坊刻時文選本進入快速發(fā)展時期,嘉靖年間的李濂曾說:“比歲以來,書坊非舉業(yè)不刊、市肆非舉業(yè)不售、士子非舉業(yè)不覽。”[21]同時代袁宏道同樣說:“坊刻時文看之不盡。”[22]此時坊刻時文選本的商業(yè)出版與傳播進入最繁盛時期,一直持續(xù)到了明末。
從不同種類的時文選本的發(fā)展,也可以研究時文選本大眾傳播的現象。前文中所提到的“程墨”最初是由明代政府官員進行編撰發(fā)行的“官刻”;但后來書坊為了謀取更大的利益,進行大量刊刻,并以“程文”和“墨卷”作為書名,吸引士人購買,如萬歷年間湯賓尹所選的《睡庵湯嘉賓先生評選歷科鄉(xiāng)會墨卷》,就是坊刻出版。房稿和行卷是指進士和舉人日常寫的八股文,對舉子來說參考價值僅次于程墨,《藝海元珠》是明代最早的房稿,萬歷十一年只有某一房,萬歷二十六年發(fā)展到十八房俱刻,自此房稿成為了時文選本的主要形式之一?!吧绺濉钡某霈F最晚,大概是在天啟、崇禎年間,文社組織化進行時文的編選,書坊和文人士大夫還有文社聯合起來,社稿成為當時書坊的重要稿源,時文編選者可以獲得報酬,書坊同樣因為刊刻社稿賺得利潤;文人和士大夫的加入,讓書坊有了更多的稿件,也意味著有了更多可以進行大眾傳播的時文書籍。
并且當時除去出版,明代書商也采取一些方式進行營銷發(fā)行來獲取更多的利潤,這些舉措也一定程度上推動了明代時文選本的大眾傳播。首先是利用書名做宣傳,上文中所提到的書坊以“程文”“墨卷”為書名刊刻大量圖書就是典型表現;還有書坊在書名中加入“奇珍”“冠玉”“精決”這些強調內容獨特或內容為精粹來吸引士人舉子;書坊還會在書名中冠以翰林、狀元的名頭,運用“名人效應”促進圖書銷售。其次在封面或扉頁上宣傳,明代許多書籍扉頁上都有“題識”,其實就是廣告,目的是為讀者提供關于該書的簡要信息,以此來吸引讀者購買。第三是請名家評論或作序,明代許多書坊都這樣做,這也是為了利用“名人效應”來促進書籍的銷售。
綜上所述,雖然明代時文選本的大眾傳播并不符合先進的生產技術與發(fā)達的傳播媒介這兩個特性,但是從上文提到的大眾傳播的特點來看,明代書坊進行的有規(guī)模、有組織且其主要目的是盈利的特點,又符合當代大眾傳播的概念。本文根據當代傳播學理念來對明代時文傳播方式進行研究,因此將明代書坊刊刻時文選本后進行售賣,定性為大眾傳播。
明代時文選本伴隨著明代科舉制度、社會經濟、生產技術的發(fā)展而發(fā)展,傳播方式也呈現出之前沒有的形態(tài)。明代科舉制度的規(guī)范化與“八股文”的出現,推動了其組織傳播的興起;群體傳播在“文社”這一組織的發(fā)展下,在明代中后期占據時文傳播的主導地位;明代時文選本大眾傳播的普及,是明代商品經濟與版刻發(fā)行技術的體現。明代時文選本通過多種方式進行傳播,取得了良好的傳播效果,同時也產生了一些有利和不利的影響,如促進了知識的傳播和教育的發(fā)展,但也對當時科舉制度產生了干擾,不過不可否認其在歷史長河當中留下了不可忽視的印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