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禮貌原則分析《塞萊斯蒂娜》的話術魅力

《塞萊斯蒂娜》是中世紀西班牙著名的對話體長篇小說，是西班牙文學人文主義萌發(fā)的象征。塞萊斯蒂娜，作為書中主人公之一，在西方文化中是突破封建禮教束縛、追求自由解放的代言人。本文將通過書中的語料和情節(jié)，尋找這部作品中塞萊斯蒂娜的口才具有“迷魂藥”般魔力的證據(jù)，并用英國語言學家杰弗里·利奇的禮貌原則來分析書中塞萊斯蒂娜的“話術”是如何具備蠱惑人心的能力，并改變他人想法和行為的。

塞萊斯蒂娜是西班牙從中世紀向文藝復興過渡時期的文學作品中最著名的女性人物之一，其機敏、狡猾、巧言善辯的形象給讀者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在費爾南多·德·羅哈斯所創(chuàng)作的作品《塞萊斯蒂娜》中，這位職業(yè)皮條客充當了男主角卡利斯托和女主角梅莉貝婭之間的媒人，把書巾所有人的命運都連接起來。她誘人的話語就像是迷魂藥一般，擾亂了書中人物的心智，后者被她的陰謀詭計一步步推向毀滅的邊緣。

而關于《塞萊斯蒂娜》的文學體裁，至今學界仍未有定論。陳眾議先生對這部作品在文學體裁方面的分歧進行了總結性的陳述： “作品體裁一直都是一個眾說紛紜的話題，起初集中在‘戲劇和‘小說之爭，因為作品雖然以劇本的形式所寫成.分為21幕，但其中大量獨白又明顯不適合舞臺演出;而后演化成‘戲劇小說和‘對話體小說之爭?！?/p>

從此作品問世至今，很多研究者都發(fā)現(xiàn)了這部作品文學體裁的模糊性。1858年，布埃納文圖拉·卡洛斯·阿里保（ Buenaventura CarlosAribau）在文章中針對《塞萊斯蒂娜》的體裁提出了“對話體小說”這一概念，立即得到了不少學者的認可。然而，也有不少學者反對這一說法，如馬爾基爾（ Maria Rosa Lida deMalkiel）認為《塞萊斯蒂娜》和戲劇作品有諸多相似性，并將《塞萊斯蒂娜》歸為“人文主義喜劇”。但不管怎樣，不可否認的是，這部作品確實是以對話的形式來撰寫的，這些對話和獨白是我們了解塞萊斯蒂娜和作品中其他人物性格特征的重要依據(jù)。

一、塞萊斯蒂娜的“話術”魅力

在《塞萊斯蒂娜》的前幾幕，根據(jù)卡利斯托的仆人巴爾梅諾和森普羅尼奧和他的主人的談話中，我們可以知道塞萊斯蒂娜的職業(yè)具有復雜性和多樣性：除了是皮條客、洗衣女工、調香師、化妝師之外，還是一名女巫，并且擁有出眾的口才。

巴爾梅諾： “她有六種職業(yè)：裁縫、制作香料、替人化妝、 ‘修補處女膜、拉皮條，有時還要點巫術?！?/p>

森普羅尼奧：“我來告訴你吧。好幾天前，我認識了住在這條街頂頭的一個老婆子，名叫塞萊斯蒂娜。她會施巫術，為人狡詐，干壞事特別精明。我估計，光在本城經(jīng)她從中牽線而失去童貞的姑娘就有五千多個。只要她愿意，就是頑石也會讓她說得動了欲念，燃起情火?！?/p>

在書中第三幕，塞萊斯蒂娜為了說服梅莉貝婭愛上卡利斯托，并使卡利斯托獎勵她的工作，這個皮條客向冥界之神冥王請求魔法力量，準備了巫術紗線使其與梅莉貝婭相遇。所以塞萊斯蒂娜還沒出場就籠罩了一層神秘色彩，并給我們留下了巧言善辯的印象。

然而，塞萊斯蒂娜的魅力主要不是通過巫術表現(xiàn)出來，而是通過另一種更強大、更惡毒的“巫術”：她的話術和口才。這是我們在分析和評價這個人物及其性格時所無法避免的。

在以往的研究中，有不少學者對塞萊斯蒂娜出色的口才對情節(jié)的推動持肯定態(tài)度，如帕爾馬·比利亞韋德（ Palma Villaverde）在其文章中評論道： “如果道德被扭曲，語言可以成為一種毒藥，塞萊斯蒂娜的話語具有明顯的欺騙性，這正好和她對化妝品和草藥的了解結合起來。她給自己的語言賦予魅力，以確保她的話語具有可信度，但是最終成了對她自己和周圍人投下的毒藥?！?/p>

在書中，我們不難發(fā)現(xiàn)塞萊斯蒂娜的話語確實對周圍人產(chǎn)生了很大的影響，不論是上層貴族還是底層人物，都被她的話語所吸引，掉人她的陷阱中。如女主角梅莉貝婭，她在一開始就在花園里堅定地拒絕了卡利斯托的求愛，卻也在塞萊斯蒂娜的勸說下一點點軟化，并且愛上了卡利斯托。

又如巴爾梅諾，作為卡利斯托的仆人，在書中岡為主人的不信任和誤解感到灰心喪氣，卻被塞萊斯蒂娜利用，后者用甜言蜜語將其變成自己的幫兇，最終成了一個世俗、貪婪的人。此外，為了博得巴爾梅諾的支持，塞萊斯蒂娜說服艾麗西亞的表妹阿雷烏薩背叛了前往邊境的男友，接受了巴爾梅諾的愛。因此，如果仔細閱讀塞萊斯蒂娜與上述這些人的對話，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從談話的結果來看，即使對話者來自不同的階層，塞萊斯蒂娜的口才都在其與他人建立聯(lián)系時發(fā)揮了重要作用。

從另一個角度來說，塞萊斯蒂娜本人也清醒地意識到了自己口才的魅力，這點在書中不乏證據(jù)。如在森普羅尼奧質疑她的說服力時，她直接反駁道： “你對我塞萊斯蒂娜干這一行還想指手畫腳嗎？我吃的鹽都比你吃的飯還多呢，像你這樣顧慮重重的人能干什么大事！”即使在第一次和梅莉貝婭見面時，塞萊斯蒂娜面對梅莉貝婭的怒火和詛咒，仍能用自己的口才不斷與之周旋，曉之以理，動之以情，當時她的內(nèi)心獨白是： “特洛伊城比她還要堅固，甚至比特洛伊城更堅固的堡壘也都讓我攻克了。暴風雨不會持續(xù)太久。

我們不可否認塞萊斯蒂娜的口才的魅力，她能夠動搖他人的意志并操縱他們的命運。她的話語有力地推動了故事情節(jié)的發(fā)展。就像撒旦一般，讓每個人都屈服于她神奇的語言能力之下，最后將他們引入命運的地獄。

二、杰弗里·利奇的禮貌原則

杰弗里·利奇是英國著名的語言學、文體學、語義學和語用學專家，他在1983年出版的《語用學原理》中提出了禮貌理論。在語言學中，禮貌被理解為一套對話策略，旨在避免或減輕說話者在面臨他的目的與受話者的目的產(chǎn)生沖突時出現(xiàn)的緊張關系。這名語言學家從對話者以及說話者行為所造成的成本和獲得的收益出發(fā)，將說話人和對話人的行為分為四類：支持禮貌的行為、實際上對禮貌漠不關心的行為、有違禮節(jié)的行為、直接反對維護對話者之間關系的行為。

禮貌原則符合第一類和第三類。除此以外，杰弗里·利奇還根據(jù)禮貌原則總結和歸納了一系列準則，說話人可以以此為策略來緩和他與對話者之問的緊張關系并保持禮貌，這些準則分別是策略、慷慨、贊揚、謙虛、贊同和同情。其中，策略準則包括使對方的成本最小化、最大化對方的利益;慷慨準則包括將自身利益降至最低、最大化自身成本;贊揚準則包括盡量減少針對他人的批評、最大化對他人的贊美;謙虛準則包括盡量減少自我導向的表揚、最大化自我導向的批評;贊同準則包括盡量減少自己與他人之間的分歧、最大化自己與他人之間的認同;同情準則包括盡量減少自己與他人之間的反感、最大化自己和他人之間的同情。

1967年，美國語言學家格萊斯在哈佛大學的演講中提出了合作理論，他認為在人們的交際過程中對話雙方似乎在有意無意地遵循著某一原則，以求有效地配合從而完成交際任務。與格萊斯的合作理論不同，禮貌理論的目的不在于確保信息的準確傳達，而是旨在維持良好的社會關系。為達到此目的，有時甚至可以忽視信息的準確性。比如塞萊斯蒂娜為了達到自己成功做媒的目的，她會主動創(chuàng)造機會結識梅莉貝婭，與其建立社會關系，并一直在爭取得到她的信任，鞏同并發(fā)展她們之間的交情。對于她周圍的人（大部分都屬于社會底層），如仆人和妓女，塞萊斯蒂娜一直在努力緩和并且解決他們之間的矛盾。比如在第七幕，塞萊斯蒂娜想說服阿雷烏薩和巴爾梅諾建立戀愛關系，當阿雷烏薩明確提出拒絕時，她們之間的沖突達到了頂峰，塞萊斯蒂娜的話語在緩解當時的緊張氣氛和改變阿雷烏薩的態(tài)度方面起了巨大的作用，讓她達到了自己的目的，又維持了她和阿雷烏薩的友誼。

三、從禮貌原則分析塞萊斯蒂娜的話術魅力

然而，對于塞萊斯蒂娜話術成功的原因，還有很多細節(jié)可以探索，比如：塞萊斯蒂娜具體是如何將話術的魅力施展在接受者身上的？這位老婦人的言語中包含了什么技巧可以說服對話者？下面將用前文所介紹的杰弗里·利奇的禮貌原則來分析促成塞萊斯蒂娜話術成功的原因。

我們可以說，在這部作品中，塞萊斯蒂娜是禮貌理論六大準則的最好踐行者，為了在不破壞與對話者之間友好關系的前提下實現(xiàn)自己的意圖，她在談話中不知不覺地遵循了這些準則。

以塞萊斯蒂娜第一次拜訪女主角梅莉貝婭時所說的話為例，我們可以很輕易地找到其話語符合禮貌理論六條準則的文本證據(jù)。

如塞萊斯蒂娜的這句話： “小姐，你對我發(fā)火，我還是很害怕的，因為你這樣做是有道理的?！睂τ诿防蜇悑I的狂怒和失態(tài)，塞萊斯蒂娜主動幫對方解釋發(fā)火的理由，肯定了對方行為的正當性，確保對話繼續(xù)進行。這無疑符合了禮貌原則中的策略準則，減少了梅莉貝婭的形象損失，給梅莉貝婭的失禮打圓場，使其行為趨于合理。

除此之外，塞萊斯蒂娜的話語也體現(xiàn)了慷慨準則，如“你是我的主子，在你面前我不該多嘴，我得為你效勞，請吩咐吧”，將自身所將承擔的社交成本放大，強調在雙方關系中她是付出的一方。同時，塞萊斯蒂娜的話還體現(xiàn)了贊揚準則，在整場談話中，塞萊斯蒂娜都在極力贊美梅莉貝婭的年輕貌美，盡力減少對梅莉貝婭的批評，用甜言蜜語使梅莉貝婭保持心情愉悅，如“美麗而高貴的小姐，你輕柔的聲音和歡快的表情，還有你對我這個窮老婆子所表現(xiàn)出來的慷慨大方，給我增添了向你述說心里話的勇氣”。

與這些準則一起使用的還有謙虛準則。在贊美的同時，塞萊斯蒂娜也以自己的年老色衰來貶低自己，襯托梅莉貝婭的優(yōu)勢。如在梅莉貝婭記起塞萊斯蒂娜就是當年住在皮革廠附近的那個老婦人時，塞萊斯蒂娜回復道： “我頭發(fā)白得早，看起來顯老，所以，成了眼下這個樣子，而你享有青春美貌。我母親生了四個女兒，我是老小，從年齡上看，其實我還不像人們認為的那樣老。

在向梅莉貝婭坦白了是來請她去救她之前在花園里拒絕過的胡言亂語、自作多情的卡利斯托時，梅莉貝婭的怒火達到了頂峰，開始對塞萊斯蒂娜破口大罵。這時，塞萊斯蒂娜的話語成功地緩和了她們之間的矛盾和分歧，這一點符合贊同原則，如“你身上擁有的許許多多的美德中，我就是沒有找到憐憫，這就像我到了大海里，找不到水一樣，不過，你一定明白，報復得到的快感瞬間即逝，慈悲得到的歡樂才會持久”。她用這套說辭來尋求梅莉貝婭對其想法的認同，勸說她大發(fā)慈悲去拯救“生病”的卡利斯托。

成功緩和了緊張對立的氣氛后，塞萊斯蒂娜又對卡利斯托一頓夸獎，贊美他的琴藝和歌聲，并再一次向梅莉貝婭尋求對其來拜訪的動機的認同和肯定，如“小姐，你瞧，像我這樣的可憐的老太婆，如果能救活這么個多才多藝的人，該有多幸福啊……小姐，請你想一想，我是不是有充分的理由來說我來這兒的目的是正當?shù)?，我的行為是正大光明的，是不值得懷疑的”?/p>

同時，我們還注意到塞萊斯蒂娜的話語中也使用了同情準則，如“尤其是我這樣的人，經(jīng)常一兩天餓著肚子，為別人的事東奔兩跑。只要為好人出力，累死餓死了也心甘情愿……如果不向你說明這次來意，就算是白跑一趟了”。塞萊斯蒂娜將自己說得盡可能可憐，便自然而然地獲得了梅莉貝婭的好感和同情，以此成功地使梅莉貝婭的態(tài)度軟化，答應了塞萊斯蒂娜的請求。

四、結語

通過以上分析我們可以看出，以塞萊斯蒂娜和梅莉貝婭第一次見面為例，塞萊斯蒂娜在面對梅莉貝婭的質疑、憤怒和拒絕時，一直在極力地避免或者減少雙方之間的沖突，以達成共識。另一方面，塞萊斯蒂娜也用她的話語在梅莉貝婭面前極力維持自己和藹可親、平易近人、善良可憐的形象，這些表現(xiàn)都符合禮貌理論，即和對話者建立并維持良好的關系。

這樣的對話準則和對話目的也在塞萊斯蒂娜與卡利斯托、阿雷烏薩、巴爾梅諾的談話中得到充分體現(xiàn)。得益于該作品的文學體裁，我們可以通過大量的人物對話審視塞萊斯蒂娜的雄辯形象，并得以從禮貌原則的角度理解她話術的魅力。

[作者簡介]李沁沁，女，漢族，湖南岳陽人，重慶外語外事學院助教，研究生學歷，研究方向為西班牙語語言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