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詠心
(長江大學人文與新媒體學院,湖北荊州,434023)
中國神話描述的是“人神淆雜”[1]的世界,這一世界的立足根基則是現(xiàn)實社會,因此,中國神話在界定規(guī)范人與神、人與人、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之間的一系列關(guān)系時,也就會自然地以現(xiàn)實社會的倫常秩序為依據(jù)。換句話說,中國神話在描述以現(xiàn)實生活為藍本的“人神淆雜”的世界時,會不可避免地受到中國倫理思想的影響。
論及中國倫理思想時,蔡元培先生指出,中國倫理思想發(fā)軔于周季,依于祭天故習,以道德為統(tǒng)屬,重秩序,經(jīng)由家長制發(fā)展而來[2]。祭天明德、上下有序、家長本位,是宗法的重要內(nèi)容。天命觀和德治主義引領(lǐng)下倫理學高度發(fā)展與發(fā)達的周代,“宗法倫理正是當時全部倫理學發(fā)展中的一個重要組成部分。在《尚書》中,我們已經(jīng)看到字(慈)、孝、良、弟、恭、義、聽、惠、仁、柔、敬、和、中等倫理規(guī)范。這些規(guī)范在西周時代當然并不一定全都具備宗法倫理的意義,但是它們在春秋以后被改造為宗法倫理的基本成分則是事實”[3]。陳赟也指出,早期中國倫理范式的嬗變不僅帶有這樣一個顯著特點,即從宗法秩序走向倫常秩序,且倫常秩序歷經(jīng)兩千余年而不變[4]。這就是說,中國倫理思想的核心,正是以道德規(guī)范宗法社會各種秩序的宗法倫理。這些道德規(guī)范,或謂之“六順”,如《左傳·隱公三年》所說的“君義,臣行,父慈,子孝,兄愛,弟敬,所謂六順也”[5];或謂之“禮”,如《左傳·昭公二十六年》所說的“君令、臣共,父慈、子孝,兄愛、弟敬,夫和、妻柔,姑慈、婦聽,禮也”[6];或謂之“人義”,如《禮記·禮運》所說的“父慈、子孝、兄良、弟弟、夫義、婦聽、長惠、幼順、君仁、臣忠,十者謂之人義”[7]?!坝捎谶@些規(guī)范體現(xiàn)了宗法關(guān)系的基本性質(zhì),強調(diào)以和、順、順從為手段來維護宗法社會的穩(wěn)定,因此一向被視為宗法倫理最基本的元素?!盵8]要之,宗法倫理據(jù)于祭天故習,以天道為標準,以“人義”為規(guī)范,以家長制為根基,由此規(guī)范自然秩序與社會秩序。對中國神話產(chǎn)生影響的中國倫理思想,正是上述宗法倫理思想。本文即擬由此切入,考察宗法倫理思想對中國神話所施加的深層影響,以便從中見出,中國神話在發(fā)展演變過程中,與宗法之間復(fù)雜而緊密的聯(lián)系。
祭天故習既為宗法倫理產(chǎn)生的心理根據(jù),“人神淆雜”的中國神話在處理人神關(guān)系時,也就會理所當然地先期受到其影響。較完備地留存祭天情節(jié)的神話,有《魏書·高車傳》所載錄的高車族源神話:
俗云匈奴單于生二女,姿容甚美,國人皆以為神。單于曰:“我有此女,安可配人,將以與天?!蹦擞趪睙o人之地,筑高臺,置二女其上,曰:“請?zhí)熳杂!苯?jīng)三年,其母欲迎之,單于曰:“不可,未徹之間耳?!睆?fù)一年,乃有一老狼晝夜守臺嗥呼,因穿臺下為空穴,經(jīng)時不去。其小女曰:“吾父處我于此,欲以與天,而今狼來,或是神物,天使之然?!睂⑾戮椭F滏⒋篌@曰:“此是畜生,無乃辱父母也。”妹不從,下為狼妻而產(chǎn)子,后遂滋繁成國,故其人好引聲長歌,又似狼嗥。[9]
匈奴單于二女因“國人皆以為神”,不可與人婚配,匈奴單于便以祭天的方式,“筑高臺,置二女其上”,“請?zhí)熳杂?。這是神話依祭天故習以處理人神關(guān)系。四年后,天使狼來,匈奴單于小女“下為狼妻而產(chǎn)子,后遂滋繁成國”,則是神話依祭天故習處理人神關(guān)系的自然結(jié)果。與此相類的,還有《北史·突厥傳》所載錄的突厥族源神話:
突厥者,其先居西海之右,獨為部落,蓋匈奴之別種也。姓阿史那氏。后為鄰國所破,盡滅其族。有一兒,年且十歲,兵人見其小,不忍殺之,乃刖足斷其臂,棄草澤中。有牝狼以肉餌之,及長,與狼交合,遂有孕焉。彼王聞此兒尚在,重遣殺之。使者見在狼側(cè),并欲殺狼。于是若有神物,投狼于西海之東,落高昌國西北山。山有洞穴,穴內(nèi)有平壤茂草,周回數(shù)百里,四面俱山。狼匿其中,遂生十男。十男長,外托妻孕,其后各為一姓,阿史那即其一也,最賢,遂為君長。故牙門建狼頭纛,示不忘本也。[10]
與上則神話相較,這則神話雖然沒有具體的祭天情節(jié),但小兒“與狼交合,遂有孕焉”“遂生十男”“其后各為一姓”等表述,則與上則神話相似,而兩則神話同為匈奴神話,因此,這則神話當是上則神話的變異,貫穿其中的同樣是祭天故習。
上述兩則神話中人與狼交合的情節(jié),在其他神話中,或表述為履巨人跡而生,如《史記·周本紀》所載錄的后稷神話:“周后稷,名棄。其母有邰氏女,曰姜原。姜原為帝嚳元妃。姜原出野,見巨人跡,心忻然說,欲踐之,踐之而身動如孕者。居期而生子,以為不祥,棄之隘巷,馬牛過者皆辟不踐;徙置之林中,適會山林多人,遷之;而棄渠中冰上,飛鳥以其翼覆薦之。姜原以為神,遂收養(yǎng)長之。初欲棄之,因名曰棄?!盵11]或表述為承受天命而生,如《蒙古秘史》所指載錄的成吉思汗祖先的降生神話:“成吉思汗的祖先是承受天命而生的孛兒帖·赤那,他和妻子豁?!が斕m勒一同渡過騰汲思海子來到斡難河源頭的不兒罕山前住下,生子名巴塔赤罕?!盵12]因歷史化原因,這些神話與上述兩則匈奴神話雖然在情節(jié)上有所不同,但其同樣是依于祭天故習,則是可以肯定的。
祭天故敬天,敬天故尊祖,尊祖故敬宗,所以匈奴單于小女的后人“好引聲長歌,又似狼嗥”,突厥小兒的后人于“牙門建狼頭纛,示不忘本也”。從這一層面而言,尊祖敬宗,是中國神話依祭天故習處理人神關(guān)系時所導(dǎo)向的必然結(jié)果。而以尊祖敬宗為必然的倫理導(dǎo)向,則為中國神話所共同遵從,如《后漢書·南蠻傳》所載錄的以夜郎及滇為大宗的濮族古國神話:
夜郎者,初有女子浣于遁水,有三節(jié)大竹流入足間,聞其中有號聲,剖竹視之,得一男兒,歸而養(yǎng)之。及長,有才武,自立為夜郎侯,以竹為姓。武帝元鼎六年,平南夷,為牂柯郡,夜郎侯迎降,天子賜其王印綬。后遂殺之。夷獠咸以竹王非血氣所生,甚重之,求為立后。牂柯太守吳霸以聞,天子乃封其三子為侯。死,配食其父。今夜郎縣有竹王三郎神是也。[13]
夜郎女子浣紗時所得竹中男兒,同樣是承受天命所生,而其由此導(dǎo)向的尊祖敬宗的含義,則在“配食其父。今夜郎縣有竹王三郎神是也”的表述中,見得分外清楚。又,《元史譯文證補》所載錄的蒙古族神話:
相傳古時蒙兀與他族戰(zhàn),全軍覆沒,僅遺男女各二人,遁入一山。斗絕險巘,惟一徑通出入。而山中壤地寬平,水草茂美,乃攜牲畜輜重往居。名其山曰阿兒格乃袞。二男,一名腦古,一名乞顏。乞顏,義為奔瀑急流,以其膂力邁眾,一往無前,故以稱名。乞顏后裔繁盛,稱之曰乞要特。乞顏變音為乞要。曰特者,統(tǒng)類之詞也。后世地狹人稠,乃謀出山。而舊徑蕪塞,且苦艱險。繼得鐵礦,洞穴深邃。爰伐木熾炭,篝火穴中。宰七十牛,剖革為筒。鼓風助火,鐵石盡熔,衢路遂辟。后裔于元旦,鍛鐵于爐,君與宗親,次第捶之,著為典禮。[14]
這則神話雖然沒有承受天命而生的類似表述,但神話所導(dǎo)向的尊祖敬宗的本意,同樣在“后裔于元旦,鍛鐵于爐,君與宗親,次第捶之,著為典禮”的表述中,清晰可見。
需要指出的是,尊祖敬宗這一倫理導(dǎo)向,并非僅存于中國族源神話中,只不過其在中國族源神話中,更能顯豁地見出而已。在其他類型的中國神話中,比如說,無論是漢族的倉頡造字、夸父逐日、鯀禹治水等神話,還是彝族的天生橋、白族的觀音治牛等神話,灌注于其中的倫理導(dǎo)向,同樣也是尊祖敬宗。這一點,從倉頡、夸父、鯀禹在中國人心中所具有的人文之祖的身份,以及彝族、白族人民祖先崇拜與佛教的緊密結(jié)合中,就能很容易地見出來。此外,從另一層面而言,中國神話本來就是中華民族歷史記憶的后代轉(zhuǎn)述,那些存在于中國神話中的神,經(jīng)由歷史化演進為人的同時,自然也就在后人的不斷轉(zhuǎn)述中,匯入歷史長河,步入中華民族的祖先序列,因此,以其為敘述中心的中國神話,其所富含的尊祖敬宗的倫理意味,也就不言而喻了。正是在這一意義上,我們可以得出這一結(jié)論:尊祖敬宗,是中國神話共同的倫理導(dǎo)向。
“天聰明也,圣人得之;天垂象也,圣人則之?!奔捞斓哪康木褪恰案┎烊耸拢鲇^天則”[15]。“天有顯道,故人類有法天之義務(wù),是為不容辨證之信仰,即所謂順帝之則者也。此等信仰,經(jīng)歷世遺傳,而浸浸成為天性,如《尚書》中君臣交警之辭,動必及天,非徒辭令之習慣,實亦于無意識中表露其先天之觀念也?!盵16]因此,依祭天故習發(fā)展而來的宗法倫理,必然以天道為標準,而“德者,道之舍。物得以生生,知得以職道之精。故德者,得也。得也者,其謂所得以然也”[17]。這就是說,以天道為標準,就一定會導(dǎo)向重德明德。由此,依祭天故習而來的中國神話的倫理表述,也就必然會走上重德明德之路。
而從另一層面來說,德本身就是周代“祖神分離”宗族祖先崇拜觀的直接產(chǎn)物[18]。周代統(tǒng)治者在將宗法倫理宗教化、神圣化為天命所定的行為規(guī)則的同時,就提出了一個非常重要的倫理原則:“皇天無親,唯德是輔?!盵19]有學者指出:“周人的倫理類型主要是貴族宗法制基礎(chǔ)上的信念倫理,它的基本內(nèi)容是天命信仰、德性精神、禮樂象征體系?!苋诵拍顐惱淼膬蓚€基本價值觀念是‘孝’與‘德’?!ⅰc祖先或祖靈崇拜相關(guān);‘德’與天命信仰密切相關(guān)?!盵20]這里所說的信念倫理,帶有宗法倫理宗教化的特質(zhì),本質(zhì)上屬于德性倫理的范疇。倫理學將倫理道德分為規(guī)范倫理和德性倫理。倫理規(guī)范與其背后的價值信仰不可分離。在中國傳統(tǒng)社會,仁這一價值觀是通過禮得以實現(xiàn)的,而一個禮的社會的維系,又有賴于眾人內(nèi)在的德性。換句話說,中國傳統(tǒng)社會是以禮為規(guī)范倫理,以德為德性倫理的;而無論是規(guī)范倫理還是德性倫理,其都立足于宗法制基礎(chǔ)上,是宗法倫理的具體呈現(xiàn)。因此,中國神話重德明德的這一表述,必然就是宗法倫理的特定表述,如《說文》所載錄的女媧神話:“媧,古之神圣女,化萬物者也。”[21]女媧化育萬物,這就是天道的直接顯現(xiàn),也就是好生之德的直接顯現(xiàn)。這則神話,就是“德”與天命信仰直接關(guān)聯(lián)的最好說明;而中國神話重德明德的這一表述,也就成為“皇天無親,唯德是輔”這一倫理原則的形象詮釋。如,《墨子·明鬼下》所載錄的上帝使句芒賜秦穆公19年壽的神話:
昔者鄭穆公(當為秦穆公)當晝?nèi)罩刑幒鯊R,有神入門而左,鳥身,素服三絕(當為玄純),面狀正方。鄭穆公見之,乃恐懼奔。神曰:“帝享女明德,使予賜女壽十年有九,使若國家蕃昌,子孫茂,勿失鄭。”穆公再拜稽首曰:“敢問神明?”曰:“予為句芒?!盵22]
秦穆公拿五羊皮換百里奚,赦免了吃他駿馬肉的岐下野人之罪,因為有這些大德,再加上祭天勤勉,所以上帝派句芒賜給他19年的壽命,使他的國家繁榮昌盛,子孫興旺。這就是明德的直接表述。又,皇甫謐《帝王世紀》所載錄的黃帝大戰(zhàn)神農(nóng)、蚩尤的神話:
黃帝有熊氏,少典之子,姬姓也,生壽丘,長于姬水,龍顏,有圣德,受國于有熊,居軒轅之丘,故因以為號。治五氣,設(shè)五量。及神農(nóng)氏衰,黃帝修德?lián)崦?,諸侯咸去神農(nóng)而歸之。黃帝于是乃擾馴猛獸,與神農(nóng)氏戰(zhàn)于版泉之野,三戰(zhàn)而克之。又征諸侯,使力牧、神皇直討蚩尤氏,擒之于涿鹿之野,使應(yīng)龍殺之于兇黎之丘。凡五十二戰(zhàn)而天下大服。[23]
黃帝“有圣德”“修德?lián)崦瘛?,因而能得諸侯之助,克神農(nóng),擒蚩尤,終至“五十二戰(zhàn)而天下大服”。神話敘述的立足點,正是重德明德。與此相互發(fā)明的,是《太平御覽》卷七九所引《蔣子萬機論》載錄的黃帝滅四帝的動因:
黃帝之初,養(yǎng)性愛民,不好戰(zhàn)伐,而四帝各以方色稱號,交共謀之,邊城日驚,介胄不釋。黃帝嘆曰:“夫君危于上,民不安于下;主失其國,其臣再嫁。厥病之由,非養(yǎng)寇耶?今處民萌之上,而四盜亢衡,遞震于師?!庇谑撬旒礌I壘以滅四帝。[24]
“黃帝之初,養(yǎng)性愛民,不好戰(zhàn)伐。”這是為了與民休息;而其最終不得不“營壘以滅四帝”,則是為了使民生存。無論是起初的“不好戰(zhàn)伐”,還是最終的不得不戰(zhàn),黃帝的目的都是為了生民。這正是好生之德的具體呈現(xiàn)?!昂蒙?,洽于民心。”[25]惟其如此,黃帝才能“五十二戰(zhàn)而天下大服”。又,《瑪納斯》所載錄的有關(guān)柯爾克孜來歷的神話:
在遙遠的年代里,有個叫做葉尼塞的地方?!谀枪爬系哪甏铮幸蝗喝俗≡谶@個地方。管理葉尼塞人民的,就是卡里瑪瑪依汗王?!疂嵎峭话?,不分親疏,不分貴賤。他像一輪明月,光輝普照人間?!嗣竦玫椒毖苌?;從各地遷來的人們,像流水一樣匯聚此間,人丁興旺,越來越多,這兒成了四十個部落的家園?!氖畟€部落安下家園。子孫繁衍,人丁興旺。[26]
史詩對卡里瑪瑪依汗王“公正廉潔非同一般,不分親疏,不分貴賤。他像一輪明月,光輝普照人間”諸多美德的盛贊,以及在其管理下,“人民得到繁衍生殖;從各地遷來的人們,像流水一樣匯聚此間,人丁興旺,越來越多,這兒成了四十個部落的家園”的生動描述,無一不是有關(guān)卡里瑪瑪依汗王好生之德的形象表述。
“神,天德,化,天道。德,其體,道,其用?!盵27]“修之身,其德乃真;修之家,其德有余;修之鄉(xiāng),其德乃長;修之于國,其德乃豐;修之于天下,其德乃普。”[28]因此,“古之欲明明德于天下者,先治其國;欲治其國者,先齊其家;欲齊其家者,先修其身;欲修其身者,先正其心?!恼笊硇?,身修而后家齊,家齊而后國治,國治而后天下平”[29]。由明明德而來的修齊治平,就成為中國神話宗法倫理導(dǎo)向下的基本敘事框架。這一點,在上引神話中,已能見得十分清楚,如黃帝明明德而“天下大服”,卡里瑪瑪依汗王明明德而“子孫繁衍,人丁興旺”,等等,莫不如此。又,《史記·五帝本紀》所載錄的堯、舜神話:
帝堯者,放勛。其仁如天,其知如神。就之如日,望之如云。富而不驕,貴而不舒。黃收純衣,彤車乘白馬。能明馴德,以親九族。九族既睦,便章百姓。百姓昭明,和合萬國。
舜年二十以孝聞。三十而帝堯問可用者,四岳咸薦虞舜,曰可。于是堯乃以二女妻舜以觀其內(nèi),使九男與處以觀其外。舜居媯汭,內(nèi)行彌謹。堯二女不敢以貴驕事舜親戚,甚有婦道。堯九男皆益篤。舜耕歷山,歷山之人皆讓畔;漁雷澤,雷澤上人皆讓居;陶河濱,河濱器皆不苦窳。一年而所居成聚,二年成邑,三年成都。[30]
堯圣德廣大,浸潤生人,能明用俊德之士,親睦九族,辯章群臣之父子兄弟,因而能“和合萬國”。舜大孝,“居媯汭,內(nèi)行彌謹”。在他的影響下,不僅其妻恭勤婦道,而且堯九男事舜也越發(fā)敦厚謹敬,乃至舜所居之地,百姓都為舜的圣德所化,紛紛依其而居。幾年之后,舜所居住的地方,就成為人煙密集的都邑了。神話的敘事框架,正是由明明德而來的修齊治平。在這一敘事框架中,重德明德是神話的倫理核心,而“人義”則是神話具體闡述的道德規(guī)范。如上引舜神話中,舜有大德,且能以德化人,這是神話的倫理核心;而“舜順適不失子道,兄弟孝慈”[31],堯二女“甚有婦道”“堯九男皆益篤”,以及堯之仁,舜之忠,凡此等等,則是“人義”的具體表述。上引其他神話所闡述的道德規(guī)范,如黃帝神話中的君義臣行,柯爾克孜來歷神話中的君仁,堯神話中的君仁、兄弟孝慈,等等,雖然不如舜神話中所闡釋的道德規(guī)范集中全面,但其無疑都屬于“人義”的某一范疇,其倫理的核心,同樣也是重德明德。
既然中國神話以“人義”為具體的道德規(guī)范,而“人義”又是家長制的產(chǎn)物,這就意味著,中國神話的倫理表述,一定是置于家長制背景下的。這在上引神話中同樣可以清晰地見出,如鐵勒族源神話中匈奴單于二女聽命于單于,突厥族源神話中阿史那為君長,濮族古國神話中竹中男兒長大后“自立為夜郎侯”,等等,都是立足于家長制層面的直接表述。又,《山海經(jīng)·海內(nèi)經(jīng)》所載錄的鯀禹治水神話:
洪水滔天。鯀竊帝之息壤以堙洪水,不待帝命。帝令祝融殺鯀于羽郊。鯀復(fù)生禹。帝乃命禹卒布土以定九州。[32]
鯀“不待帝命”而“竊帝之息壤以堙洪水”,這顯然是公然無視天帝即家長威權(quán)的行為,因而其為帝令祝融所殺,也就是可以想見的結(jié)果。又,《拾遺記》所載錄的紂王昏亂神話:
紂之昏亂,欲討諸侯,使飛廉、惡來誅戮賢良,取其寶器,埋于瓊臺之下。使飛廉等惑所近之國,侯服之內(nèi),使烽燧相續(xù)。紂登臺以望火之所在,乃興師往伐其國,殺其君,囚其民,收其女樂,肆其淫虐。神人怨憤。時有朱鳥銜火,如星之照耀,以亂烽燧之光。紂乃回惑,使諸國滅其烽燧。于是億兆夷民乃歡,萬國已靜。[33]
紂王“誅戮賢良”,使“侯服之內(nèi)”“烽燧相續(xù)”,“登臺以望火之所在,乃興師往伐其國,殺其君,囚其民,收其女樂,肆其淫虐”,百姓任其宰割而無能為力。直到“朱鳥銜火”“以亂烽燧之光”,紂王這才不得不“使諸國滅其烽燧”,“于是億兆夷民乃歡,萬國已靜”?!皟|兆夷民”的痛苦與歡樂,天下萬國的動蕩與安寧,全憑紂王一人主宰。這正是家長威權(quán)張揚到極致的獨特表述。而家長威權(quán)張揚到極致的結(jié)果,則是“神人怨憤”,“殷之世歷已盡,而姬之圣德方隆。是以三分天下而其二歸周。故蚩蚩之類,嗟殷亡之晚,望周來之遲矣”[34]。于是,神話就在家長制背景下,從反面意味深長地強調(diào)了明德的重要性。這就足以說明,中國神話的倫理表述以及具體道德規(guī)范的闡釋,受到了宗法倫理的深層影響。
“在自然的大化流行中,中國哲學認為人應(yīng)善體廣大和諧之道,充分實現(xiàn)自我,所以他自己必需殫精竭智,發(fā)揮所有潛能,以促使天賦之生命得以完成,正因為自然與人浩然同流,一體交融,均為創(chuàng)造動力的一部分,所以才能形成協(xié)合一致的整體?!盵35]因此,家長本位的道德規(guī)范,必依天尊地卑以定乾坤,據(jù)卑高以陳而列貴賤,“天下之理得,而成位乎其中矣”[36]。五方上下是天地之位,五倫上下則是“體天地之撰”[37]而來的正位與得位。由此,家長本位的道德規(guī)范所界定的自然與社會秩序的核心,就是依天地之位而來的正位與得位?;蛘哒f,以正位得位來界定規(guī)范各種秩序,是宗法倫理秩序建構(gòu)的原則。中國神話在建構(gòu)自然與社會秩序時,所遵從的正是這一倫理原則。如《博物志》所引《尚書·考靈耀》載錄的大地四游的神話:
《考靈耀》曰:地有四游,冬至地行上北而西三萬里,夏至地行下南而東三萬里,春秋二分其中矣。地恒動而人不知,譬如人在大舟中閉牖而坐,舟行而不覺。天地四方皆海水相通,地在其中蓋無幾也。七戎六蠻,九夷八狄,形類不同,總而言之,謂之四海。言皆近海,海之言晦冥無所睹也。[38]
楊炯《公卿以下冕服議》:“夏后氏建寅,殷人建丑,周人建子?!盵39]《史記·秦始皇本紀》:“始皇推終始五德之傳,以為周得火德,秦代周德,從所不勝。方今水德之始,改年始,朝賀皆自十月朔?!盵40]《史記·孝武本紀》:“夏,漢改歷,以正月為歲首,而色上黃,官名更印章以五字,因為太初元年。”[41]因而《考靈耀》敘大地向四面升降游動時,在時節(jié)順序上先由冬至而夏至,中間又雜以春秋。這是自然秩序的人為確定,即依天地正位?!吨芏Y·夏官司馬》:“惟王建國,辨方正位?!薄罢瘍x之位,辨其貴賤之等。王南鄉(xiāng);三公北面東上;孤東面北上;卿大夫西面北上;王族故士、虎士在路門之右,南面東上;大仆、大右、大仆從者在路門之左,南面西上?!盵42]所以,《考靈耀》敘大地向四面升降游動時,在方位次序上則由北而南,自西向東。這是由自然秩序而來的社會秩序的確立,即依天地之位正位得位。《爾雅·釋地》:“東至于泰遠,西至于邠國,南至于濮鉛,北至于祝栗,謂之四極。觚竹、北戶、西王母、日下,謂之四荒。九夷、八狄、七戎、六蠻,謂之四海?!盵43]故其由中央而及于“四?!?,且認為東南西北諸民族“晦冥無識,不可教誨”[44]的帶有明顯偏見的表述,同樣是由自然秩序而來的社會秩序的確定,即以華夏得位而正“夷夏”之位。由此可見,這則神話建構(gòu)自然秩序與社會秩序的原則,正是依天地之位而來的正位與得位。又,《淮南子·覽冥訓》所載錄的黃帝治天下的神話:
昔者,黃帝治天下,而力牧、太山稽輔之,以治日月之行律,治陰陽之氣,節(jié)四時之度,正律歷之數(shù),別男女,異雌雄,明上下,等貴賤,使強不掩弱,眾不暴寡,人民保命而不夭,歲時孰而不兇,百官正而無私,上下調(diào)而無尤,法令明而不暗,輔佐公而不阿,田者不侵畔,漁者不爭猥,道不拾遺,市不豫賈,城郭不關(guān),邑無盜賊,鄙旅之人相讓以財,狗彘吐菽粟于路而無忿爭之心,于是日月精明,星辰不失其行,風雨時節(jié),五谷登孰,虎狼不妄噬,鷙鳥不妄搏,鳳皇翔于庭,麒麟游于郊,青龍進駕,飛黃伏阜,諸北、儋耳之國莫不獻其貢職。[45]
黃帝以正位得位治天下的良苦用心,以及由此而來的自然秩序與社會秩序的井井有條,在神話表述中歷歷可見。又,《韓非子·十過》所載錄的黃帝合鬼神于泰山的神話:
昔者黃帝合鬼神于西泰山之上,駕象車而六蛟龍,畢方并轄,蚩尤居前,風伯進掃,雨師灑道,虎狼在前,鬼神在后,騰蛇伏地,鳳皇覆上,大合鬼神,作為清角。[46]
王先慎《集解》:“有小泰山稱東泰山,故泰山為西泰山?!盵47]裴骃《史記集解》引張晏語:“天高不可及,于泰山上立封禪而祭之,冀近神靈也?!盵48]因此,黃帝在泰山合鬼神,這是正天地之位;而黃帝乘象車居中,神鬼、虎狼環(huán)繞前后,鳳凰、騰蛇周匝上下,則是明其得位。又如格薩爾王本是上界白梵天王之子,下凡后是為了做“藏族人民的君主”,而其人間之父則“是領(lǐng)地最著名的九個氏族之一穆布咚族的森倫,母親是龍女的化身郭姆”[49]。這是明其得位;而格薩爾王南征北討,滅妖魔,定三界,則是顯見的正位之舉。又,《敦煌本吐蕃歷史文書·贊普傳記》所載錄的止貢贊普為臣下羅阿木達孜所殺的神話:
此王乃天神之子,雖賦具常人體型,但與常人迥乎殊異,具有飛升天界之極大變幻神通,狂躁驕慢,常強令手下與之比武試能。與父王之屬民所謂“父部九臣”,母后之屬民所謂“母部三支”者,皆成仇敵,曾聲言:“爾等敢到牦牛跟前否?(喻勇武)”奴隸皆連連應(yīng)言:“不敢!不敢!”當時,有一名叫羅阿木達孜者,也說:“不敢!”然而,王不應(yīng)許,強令與之比武。羅阿木于是啟呈道:“若大王不許吾之所辭,則請授與大王神庫中自動窮刺之戈矛,自動揮舞之長劍,自動穿著之甲胄,自動著戴之兜鍪。以上幾種神通變幻之靈物若能賜與臣下,臣可以與大王一試?!辟澠漳藢觳刂兴幸磺芯o予他。羅阿木達孜按期先到娘若香波城堡。后,贊普也到達娘若香波。在娘若臺瓦林中布陣對壘。此時,達孜又向贊普啟請:“請將徑直悠遠的天繩砍斷,將九級天梯朝下放倒。”贊普也如他所請求照準了。此后,羅阿木乃以金矛二百支,拴在一百頭犍牛背上,牛背皆馱以灰囊,牛群相互搏擊,灰囊崩散,煙塵迷漫,羅阿木乃乘此時機向贊普進擊。止貢贊普為護身神道岱拉工甲導(dǎo)引往天宮時,羅阿木自腋下取出小斧砍去,岱拉工甲被投之于第斯雪山之中,因而死去,而止貢贊普亦于彼時遇害。[50]
神話敘事從止貢贊普“乃天神之子”開始,這是明其得位;但止貢贊普“常強令手下與之比武試能”,不以德服人而欲以力服人,則是明顯的失德失位之舉,“父部九臣”“母部三支”都與他成為仇敵就是明證。此后,神話敘事始終圍繞止貢贊普失位而展開。羅阿木達孜不得不與止貢贊普比武時,請求止貢贊普將其庫藏中一切“神通變幻之靈物”都賞賜給他,止貢贊普答應(yīng)了。這一敘述,是借剝奪止貢贊普的“神通變幻之靈物”而使其喪失神力,也就是剝奪其位,是失位的進一步強化。羅阿木達孜向止貢贊普進擊時,“止貢贊普為護身神道岱拉工甲導(dǎo)引往天宮”,而羅阿木達孜則以“小斧砍去,岱拉工甲被投之于第斯雪山之中,因而死去”。這一敘述,是斬斷止貢贊普與天神之間的最后關(guān)聯(lián),也就是斷其位。因此,失去了天神護佑也就是失位的止貢贊普,最終被羅阿木達孜所殺死,也就是順理成章的事了。于是,這則神話就借止貢贊普因失位而死,從反面強化了正位與得位的重要性。
正位得位,是以祭天故習為心理根據(jù),以家長制為言說背景,以重德明德為倫理根基,以“人義”為倫理規(guī)范,由此而界定規(guī)范自然秩序與社會秩序的。這也就是說,中國神話所建構(gòu)的這一整體秩序,恰是以宗法倫理為根基的倫理秩序。
中國神話是中華民族歷史記憶的后代轉(zhuǎn)述。這一歷史記憶經(jīng)后代的不斷轉(zhuǎn)述,勢必受到中國文化背景下特定的歷史模式的制約。由于中國文化的核心是周代的宗法制度,而“周代的宗法制度已成為一種可以變型、轉(zhuǎn)換而實質(zhì)不變的歷史模式”[51],這就是說,中國神話的發(fā)展演變,必然受制于宗法制度這一歷史模式。這是中國神話之所以受到宗法深層影響的先在前提。此外,中國神話描述的是以現(xiàn)實生活為藍本的“人神淆雜”的世界,而中國傳統(tǒng)社會本質(zhì)上屬于宗法社會,因此,中國神話在界定規(guī)范人與神、人與人、人與自然、人與社會之間的一系列關(guān)系時,自然就會以宗法社會的倫常秩序為依據(jù)。落實到具體層面,這就是中國神話的以尊祖敬宗為切實的倫理導(dǎo)向,以重德明德為具體的倫理表述,以正位得位為建構(gòu)倫常秩序的根本原則。尊祖敬宗、重德明德、正位得位依于祭天故習,經(jīng)由家長制發(fā)展而來,是家長本位的宗法倫理的核心內(nèi)容。當中國神話依此處理人神關(guān)系,以現(xiàn)實生活為藍本描述“人神淆雜”的神話世界時,中國神話的倫理訴求,也就自然地導(dǎo)向了宗法倫理。
注釋:
[1] 魯迅:《中國小說史略》,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98年,第10頁。
[2] 蔡元培:《中國倫理學史》,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84年,第2~9頁。
[3] 錢杭:《周代宗法制度史研究》,上海:學林出版社,1991年,第112頁。
[4] 陳赟:《從宗法秩序到倫常秩序——早期中國倫理范式的嬗變》,《學海》2018年第1期,第154~159頁。
[5] 《儒學十三經(jīng)》,哈爾濱:北方文藝出版社,1997年,第627頁。
[6] 《儒學十三經(jīng)》,哈爾濱:北方文藝出版社,1997年,第947頁。
[7] (清)孫希旦:《禮記集解》,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第606~607頁。
[8] 錢杭:《周代宗法制度史研究》,上海:學林出版社,1991年,第113頁。
[9] (北齊)魏收:《魏書》,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2307頁。
[10] (唐)李延壽:《北史》,北京:中華書局,1974年,第3285頁。
[11] (漢)司馬遷:《史記》,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111頁。
[12] [蒙古]策·達木丁蘇隆:《蒙古秘史》,謝再善譯,北京:中華書局,1956年,第29頁。
[13] (南朝宋)范曄:《后漢書》,北京:中華書局,1965年,第2844頁。
[14] (清)楊復(fù)吉、錢大昕,等:《金史詳?!ぴ肥献灞怼ぴ繁咀C·元史譯文證補》,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第719~720頁。
[15] (唐)盧照鄰、楊炯:《盧照鄰集·楊炯集》,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2、4頁。
[16] 蔡元培:《中國倫理學史》,上海:上海書店出版社,1984年,第7~8頁。
[17] 黎翔鳳:《管子校注》,北京:中華書局,2004年,第770頁。
[18] 錢杭:《周代宗法制度史研究》,上海:學林出版社,1991年,第109~110頁。
[19] 《儒學十三經(jīng)》,哈爾濱:北方文藝出版社,1997年,第108頁。
[20] 王興尚:《周秦倫理與當代社會》,《光明日報》2007年8月2日。
[21] (漢)許慎:《說文解字》,北京:中華書局,1985年,第413頁。
[22] 辛志鳳、蔣玉斌,等:《墨子譯注》,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2003年,第180頁。
[23] 徐宗元:《帝王世紀輯存》,北京:中華書局,1964年,第15頁。
[24] (宋)李昉、李穆、徐鉉,等:《太平御覽》,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369~370頁。
[25] 《儒學十三經(jīng)》,哈爾濱:北方文藝出版社,1997年,第72頁。
[26] 劉發(fā)俊、朱瑪拉依、尚錫靜:《柯爾克孜族英雄史詩〈瑪納斯〉》,烏魯木齊:新疆人民出版社,1991年,第1~4頁。
[27] (宋)張載:《張載集》,北京:中華書局,1978年,第15頁。
[28] 朱謙之:《老子校釋》,北京:中華書局,1984年,第215頁。
[29] (宋)朱熹:《四書章句集注》,北京:中華書局,1983年,第3~4頁。
[30] (漢)司馬遷:《史記》,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15、33~34頁。
[31] (漢)司馬遷:《史記》,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32頁。
[32] 袁珂:《山海經(jīng)校注》,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0年,第472頁。
[33] 孟慶祥、商媺姝:《拾遺記譯注》,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50頁。
[34] 孟慶祥、商媺姝:《拾遺記譯注》,哈爾濱:黑龍江人民出版社,1989年,第50頁。
[35] 黃克劍、鐘小霖:《方東美集》,北京:群言出版社,1993年,第164頁。
[36] (清)阮元:《十三經(jīng)注疏》,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76頁。
[37] (清)阮元:《十三經(jīng)注疏》,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89頁。
[38] 祝鴻杰:《博物志全譯》,貴陽:貴州人民出版社,1992年,第17頁。
[39] (唐)盧照鄰、楊炯:《盧照鄰集·楊炯集》,北京:中華書局,1980年,第75頁。
[40] (漢)司馬遷:《史記》,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237頁。
[41] (漢)司馬遷:《史記》,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483頁。
[42] (清)孫詒讓:《周禮正義》,北京:中華書局,1987年,第2235、2459頁。
[43] (清)郝懿行:《爾雅義疏》,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1983年,第844~846頁。
[44] (宋)李昉、李穆、徐鉉,等:《太平御覽》,北京:中華書局,1960年,第169頁。
[45] 劉文典:《淮南鴻烈集解》,北京:中華書局,1989年,第205~206頁。
[46] (清)王先慎:《韓非子集解》,北京:中華書局,1998年,第65頁。
[47] (清)王先慎:《韓非子集解》,北京:中華書局,1998年,第65頁。
[48] (漢)司馬遷:《史記》,北京:中華書局,1959年,第243頁。
[49] 李學勤、潘守永:《中國56個民族神話故事典藏·名家繪本·藏族卷》,天津:新蕾出版社,2012年,第5、7頁。
[50] 王堯、陳踐:《敦煌本吐蕃歷史文書(增訂本)》,北京:民族出版社,1992年,第157頁。
[51] 錢宗范:《周代宗法制度研究》,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1989年,第391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