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心雕龍》對現(xiàn)代市民文化賦能的路徑和意義

○ 瞻新

(東坡讀書會，江蘇 宜興 214200)

一、《文心雕龍》是入門傳統(tǒng)典籍閱讀的絕佳著作

(一)《文心雕龍》的立意及其現(xiàn)實意義

如果把語、言、文、字比作人類文化大樹之根的話，那么詩、賦、駢文、散文、劇本、小說等各類文體就好比樹干上開出的繁枝茂葉。

“文心雕龍”之“文”，是溯源“文”的起始、發(fā)展以及流變脈絡(luò)，從中審視文道、文心。因此它所講的“文”，起于人文之初，包括文之終始，所謂“沿世并作，相繼于時矣”(《文心雕龍·頌贊》，下文只標注篇名)，“故能瞻言而見貌，即字而知時也?！?《物色》)

正因其注重從文之肇始開始梳理，沿著文—字—文章—文學的自然脈絡(luò)展開評論，所以《文心雕龍》一書，可以說也是一部凝練的文之史、文學史。當然，此“文學”非現(xiàn)代所謂“純文學”的文學，而是“文”之學問的意思(本文后面所用的“文學”，都從此意)。

從第一篇《原道》的“原始要終”，到《時序》《才略》等篇的時交文變，雖然文海浩渺，但在劉勰“博見足以窮理，酌古御今，治繁總要”(《奏啟》)之下，文之脈絡(luò)顯得清朗可循。

《文心雕龍》寫成后，沈約“大重之，謂為深得文理”。這個“文理”又非今天“文理分科”的文理，而是“文”之條理、道理。全書13次提到“文理”，可見要得“文心”，需得“文理”。文理既朗，文心即明。

從劉勰所梳理的辭理文脈中，可以省察到在中古時期文與質(zhì)的相合，文字之始，取法于天地自然，即象形文字“仰觀吐曜，俯察含章”(《原道》)的起源：漢字不過是自然之道、天地之理的象形化和符號化。

文之肇始，自然含理(今天也有“漢字哲學”的提法)。劉勰所論的文心，也因開篇《原道》的溯本求源、以及后續(xù)各篇的“約以貫之”(《镕裁》)，而有“乘一總?cè)f”(《總術(shù)》)之妙。

雖然，《文心雕龍》寫成于1500年前，而其所述文理——自“鳥跡代繩，文字始炳”(《原道》)，迄劉勰所處的南朝，已至少是上萬年的文之歷史。文，從字到句、章、篇，從文言文的一字一義到現(xiàn)代白話文的雙音節(jié)詞語，要明白文學、文理，都離不開“文之道”的根本源流。劉勰從“原道”出發(fā)，以時、史的視野，察始索源，用三萬余字的篇幅、駢儷清朗的文風，皴染出一幅思理圓密、“一覽眾山小”的文脈全圖。

所謂：“雜文雖異，總會是同。”(《論說》)《文心雕龍》梳理、省察的是“人文之元”——“原道心以敷章，研神理而設(shè)教”(《原道》)，是“振葉以尋根，觀瀾而索源?！?《序志》)在其五十篇的闡述中，既有文心之實理，又有道心之淵源。因此，無論“執(zhí)術(shù)馭篇”(《總術(shù)》)，還是由文之理進而體會人事、自然之道，讀此書都可以有全局性的視野和博觀約取的把握。

(二)《文心雕龍》與傳統(tǒng)典籍閱讀的困境解決

現(xiàn)代人對傳統(tǒng)典籍的距離感、畏懼感，首先來自對文言古文的隔閡。白話文既然是漢字中文之根上長出的枝葉，就必然能找到其“時運交移，質(zhì)文代變”(《時序》)的脈絡(luò)。而梳理其脈絡(luò)，找到現(xiàn)代文的文言文源頭，就能以古文之源開今文之生面。不管是臺面上的文字、文章，還是背后作者的體性、文心——“捶字堅而難移，結(jié)響凝而不滯，此風骨之力也?！?《風骨》)文心即道心，古文今文形雖有別，文之理法其實無異。

許多對古籍和文言文“雖不能至、心向往之”的書友，都可以在短時間的引導(dǎo)、領(lǐng)讀下，了義通讀《文心雕龍》數(shù)篇。甚至十來歲的少年，也可用劉勰“原始要終”之法，通過導(dǎo)讀、朗讀，帶他們直接進入古文語境，領(lǐng)略漢字文學的純正風光。所謂文章理法、聲律之韻，讀一讀不就感受得很真切嗎？

如《體性》篇所說：“故童子雕琢，必先雅制，沿根討葉，思轉(zhuǎn)自圓。八體雖殊，會通合數(shù)，得其環(huán)中，則輻輳相成?！边@是劉勰在著述中反復(fù)論及的。文之根在字，字之根在天地自然。明了于此，自然也就理解漢字文學為何以山水抒情詩為勝了。“山川無極，情理實勞”(《辨騷》)，有了天地間自然山水的物色吐納，就顯出悲劇主題少，而曠逸之文多。其實悲劇也好，曠逸也罷，情理人性是相通的。

由此，所謂典籍閱讀的困境，其實是“山重水復(fù)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在找到溝通古今的橋梁之后，完全可以“拓衢路，置關(guān)鍵，長轡遠馭，從容按節(jié)，憑情以會通”(《通變》)。而“衢路”“關(guān)鍵”“按節(jié)”，就在于文理的條暢。正如沈約所言，《文心雕龍》“深得文理”，正是拓文學之路、得文脈源流的寶卷。假如能由此書入典籍閱讀、傳統(tǒng)文化之門，便可以有一個統(tǒng)觀文學全局的視野，從而培植起“文心”“道心”的根本，給文章和作者提供源遠流長的養(yǎng)分。

二、《文心雕龍》賦能現(xiàn)代市民文化生活的路徑

要讓典籍在現(xiàn)代發(fā)揮溝通古今、啟迪智慧的作用，除了理解、領(lǐng)會其理論，還須有具體可行的實踐路徑，以此貫通學和用，既能驗證其文理，又可以在理論聯(lián)系實際的運用中澄練文心、以文心賦能人生。

以下在學習、工作、生活領(lǐng)域各舉一例，聊作說明。

(一)讀書、學習

在信息爆炸的今天，從線上線下獲取知識是極方便的事。就以語文來說，人人都可以有海量閱讀：紙質(zhì)書、電子書，豐富到孩子讀不盡。而面對書山題海，難免望洋興嘆——如何在此浩瀚的知識山海中找到一條清朗簡明的學問路徑呢？

《體性第二十七》講：“沿根討葉，思轉(zhuǎn)自圓?！眲③淖段男牡颀垺窂摹霸馈遍_始，正是用了“沿根討葉”之法?！锻ㄗ兊诙拧酚终f：“是以規(guī)略文統(tǒng)，宜宏大體。先博覽以精閱，總綱紀而攝契；然后拓衢路，置關(guān)鍵……”正所謂“振本而末從，知一而萬畢矣”(《章句》)。劉勰在不同篇章中所述的這些：“根”和“葉”、“本”和“末”、“一”和“萬”，以及“大體”“綱紀”“關(guān)鍵”等等，乃是用不同的事類、比喻，來講中國傳統(tǒng)哲理中尤其要緊的執(zhí)本御末之理。

中國典籍，自《尚書》開始就有“本固邦寧”“除惡務(wù)本”之訓(xùn)；《左傳》云：“夫能固位者，必度于本末”；《論語》說：“君子務(wù)本，本立而道生”；《大學》講：“知本，知之至也”。至于諸子百家，有關(guān)本末的論述更是不容忽視的主題，無論談何種道理、學說，都得“請循其本”[1]——明乎本末，才能把握事情的根脈源流，以辨明“大體”“綱紀”與“關(guān)鍵”。

首先抓住關(guān)鍵和要害，以此來統(tǒng)領(lǐng)整件事情，這似乎是非常抽象、難以琢磨的道理。而這個道理卻是從自然中來：如同草木必先有根(本)而后生枝葉(末)、江海必先有源而后出支流，于是“根葉”“本末”“源流”就自然成為既深刻又生動的習語。這些習語看似平凡，其實允文允理、文理合一，隨文義安置在篇章之內(nèi)，既是文學、又是哲理，既是平常自然之道、又是深遠通達之喻。譬如劉勰，在《文心雕龍》里就起碼用了五種事類的比喻，來論述把握文理的務(wù)本之要。

讀書、學文，首要明文理?！肚椴伞菲裕骸肮是檎呶闹?jīng)，辭者理之緯；經(jīng)正而后緯成，理定而后辭暢，此立文之本源也。”什么理呢？不必空談形而上，自然尋常之理足矣。

比如寫作文，常常是綱領(lǐng)未立，懵懂下筆。有多少孩子作文之前先列提綱呢？沒有提綱，心中便無文章“大體”“骨骼”，在行文時邊寫邊往主題上攏，辭藻敷衍，又怎能達成“理圓事密”“要約而寫真”呢？

《封禪》篇講：“構(gòu)位之始，宜明大體，樹骨于訓(xùn)典之區(qū)，選言于宏富之路。”所謂文章構(gòu)思，就是骨架先立、思理先圓。“辭為肌膚，志實骨髓”(《體性》)，先醞釀明白情志要往何處去，提綱、結(jié)構(gòu)能“首尾圓合，條貫統(tǒng)序”(《镕裁》)后，然后才胸有成竹地“疏條布葉”(《附會》)，這樣才能“長轡遠馭，從容按節(jié)”——如駕千里馬，手握韁繩，從容駕馭。

實際上很多作文以辭句為先，不免“繁華損枝，膏腴害骨，無貴風軌”(《詮賦》)，劉勰在《定勢》中說得好：“夫桃李不言而成蹊，有實存也；男子樹蘭而不芳，無其情也。夫以草木之微，依情待實；況乎文章，述志為本。言與志反，文豈足徵？”(《情采》)

少年作文，常常囿于缺乏生活實踐和體驗，于是尋章摘句、套作成篇，情不由己出，文章做起來也難。所謂“文章空洞”“言之無物”“邏輯不周”以及“不生動”等等評語便是?！胺虿磐瘜W文，宜正體制：必以情志為神明，事義為骨髓，辭采為肌膚，宮商為聲氣……”(《附會》)文質(zhì)、名實、奇正，何者為本、哪個是源？這亦是文理要害。

作文如此，閱讀呢？較為普遍的情況是，閱讀抓不住主旨、梗概，難以把握一本書、一篇文章乃至一句話的核心，學生做閱讀理解題也有困難?！爸鹉┲畠?，蔑棄其本，雖讀千賦，愈惑體要”(《詮賦》)說的就是這個理。

反之，在閱讀時不明了上下文的圓貫條理，到寫作文時自然也不明白思理先圓的重要。寫作是想一句、寫一句，心中無全局大體，又如何談得上謀篇布局？以此看來，讀和寫、說都是相通的：讀，要讀其關(guān)節(jié)，看作者如何“總綱紀而攝契。然后拓衢路，置關(guān)鍵”；寫，要寫出風骨，如何“理定而后辭暢”，“沿根討葉”“理圓事密”。常謂語文有聽、說、讀、寫四要件，其實都離不開思理作為“總轡”和根柢。

如果《文心雕龍》只有四六駢句的文采，而無“深得文理”的宏旨，試問還會有“龍學”嗎？在其“酌古御今，治繁總要”之下，文理清晰暢然。由此來說，劉勰無非循了本末之理、用了務(wù)本之法，而這個理，是源于自然、傳于四書五經(jīng)諸子百家，哪怕書山高遠、文海浩瀚，只須“總轡”在心、明乎“體要”，則千秋文脈可辨、文理可得。

(二)工作

工作常常千頭萬緒、事務(wù)繁多?！犊傂g(shù)》篇言：“務(wù)先大體，鑒必窮源。乘一總?cè)f，舉要治繁。”即：抓“主要矛盾”和“主要矛盾的主要方面”。實踐中的問題是，該怎么判斷“大體”和“主要矛盾”從而先“舉要”“乘一”呢？

凡事物總有其產(chǎn)生、發(fā)展，眼前事縱然千頭萬緒，卻只是從根源上長出的枝葉，猶如繁枝茂葉、枝纏藤繞，必有根源?！按斯湃怂再F乎時也。”(《才略》)從源頭解決，方為務(wù)本之道，從時間上來說，則是事情的初始與開端。這說起來容易，做起來要更容易，所謂“長轡遠馭，從容按節(jié)”—— 置“關(guān)鍵”于源頭，然后“拓衢路”，“沿根討葉”，事情解決固有理可循。

在行政事務(wù)、企業(yè)管理、營商創(chuàng)業(yè)等工作中，無不如此?！吧窭頌橛?，事不孤立”(《麗辭》)：枝葉之事，與根本之源遙相呼應(yīng)，“將欲明理，貴乎反本”(《情采》)；“應(yīng)物制巧，隨變生趣，執(zhí)轡有余，故能緩急應(yīng)節(jié)矣” (《章表》)。

上古時，遇事常用占卜，以知行不行和吉兇禍福。《周易》除首卦乾有“六位時成，時乘六龍以御天”之說，后面還出現(xiàn)了“頤之時大矣哉！”“大過之時大矣哉！”“解之時大矣哉！”“革之時大矣哉！”等等，《易》占之貴時可見一斑。21世紀的今天，普通人無須用《周易》來占卜遇事吉兇，能“貴乎反本”，便繁可以化簡、難可以為易?！独献印氛f：“圖難于其易，為大于其細”，同是務(wù)本之言。

換一種角度看，能務(wù)本，事情在理順之后化繁為簡，能夠“乘一總?cè)f，舉要治繁”，猶如“長轡遠馭，從容按節(jié)”，豈不是吉事一樁？“氣倍辭前”、事半功倍，無論對作文馭篇還是治事謀生者來說，都可稱得上是福氣。反之呢，就“懔懔焉！若持腐索之捍馬”[2]了，千頭萬緒不得要領(lǐng)、疲于應(yīng)付勞而無功，所謂“勞逸差于萬里。古人所以余裕，后進所以莫遑也”(《養(yǎng)氣》)。

時乃天時，是否只有農(nóng)業(yè)工作才需要知時貴時呢？非也。就拿商業(yè)來說，常言道“商場如戰(zhàn)場”，很多情況下，工作猶如競爭，商場競爭激烈好比“戰(zhàn)場”。那么就以兵法來比：

《孫子兵法》：“勝兵先勝而后求戰(zhàn)，敗兵先戰(zhàn)而后求勝”[3]；“夫未戰(zhàn)而廟算勝者，得算多也；未戰(zhàn)而廟算不勝者，得算少也；多算勝，少算不勝，而況于無算乎？”[3]這和我們上文提到的作文謀篇布局、“務(wù)先大體”之法不是相通嗎？“是以綴慮裁篇，務(wù)盈守氣，剛健既實，輝光乃新。其為文用，譬征鳥之使翼也。”胸有成竹，方能“氣盛言宜”；辨于事理，才可勢如破竹。

“郊祀必洞于禮，戎事必練于兵，佃谷先曉于農(nóng)，斷訟務(wù)精于律。然后標以顯義，約以正辭。文以辨潔為能，不以繁縟為巧；事以明核為美，不以環(huán)隱為奇，此綱領(lǐng)之大要也。”(《議對》)“是以綜學在博，取事貴約，校練務(wù)精，捃理須核，眾美輻輳，表里發(fā)揮。”(《事類》)“推其機綜，以方治國，安有丈夫?qū)W文，而不達于政事哉？”(《程器》)

為文與治事，其理一同。要提高管理、事務(wù)的效率，除了精簡部門，還須整頓文風。所謂文如其人，團隊成員是否精干務(wù)實，觀其言辭文風，必有體現(xiàn)。反之，要提升實效績效，就可從文風入手，包括言語溝通、內(nèi)宣外達，“宜明體要”“明正事理”。組織發(fā)展，以人為本，而要提升人的見識、水平，不可不學習，不可不為文舉要，必“事昭而理辨”，方能“總綱領(lǐng)，驅(qū)萬涂于同歸，貞百慮于一致，使眾理雖繁，而無倒置之乖，群言雖多，而無棼絲之亂”(《附會》)。

總之，做工作須有條理，要“乘一總?cè)f，舉要治繁”，先明“大體”，再“疏條布葉”——先本后末、執(zhí)本御末?！洞髮W》有言：“物有本末，事有終始。知所先后，則近道矣?！薄盵3]

何謂“務(wù)先大體”“疏條布葉”？只須看劉勰在《文心雕龍》中，自《原道》篇始，立定根本，分篇論文、反復(fù)說理，之所以能舉重若輕而“首尾圓合、條貫統(tǒng)序”，“事敘相達，若針之通結(jié)矣。解者，釋也。解釋結(jié)滯，徵事以對也”(《書記》)。正因其“務(wù)總綱領(lǐng)，驅(qū)萬涂于同歸，貞百慮于一致”，故能“理定而后辭暢”。

(三)生活

以傳統(tǒng)論之，生活需要精氣神；以現(xiàn)代而言，生活需要少焦慮、多姿彩。而有關(guān)人生、家庭，無不希望享有福、祿、壽?！吧睢鳖櫭剂x，要有生氣、活力，祥和安樂、欣欣向榮。為此，《大學》有“格物、致知、誠意、正心、修身”的次第；《詩》云：“永言配命，自求多福?！闭?、修身的目的，正是學自我修養(yǎng)以致福人生。若人能自得福，則家可齊、國可治、天下可平。

再如《周易》，用“?！弊州^少，用“吉”字更多。怎樣是吉人、有福之人呢？前文說過，上古、中古時以占卜測之，而《尚書》講得明白：“惟吉兇不僭在人，惟天降災(zāi)祥在德?！奔獌吹湼?，須乘天時，更須自強不息、修身正德。修身之法，要在正心。

劉勰給著作命名“文心雕龍”，可知心的重要(全文117次提到“心”)。他在最后一篇《序志》中說：“蓋《文心》之作也，本乎道，師乎圣……?！倍诘谝黄对馈分邢纫渡袝贰暗佬奈┪ⅰ敝Z，可見《文心雕龍》全書之“大體”在于“文心”二字，劉勰述作此書，目的(和方法)是原始要終——原道心以明文心。

今天講文化，幾乎等同于人文，因文是人的創(chuàng)造?，F(xiàn)代人更無時不以文的形式生活、生存——衣食住行，都有文化、文飾。“夫以無識之物，郁然有采，有心之器，其無文歟？”《原道》篇用了6個“心”：除了“道心”，便是“天地之心”。“日月……之象，山川……之形，此蓋道之文也……實天地之心，心生而言立，言立而文明，自然之道也?！本捉肋@段文義，劉勰所察，“文明”始于自然，正如象形文字起源于自然萬物之象。

篇中接著說：“人文之元，肇自太極……誰其尸之？亦神理而已?！睕]有這個從自然到人文的條理，就沒有幾如神跡的文明之創(chuàng)?！叭宋闹彪m如天賜，其實是上古有心人參天地之象、辨自然之理而后造字屬文罷了。

為何說“道心惟微”呢？在人文發(fā)展之后，“道心”“天地之心”難免被“文滅質(zhì)，博溺心”(《情采》)：“文”原本是天地自然的形象、摹畫、抽象，是實、質(zhì)的指代之名，漸漸地名與實相悖：名蔽實、文滅質(zhì)，本末就顛倒了。劉勰此書安排《原道》作開篇，正是“務(wù)先大體”“置關(guān)鍵”，以期“原始要終”、俾“振本而末從”。

《序志》篇講：“夫文心者，言為文之用心也?！薄霸家员砟V領(lǐng)明矣……毛目顯矣?！闭恰把馗懭~”、綱舉目張之法。文心乃“為文之用心”，那么所用何心呢？

《神思》篇說：“是以陶鈞文思，貴在虛靜，疏瀹五藏，澡雪精神?！薄娥B(yǎng)氣》篇贊曰：“水停以鑒，火靜而朗。無擾文慮，郁此精爽?！薄办o”字在書中雖然出現(xiàn)不多，但為文的修養(yǎng)，于此一字千鈞。

《老子》有言：“致虛極，守靜篤……清靜為天下正。”“桃李不言而成蹊，有實存也?！?《情采》)這個“桃李不言”，豈非萬物清靜之正嗎？再回到《原道》篇，“日月疊璧……山川煥綺……此蓋道之文也……惟人參之……實天地之心。心生……言立……文明，自然之道也?！庇纱擞^之，所謂“道之文”“天地之心”，即是“靜”心、“正”心。人文肇始于此天地之心，后來卻因文滅質(zhì)、名過其實：“文浮于理，末勝其本”(《議對》)。“道心惟微”??！故而首篇要先“原道”，溯“道之文”、正“天地之心”。

書中五十篇目，無不“沿根討葉”“正末歸本”，至于用何種比喻，只是“理定而后辭暢”：“抑引隨時，變通適會”罷了——“名目雖異，而警戒實同”(《箴銘》)。《序志》篇最后一句：“傲岸泉石，咀嚼文義。文果載心，余心有寄?！本C合劉勰所涉獵的儒釋道學，此心可謂《尚書》《老子》之“道心”，亦可謂《大學》之“正心”——“文質(zhì)附乎性情……華實過乎淫侈。若擇源于涇渭之流，按轡于邪正之路，亦可以馭文采矣?！?《情采》)

回到生活中來，現(xiàn)代人的心需要去焦慮、增慧智，以生順利、從容?！把运陨⒂籼铡⑼酗L采，故宜條暢以任氣，優(yōu)柔以懌懷。文明從容，亦心聲之獻酬也。”(《書記》)生活是文明時代的生活、文化的生活，今日人們創(chuàng)享科技、從心所欲，卻也由此應(yīng)接不暇，加之信息的轟炸和碎片化，亦如“枉轡”：“迷方失控”。

《大學》說：“定而后能靜，靜而后能安，安而后能慮，慮而后能得?！钡檬裁矗康渺o慮后之思理。思理謂何？“原道心以敷章，研神理而設(shè)教?！薄拔闹家玻渖襁h矣。故寂然凝慮，思接千載；悄焉動容，視通萬里……故思理為妙，神與物游?！?《神思》)可見，“思理”之妙，謂之“神理”“神思”——“文之思也，其神遠矣。”“是以吐納文藝，務(wù)在節(jié)宣，清和其心，調(diào)暢其氣，煩而即舍，勿使壅滯，意得則舒懷以命筆，理伏則投筆以卷懷……常弄閑于才鋒，賈馀于文勇，使刃發(fā)如新，腠理無滯。”(《養(yǎng)氣》)無滯則通——“循理而清通”(《才略》)：“故知道沿圣以垂文，圣因文以明道，旁通而無滯，日用而不匱?！?《原道》)試問有這樣的“文心”“神理”，還不能為生活去焦慮、增慧智，以達“長轡遠馭，從容按節(jié)”之妙嗎？

“沿波討源，雖幽必顯。世遠莫見其面，覘文輒見其心。”(《知音》)人生可由此知人、由此知己、由此知心，由此“振本而末從，知一而萬畢”?！渡袝ず榉丁酚杏?xùn)：“作內(nèi)吉，作外兇。龜筮共違于人，用靜吉，用作兇?！毙馁F靜、理尚通，乃可“隨變適會”雕琢生活篇章，致福人生。

三、“振葉以尋根，觀瀾而索源”——《文心雕龍》的文法和方法論意義

四十九篇以后，劉勰以《序志》收束全篇?！靶蛑尽?，亦彌綸總敘其心志意旨。文心既明，志又何意呢？

《體性》：“氣以實志，志以定言?！薄渡袼肌罚骸肮仕祭頌槊?，神與物游。神居胸臆，而志氣統(tǒng)其關(guān)鍵?！敝九c氣相生相成，而書中有多處用“志”“氣”二字，兩者若替換也無傷文意。比如：“志足而言文，情信而辭巧”(《征圣》)；“并志深而筆長，故梗概而多氣也”(《時序》)；“情與氣偕，辭共體并”，等等。關(guān)于志、氣的相通，另再舉《鬼谷子》為例，其《養(yǎng)志法靈龜》一篇，亦志、氣并用，養(yǎng)志必養(yǎng)氣、養(yǎng)氣即盛志，該篇也正可與劉勰《養(yǎng)氣》相參照。其中“心氣”的提法，《文心雕龍》中雖未用，但志字從“心”，文氣、文志、文心，皆五十篇內(nèi)叮嚀的要旨，明達這一點，再來理會書中“氣”“志”之論，再思考：何以《文心雕龍》《兵法》《鬼谷》皆有養(yǎng)氣、盛志、時勢之篇？

(一)氣

氣與文并提，始于曹丕《典論》之《論文》篇：“文以氣為主，氣之清濁有體，不可力強而致。”自此，“氣”即為品評文學的通用術(shù)語。從氣論文，也成歷代為文者不可不知的要訣?！段男牡颀垺啡珪谩皻狻弊?9次，用“志”字82次，用“心”字117次，三字幾乎篇篇皆有，乃其論文敘筆、“條貫統(tǒng)序”的關(guān)鍵。

然而“文氣”，好似虛無縹緲、難于捉摸。這本是中國文學象比之妙。以《文心雕龍》來說，既然《原道》已先明“道之文”與“天地之心”，那么文法于天地、自然就順理成章，天地有氣，文豈無之？

若對著一篇文章，誠然無法指著其中某一處、某一字，就認定為是此篇之氣。天氣寒熱、呼吸緩急雖可以判然為說，但文章之氣并無直接感官體驗——只是類比之用，又如何定準呢？

文章之氣并非文字本身自帶的，而是作者之氣(志)由辭句傳達出來。所以劉勰論文即論人，如：“公干氣褊，故言壯而情駭”(《體性》)；“鄒陽之《上書》，膏潤于筆，氣形于言矣……孔融氣盛于為筆(《才略》)——文由人作、“氣形于言”而已。反之，亦能以其言辭果斷、條理分明與否，判作者氣之盛衰，《檄移》講：“事昭而理辨，氣盛而辭斷”，正可謂同聲相應(yīng)?！肚椴伞酚醒裕骸袄矶ǘ筠o暢，此立文之本源也?！崩聿欢?、辭不暢，“則神疲而氣衰”：“理不勝辭”是也。

《辨騷》說：“山川無極，情理實勞”是何意？《原道》所謂：“人文之元，肇自太極……誰其尸之？亦神理而已”，前文也曾論及：“思理”之妙，謂之“神理”“神思”?！叭宋闹?，亦思理之始，山川自有天之無極妙心(或者說無心之心)，人之思理，若不從這“自然”之天心、“本末”之神理來求致，豈不成離本、悖亂之勞心苦慮嗎？

《附會》說：“凡大體文章，類多枝派，整派者依源，理枝者循干。是以附辭會義，務(wù)總綱領(lǐng)，驅(qū)萬涂于同歸，貞百慮于一致，使眾理雖繁，而無倒置之乖，群言雖多，而無棼絲之亂?！薄拔膱龉P苑，有術(shù)有門。務(wù)先大體，鑒必窮源?！边@個源就是神理、正理——自然之道、本末源流之理。以此運思、綴慮裁篇，方能理定而辭暢。再回到《檄移》所講的“事昭而理辨，氣盛而辭斷”，理和氣的關(guān)系就顯然了：文氣并非空穴來風，作者“理辨”“理明”“理正”方能氣盛，氣盛志實，才是《神思》所言：“‘形在江海之上，心存魏闕之下?！袼贾^也。文之思也，其神遠矣。故寂然凝慮，思接千載；悄焉動容，視通萬里；吟詠之間，吐納珠玉之聲；眉睫之前，卷舒風云之色；其思理之致乎！故思理為妙，神與物游。神居胸臆，而志氣統(tǒng)其關(guān)鍵……”這幾句，包含了文、心、志、氣、神、思、理，所謂“雕龍”文心的境界，其形容可謂妙矣。如此為文，真正好比：“長轡遠馭，從容按節(jié)，憑情以會通，負氣以適變，采如宛虹之奮鬐，光若長離之振翼，乃穎脫之文矣。”(《通變》)

正者順理以神思、反者悖道而苦慮，兩相比較，怎不“勞逸差于萬里”(《養(yǎng)氣》)！前者余裕、后者寡欠，“山川無極，情理實勞”正言此意。所以要養(yǎng)氣、要明理，“心以理應(yīng)”(《神思》)，自能“垂幃制勝”——“辭已盡而勢有余”。劉勰貫穿各篇、反復(fù)形容的，便是此等文心。

(二)通

前文已述從明理到養(yǎng)氣的過程，卻還有一個專字來形容理、氣、心、志的條暢?！蹲鄦ⅰ吩疲骸袄砑惹兄粒o亦通辨，可謂識大體矣”——正是這個“通”字。

《原道》篇說：“圣因文以明道，旁通而無滯，日用而不匱……道之文也?！崩碣F通，不通就不能圓合條貫；氣貴通，不通則生物都不能存活；心貴通，不通則憂悲抑郁不得開懷。此理甚明。何謂理通？為什么理要通、理會通？

只須回到“日月”“山川”自然的本來，天地萬物原是相通，所謂風云雨雪、陰晴冷暖，只是人文根據(jù)一時的感受所取的名“字”，在文章之中是各“字”不同，而現(xiàn)實自然里卻是同一物的變化而已——天氣：水或者氣。“本末”是草木的自然現(xiàn)象，也昭示出“本末”之理。常說“沒有兩片完全相同的葉子”，但繁枝茂葉即便外形千差萬別，卻都同生其根。故以枝葉的眼光看枝葉，有萬不同；以根本的眼界觀枝葉，原是同根。表面形象上是不同，實質(zhì)是相通、共同的，而從根到末、由源到流，只是因“時”的變化?！巴ā闭吣芤姶藭r而溯彼時，從而知標本之共；不“通”者，全因一時的順境逆境而憂喜悲歡，執(zhí)著于眼前又如何能“通變”？如何能找到問題的根本解決呢？《老子》說：“禍兮福之所倚，福兮禍之所伏”；《周易》言：“六位時成，時乘六龍以御天?！币约啊墩撜Z》中：“子曰：‘天何言哉？四時行焉，百物生焉，天何言哉？’”此蓋大音希聲：“道之文”也。

《周易》凡遇“通”者皆吉，比如《系辭》說：“易窮則變，變則通，通則久。是以自天佑之，吉無不利?！庇秩纭缎蜇浴罚骸啊短氛撸ㄒ??！倍鴦③牟粌H專論一篇《通變》，且在其余各篇廣用“通”字，如“詩有恒裁，思無定位，隨性適分，鮮能通圓”(《檄移》)等?！皥A”字之用為《文心雕龍》另一特色，若能曉“通”、自可知“圓”。所謂“會通”“圓合”“圓通”“通圓”乃至“理圓”“事圓”，正所謂“意用小異，而體義大同”(《明詩》)：“篇統(tǒng)間關(guān)，情數(shù)稠迭”(《附會》)而已。

《總術(shù)》篇說：“不剖文奧，無以辨通才。才之能通，必資曉術(shù)，自非圓鑒區(qū)域，大判條例，豈能控引情源，制勝文苑哉！”得理不通，又豈能“辨雕萬物，智周宇宙”(《諸子》)：“旁通而無滯，日用而不匱”呢？

前文提到氣貴盛，此則可見氣更貴通。若氣盛而不通，就成了“盛氣凌人”的暴氣、怒氣、火氣了(這亦是常理)，便與《神思》所言“陶鈞文思，貴在虛靜，疏瀹五藏，澡雪精神”背道而馳。文貴“虛靜”：“是以吐納文藝，務(wù)在節(jié)宣，清和其心，調(diào)暢其氣?！碧撿o、和靜不是表面的故作鎮(zhèn)靜，而是因心里內(nèi)在實質(zhì)的理圓而流露于外的靜順之氣?！娥B(yǎng)氣》所言“吐納”“節(jié)宣”的關(guān)鍵，亦在這一個“通”字。

由此看來，理明則通：氣通、文通、心通。當然不是只要往流水山間一坐，文章就自然條達、“深得文理”了。自然之道、本末時勢通變之理，為文者必須真正、實質(zhì)地了然于心：心理貫通，天地的生氣才能通達于人，而由人通達于文。

立定了根本，“長轡”在手，自能通變、從容。反之，不能“變通適會”、舉一反三、觸類旁通，便須從根本、源頭處求之：必使理正方得道通。中國人耳熟能詳?shù)摹疤烊撕弦弧薄爸泻弦弧?，亦在這個通字。劉勰之后，品評、撰述詩文者代不乏人，而從“原道”立本、析理以辨文心的著實不多。而文理剖判不深、不通，將使“天地之心”“自然之道”惑為玄談與神秘，《詮賦》有云：“逐末之儔，蔑棄其本，雖讀千賦，愈惑體要。遂使繁華損枝，膏腴害骨，無貴風軌，莫益勸戒，此揚子所以追悔于雕蟲，貽誚于霧縠者也?！?/p>

“理得而事明，心敏而辭當”(《附會》)若“真宰弗存，翩其反矣”(《情采》)。文理不明非但見于辭失體要，亦令現(xiàn)實中之處事乏于圓覽、深遠。人事紛繁而世皆汲汲目前，“迷方失控”恰如文章，《風骨》所謂：“瘠義肥辭，繁雜失統(tǒng)，則無骨之徵也。思不環(huán)周，牽課乏氣，則無風之驗。”此“風”豈為空穴來風？若文心內(nèi)里不通，風何由入、何由出？“道心惟微”！可嘆在此。

至于氣之盛否，或浩然之大氣或條暢之清氣，并不可強致，亦非愈多愈好：中和為妙。何謂中？氣自天地源源而來，通之可達，本不費心竭慮，或“條暢以任氣，優(yōu)柔以懌懷”；或“鴻律蟠采，如龍如虬”(《封禪》)。此即通變之用。“并總?cè)簞?。奇正雖反，必兼解以俱通；剛?cè)犭m殊，必隨時而適用?！?《定勢》)“應(yīng)物制巧，隨變生趣，執(zhí)轡有馀，故能緩急應(yīng)節(jié)矣?！?《章表》)此之謂“務(wù)先大體，鑒必窮源。乘一總?cè)f，舉要治繁”?！叭肷裰掠谩?《宗經(jīng)》)：“故能騁無窮之路，飲不竭之源?！?《通變》)

《莊子·逍遙游》說：“水之積也不厚，則負大舟也無力……風之積也不厚，則其負大翼也無力。”[1]《神思》篇講：“方其搦翰，氣倍辭前，暨乎篇成，半折心始”——想“文之思也，其神遠矣……思接千載……視通萬里”，循理順道之文，得乎“天地之心”，豈但氣“倍”于辭！應(yīng)如從萬斛泉源中，舀一瓢飲，揮灑成篇，悠然快哉！正所謂“秉心養(yǎng)術(shù)，無務(wù)苦慮，含章司契，不必勞情也”。

(三)文武

歷來多有文不屑武、武不習文，文事武備、難以彬彬的人和事。文武之名相反，亦能通乎？《程器》篇說：“文武之術(shù)，左右惟宜。郤縠敦書，故舉為元帥，豈以好文而不練武哉？孫武《兵經(jīng)》，辭如珠玉，豈以習武而不曉文也？”可謂開了一道文武會通之門。

《孫子兵法·謀攻》：“是故百戰(zhàn)百勝，非善之善者也；不戰(zhàn)而屈人之兵，善之善者也?！盵3]這一句極好詮釋了《說文解字》對“武”字的解釋：“夫武，定功戢兵。故止戈為武?！奔偃缥睦聿煌?，思慮郁塞交爭，則文事好似武役；倘若戰(zhàn)略深遠，先勝而止戰(zhàn)，則武事猶如文場。以所見而斷“文武”之名，不免局限，況且“以文化人”為上上之謀，文壇武場，皆須養(yǎng)氣、合時、乘勢：《孫子兵法》與《文心雕龍》“養(yǎng)氣”“治氣”“定勢”“任勢”“奇正”“通變”之義，亦無非通達自然之理以應(yīng)變：雖論屬兩家，而理同一源。

現(xiàn)實中，文質(zhì)、名實的差別甚或比文武還要大。試想，文理從自然也即現(xiàn)實中來，貫注于文章：實成為名，質(zhì)成為文。這條通路本應(yīng)是“衢路”：出入旁通、來往無滯，所謂“區(qū)畛相異，而衢路交通”(《章句》)。但學文者往往一入文苑，便為名辭所拘，務(wù)本原道之路難返。而自文明肇始，治理人事無不用文，于是乃綿延百世、影響萬端。劉勰著書，固“言為文之用心也”，卻因其“窮源”“辨理”而通達本末?！拔墓d心”，文心豈但文之心哉！其“振葉尋根”“觀瀾索源”之志，亦乃“天地之心”——天下之同一心也。

四、總 結(jié)

民間常以“年年有余”以祝新春之福、生活盼有余，便可以不窘迫、不用緊巴巴地過日子。劉勰所謂“體贍而律調(diào)，辭清而志顯，應(yīng)物制巧，隨變生趣，執(zhí)轡有余，故能緩急應(yīng)節(jié)”，正是“氣倍辭前”、饒有“余?！敝x?！笆且跃Y慮裁篇，務(wù)盈守氣，剛健既實，輝光乃新。其為文用，譬徵鳥之使翼也”……諸多形容，亦可以一字象之：逸。

《原道》：“文之為德也大矣，與天地并生者何哉？”于本文而言，文之為用，能與現(xiàn)代生活融合、并行則足矣。具體來說，以《文心》之理，為今人讀書、學習、工作、生活添些通達逸氣。《文心雕龍》的“時代化、大眾化”，不必言“明道”，而能辨文之理、通用于實即可。

劉勰在《指瑕》篇中論：

丹青初炳而后渝，文章歲久而彌光。若能隱括于一朝，可以無慚于千載也。

《征圣》篇贊曰：

精理為文，秀氣成采。鑒懸日月，辭富山海。百齡影徂，千載心在。

全書末句寫道：

傲岸泉石，咀嚼文義。文果載心，余心有寄。

其心寄何遠？豈但千載！《諸子》又言：

標心于萬古之上，而送懷于千載之下，金石靡矣，聲其銷乎！

劉勰以此襟懷標明立意，其著述發(fā)心可謂高遠，而其以文字反復(fù)咀嚼品味的“天地之心”“自然會妙”(《隱秀》)，已將文之“精義”保存、流傳?！暗佬奈┪ⅰ?，其“精思”“神理”能否有“益時用”，亦對文明本末、文化初心以及當今人類與生態(tài)自然的溝通和諧、可持續(xù)創(chuàng)新有現(xiàn)實意義。

以上梳理，可見劉勰在《文心雕龍》中闡述的文理，給學文、作文乃至舉一反三、旁通日用拓開了“衢路”，只須在學習、工作、生活中活學活用、驗證其文理，在理論聯(lián)系實際的運用中澄練文心，以此“文心”賦能現(xiàn)代人生活的路徑便可以實現(xiàn)。

【 注 釋 】

文中所引《文心雕龍》語句，出自周振甫《文心雕龍注釋》，人民文學出版社，2002年出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