駐馬店石龍山東漢摩崖石刻考古調(diào)查簡報

□駐馬店市文物考古研究所

石龍山東漢摩崖石刻， 位于河南省駐馬店市胡廟鄉(xiāng)肖灣村南的石龍山山頂上，東距市區(qū)16 千米。（圖1）2011 年年初，攝影師葉辛卯先生到山上采風時偶然發(fā)現(xiàn)了摩崖石刻， 駐馬店市文物考古研究所隨即到實地開展調(diào)查、保護（圖2）。 該石刻為紀年性石刻， 是目前河南省境內(nèi)發(fā)現(xiàn)的保存相對完好的東漢時期官方摩崖石刻孤品[1]，為研究東漢時期的政治、文化、書法藝術(shù)等提供了重要的實物資料。 現(xiàn)將調(diào)查情況簡報如下。

圖1 石龍山東漢摩崖石刻位置示意圖

圖2 三維建模數(shù)據(jù)信息現(xiàn)場采集

一、地理人文環(huán)境

石龍山地處伏牛山脈與黃淮平原過渡帶，為伏牛山余脈的延伸，海拔365 米，山的北麓有一條白色的石英巖礦帶， 遠觀似一條白色石龍潛入深淵，故該山被稱為石龍山。 無獨有偶，在其山下有一汪清潭，當?shù)赜袀€古老的傳說，一旦石龍飲著潭水，天必降大雨。 在當?shù)厝诵哪恐校埳骄褪撬麄兊纳裆?。摩崖石刻鑿刻在石龍的尾部，是?zhèn)鎖石龍的符咒，以保佑當?shù)孛癖姼皇部怠?/p>

二、石刻形制及內(nèi)容

（一）形制

摩崖石刻鑿刻于山頂一塊約5 米×3 米的巨型巖石北側(cè)，石質(zhì)為長石石英巖，質(zhì)地堅硬，細膩光滑，石刻距地表約1.3 米，刻石立面向內(nèi)傾斜約15 度。

摩崖石刻平面略呈方形， 環(huán)周界以單線陰刻邊框， 并飾漢代流行的四角四出卷云紋， 上邊框62 厘米，底框65 厘米，左邊框50 厘米，右邊框52厘米，每個字長度、寬度2～3.5 厘米，字距、行距均約1 厘米，行列規(guī)整有度。 刻面有數(shù)道綹裂，右上角有裂隙一道，將第4 行“牲”、第3 行“雨”、第2行“房”、第1 行“七”字貫穿裂損，第2 行“平”字因不規(guī)則綹裂而殘損， 第3 行 “山”“為”“民”“謁”“?！庇幸坏揽v向不規(guī)則裂痕，第5 行“騭”字下端崩裂剝落，第7、8 行第3 字“國”“輿”2 字間及第8行“省”字裂隙崩裂剝落殘損，第11、12、13 行之間有一條“Z”字形縱向綹裂，幾乎貫穿石刻，第11 行第3、4 字及“鄙”字裂隙剝落殘損，第12 行第1 字裂痕有殘損。

石刻文字凡16 列，滿列13 字；前12 列，每列13 字；第13 列2 字；第14、15 列各13 字；第16列11 字，共195 字。 （圖3）

圖3 駐馬店石龍山東漢摩崖石刻本體及拓片

（二）內(nèi)容

摩崖石刻銘文如下：

惟永初七年十二月有閏六日戊戌。 吳房長平陰張汜，字春孫，以詔請雨。 潔齋詣山，為民謁福。敬香充牲，稽首震恪。上天荒遠，款允不達。乃騭田岳，造靈作樂。 天監(jiān)閔照，玄云駢錯。 觚胙未終，甘雨漯落。 庶卉咸茂，國賴寧樂。 惟精之感，厥應(yīng)孔遬。 時與主薄（簿）巍親□余官屬，攀兀登峻，壹慨再息。 晏臻茲坐，劬勞備極。 余來良難，君亦歉渴。率土之賓（濱），此□胡□。欽記鄙辭，以征百福。唯遠既哀，殖我稼穡。 國殷民考，蓋如斯石。

亂曰：登斯岳兮望旋機，三光霧兮雪徽徽，降我穡兮育英芝，國賴寧兮福崇崔，永如山兮靡時。

內(nèi)容釋讀如下：

1.“永初七年”。 查閱歷史年表，歷史上曾經(jīng)使用過永初年號的有兩位皇帝：一是東漢安帝劉祜，計7 年（公元107—113 年）。 一是南朝宋武帝劉裕，計3 年（公元420—422 年）。因此，摩崖石刻的“永初七年”應(yīng)為東漢安帝永初七年。 此次請雨活動發(fā)生于東漢永初七年閏十二月初六， 此時已是公元114 年1 月29 日。

2.“吳房長平陰張汜”。 “吳房”，春秋為房國，楚靈王并其地，封吳王闔閭弟夫概于此，稱吳房，其地望有二， 一處是位于河南駐馬店遂平縣城關(guān)的吳房故城[2]，另一處是位于河南駐馬店遂平縣西南20 千米的文城故城[3]213，兩地均曾作為吳房縣治，只是時代有早晚而已。 西漢置吳房（治今河南駐馬店遂平縣西南文城村）、灈陽（治今河南駐馬店遂平縣城）二縣，屬汝南郡。 東漢、三國魏、西晉因之。 南朝宋廢吳房縣。 北魏于吳房故城置遂寧縣，屬襄城郡。 北齊廢灈陽縣入遂寧縣。 隋大業(yè)二年（公元606 年）復置吳房縣（治今遂平縣），屬汝南郡。唐貞觀元年（公元627 年）廢吳房縣，貞觀八年（公元634 年）再置。由此看來，遂平縣城關(guān)的吳房故城為隋大業(yè)二年（公元606 年）復置的吳房，文城故城則是東漢時期的吳房。

“長”，官名?！逗鬂h書·百官志五》記載：“每縣、邑、道，大者置令一人，千石；其次置長，四百石；小者置長，三百石。 ”[4]3622故宮博物院藏有“吳房長印”一枚，銅鑄，方形，鼻紐。 印文漢篆字體，白文，兩豎行排列，右上起順讀“吳房長印”四字，印面2.3 厘米×2.3 厘米，通高2.4 厘米。

“平陰”，地望有二。 一處在河南洛陽市孟津區(qū)， 故城在黃河南岸，《后漢書·郡國志》“河南尹”下有“平陰，谷城瀍水出”[4]3390的記載。 另一處在山東濟南市郊，因地處古濟水之陰，故名“平陰”，東漢屬兗州部濟北國，隋大業(yè)二年（公元606 年）在此設(shè)平陰縣[3]252-253，石刻中“吳房長張汜”應(yīng)為平陰（今河南洛陽市孟津區(qū)）人。吳房長張汜未見其傳。

3.“以詔請雨”。 祈雨是古代重要的祭祀與禮儀活動，通過豐盛的祭品、壯觀的舞樂、肅穆的儀式祈求風調(diào)雨順、五谷豐登，從中央到郡縣以及百姓祭祀均為重要而嚴肅的活動， 地方郡縣祈雨是視天氣情況進行的，在特殊情況下，如大旱等引起中央注意， 則由皇帝下詔舉行，《后漢書·孝安帝紀》載：永初七年（公元113 年），郡國十八地震，蝗蟲飛過洛陽，災異蜂起。安帝劉祜下詔為九地饑民調(diào)糧賑災。 “五月庚子，京師大雩。 ”[4]219石刻“以詔請雨”，應(yīng)指“大雩”后，安帝對各郡下達過為民請雨之類的命令或文告。

4.“造靈作樂”。 造靈，應(yīng)是指制作龍或雨神的形象，先秦時期，已有龍能降雨的思想，如殷商時期的祈雨有舞、衩、忞三種祭神儀式。 舞即唱歌跳舞，向天呼號祈求下雨；衩即祭祀求雨；忞即以焚人或曝人的方式求雨。因此祈雨有舞有樂，其目的是借助舞蹈并依賴巫術(shù)力量增強祈雨效果，“舞雩”是祈雨祭祀活動舞蹈的專用名稱，現(xiàn)代的“舞龍”民俗活動，應(yīng)該是從中演化過來的。

5.“觚胙未終”。 “觚”古代祭祀用的酒器，《大戴禮記·曾子事父母》載：“執(zhí)觴觚杯豆而不醉?！边@里引申為美酒?！半选奔漓肫砀Ｓ玫娜?，《左傳·僖公九年》載：“王使宰孔賜齊侯胙。 ”這里引申為豐盛的祭品。

6.“時與主?。ú荆┪∮H□余官屬”。 “主簿”，官名，主管文書簿籍及印鑒，中央機關(guān)及地方郡、縣官府皆設(shè)有此官。 古代常把官名寫在前， 姓寫在后，以示尊重。

通過對石刻銘文的釋讀， 可知東漢永初七年閏十二月初六（公元114 年1 月29 日），吳房長張汜恭敬誠心，凈心齋戒，為民請雨，由于擔心上天高遠，誠意無法上達，就和主簿巍親率領(lǐng)眾官艱難跋涉，千辛萬苦，攀登上高聳陡峭的山崖，靠近上天來陳設(shè)禮樂，擺設(shè)祭祀酒肉，上天監(jiān)察到民意，十分憐憫，瞬間烏云密布。祭祀的酒肉還沒享用完畢，甘雨已經(jīng)降下，植物一下子都變得豐茂起來，而民眾賴此獲得安寧，于是用拙劣的文辭恭敬地記下整個過程，用來銘記上天的賜予，結(jié)尾用楚辭之一體，表達為民謁福的愿望和對國泰民安的期盼。

三、摩崖石刻的價值

經(jīng)過東周時期的長期戰(zhàn)亂， 到秦漢時期出現(xiàn)大一統(tǒng)的局面， 漢代社會經(jīng)過多年的休養(yǎng)生息和相對穩(wěn)定的發(fā)展，從武帝開始，進入一個空前繁榮時期，同時也迎來了石刻歷史的一個高峰期，在中國書法史上雖然存世的東漢著名摩崖石刻屈指可數(shù)， 但它們在書法史上的地位及影響卻重要而深遠。 該時期石刻大都是因事而作，依石而成。 鑿刻的銘文內(nèi)容多為記載祭祀、 禮儀活動或與重大惠民工程的竣工有關(guān)的頌詞。

東漢時期有明確紀年的刻石頌詞較為少見，除此處發(fā)現(xiàn)外，陜西褒城有4 品，分別為永平六年（公元63 年）《鄐君開通褒斜道刻石》、建和二年（公元148 年）《石門頌》、永壽元年（公元155年）《李君通閣道記》 和熹平二年 （公元173 年）《司隸校尉楊淮表記》；陜西略陽有1 品，為建寧五年（公元172 年）《析里橋郙閣頌》；甘肅成縣有1 品，建寧四年（公元171 年）《西狹頌》[1]。 與之相比較，石龍山摩崖石刻是國內(nèi)目前發(fā)現(xiàn)的較早的摩崖石刻。

石龍山摩崖石刻的刻石水平精湛，為單線陰刻，線條舒展自如，松而不散，剛?cè)嵯酀?，正如大直若屈、大巧若拙，呈現(xiàn)出穩(wěn)重與蒼勁之感，篇幅嚴整，行間字句相向，仔細觀察石面未發(fā)現(xiàn)界格鑿痕，有可能當時書丹時用墨或朱砂界線，后因年久隕滅。

從石龍山摩崖石刻刻文內(nèi)容解析可以看出，此次活動，為“以詔請雨”的祭祀活動，是典型的官方摩崖刻石， 可以對該時期關(guān)于自然災害的文獻記載起到補遺和印證作用；文中從“潔齋詣山”“敬香充牲”到“乃騭田岳”“造靈作樂”再現(xiàn)了當時祭祀祈雨的過程， 是了解東漢祭祀風俗不可多得的珍貴資料；吳房長張汜、巍主簿及余官屬史書中未見記載，如果沒有摩崖石刻的記載，這些將永遠湮沒在浩如煙海的歷史長河之中， 同時也彰顯了石龍山摩崖石刻重要的歷史文獻價值。

石龍山摩崖石刻內(nèi)容是一篇東漢時期的記事完整的昭告記敘文章，章法句式完整嚴密，不僅有中原大漢文化豪邁奔放之氣， 而且文風上受南方荊楚文化影響極深， 存留了楚系文脈的清麗典雅之風，作者具有很高的文學修為，彰顯漢代官員士族的儒家氣質(zhì)，這不僅在書法史上罕見，而且在秦漢文學史上也是不多見的。

四、結(jié)語

石龍山東漢摩崖石刻，鑿刻于東漢永初七年閏十二月初六（公元114 年1 月29 日），是國內(nèi)目前發(fā)現(xiàn)的東漢時期較早的摩崖石刻。整體遺存保存相對完好，雖是小品，但是一氣呵成，布字勻稱，章法豐滿，行文搖曳縱達，淳正不飾，規(guī)整一體。 其書法古樸野逸，以清朗淳古見勝，文質(zhì)相兼，風儀優(yōu)雅，令人嘆賞，補充豐富了漢代書法的風格類型。 石刻記錄了以詔請雨的祭祀活動場景，是典型的官方摩崖石刻，具有一定的歷史文獻價值；同時，它又是一篇優(yōu)美完整的頌詞，這不僅在書法史上罕見，而且在秦漢文學史上也是不多見的，為研究東漢時期的歷史、文學、氣象、地理、制度等提供了重要資料。

本次調(diào)查得到駐馬店市攝影家協(xié)會葉辛卯先生的大力支持和熱心幫助，特此致謝。

調(diào)查：劉 群 王志華 鄭 剛 張 華

馮 新 董 然

攝影：劉 群 王志華

拓片：張 華 王志華

執(zhí)筆：張 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