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曉宇
(山東大學(xué) 歷史文化學(xué)院,濟南 250100)
2016年12月,章開沅先生轉(zhuǎn)給我兩則材料(1)這兩份資料是章先生的表弟徐斯東(徐甫陳之孫)在網(wǎng)絡(luò)上發(fā)現(xiàn),轉(zhuǎn)給章先生,先生再轉(zhuǎn)托我查考的。徐斯東也為筆者補充了不少家族信息,在此一并致謝。,委托我查找他的外公徐襄甫的生平和資料。章先生關(guān)于外公徐襄甫的回憶,大部分都刊載在《凡人瑣事——我的回憶(三)》(2)章開沅:《凡人瑣事——我的回憶(三)》,《江淮文史》2016年第3期。一文中,主要內(nèi)容如下。章氏族譜中記載章先生母親徐玉卿女士為“懷寧襄甫輔臣女”。(3)章祖佑、章奎等纂修:《吳興荻溪章氏四修家乘》卷9中,上海大中華印刷局1924年版,第2頁。徐襄甫在懷寧縣考取秀才時,循例向時任縣令章維藩遞門生帖,受到章維藩的賞識,二人關(guān)系亦師亦友,指腹為婚,約定了親事。徐襄甫后來在四川任職,深得趙爾巽的倚重。他在打箭爐經(jīng)管造幣廠多年,辛亥革命前去世,家屬從四川扶柩而歸。章先生從未見過他的外公,他的以上記憶,全部來自于家族口述和族譜記載。除此之外,學(xué)界對于徐襄甫的生平和履歷了解非常少。不過,章先生此次找到的資料,卻幾乎“顛覆”了他先前關(guān)于徐襄甫的記憶:
次日,元旦(1914)。(王典章)搭輪至安慶。訪造幣廠廠長徐襄甫。(4)孫易撰,吳宓校:《王典章(幼農(nóng))先生年譜》,weiyang0981的博客:http://blog.sina.cn/dpool/blog/s/blog_618b1e7e010106yv.html?vt=4,訪問時間:2016年12月。筆者后來與王典章的曾孫王宗濤先生取得聯(lián)系,確認了前述內(nèi)容。
(1914年)10月,倪嗣沖委任徐襄甫為制造局經(jīng)理……。(5)《解散造幣廠》,安慶老城閑人的博客:http://blog.sina.com.cn/s/blog_55a4207f0102dxpl.html,訪問時間:2016年12月。
前述兩則史料,一為陜西三原人王典章(6)王典章(1865—1943),字幼農(nóng),陜西三原人,清末曾任四川打箭爐同知、寧遠知府等職。王典章生平詳見:孫永寧:《大儒王典章》,《西安晚報》2018年5月20日,第10版。于1914年元旦訪問安慶造幣廠廠長徐襄甫,二為安慶造幣廠的技師郭楚凡的后人所記載的其父生平中的內(nèi)容。若這兩則材料皆為真,那么徐襄甫不僅沒有在辛亥前去世,而且還在辛亥后回到了安徽任職。章先生戲稱,“我把我外公寫死了啊”。那么,徐襄甫的生平究竟如何,家族的口述記憶,甚至是一位著名歷史學(xué)家的口述記憶,在多大程度上是可靠的?
依循章先生提供的信息,筆者先后以“徐襄甫”和“徐輔臣”為關(guān)鍵詞,在各種近代報刊雜志、檔案數(shù)據(jù)庫中查找,所得的信息有限,但《申報》中的三則史料頗為重要:
皖省各州縣堤圩未修筑者,尚有十余處,以工代振不能再緩。……南京造幣廠徐襄甫先生暨諸君,共捐洋四百十六元,銅元七枚……(8)《蒙助皖省工賑廣告》,《申報》1913年3月1日,第1版。
皖省電燈廠……已改委徐輔臣君接辦,而銅元則依舊停鑄……(9)《安慶:呈請開鑄銅元》,《申報》1913年10月31日,第6版。
皖省制造局經(jīng)理一差,昨經(jīng)都督改委徐襄甫接辦。(10)《安慶》,《申報》1913年10月20日,第7版。
以上三則材料,前兩則為1913年,第三則為1914年。由此可證,徐襄甫不僅沒有在辛亥年前去世,而且于1913年前往南京造幣廠工作,1914年出任皖省制造局經(jīng)理。第二則材料則證實1913年10月徐輔臣就任皖省電燈廠負責(zé)人。這則報導(dǎo)與徐襄甫接任皖省制造局經(jīng)理的報導(dǎo)時間相差不過十多天,而關(guān)于鑄幣事項的討論,也與郭楚凡后人的記載頗有呼應(yīng)之處。除此之外,數(shù)據(jù)庫中關(guān)于徐襄甫、徐輔臣的記載已經(jīng)寥寥,考證工作一度陷入了僵局。在一籌莫展時,筆者更換思路,試著從徐襄甫的任職機構(gòu)“南京造幣廠”和“皖省制造局”乃至“皖省電燈廠”等的相關(guān)記載入手。最終,又在《申報》中尋獲一則重要信息:
皖省制造局原管三。一為造幣廠,一為修理槍械廠,一為電燈廠。其中職務(wù)甚繁,故有局長、會辦、提調(diào)等名目?,F(xiàn)造幣廠業(yè)經(jīng)停辦,局長徐甫陳已委中梅河厘差。(11)《安慶:制造局之改并》,《申報》1914年10月20日 第7版。
這則材料不僅完全講清楚了制造局、造幣廠、電燈廠三者之間的關(guān)系,還提供了一個章先生口述史中從未見過的名字:徐甫陳,以及他在卸任制造局局長后的去向。1914年10月前皖省制造局下屬的造幣廠,正是這位“徐甫陳”負責(zé)。再與《申報》1913年徐襄甫的任命記錄、王典章年譜所載結(jié)合,我們可以推斷,徐襄甫、徐輔臣、徐甫陳,似為一人。檢索關(guān)鍵詞重新聚焦為“徐甫陳”后,他的人生逐漸呈現(xiàn)在我們面前。原來“襄甫”為其字,而“甫陳”則為其本名。在《清代官員履歷檔案全編》中,筆者找到了徐甫陳的詳細履歷:
徐甫陳,現(xiàn)年四十二歲(12)吏部此次考成是在光緒三十二年(1906)。根據(jù)該書的編者說明,官員一般用虛歲陰歷,所以徐襄甫的出生時間應(yīng)在1865年。,系安徽懷寧縣人,由附貢生在安徽藩庫報捐府經(jīng)歷,分指江蘇試用,并免驗看。又在順直賑捐報捐知縣雙月選用。又在山東七項賑捐報捐分發(fā)試用。光緒二十九年,投效山東利津?qū)幒:庸ざ驴诔隽Γ?jīng)山東巡撫周馥奏保免補本班,以直隸州知州仍分省補用,是年十月十八日復(fù)奏奉旨依議欽此,遵例報捐指省四川。三十二年因四川機械局五年期滿,經(jīng)四川總督錫良奏保,俟補缺后以知府用,又在安徽賑捐報捐免補本班,以知府仍留原省試用,并在江南賑捐代收部捐報捐免保舉。于九月初十日,由吏部帶赴內(nèi)閣,經(jīng)欽派王大臣驗放奉旨照例發(fā)往。(13)秦國經(jīng)主編,唐益年、葉秀云副主編:《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藏·清代官員履歷檔案全編》第7冊,華東師范大學(xué)出版社1997年版,第665頁。
上述材料詳細寫明了徐甫陳的仕途生涯,履歷與章先生的家族記憶基本符合。按照章先生所言,章、徐兩家的淵源,可追溯到章維藩就任懷寧縣令時。光緒十九年,章維藩就任懷寧縣令(14)民國《懷寧縣志》卷13《職官表》,民國七年鉛印本,第122頁。,那么可能正是這一年,徐甫陳(時年28歲)在懷寧縣本籍考取的生員。而徐甫陳是附貢生出身,即是在生員基礎(chǔ)上援例捐納而來的例貢。他再經(jīng)歷多次捐官和試用后,1903年在山東參加利津?qū)幒Gf黃河河工,次年獲得山東巡撫周馥的奏保:“知縣…徐甫陳均請免補本班,以直隸州知州仍分省補用”(15)《山東巡撫周奏為續(xù)保寧海莊堵口出力人員繕具清單懇恩照擬給獎?wù)邸?,《申報?904年8月2日,第14版。。隨后,徐甫陳被派往四川機器局工作,再次得到四川總督錫良的贊賞,準許以知府候補。1907年四川給朝廷的奏折中稱,“飭委…候補直隸州徐甫陳領(lǐng)解交收在案”(16)《為籌解光緒三十三年批京餉銀兩以濟要需折》,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編:《光緒朝朱批奏折》第90輯《財政》,中華書局1996年版,第625頁。,證明此時徐甫陳在四川以候補直隸州的身份,負責(zé)錢糧轉(zhuǎn)運方面的工作。同年,吏部考成“四川試用知府徐甫陳…均堪以照例發(fā)往擬補”(17)《諭旨·光緒三十三年九月十二日補第十二號》,《奏設(shè)政治官報》,臺灣文海出版社1965年版,第176—177頁。,隨后又有旨“四川補用知府徐甫陳,堪以準其俟補缺后,以道員用”。(18)《諭旨》,《東方雜志》1907年 4卷第 11 期。
光緒三十四年,徐甫陳以候補知府署理敘永廳同知,這是他第一次正式當上地方行政主官。不過,他在敘永的任職時間并不長。徐甫陳于光緒三十四年十月十五日(1908年11月8日)到任,于宣統(tǒng)元年二月二十二日(1909年3月11日)因患病請假,閏二月初九(1909年3月30日)交卸。(19)《署理敘永直隸廳為請定州縣交盤等事》,宜賓市檔案館藏,檔號:0001-001-01038-0002。宜賓市檔案館所藏的敘永廳檔案中,留下一些他在任期間發(fā)布的文告等。除卻興辦學(xué)堂、文書批牘等日常政務(wù)外,他在敘永時期最有意義的一件事,是主持編撰完成了《續(xù)修敘永廳永寧縣合志》,并為之作序。序文的落款,寫明了他的品級、官職、籍貫和姓名:“欽加三品銜候補知府署敘永廳同知懷寧徐甫陳”。(20)徐甫陳:《敘永合志敘》,鄧元鏸修,萬慎纂:光緒《續(xù)修敘永永寧廳縣合志》,清宣統(tǒng)元年鉛印本。從其序文內(nèi)容和用語察之,徐甫陳并非昏聵而昧于世界大勢之人,而是積極關(guān)注著時代的變化,并且在其任職的地方身體力行。這也為他后來在辛亥時期的選擇埋下了伏筆。
1909年,錫良從云貴總督任上調(diào)任東三省總督,時任敘永廳同知的徐甫陳去電慶賀。(21)虞和平主編:《近代史所藏清代名人稿本抄本》第3輯第96冊,大象出版社2017年版,第441頁。宣統(tǒng)元年十月初一,趙爾巽在給朝廷的報告中,對徐甫陳的表現(xiàn)極為肯定:“茲查有補用知府徐甫陳,……辦事勤能,年強才健,……堪留省照例補用”。(22)趙爾巽:《奏為補用知府徐甫陳等各員期滿甄別均堪留用折》,臺灣“中央研究院”藏清代宮中檔奏折及軍機處檔折件,文獻編號:181687。同年十一月,徐甫陳轉(zhuǎn)任駐打箭爐轉(zhuǎn)運局總辦,負責(zé)為駐藏陸軍鐘穎部轉(zhuǎn)運糧餉等。(23)徐甫陳就任打箭爐轉(zhuǎn)運局總辦時期的文書,現(xiàn)分別藏于四川省檔案館和中國第一歷史檔案館。詳見:四川省檔案館、中國藏學(xué)研究中心編:《四川省所存西藏和藏事檔案史料目錄(1388—1949)》,中國藏學(xué)出版社2000年版,第32頁。而同時期,王典章任打箭爐同知,二人同在趙爾巽手下為官,所以才有1914年元旦王典章路過安慶拜訪故友之事。1910年,徐甫陳署理四川忠州(今重慶市忠縣)直隸州,這是他第二次就任地方官(24)民國版《忠縣志》中將徐甫陳誤寫為“徐甫臣”,更錯將“直隸州”誤以為徐甫陳是“直隸人”。詳見:陳興澤總撰:民國《忠縣志》,整理編輯出版民國《忠縣志》委員會2008年編印本,第279頁。,老上司錫良特地致信祝賀。(25)《錫良復(fù)署四川忠州直隸州候補知府徐甫陳信》(宣統(tǒng)二年六月二十七日),《近代史所藏清代名人稿本抄本》第3輯第96冊,第145—148頁。錫良對他的稱呼,也揭示出了徐甫陳的另一字:“襄輔”。徐甫陳以其干才,得到了周馥、錫良和趙爾巽、趙爾豐等封疆大吏的肯定。不過,徐甫陳在忠州的任職時間也不足一年,就卷入到了一場改朝換代的大變局中。
在筆者看來,徐甫陳的一生中最為重要的,是他在辛亥革命中的經(jīng)歷。1911年9月四川保路運動升級為武裝起義時,劉銘傳之孫劉朝望正任川南永寧道尹,敘府、永寧、瀘州、資陽等都為其轄境,治所在瀘州。適時徐甫陳以道員銜統(tǒng)領(lǐng)江安巡防營,是川省地方與保路同志軍作戰(zhàn)的主力之一。四川保路同志軍主力初期一度集中在眉縣、嘉定(今四川樂山)一帶。徐甫陳部本也奉調(diào)從川南北上前往嘉定一帶圍攻同志軍,行至瀘州時,偵得滇川交界之郭家墳地方“有匪出沒”,于是又回到原防。(26)《夔州端大臣來電(又八月初九日 并致澤公)》,盛宣懷等撰:《愚齋存稿》卷85《電報六十二》,1939年盛恩頤等刻本。八月初十日(10月1日),劉朝望稱,“徐甫陳一軍因邊匪圖竄,回防鎮(zhèn)攝,當奉總督電令仍駐江安,堵截自省下竄及各路赴省直匪”。(27)《劉朝望致內(nèi)閣電(八月初十日)》,陳旭麓、顧廷龍、汪熙主編:《盛宣懷檔案資料》第3卷《辛亥革命前后》,上海人民出版社2016年版,第164頁。端方電奏中也稱,“江防最關(guān)緊要者,即飭令所派軍隊迅赴事機扼江駐守嚴密防范,毋使匪徒乘虛下竄?!?28)《涓滴成洪流——清宮國民革命史料匯編》,臺北世界書局2011年版,第82、98頁。即此時徐部的任務(wù),是在江安縣一帶沿江防守,防止成都附近的同志軍南下,防止川南的同志軍向成都增援。八月十五日(10月6日),徐甫陳函報,在永寧州大壩(今宜賓市興文縣大壩鎮(zhèn))一帶“有匪多人持械,聲稱由江安過河”(29)《瀘州劉朝望寄內(nèi)閣電(八月十六日)》,盛宣懷《愚齋存稿》卷86《電報六十三》,《續(xù)修四庫全書》第1573冊,上海古籍出版社2002年版,第380頁。,出兵堵截。除此之外,端方還擔(dān)心的是富順縣的產(chǎn)鹽之地自流井。他既憂心此地被革命軍奪走,清政府失此富庶之地,更擔(dān)心自流井一帶云集的數(shù)十萬鹽井工人參與起事。因為鹽井工人就曾有起事的傳統(tǒng)?!胺簿罟ね綌?shù)在十萬以上,且財物豐衍。此前藍李之亂,即系裹挾鹽井工徒,致成巨寇”。(30)《端大臣寄內(nèi)閣請代奏電(八月十四日)》,《愚齋存稿》卷86《電報六十三》。徐甫陳部遂調(diào)往自流井一帶防守。(31)《瀘州劉道朝望寄內(nèi)閣電(八月十六日)》,《愚齋存稿》卷86《電報六十三》。朱家磐:《書劉君朝望光復(fù)川南事》,《亞細亞日報》1912年10月17日,第7版。在從江安縣前往富順縣的途中,徐部再次與保路同志軍交戰(zhàn)?!靶燔娪山捕陆朔送?,直追至富順之雙石鋪(今四川省自貢市仲權(quán)鎮(zhèn)一帶),痛行兜剿,軍勢稍振”。(32)《萬縣端大臣來電(八月十七日 并致澤公)》,《愚齋存稿》卷86《電報六十三》。10月10日,武昌起義爆發(fā)。清廷所面對的,不再僅僅是一個沸騰的四川。在端方的整體戰(zhàn)略中,“徐軍復(fù)由瀘顧敘,力爭上游,即以固下游門戶”(33)《重慶端大臣方來電(八月二十二日) 并致澤公》,《愚齋存稿》卷87《電報六十四》。,即徐甫陳部的任務(wù)是防守由瀘州到敘永的長江上游地區(qū),以保證下游門戶。八月二十二日(10月13日),徐甫陳部追擊保路同志軍進入古宋縣境內(nèi),多次戰(zhàn)斗。“據(jù)徐軍電稱,郭家墩匪股竄入古宋縣屬粟橋、趕場壩等處。連日堵截追剿,匪徒被擒二十余人,奪得槍炮軍器多件。余匪由連天山、老翁場竄逸,正分兵追捕?!?34)《重慶端大臣方來電(八月二十二日) 并致澤公》,《愚齋存稿》卷87《電報六十四》。在長寧縣老翁場(今四川省長寧縣老翁鎮(zhèn)一帶),徐甫陳大勝,“格斃匪首馮煥廷,槍斃匪徒,奪獲軍械多件”(35)《又諭電寄》,《清實錄·大清宣統(tǒng)政紀》卷61,宣統(tǒng)三年辛亥八月下,第75、76頁。,為此得到清廷的嘉獎:“此次官軍剿匪,將士用命,奮勇異常。署統(tǒng)制朱慶瀾、道員徐甫陳、副將朱登五等先行傳旨嘉獎”。(36)《又諭電寄》,《清實錄·大清宣統(tǒng)政紀》卷61,宣統(tǒng)三年辛亥八月下,第75、76頁。九月一日(10月22日),趙爾豐奏報朝廷,“后路巡防營統(tǒng)領(lǐng)徐甫陳,亦在江安一帶堵截,迭獲勝利,謹請代奏”。(37)《趙爾豐致內(nèi)閣請代奏克復(fù)新都,屏山、江安等地均獲勝利并約鄂軍會攻犍為河口電》,戴執(zhí)禮編:《四川保路運動史料》,科學(xué)出版社1959年版,第466頁。
不過,局部的勝利難以挽回整體的頹勢。即便是清廷也體會到“賊寇”剿不勝剿,甚至越剿越多的絕望。(38)《涓滴成洪流——清宮國民革命史料匯編》,臺北世界書局2011年版,第82、98頁。武昌首義后,湖南、云南、貴州等省的新軍相繼響應(yīng),清廷在全國的統(tǒng)治開始土崩瓦解。四川省的地方官員,也在躊躇觀望。川南的同盟會員早就在籌備起義,江安巡防營中也早就有革命黨人活動。保路運動爆發(fā)后,活動更是積極。而永寧道尹劉朝望本人對革命黨人的態(tài)度也頗值玩味。據(jù)同盟會員楊兆蓉回憶,黨人龔祝三在運動防軍時不慎被永寧道的差隊抓獲,劉朝望“懾于革命力量,不敢追究,并故示同情”,竟將龔祝三釋放,所扣銀兩也發(fā)還。(39)楊兆蓉:《川南起義到瀘州獨立》,《四川文史資料選輯》第1輯(紀念辛亥革命五十周年專輯),1979年印本,第132、134,134,134,135,135頁。
11月22日,重慶獨立,成立了蜀軍軍政府,這對瀘州震動極大?!叭诵挠婕?,清吏愈益恐懼”。(40)楊兆蓉:《川南起義到瀘州獨立》,《四川文史資料選輯》第1輯(紀念辛亥革命五十周年專輯),1979年印本,第132、134,134,134,135,135頁。黨人認為時機已到,一面繼續(xù)策動新到的巡防營士兵,一面逼迫劉朝望反正。那時候,士兵嘩變殺掉長官投奔革命的事件屢見不鮮?!摆鲋菹侣费卜赖诎藸I兵變,營官慘遭槍斃”(41)《涓滴成洪流——清宮國民革命史料匯編》,第101頁。,類似的報告多次出現(xiàn)在各地給朝廷的奏報中。劉朝望也稱自保路運動爆發(fā)以來,力主和平解決,開誠布公,反對趙爾豐的鎮(zhèn)壓政策。趙爾豐曾電令“解散各州縣同志會,有抗拒者格殺勿論”,劉朝望回稱“若以武力強迫解散轉(zhuǎn)恐激生事變”。(42)劉潛蓀(劉朝望):《辛亥川南起義始末記》,沈祖煒主編:《辛亥革命親歷記》,中西書局2011年版,第30頁。也許他本即心向革命,此時他更知滔滔大勢不可阻擋:
余鑒于世界大勢,知非改革國體,創(chuàng)建共和,不足以圖存,嘗與二三同志密謀起義,而所屬防軍分布各縣,一時不能集中,且因端方所率之鄂軍已由渝進駐資州,以故遲遲未發(fā)。會徐甫陳所統(tǒng)防軍調(diào)至瀘州,余大鴻所率防軍一部分亦至瀘,而重慶獨立之電適到,余遂召集人民各團體及軍警僚屬開會討論,眾議均主張建立川南軍政府。(43)劉潛蓀(劉朝望):《辛亥川南起義始末記》,沈祖煒主編:《辛亥革命親歷記》,中西書局2011年版,第30頁。
無論是主動爭取還是被動為之,十月初六日(11月25日),劉朝望集合眾人,在瀘州考棚試院宣布獨立,建立川南軍政府,劉任都督,前清進士溫翰楨為副都督。而革命黨人則認為,劉朝望等是迫于形勢,為脫禍自保,才被迫剪辮革命的。(44)楊兆蓉:《川南起義到瀘州獨立》,《四川文史資料選輯》第1輯(紀念辛亥革命五十周年專輯),1979年印本,第132、134,134,134,135,135頁。重慶方面看到川南的都督及部長人選,多為前清舊官吏,沒有同盟會會員,認為是假獨立,準備派兵攻打。(45)楊兆蓉:《川南起義到瀘州獨立》,《四川文史資料選輯》第1輯(紀念辛亥革命五十周年專輯),1979年印本,第132、134,134,134,135,135頁。而云南的滇軍也以北上援助成都等名義開赴川南。滇軍黃子和部,為奪取合江縣的三十萬兩鹽稅銀,竟將川南軍政府參謀長黃方以下軍士百余人全部殺害,川人大嘩。(46)但懋辛:《辛亥革命親歷瑣記》,《四川文史資料選輯》1979年第1輯,第65頁。端方、趙爾豐相繼被新軍所殺,更是加重了川南前清官員們的恐懼。內(nèi)外交困中的劉朝望不得不拱手將權(quán)力讓與同盟會員。(47)楊兆蓉:《川南起義到瀘州獨立》,《四川文史資料選輯》第1輯(紀念辛亥革命五十周年專輯),1979年印本,第132、134,134,134,135,135頁。十二月下旬,劉朝望等通電全國,取消川南軍政府;同盟會員但懋辛改組川南軍政府為川南總司令部,將巡防營改編為混成旅,并送劉朝望回安徽。(48)但懋辛:《辛亥革命親歷瑣記》,《四川文史資料選輯》1979年第1輯,第65頁。川南軍政府從成立到撤銷,為時三月。
不過,在川南方面公布的政府官員名單和現(xiàn)有的資料中,筆者并沒有找到徐甫陳的名字。軍事方面的次官,起初是由余大鴻出任參謀長,但余不久即辭職赴鄂,很明顯是想脫離這一是非之地。他的繼任者黃方(同盟會員),未死于清軍,竟死于同志之手。局勢如此棘手,我們也體會到徐甫陳為何沒有出現(xiàn)在川南軍政府官員名單中的原因。盡管現(xiàn)有資料難以查證川南軍政府成立以后徐甫陳在其中的具體作為,但我們有理由推測,他是與劉朝望同進退的。徐甫陳是安徽安慶人,劉朝望是安徽合肥人。相同的政治背景,加上亂世中的同鄉(xiāng)情愫所帶來的信任感,使得徐的巡防營成為劉朝望等在策劃川南起義時的重要倚重力量。次年正月初,劉朝望取道重慶返回安徽,徐甫陳應(yīng)該也是同一時間,與劉朝望一同回到江南的。
1910、1911年,安徽淮河、長江一帶連發(fā)洪澇災(zāi)害,僅1911年淮河地區(qū)的災(zāi)民就達三百余萬人以上,餓死者達七八十萬,狀況凄慘。(49)郝朝德主編:《安徽省志·水利志》,方志出版社1999年版,第12頁。此時徐甫陳已經(jīng)來到江南造幣廠就職,并為家鄉(xiāng)修筑堤壩而捐資助力。5月3日,財政總長周學(xué)熙正式任命徐甫陳任江南造幣廠總務(wù)科科長。(50)《財政部部令第105號》,《政府公報》1913年5月19日第371號第23頁(總第13冊第405頁)。江南造幣廠即南京造幣廠,廠長之下設(shè)總務(wù)科、化驗科、工務(wù)科(51)《民國時期南京官辦銀行·南京金融志資料專輯一》,南京金融志編輯室1992年印本,第403頁。,徐甫陳在其中的職階不可謂不高。至于徐甫陳是如何謀得這一職位的,1912年他身居何處,文獻中的記載付之闕如。1913年南京造幣廠時任廠長夏輔宜(52)《江蘇銀行與造幣廠涉訟之真相》,《時事新報》1913年7月6日,第3版。是安徽泗州人。(53)《全皖旅滬同鄉(xiāng)會成立》,《時事新報》1912年3月21日,第3版。徐甫陳很可能是在安徽籍同鄉(xiāng)的引薦下,前往南京工作的。徐甫陳就任總務(wù)科科長時,同時就任的鍛造科科長吳藩(54)吳藩后來與徐甫陳一同回到安慶制造局工作。徐甫陳卸任制造局經(jīng)理后,吳藩繼任皖省造幣廠廠長。是安徽貴池人。夏輔宜后來飽受寧滬輿論指責(zé)的一個重要因素,就是說他任人唯親:“南京造幣廠自部委夏輔宜辦理后,屢起風(fēng)潮。始而員司因其位置私人,群起反對……”。(55)《南京造幣廠又出風(fēng)潮》,《申報》1913年6月20日,第6版。至于引薦的渠道,則可能與周馥家族息息相關(guān)。周學(xué)熙曾任直隸銀元局總辦,開辦天津造幣廠等,自然在鑄幣界頗多人脈。而徐甫陳曾在周馥手下工作,那么他再次通過老上司周馥的兒子周學(xué)熙來謀取職位,也是合情合理的。另一種可能,則是徐甫陳曾經(jīng)的同儕劉朝望。劉朝望回安徽后,即進京參政,活躍于政黨舞臺。那么作為川南軍政府的舊人,劉朝望也不會坐視老友賦閑在家,也愿意為他的職位奔走。當然,以上多種可能同時兼具,共同促成了徐甫陳在共和之后的新人生。
徐甫陳在江南造幣廠的任職時間也不長。1913年10月,他回到安徽,倪嗣沖任命他為安慶制造局經(jīng)理。(56)《安慶》,《申報》1913年10月20日,第7版。安慶制造局下設(shè)三廠,一為造幣廠,一為修理槍械廠,一為電燈廠,徐甫陳主要主持鑄幣事務(wù)。在他任上,造幣廠開鑄正面為袁世凱頭像,背面為嘉禾線紋的銀元,幣值為壹元、半元(伍角)、貳角和壹角4種。(57)《安慶地區(qū)志》,黃山書社1995年版,第856頁。1914年2月,徐甫陳參加安徽省約法會議選舉,選舉通告上稱他“曾任四川直隸州知州,通達治術(shù)”。(58)《皖省約法會議之選舉人》,《申報》1914年2月21日,第6版。同年,第一次世界大戰(zhàn)爆發(fā),造幣廠因金屬原料不足而關(guān)張,更可能是他因事得罪了倪嗣沖,徐甫陳被轉(zhuǎn)任為中梅河(今安徽省舒城縣中梅河鎮(zhèn))厘差。(59)《制造局之改并》,《申報》1914年10月20日,第7版。厘金局聽起來似乎是一個“肥差”,但對于一個當過直隸州知州的前清道員來說,似乎是一種貶斥。他于1914年10月16日到任,1916年1月11日離任,這期間中梅河厘局絀額為115509元。(60)《安徽整理舊債委員會報告》,安徽整理舊債委員會1923年印本,第149頁??梢姶说厮坪踹B完成預(yù)定的收稅任務(wù)都難,更難談富庶。這是徐甫陳仕途生涯中的最后一站。1917年,徐甫陳病逝。1918年,章家依婚約迎娶徐甫陳長女徐玉卿,1919年生子章開平,1926年章開沅先生出生。
徐甫陳的一生,歷經(jīng)河工、機器制造、錢糧轉(zhuǎn)運、統(tǒng)兵、鑄幣、厘金等數(shù)項職務(wù)。他熱心慈善,樂善好施,1913年時曾為安徽省水災(zāi)而募捐。1913年9月,他在南京造幣廠廠長夏輔宜的介紹下,加入中國紅十字會。(61)在紅十字會的注冊信息中,他用的名字是“徐襄輔”。詳見:《中國紅十字會歡迎新會員》,《申報》1913年9月10日,第4版。他本人篤信佛教,多次為佛經(jīng)的刊刻捐銀。1917年,徐甫陳為金陵刻經(jīng)處刻印《楞伽經(jīng)宗通》捐銀二圓(62)王孺童:《金陵刻經(jīng)處刻經(jīng)題記匯編》,《王孺童集》第18卷,宗教文化出版社2018年版,第300頁。;佛教居士楊仁山去世后刊刻其遺著,徐也捐銀二元。(63)《施刻楊仁山先生遺著功德人名》,《楊仁山居士遺著》第10冊,金陵刻經(jīng)處1919年刻本,第105頁??赡苁艽擞绊懀拈L女徐玉卿也篤信佛教,去世時也是采佛教禮儀火化的。徐甫陳育有兩子兩女,長子姓名不詳,次子生于敘永,故名徐敘賢。次女徐呈五,嫁予蕭萱之族親蕭柏年。(64)蕭萱、蕭柏年,皆為湖北均縣人。蕭萱曾任孫中山先生的秘書,蕭柏年于1928年擔(dān)任過懷寧縣長。徐呈五與蕭柏年的故事,章先生在《凡人瑣事——我的回憶(三)》中亦有詳細敘述。
以一個人物為中心,講述他在大時代中的際遇,本是歷史學(xué)的經(jīng)典敘事模式之一。周錫瑞教授在《葉:百年動蕩中的一個中國家族》一書中指出,歐美史學(xué)界從來就不乏對家族史的深入研究,尤其注重變革時代對家族的影響;家族史的研究,也能讓我們了解更多個人生活與公共領(lǐng)域的交匯點。(65)周錫瑞:《葉:百年動蕩中的一個中國家庭·英文版序》,山西人民出版社2014年版,第12頁。相比而言,中國史學(xué)界對于家族史的研究,主要集中于家庭制度、宗族組織在傳統(tǒng)社會中的作用,以及斷代家庭、家族史等方面。(66)詳見王玉波:《啟動·中斷·復(fù)興——中國家庭、家族史研究述評》,《歷史研究》1993年第2期;鄭振滿:《中國家族史研究:歷史學(xué)與人類學(xué)的不同視野》,《廈門大學(xué)學(xué)報》1991年第4期。中國人經(jīng)歷了長期的宗法制社會,宗族、家族觀念至今仍然相當深厚。修族譜、建宗祠,查考先祖生平、了解先輩故事,更是中國人慎終追遠懷念祖先的常見方式。而近代中國遭逢三千年未有之大變局,每個家庭、家族,都有在巨變的大時代中面臨各種抉擇的故事。這些內(nèi)容不僅可以豐富歷史的脈絡(luò),社會公眾對此也有著極大的興趣。章開沅先生提出“參與史學(xué)”,呼吁歷史學(xué)者應(yīng)該以史學(xué)來積極地參與現(xiàn)實生活。(67)章開沅:《參與的史學(xué)與史學(xué)的參與論綱》,《江漢論壇》2001年第1期。家族史本身就是大歷史在個人、家庭以及宗族上的折射,家族史的研究,也應(yīng)成為史學(xué)參與現(xiàn)實生活的重要渠道之一。
而“E考據(jù)”則為家族史的研究提供了更為便捷的路徑。得益于當代史學(xué)資源數(shù)據(jù)庫的發(fā)展,通過一次次互聯(lián)網(wǎng)的“壯游”,筆者基本勾勒出了徐甫陳的生平,這正是“E考據(jù)”的魅力所在。在使用史學(xué)類數(shù)據(jù)庫進行家族史的研究時,首要需要確定的,是人物的名、字、號。古人在不同年齡、不同場合,與不同人物交往時,名、字、號的切換相當頻繁,這就給人物生平的考證帶來了不少的難度。即便是家族后人,也未能完全搞清楚先人的名、字、號的確切寫法和用法。徐甫陳早逝,章氏家族的族譜所記載的又是他不常用的名“輔臣”和字“襄甫”,以至于連章先生也未能找到更多關(guān)于他外公的資料。將“徐襄甫”定向為“徐甫陳”的關(guān)鍵,正是筆者轉(zhuǎn)換思路,從其任職機構(gòu)線索入手而獲得的結(jié)果。單純依賴于數(shù)據(jù)庫檢索的另一大隱患,是容易遺漏信息。文獻中很多的記載,并不以人物全名出現(xiàn),除卻字、號等稱呼外,還有各種代稱。如在愛如生公司的“中國基本古籍庫”中檢索“徐甫陳”詞條,所得并不多。而如果將徐甫陳的經(jīng)歷納入四川保路運動的大背景中考察,通讀《愚齋存稿》中的相關(guān)電文,再以“徐軍”為檢索詞進行檢索,就能獲得更多關(guān)于徐甫陳在辛亥革命中的活動信息。
當然,單純依托數(shù)據(jù)庫也是完全不夠的,諸多文獻檔案、圖書并未數(shù)字化,仍需使用傳統(tǒng)方法查閱。為了查證徐甫陳的生平,筆者曾前往四川省檔案館、宜賓市檔案館和安徽省檔案館,查閱相關(guān)的檔案文獻。在四川省檔案館,筆者找到了徐甫陳就任打箭爐轉(zhuǎn)運局總辦時簽發(fā)的文書、印信;在宜賓市檔案館所藏的敘永廳檔案中,筆者找到了徐甫陳的任職記錄和他簽發(fā)的文告等。這一切的前提,都是先通過“E考據(jù)”,以最小成本為文獻查考提供基本線索,然后再按圖索驥爬梳資料,即可有的放矢,免卻“大海撈針”之苦。
家族記憶能夠為文獻考證提供人物生平、履歷、官職等重要線索,而歷史文獻則可以彌補家族記憶之不足,糾正家族記憶中的偏差。章先生出生時,他外公已經(jīng)去世,章先生未曾得見,只能從母親的記憶中了解其外公的事跡。徐家所留史料又不多,家族記憶在流傳中逐漸偏轉(zhuǎn),也可以理解。家族記憶猶如史實之影,雖然不能完全等同,但也都有其所本,并非空穴來風(fēng)。譬如章先生所言,徐甫陳曾長期在四川工作,在趙爾豐手下任職,在打箭爐工作,這些都與文獻記載一一印證。家族記憶相傳的過程中,也會剔除一些不合時宜的信息,甚至出現(xiàn)時空秩序上的顛倒。雖然徐甫陳及時舉義,他的部隊也成為辛亥年瀘州獨立的重要支持力量,但是他在保路運動爆發(fā)初期領(lǐng)兵彈壓保路同志軍的經(jīng)歷,在波云詭譎的政治格局中,畢竟不宜過多彰顯。因此,他在辛亥年參與、見證的這段在后人看來最為重要的歷史,幾乎完全未能在家族記憶中流傳下來,甚至產(chǎn)生了其在辛亥年前即歿于四川的錯覺。唯一可與之相對應(yīng)的,則是章先生母親所言,徐甫陳一日因處決犯人,心情甚為難過。這種矛盾和同情“罪犯”的心態(tài),似乎就是他在保路運動中“格斃匪首馮煥廷”時的真實感受。家族記憶在相傳的過程中,除卻會淡化一些事情外,也會雅化一些情節(jié)。章先生曾言,徐甫陳出身貧寒,通過科舉出仕。實際上,根據(jù)1906年吏部考成的詳細記載,徐甫陳是以附貢生身份出仕,一生至少七次捐官,這既不算完全意義上的科舉出仕,也不能算家境貧寒。但筆者相信,歷經(jīng)辛亥的漩渦,舍棄四川家業(yè)回到江南,晚年再經(jīng)貶斥、貧病交加中的徐甫陳,家道中落、不復(fù)從前也是在所難免。從這個角度言之,家族記憶中的家境貧寒,也是屬實的,但這更多是特定時段的深刻記憶。家族記憶呈現(xiàn)了斷裂和碎片化的傾向。
得益于當代互聯(lián)網(wǎng)和史學(xué)類數(shù)據(jù)庫的發(fā)展,在家族口述史所提供的信息基礎(chǔ)上,“E考據(jù)”與傳統(tǒng)歷史學(xué)文獻考證的方法相結(jié)合,筆者較為完整地還原了徐甫陳的生平和事跡。章開沅先生在給周錫瑞教授《葉:百年動蕩中的一個中國家族》一書的序中提出,仍應(yīng)倡導(dǎo)宗族史和家族史的研究,“因為這是中國傳統(tǒng)社會一個極其重要的組成部分,而且至今在觀念乃至實體上仍然有大量遺存,從這個角度來研究中國,理解中國,包括中國的過去、現(xiàn)在乃至未來,仍然是很有價值的學(xué)術(shù)工作?!?68)章開沅:《宗族史與家族史研究:社會生活的綿延畫卷》,《廣東社會科學(xué)》2014年第5期。而“E考據(jù)”能以最小成本為文獻查考提供基本線索,為史學(xué)參與現(xiàn)實生活提供了更多可能。歷史學(xué)所要解決的,不必一定是宏大敘事諸如“中華民族向何處去”的問題,我們也可以解決“外公去哪兒”的問題,甚至后者往往對于當下人意義更加重大。章開沅先生的先輩,是中國近代史的參與者和見證者,章氏家族的歷史本身就是中國近代史的一個縮影。對于徐甫陳的后人來說,能查證清楚先輩所經(jīng)歷的歷史,已經(jīng)是頗為意外。而對于章先生而言,則還有另一番意義。章先生本人就是研究辛亥革命史的著名學(xué)者,而他的外公竟然是辛亥革命的重要參與者之一。歷史的連接,有時候竟讓人如此驚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