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漢時期俠士文化及其對傳統(tǒng)武俠精神的影響

張 勇 郭玉成

（1.安徽工程大學體育學院，安徽 蕪湖 241000；2.上海體育學院武術學院，上海 200438）

一、秦漢時期俠士來源

俠士和儒士是由先秦的士階層分化而來。根據(jù)顧頡剛“古代學校即軍政訓練之所”的觀點，士是需要學習射箭習武的，士大部分是武士，戰(zhàn)國時期甚至“不與文士混”，彼此“自成一集團”。由于文武分列且彼此對立，因此“文者謂之儒，武者謂之俠”，可以總結為“儒重名譽，俠重義氣”[1]327。子路之前也是一位仗劍行天下的俠士，后經(jīng)孔子規(guī)勸而“去其危冠，解其長劍，被視為由俠入儒的典型。當然，先秦時期士的培養(yǎng)內(nèi)容本身就包含騎射，是訓練具備一定軍事能力的人才。春秋戰(zhàn)國貴族壟斷被打破，士階層因為具有能文能武的技能而有更多的上升機會。“借恢復夏商周禮樂傳統(tǒng)而成儒，協(xié)助當時有志之士一展抱負而成俠”，基本上可以概括后來文武分流的情況。歷經(jīng)戰(zhàn)國養(yǎng)士之風，俠與權貴結成政治上的聯(lián)盟，也產(chǎn)生出主賓知己般的個人感情。而到秦漢俠士下潛到中層官員和民間層面，出現(xiàn)了樓護、陳遵這樣亦官亦俠的“官俠”，也出現(xiàn)了起于平民的布衣之俠，還有依仗權貴稱霸一方而聲名遠播的豪俠，甚至在東漢時期出現(xiàn)了任意妄為仿效劍客而無視法律的“少年”，拿人錢財為人報仇的刺客組織。其深層的原因正是由于俠士信奉的“士為知己者死”的感恩圖報心理，所推崇的道義只是基于個人與個人之間的情感，甚至超出社會法制限制范圍[2]。

到了秦漢，武俠來源就變得多元復雜，不再只是由武士轉換而來，拓展到了墨者、游民、平民，而真正由士階層轉化而來的武俠數(shù)量逐漸變少。

（一）戰(zhàn)國沒落的士階層

先秦時期，俠多為士，被當時權貴所私養(yǎng)，被稱為劍客、游俠。秦統(tǒng)一天下后，對于兵器進行了嚴格管制，士階層文武分流，其中一部分下潛至民間，或任俠意氣結交賓客，或與權貴相交通，由原先的廟堂之上轉而進入街頭巷尾。秦漢時期出現(xiàn)了很多布衣之俠。一方面，西漢政權的建立本身就驗證了平民階層在亂世具有上升為新貴的空間與可能；另一方面，西漢初期國家雖統(tǒng)一，但是各地分封諸王都有養(yǎng)士以顯聲勢的風尚，而且其中主要的門客為武俠之輩，所以曾經(jīng)的有武藝傍身的士在漢代仍能與權貴結交，實現(xiàn)自己俠士的理想和人生追求。

（二）潛入民間的墨者

墨家注重言行合一，樂于助人，不求回報，在行動準則上和俠士有著很近的聯(lián)系。嚴格意義上講，墨家士子本身就是士階層，由于時局變動，尤其是漢代獨尊儒術后，墨家和其他學說流派一樣逐漸衰弱。很多墨者本身就是俠士，逐漸潛入民間，不求政治主張得到當局政府的采納，而繼續(xù)救助困厄、廣交志同道合的豪杰俠士，自身成為俠士也是自然的事情[3]。

（三）社會底層游民群體

由于社會不安定，自然災害和戰(zhàn)亂紛爭導致了秦漢之際出現(xiàn)大量的游民，他們居無定所、無地可耕，聚集在一起為了生存，極易形成一種自發(fā)組織性的群體，做一些當時法律禁止的事情。其中還有一些平民，身處亂世，借助于自身孔武有力且勇猛果斷的條件，廣交朋友以謀求成就一番事業(yè)，改變自己身處社會底層的命運。跟隨漢高祖劉邦的一群崇尚任俠風尚的“少年”，就是這樣的俠士。

秦漢時期俠士的來源日趨多元，其身份復雜，也進一步證明了此時俠士這一群體已經(jīng)呈現(xiàn)出其不完美的特點。他們可能秉承自己的為人行事準則，這種“單純性和極端性就決定了其人性的閃光點和嚴重的缺陷并存”[4]。因此陳山推斷，“俠的人格特質(zhì)凸現(xiàn)出了人的共性——即英雄與魔鬼共存的復合體”[5]105。

二、秦漢時期俠士特征

秦統(tǒng)一天下后，收繳兵器鑄成銅人以警示民眾。然而秦朝的暴政導致天下民眾不滿，起義者風起云涌，“斬木為兵，揭竿為旗”，遂致秦朝二世而亡。漢高祖劉邦依仗推崇“任俠”精神的平民豪士，戰(zhàn)勝了代表舊貴族的項羽集團而取得天下，這是漢代俠士之風興起的一個重要政治因素。秦末漢初朝代更迭的動蕩，距戰(zhàn)國時代不遠。對于俠士而言，由先秦時期伴隨卿相左右積極參與政治斗爭的高度下潛到民間市井底層謀生，他們在動蕩不定的時局下，尋求著解決現(xiàn)實生存問題和踐行俠義理想的平衡。

（一）傳統(tǒng)上將俠士分為三等

秦漢時期的游俠、任俠本身是復雜的群體，而秦漢時期由于社會動蕩，不同身份武俠也基本呈現(xiàn)這樣的差異[6]。清代曾國藩曾經(jīng)將俠士分為三等：“布衣閭巷之俠、有土卿相之俠、暴豪恣欲之俠”。

布衣之俠，也稱為“匹夫之俠”，是出身平民，且活動多集中在底層民間的俠。這些俠士相當于先秦時期的“隱士”，沒有高貴的社會地位，多數(shù)不置業(yè)，也不事生產(chǎn)，但因為好“賑窮救急、脫人厄困為己任”，在民間具有很高的聲望。這些布衣之俠雖未直接參與政治紛爭，但由于本身在社會上的影響力大，常被權貴所重視，并拉攏過來成為自己可以依靠的力量。例如：郭解被遷徙，甚至使得衛(wèi)將軍為之說情，前來送行的人“出千余萬”，可知郭解是一個有很強號召力的俠士；與之相似的還有朱家、劇孟，雖然隱于民間，不求仕途，但是都得到當時權貴的高度重視。

卿相之俠可追溯到戰(zhàn)國時期。戰(zhàn)國四公子“延引賓客，多至以千數(shù)”。到漢代出現(xiàn)了一個新的發(fā)展趨勢，就是卿相級別的俠幾乎不存在了，而下移到一般官員，出現(xiàn)“俠官”和“官俠”。他們本身是官員，但具有俠士特立獨行的個性，執(zhí)意自己的行事準則，或與俠士肝膽相照，甚至敢于藏匿朝廷要犯，或不改任氣豪情，常與劍客俠士聚集往來，例如季布、田叔。

暴豪恣欲之俠大多為一方豪強，在族人、賓客的支持下，為謀私利而聚集在一起。當然也有俠的“重諾言”“輕生死”的豪情，但同時也存在橫行鄉(xiāng)里的惡霸行徑。如西漢灌夫，“喜任俠，重然諾，不好面諛”，同時“家累數(shù)千萬，食客日數(shù)十百人”，“陵貴戚而禮敬貧賤之士”，但“宗族賓客為權利，橫于穎川”。從普通的對俠的認識來看，這一類俠的意味淡薄，幾乎不能稱其為“俠”，也有辱“武”的內(nèi)涵；但是，從俠文化發(fā)展的歷史演變和武俠人群性格特征的角度來看，這一類人群仍有很大的研究價值[7]。

（二）秦漢時期立體多面的俠士特征

西漢政權的建立本身就是以劉邦為代表的平民階層中豪杰勢力的勝利，而后這些政治新貴對于武俠階層進行拉攏與滲透，以達到鞏固其政權，穩(wěn)定和解決其政治紛爭的目的。漢代武俠開始與地方勢力緊密結合，相互扶持，形成在政治上具有影響力的豪強化群體。由于相互之間默認控制區(qū)域的準則，在一定程度上也具備了幫派組織的特征。秦漢時期的俠士拓展了戰(zhàn)國時期俠士的生存內(nèi)容，在先秦武俠蘊含的“宗強比周”“以睚眥殺人”的惡文化基礎上增加了更多政治訴求和個人發(fā)展需求，漢代甚至出現(xiàn)了結黨營私、橫行鄉(xiāng)里的豪俠群體，進一步讓俠士的人格更加復雜化。

1.重諾輕死不問是非

司馬遷在《史記·游俠列傳》中總結俠的特點是：“其言必信，其行必果，己諾必誠”。秦末時期效力于項羽麾下的季布就是一個遠近聞名的俠士，為人守信重諾，甚至當時流傳一句“得黃金百斤，不如得季布一諾”的諺語[8]。但是俠士所信奉的行事原則有時與國家的法律相悖，甚至做出對抗官府法令的事，不是身處亂世簡單地趨利避害以求生存，而是任俠意氣往往不避生死，為知己可以赴死而“不還踵”。先秦時期的荊軻為太子丹而去刺殺秦王，田光為太子丹一句提醒而自殺以明志，都是這種游俠精神的體現(xiàn)。秦漢時期的俠士更多屬于古人所說的任俠或豪俠，他們不論是否身居官位都依照自己的行事原則做事，有時甚至完全沒有理性，甚至無視王法。郭解名聲在外，一群俠士豪杰以其為自己的精神指引，有些或者受到郭解的幫助或救濟，有些可能只是欽佩他本人。當郭解被官府勒令遷徙關中時，有人就殺當權者的兒子來發(fā)泄怨恨。當時有文人對郭解說句怨言，即被人暗殺。這些并不是郭解暗中指示或授意，全是出于這些“豪俠”對郭解的欽佩或感恩的情感。這種殺人不為私仇而為知己出頭，雖完全不顧官府法令將自己行俠仗義凌駕在法律之上，為法理所不容，但必定和拿人錢財為其報仇的“刺客”不同。

2.任俠意氣顯名謀利

古代俠士往往不從事農(nóng)業(yè)生產(chǎn)，也不從事商業(yè)活動，而維持自己的生活需要錢財，收留幫助其他慕名而來的豪杰更需要大筆開銷，如果沒有經(jīng)濟來源必然會窮困潦倒。但這些問題對于先秦從士階層轉變而來的俠士來說則不需要考慮，因為他們多被權貴所私養(yǎng)。但是，秦漢時期的俠士在成名之前本身需要生存，其成名之后還需要私養(yǎng)其他賓客，所以“求顯名”也是為了進一步謀求私利的途徑，這是身處亂世之秋的俠士出于現(xiàn)實問題的考慮而做出的選擇。以郭解為例，在成名之前他也曾做過私鑄貨幣的事情，以此獲得大量的利益；名聲遠播之后，權貴往往贈予可觀的錢財。雖說游俠以“家無余財”為榮，但是俠士往往并不會窮困潦倒。尤其是漢代，俠士不僅注重自己的名聲，甚至有意識地顯名于世，可以說是“追名逐利”?！妒酚洝び蝹b列傳》中記錄魯俠朱家：“魯人皆以儒教，而朱家用俠聞”。在救助處于困頓的季布后，朱家名聲遠播。郭解的外甥被殺，他認為殺人者有道理竟然將其釋放，因而獲得極佳的聲譽。對待“傲視”自己之人，托人免去差役，最終，“箕踞者乃肉袒謝罪，少年聞之，愈益慕解之行”；幫忙調(diào)停復仇事件，仍將名聲留給了當?shù)刭t豪，結果更加促使其俠名遠播。這不僅是有意建立好名聲，甚至本身就是追逐名利的表現(xiàn)，正如彭衛(wèi)所言：“聲譽也是一筆財富?！盵9]

3.聚眾任俠交結權貴

先秦時期，游俠、死士多為當權者私養(yǎng)，也是政治斗爭中的重要力量。而到了秦漢時期，由于國家經(jīng)歷統(tǒng)一與動蕩過程，很多俠士潛入民間，廣交各種任俠、豪杰之士，有明顯的組織化特點，這對于統(tǒng)治者來說無疑構成了威脅。到了漢代，出現(xiàn)了很多任俠與權貴、豪族結合，為俠士提供了一定的保護。如漢高祖時期的魯俠朱家，“所藏活豪士以百數(shù)”，一度發(fā)展到“自關以東，莫不延頸愿交焉”的程度。廣交權貴已經(jīng)成為任俠群體自保和進一步發(fā)展壯大的重要手段?！案咦尜徢蟛记Ы?，敢有舍匿，罪及三族”，而在汝陽侯滕公和濮陽周氏等人的打點和求情下，季布得以赦免。郭解被當政者下令遷徙時，來送行的人“出千余萬”，甚至大將軍衛(wèi)青也替他求情。漢武帝驚嘆“布衣權至使將軍為言”。郭解的影響力波及關中，遷徙入關后，“關中賢豪知與不知，聞其聲，爭交歡解”，這種排場和影響力較之先秦俠士，那是大得多。魯迅總結先秦俠士“以死為終極目的”，而漢的大俠，“就和公侯權貴相饋贈，以備危急時來作護符之用”[10]。

兩漢時期統(tǒng)治階級有意結交俠士群體，有政治斗爭的需求，也有自身喜歡俠者的快意任俠風尚的原因。自郭解之后，很多俠士開始意識到與權貴之間的關系可以作為其進入高層社會的捷徑，其中由俠入仕并最終位列九卿的樓護，就是一個典型的例子。他棄醫(yī)任俠就是為積攢名聲，在利用一道美味名菜獲得當時外戚王氏五兄弟的青睞之后，運用能說會道的本領廣交公卿大臣，竟被推薦成為廣漢太守，后來在王莽時期立功，被封息鄉(xiāng)侯。長安豪俠萭章與漢元帝寵臣石顯勾結、漢宣帝寵臣陳遂的孫子陳遵“聚眾任俠”，一時間俠群體中出現(xiàn)了與權貴相交往以求仕途發(fā)展的現(xiàn)象。當然，漢代與權貴結交而稱霸一方的豪俠數(shù)量并不多，秦漢大多數(shù)的俠仍是處于民間底層，堅守著自戰(zhàn)國游俠開始的行為準則。

三、秦漢時期俠士文化風尚

秦滅六國一統(tǒng)天下后，維持時間很短，隨后進入秦漢過渡時期。秦漢之際時局動蕩，平民階層成為反抗暴秦的主力軍，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民間好武力而推崇俠士的局面。一方面，西漢初期統(tǒng)治階級“好武輕文”，權貴養(yǎng)士成為風尚，平民階層中流行聘請劍客以解決私人恩怨的風氣；另一方面，西漢初期的“兵民不分”，形成一定數(shù)量的具有戰(zhàn)場經(jīng)驗且武力超群的平民群體，其中一部分轉為不事生產(chǎn)而好仗劍聚結的俠士，形成豪杰俠士盛極一時的局面。秦漢武俠文化，承先秦之遺風，開武俠之新象，具體體現(xiàn)在對于先秦墨家、任俠和游俠精神的繼承與開拓。

（一）不畏權貴專任意氣：墨家風尚的遺留

墨家是先秦顯學，墨子被稱為“北方賢圣人”，他有一批組織性強、掌握精湛技藝且生死相隨的追隨者，稱為“墨者”。墨者組織的首領叫“巨子”，是墨者的精神領袖。先秦時期很多人以當巨子為榮，而墨者都聽命于巨子的號令?！肚f子·天下篇》中說，“以巨子為圣人，皆愿為之尸，冀得為其后世”。在兼并戰(zhàn)爭不斷的戰(zhàn)國時期，墨家一邊宣揚“兼愛、非攻”的理念，一邊幫助弱小國家做防御工作。墨家子弟不辭辛苦在各國間奔走，“其用心篤厚，勇于振世救敝，殆非韓、呂諸子之倫比也”[11]。墨家“不畏強權”“舍身取義”的精神，影響了千百年來中華武俠文化的發(fā)展。秦漢時期，出現(xiàn)的一些對抗權貴且專任意氣的俠士，影響了后世武俠文化的發(fā)展[12]。漢代興起的具有組織性和集團化的豪俠，就在很大程度上繼承了墨者組織的特點，只是這些豪俠已經(jīng)從墨者心懷天下的精神信仰轉變?yōu)樽非竺默F(xiàn)實需要。墨家精神在秦漢俠士中得以繼承，他們注重道義，為知己不僅一諾千金，而且可以為之赴死而沒有絲毫猶豫。

（二）能立然諾尚氣任俠：任俠風氣的彰顯

秦漢俠士既有“救死解厄而不惜拔刀相助”的俠義，也有“縱性橫行至于對抗官府發(fā)令”的豪氣。古人用“任俠”來概括這類俠士?！妒酚洝分袑τ诩静嫉拿鑼憺椤皻馍w關中，遇人恭謹，為任俠”。任俠之“任”，《史記·季布傳》集解引用孟康的說法為“信交道曰任”，有司馬遷的“專趨人之急，甚己之私”的意思，汪涌豪指出還有引申的“放任、專任、擅任”的含義[1]51。

任俠之風氣起源于春秋戰(zhàn)國時期的政治斗爭，權貴指使或聘請死士刺殺對手的事情時常發(fā)生。上行下效，這種“非正規(guī)的、不合法的暴力形式”自社會上層開始蔓延，也進一步助長了社會暴力傾向。上層社會為政治目的隨意使用刺客、死士，民間為親人報仇的“復仇”行為也被視為“孝”的一種。在春秋時期復仇行為只要到司法機關登記，就是無罪的[13]。依照錢大群的觀點，復仇制度剛出現(xiàn)時，是被當局認同的，復仇成為在封建法治不夠的情況下的一種“補救措施”[14]。而這種復仇現(xiàn)象到了漢代一度風行起來，主要是統(tǒng)治階級的法治力度不夠。而民間復仇事件頻發(fā)也在一定程度上促進了任俠群體的發(fā)展。俠者自身對“誠信”看得非常重，尤其是具有組織化的任俠群體中的俠魁，繼承了墨者的組織嚴謹和一諾千金的特征。任俠“專趨人之急，甚于己私”“能立然諾”的行為也獲得了民眾的贊賞，“季布一諾，千金難求”的說法，更是反映出任俠守信重諾得到了廣大民眾的認可和信任。但隨著秦漢時期統(tǒng)一國家建立后，出現(xiàn)了私德和公法之間不可調(diào)和的矛盾。

（三）重義輕死尚武好勇：游俠精神的遺風

秦漢時期由于俠士推崇尚武精神，社會底層也受到很大影響，一時間少年舞刀弄槍相互較力成為風尚，“重義輕死、好勇斗狠”為社會所推崇。俠者多意氣，“重然諾，輕貨財”，救人于厄難，重道義而輕生死?！妒酚洝せ搓幒盍袀鳌酚涗浟隧n信受到“胯下之辱”的故事。少年挑釁“信能死，刺我；不能死，出我袴下”。當韓信俯下身子，眾人“皆笑信，以為怯”。漢初尚武已經(jīng)成為風氣，由于劉邦“馬上得天下”，自己平時就好武輕文，公卿都是“武力有功之臣”。當時，無論是權貴子弟還是普通平民，講武習劍已成為時尚。章太炎總結說，漢時學者文人都習武練劍，有“讀書擊劍，業(yè)成而武節(jié)立”的說法[13]。漢代初期“兵民不分”，很多百姓休戰(zhàn)時在田中耕種，遇到戰(zhàn)時即從軍打仗，因此民間有很多武藝高超的平民，這在一定程度上也促進了布衣之俠的形成。漢初分封諸王效仿戰(zhàn)國的公子養(yǎng)士之風，吳王劉濞、淮南王劉安“招賓客以千數(shù)”，梁孝王劉武招徠四方豪杰俠士。而西漢貴族也以養(yǎng)士為風尚，與戰(zhàn)國養(yǎng)士不同，所招徠門客多為豪俠。甚至一些地方官員也私養(yǎng)劍客，如當時的河南尹何進所養(yǎng)劍客，曾經(jīng)因為孔融看不起何進而欲刺殺孔融。

四、秦漢時期武俠文化對傳統(tǒng)武俠精神的影響

（一）奠定武俠舍生取義的豪情，也顯露好求顯名的私欲

陳山認為漢代俠士文化以郭解為界，之前多是“救人厄困”，助人為樂，毫無私欲的正俠，具有“士為知己者死”的舍生取義豪情。秦漢之際由于時局動蕩，游民大量增多，民間私人解決恩怨可雇傭任俠群體進行復仇，加之分封諸王養(yǎng)士成風尚，難免很多人利用“俠”的名號廣交權貴或接受饋贈，然后達到進入仕途的目的或作為謀生手段。相對于先秦時期俠士多是一群行走于亂世而懷揣天下的理想主義者來說，秦漢之際，準確地說是漢代，俠士轉為訴求現(xiàn)實，其后開始呈現(xiàn)求顯名為私利，結黨成幫的傾向，稱之為“豪俠”。秦漢時期，武俠不僅有讓人崇敬的豪情和不畏生死、執(zhí)意任氣的快意灑脫，也增加了好勇斗狠、結黨營私、無視法紀的豪俠或俠魁的文化因子，而這些又滋養(yǎng)著習武者好場面、求名聲、樂爭斗的不良習性。這種將不求私欲以彰顯正義與好名求利、爭強好勝的矛盾性格集于一身的特征影響深遠，“練得黃金技，貨于帝王家”的說法正是習武之人以武功與俠名謀求個人發(fā)展的真實寫照。

（二）延續(xù)武俠與權貴特殊關系，既有依靠又有對抗

中國俠士并不同于歐洲騎士那樣只存在于一個特定時期，俠士文化在中國延續(xù)千百年而不斷，其中不畏權貴、維護道義的精神影響著一代代中國人，其本身受到不同時期民眾的推崇是一方面原因；另一方面，中國俠士精神也并沒有像日本武士道那樣成為一種職業(yè)操守，雖然中國俠士和日本武士的起源很相似，都是來源于士階層，但是中國俠士文化和日本武士道所提倡的無條件的忠誠和服從有著很大的不同。中國俠士自戰(zhàn)國時期開始，就和自己所依附的權貴存在一種既相互依存也彼此獨立的特殊關系。例如戰(zhàn)國時期著名的孟嘗君在其失勢之時，大多數(shù)門客都相繼離去，而在其重新獲得權力后門客們又都回來投靠，且并不覺得有什么不妥或慚愧[5]31-48。戰(zhàn)國時期的士有著自己獨立的個性，去與留并不是看重主家給予錢財?shù)亩嗌伲歉谝鈾噘F對自己的態(tài)度，主家是否禮賢下士才是最重要的標準，這種關系更多地類似知己相互尊重的平等關系，而不是絕對服從的依附關系。由于平原君覺得門客的提議很是過分而不予采納，隨后半年之間門客相繼離開過半，門客正是因為覺得平原君看輕自己而悄然離去?？梢哉f，士所追求的是權貴對于自己的尊重和認可。秦漢時期的俠士延續(xù)了先秦俠士特立獨行的行事標準，這種任意豪情不僅體現(xiàn)在其救人厄困不思回報、不吝錢財廣結同道和輕死重諾的獨特行事風格上，也體現(xiàn)在自己與權貴之間相對獨立的關系上。雖然漢代豪俠有意識地借助權貴以達到入仕做官的目的，而且有一部分“官俠”更是身處名利場，但是仍然保持著敢冒生命危險對抗官府法令藏匿要犯、不顧個人仕途而為知己出頭的俠義精神。這些任意俠氣正是千百年來人們?yōu)橹磁宓脑颉?/p>

秦漢俠士不僅在民間極富盛名，而且由于其巨大的影響力，促使當朝權貴也不惜放下上層階級的架子主動與其結交。漢景帝時期，被委以軍政重任的周亞夫接到平定動亂的任務從河南路過，途中遇見洛陽大俠劇孟，不由欣喜若狂，認為他就是穩(wěn)定政局的重要人物?？梢?，不斷壯大的俠士群體不只是依附于權貴在政治斗爭中發(fā)揮自己的價值，更是被當朝權貴視為需要拉攏結交的重要對象，甚至成為西漢王朝政治博弈的重要力量。當豪俠劇孟母親去世時，來送喪的車輛上千，其中有不少都來自貴族官宦。此外，有些身處要職的權貴冒死藏匿朝廷緝拿的俠士，為保護自己敬重的俠士甚至置自身性命于不顧。王莽時期的強弩將軍孫建，將西河大俠漕中叔藏匿起來，當王莽問起來，他“請死”以拒，為了自己所欽佩的俠士甚至當面頂撞當權者。

五、結語

梁啟超在《中國之武士道》中的《自敘》里寫道：“吾故今搜集我祖宗經(jīng)歷之事實，貽最名譽之模范于我子孫者”[15]1386。中國武俠文化延綿數(shù)千年滋養(yǎng)著華夏兒女，那些守諾言、輕生死、為公利的事跡成為史家撰文立書和民眾口口相傳的傳奇。這些為國家舍身取義，為知己死不還踵，為承諾至死不悔的精神曾經(jīng)給予了多少人在亂世安身立命以指引[15]1386。在當下社會面臨信任危機，全社會征信體系尚未健全，且成功評價標準單一的社會環(huán)境下，俠義精神仍有著不可低估的作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