難吟的哀鳴：悲傷的《他》

陳瓊瓊

（南通大學(xué)杏林學(xué)院 江蘇 啟東 226236）

凱瑟琳·安·波特是美國20 世紀(jì)以來公認(rèn)的最杰出的短篇小說家之一，她的作品雖然不多，卻篇篇堪稱精品。凱瑟琳·安·波特是1966 年普利策獎及美國國家圖書獎、1967 年美國文學(xué)藝術(shù)院金質(zhì)獎?wù)碌墨@得者。藝術(shù)風(fēng)格的完美、文字的準(zhǔn)確生動以及作品蘊(yùn)含的深遠(yuǎn)寓意等，都使凱瑟琳·安·波特的作品深受讀者喜愛和推崇。

波特特別擅長進(jìn)行短篇小說創(chuàng)作。在她的創(chuàng)作生涯中，寫過二十六篇中短篇小說及一部長篇小說。《他》就是波特著名的短篇小說之一。這是一篇能很好地反映凱瑟琳·安·波特文學(xué)創(chuàng)作特質(zhì)的短篇小說。這篇小說以一個美國南方貧苦家庭的生活為背景，重點(diǎn)描繪母親和智障兒子之間的故事。在這個故事中，凱瑟琳·安·波特將一位貧困、虛榮、冷漠但是又富有母愛關(guān)懷的女性的悲哀講述得淋漓盡致。這篇小說中的主人公是一個母親和她智障的兒子，他們一家的生活雖然十分艱辛，但是她對自己兒子的愛卻并沒有因?yàn)樯畹睦щy而減少。貧困的生活使她滿腹牢騷：她想要擺脫自己的智障兒子，但是又于心不忍。在這種矛盾心理的煎熬下，凱瑟琳·安·波特將人情的冷暖、真實(shí)與虛偽、愛恨都刻畫得入木三分，也將女性受母親以及女人雙重身份禁錮的艱難處境描摹得清晰無比。

一、無名的“他”

名字既是一個人的化身和力量的象征，也是社會交往中，人們最先接觸到的個體名片。而故事的主角之一卻沒有名字。他是惠普爾太太的二兒子，是惠普爾太太口中最愛的孩子，然而他卻沒有名字。他只是人們口中的一個“他”而已。所以，文章的開頭就奠定了他悲慘的一生，他是個沒有名字的人，他來過這個人間，卻也可以說他從未來過。

他的母親惠普爾太太愛他么？應(yīng)該是愛的吧，可是這愛應(yīng)該也在日復(fù)一日的貧困和煎熬中磨滅到只剩下稀松的責(zé)任了?！啊畬σ粋€做媽媽的來說，這是挺自然的嘛，’惠普爾太太會提醒他?！阕约阂仓?，做媽媽的這樣子是比較自然的。鬧不清是怎么一回事，人們對做爸爸的倒沒有這么多的要求。’”

西蒙娜·德·波伏娃說過，“女人不是天生的，而是后天形成的。任何生理的、心理的、經(jīng)濟(jì)的命運(yùn)都界定不了女人在社會內(nèi)部具有的形象，是整個文明設(shè)計(jì)出這種介于男性和被去勢者之間的，被稱為女性的中介產(chǎn)物。”惠普爾太太就是這樣一個女性，她努力地迎合社會要求，努力地去做一個合格的女性、一個稱職的母親。然而，她卻忘了給予這個“他”最基本的尊重——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人已經(jīng)被社會剔除了。這也反映了在惠普爾太太的潛意識里，她是希望這個二兒子不存在的。惠普爾太太是一個可憐的女人，但是一個連名字都沒有的無辜的“他”才是最受傷害的那一個人：他沒有選擇來到這個世上；他也沒有選擇以“智障”的身份來到這個世上，是惠普爾太太帶他來到了這個世界，卻又想撒手不管，但又礙于母親的身份，無法真正割舍。

他沒有名字，他又是個智力低下的孩子，他沒有溫暖和煦、自始至終關(guān)愛他的父母，雖然他的母親聲稱很愛很愛他?？墒撬廊粵]有名字?！啊_實(shí)長大了，而且‘他’從來沒受過傷。養(yǎng)雞室的一塊木板給風(fēng)吹下來，砸在‘他’的腦袋上，‘他’看上去好像一點(diǎn)也不覺得?！瓉韺W(xué)會識幾個字，可是挨了一木板以后，把那些字都忘了?！幌衿渌⒆幽菢涌蘅尢涮涞爻持缘?，而是等著別人端給‘他’；‘他’蹲在角落里吃，一會兒舔嘴咂舌，一會兒抿著嘴嚼。‘他’胖得盡是一嘟嚕一嘟嚕的肥肉，像是穿了一件大衣；‘他’搬運(yùn)起木頭和水來，能比艾德納多拿一倍?！彼麤]有名字，可是卻不妨礙他要幫家里干活；他沒有名字，所以他被忽視理所應(yīng)當(dāng)，即便他很賣力地幫家里干活?！啊裁炊几傻昧?，而且一點(diǎn)兒皮也不蹭破?！?/p>

二、無言的“他”

人的語言能力并不是與生俱來的，而是通過后天學(xué)習(xí)獲得的技能。有的人因?yàn)檫z傳基因或腦部構(gòu)造異常而存在著語言優(yōu)勢或語言殘缺。在現(xiàn)實(shí)生活中，由于每個人的主客觀條件不同，我們獲得語商能力的快慢和高低也是不同的。這就表明人的語商能力主要依賴后天的語言訓(xùn)練和語言交流，并從中得到強(qiáng)化和提升。然而“他”10 歲了，依然不會說話。因?yàn)椤八敝橇Φ拖?，所以沒有一個家里人愿意花時間和精力去和他交流溝通，即使聲稱很愛很愛他的母親也沒有比其他人耐心多少，或許僅僅是因?yàn)樗麄兗覍?shí)在是太窮了，忙于糊口，忙于生存，哪里能分出多余的精力去照顧一個“智障”呢！

“他們削減一切開支，可是惠普爾太太一直說，有些開支你是沒法削減的，他們得花錢。艾德納和艾姆利需要許多保暖的衣服，他們在上課的那三個月里，要走四英里去上學(xué)?！瘞缀趵洗跔t火旁，用不到穿那么許多’惠普爾先生說?！@倒也是’，惠普爾太太說，‘‘他’到戶外去干活兒的時候，可以穿你的油布雨衣。我想不出更好的辦法了，只得這么湊合吧。’”沒有人在意他的冷暖，也沒有人試圖去傾聽一下他，在惠普爾夫婦的眼里，“他”只是一個添麻煩的物品，留著礙事，棄之又恐遭非議，唯一能剩下的用處也就是幫家里干活而已。于是，“二月里，‘他’病倒了，蜷縮在被窩里，看上去臉色鐵青，透不出氣來?！被萜諣柗驄D兩人折騰了兩天，盡一切可能照料“他”，可是沒有任何好轉(zhuǎn)，慌亂之下終于去請了醫(yī)生來看?！搬t(yī)生跟他們說，他們一定要使‘他’渾身暖和，給‘他’吃大量的牛奶和雞蛋?！遗隆幌窨瓷先ツ敲唇Y(jié)實(shí)，’醫(yī)生說，‘孩子們變得這副模樣的時候，你們得好好護(hù)理他們。你們還一定要給‘他’多蓋一些被子，要不，‘他’會害肺炎的。’”命運(yùn)已經(jīng)不公，對“他”更是殘忍。

三、無助的“他”

“‘無助’：只有一個人或一方面的力量，得不到外力援助?！蔽覀円部梢园阉Q為“無援”?！八睕]有名字，更不會講話，他是一位智力低下人士，所有的辛酸和悲傷只能自己一人承受。生理上的缺陷導(dǎo)致“他”無法開口為自己抗議，而父母的忽視更讓他的處境雪上加霜，從波特的描述中難以看到父母對他有人性的關(guān)懷，如果說惠普爾太太偶爾還會流露出對“他”的關(guān)心，那惠普爾先生則完全將“他”視作一個單純的工具人。“‘不管怎么樣，‘他’總會活下去的?！蝗背缘?，也不少穿的，對不？’惠普爾先生突然覺得筋疲力盡?！凑F(xiàn)在也沒有法子了?！萜諣柼哺械狡诹?，她用疲勞的聲音抱怨?！睆姆蚱薅死淠膶υ捴锌梢源y出“他”一直以來就沒有被正?？创^。

“他”只是癡傻，不代表他沒有感情，而惠普爾太太這位聲稱很愛他的母親卻從未跟他交流溝通過，她將他視作一個給她母親形象抹黑的污點(diǎn)，卻又能心安理得地使喚這個癡兒做這做那?！皞X筋的是怎么把那頭小豬從它的媽媽身旁攆出來，那頭母豬兇得沒命，比一頭澤西種母牛更厲害。艾德納不愿嘗試，說：‘那頭老母豬會把我的五臟六腑都掏出來，撒得圈里滿地都是的?！疀]關(guān)系，膽小鬼，’，惠普爾太太說，‘‘他’可不怕。瞧‘他’動手吧。’接著，她哈哈大笑起來，好像這一切是開一個善意的玩笑似的，輕輕地把‘他’向豬圈推去?！被萜諣柼辉敢馊ダ穷^小豬，艾德納也不愿意去拉那頭小豬。他們都知道，豬媽媽會強(qiáng)烈反撲，會狠狠護(hù)崽。連一頭牲畜都會如此，可惠普爾太太卻讓“他”去豬圈里把那頭小豬抱出來。她還當(dāng)著他的面宰了那只小豬?！盎萜諣柼囍?，接過乳豬，在喉嚨上劃了一刀。當(dāng)‘他’看到鮮血的時候，身子一晃，喘了一口粗氣，跑掉了。‘盡管這樣，不過‘他’會忘掉的，還會吃許多肉’，惠普爾太太想。”“他”只是智力低下，可他依舊是個有感情的人，他受到了驚嚇，逃走了。這些都說明“他”對小豬抱有同情，也展現(xiàn)了他人性的一面。

即便“他”常年在家任勞任怨地干活，可一個10 歲的孩子，又缺乏最基本的愛護(hù)，所以他感染肺炎病倒了?！皬拇艘院?，‘他’一直躺在床上。他的兩條腿腫得大了一倍，而且‘他’一再痙攣。四個月以后，那個醫(yī)生說：‘好不了啦，我想你還是馬上把‘他’送到縣救濟(jì)院里去治療好?！谀莾簳玫胶芎玫恼樟?，你們就不用操心了?！睙o助的“他”連哭泣都顯得無能為力，也許這對于他們都是最好的結(jié)局了。

四、結(jié)語

在凱瑟琳·安·波特的描述下，惠普爾太太是一個矛盾的個體。一方面，她完完全全遵照著傳統(tǒng)社會對女性的要求生活：盡可能遵循妻子和母親的社會規(guī)范；另一方面，由于二兒子的生理缺陷，她又缺少了真正扮演母親這一角色的能力——她一面愛著“他”一面又嫌棄“他”。而波特并沒有給我們提供解決問題的辦法，她只是用冷靜客觀克制的文字描繪著現(xiàn)實(shí)，將母性與女性身份之間難解的關(guān)系問題交給讀者去思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