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雅新
粵劇戲船,即我們熟知的紅船,是廣府本地班即粵劇班的出行工具和居住之所,關(guān)系著戲劇史、船舶史、民俗史上的諸多問題?;泟∷嚾俗苑Q紅船子弟,近些年“紅船”更成為人類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粵劇的招牌或符號,受到學(xué)界及社會各界的重視,例如粵港澳多家博物館制作了紅船復(fù)原模型,(1)香港文化博物館編:《粵劇服飾》,香港:康樂及文化事務(wù)署2005年,第63頁;澳門特別行政區(qū)政府文化局、澳門博物館編:《紅船清揚 細(xì)說粵劇文化之美》,2016年,第38頁。多家劇團(tuán)編演過紅船主題戲劇,廣州珠江上設(shè)有供游人夜游的“粵劇紅船”。然而由于史料缺乏,對于粵劇戲船的來源、形制,始見記載的時間、始稱“紅船”的時間與原因等重要問題卻爭論頗多,莫衷一是。本文試?yán)们宕怃N畫等史料,對這些問題做出新探。
粵劇戲船的來源,研究者與粵劇藝人的說法紛紜;多部研究論著都羅列了這些說法,而不能決斷。(2)李計籌:《粵劇與廣府民俗》,廣州:羊城晚報出版社2008年,第74-76頁;賴伯疆:《廣東戲曲簡史》,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78-179頁;余勇:《明清時期粵劇的起源、形成和發(fā)展》,北京:中國戲劇出版社2009年,第142-143頁;黃偉:《廣府戲班史》,北京:中國社會科學(xué)出版社2012年,第89-92頁。故在探討粵劇戲船的來源前,有必要對現(xiàn)有眾說做出檢討。
麥嘯霞謂:“嘉慶十八年云臺師巡撫江西始制紅船于滕王閣下,最穩(wěn)亦最速,為當(dāng)時艨艟之冠,(見梁章鉅《浪跡叢談》)粵伶仿為之,仍沿用‘紅船’之名,后人不知所本,乃誤以‘紅船’為戲船專有之名。”(3)麥嘯霞:《廣東戲劇史略》,《廣東文物》1940年,第805頁。此說不成立,原因有二。
第一,在《浪跡叢談》“紅船”篇中,看不到阮元(號云臺)創(chuàng)制的紅船與粵劇戲船存在任何直接關(guān)聯(lián),(4)(清)梁章鉅:《浪跡叢談 續(xù)談 三談》,北京:中華書局1981年,第15-16頁?!盎浟娣聻橹痹圃疲皇躯?zhǔn)系牟聹y。
第二,粵劇戲船被描繪在外銷畫中。大英圖書館藏有以廣東船舶為內(nèi)容的外銷畫兩套,是約嘉慶五至十年(1800-1805)間的作品,(5)Mildred Archer,India Office Library,Company Drawings in the India Office Library,London:Her Majesty’s Stationery Office,1972,pp.253-259.王次澄等編著的《大英圖書館特藏中國清代外銷畫精華》第6冊(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11年)刊載了這兩套畫,提供了詳細(xì)信息并做了概述和初步考證。其中一幅即戲船畫。畫中戲船船頭牌上寫有“新新鳳”三字(見彩圖1)。清人顏嵩年《越臺雜記》載:“閩中陳望坡司寇若霖,未第時,游粵不遇,落魄羊城,遂傳食于戲船。時有土班‘新新鳳’武生大眼珠者,異而飯之,留司會計,若淮陰之遇漂母也?!?6)(清)顏嵩年:《越臺雜記》,林子雄點?!肚宕鷱V東筆記五種》,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06年,第482頁?!翱堋弊执藭凶鳌肮凇?,或是整理之誤。陳望坡即陳若霖(1759-1832),乾隆四十一年(1776)“讀書會城九仙山館”;四十八年(1783)“屢困童子試,而生計益絀,或勸改業(yè)治生”;五十年(1785)“十一月科試古學(xué)第一”;五十一年(1786)“以詩經(jīng)舉本省鄉(xiāng)試第四十名”;五十二年(1787)會試中式第二十三名。(7)周和平主編:《北京圖書館藏珍本年譜叢刊》第121冊,北京:北京圖書館出版社1999年,第574-576頁。因此《越臺雜記》所記陳未第落魄之時,應(yīng)發(fā)生在約乾隆四十一至五十年(1776-1785)間,新新鳳班所使用的戲船,也應(yīng)至晚在此時便形成了如畫中所示的獨立船種,年代在阮元所創(chuàng)紅船之先。(8)論者還常稱船舶史專家田汝康持此說,乃訛傳。此說最早見于黃滔《舊時粵劇戲班的紅船》(《南國紅豆》2000年第2、3期)一文。據(jù)此文,田氏只是確認(rèn)清代有水師巡河紅船,而未提及此船與粵劇紅船是否有關(guān)系。而黃滔和其后的論者在引用時加入了自己的理解,至誤。
黃滔《舊時粵劇戲班的紅船》一文首列此說,被廣泛引述,所據(jù)主要為《廈門志》。道光十九年刊《廈門志》卷五“商船”部分有相關(guān)記載。(9)凌翰等纂:《廈門志》,《中國方志叢書》第80號,臺北:成文出版社1967年,第109頁。此說也不成立。第一,雖然紅頭船和粵劇戲船俱屬廣東,但從《廈門志》及其中引述的《會典》《中樞政考》中,看不到二者有任何直接聯(lián)系。第二,從《廈門志》可知,紅頭船為出洋商船,漆紅的目的是要和其他省份的商船相區(qū)分;而粵劇戲船是主要航行于廣府近地的河船,二者在功能和航程上大不相同。第三,粵劇戲船與紅頭船在形制上差異巨大,紅頭船為艚船,(10)艚船是所有運貨帆船的總稱,艚船是槽形之槽,非漕運之漕。“飄洋者曰白艚、烏艚,合鐵力大木為之,形如槽然,故曰艚?!?屈大均《廣東新語》下卷十八《舟語·戰(zhàn)船》)詳參譚玉華《嶺海帆影:多元視角下的明清廣船研究》,上海:上海古籍出版社2019年,第18-19頁。底尖、體長、吃水較深,有較好的遠(yuǎn)航性能和較大的續(xù)航力,(11)譚玉華:《嶺海帆影:多元視角下的明清廣船研究》,第88頁?;泟虼瑸槠降诇\船,吃水淺,適合內(nèi)河航行。大英圖書館藏嘉慶初年船舶題材廣州外銷畫中,除戲船外,也描繪了廣東海運烏艚船(見彩圖2)和白艚船。烏艚和白艚船頭皆紅,即紅頭船,其形制與彩圖1所示粵劇戲船差異之巨,一望可知。(12)黃光武《紅頭船考源》一文對紅頭船的考證甚詳,見《紅頭船的故鄉(xiāng):樟林古港》,香港:天馬出版有限公司2004年,第113-125頁?;泟虼膩碓催€有一說:“雍正皇帝曾到過福建泉州,召廣東的戲班前去演戲,特派兩只船來粵載運戲班人員,船被髹成紅色,以便沿途官吏照顧,后來變?yōu)槎ㄊ健!?劉國興口述、衛(wèi)恭整理:《粵劇史料之二:紅船的來源和制度》,轉(zhuǎn)引自李計籌《粵劇與廣府民俗》,第75頁。)無據(jù),似由“紅頭船”說衍出。
麥嘯霞謂:“粵劇戲船初用畫舫,曰紫洞艇者,取其穩(wěn)定;后改為帆船,則欲其迅速也?!?13)麥嘯霞:《廣東戲劇史略》,第805頁。稱初用紫洞艇,不知指何時,亦不知何據(jù)。周壽昌(1814-1884)道光二十六年(1846)南游嶺南后稱:“水國游船,以粵東為最華縟,蘇杭不及也。船式不一,總名為紫洞艇?!?14)(清)周壽昌:《周壽昌集》,長沙:岳麓書社2011年,第333頁。張心泰撰,光緒十年鉛印的《粵游小志》寫到:“河下紫洞艇,悉女閭也。艇有兩層,謂之橫樓?!?15)(清)張心泰:《粵游小志》,陳建華主編《廣州大典》總第231冊,廣州:廣州出版社2015年,第333頁??芍獌蓪又隙赐в纸袡M樓。從彩圖一可知,至晚到乾嘉之際,粵劇戲船已形成專門形制,而彩圖一所在畫冊中還有一幅《橫樓》(見彩圖3)。兩船被同時繪制在同一畫冊,說明此時二者涇渭分明。紫洞艇雖體大寬闊,但“舟底甚淺,上重下輕,偶遇風(fēng)濤,動至危險,故每泊而不行”,(16)(清)丁仁長等纂:《番禺縣續(xù)志》,《中國方志叢書》第49號,臺北:成文出版社1967年,第623頁。故并不適合赴四鄉(xiāng)演出的戲班使用。
紫洞艇多用作高檔妓船或游船,麥?zhǔn)系挠^點也許是受艇上有歌女的影響。清人黃璞《珠江女兒行》稱:“珠江有女舟為居……醉倚人肩香滿席,摸魚歌唱月中船”。(17)黃任恒編纂,黃佛頤參訂:《番禺河南小志》,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80頁。周壽昌詠紫洞艇:“二八亞姑拍浪浮,十三妹仔學(xué)梳頭。琵琶彈出酸心調(diào),到處盲姑唱粵謳。”(18)(清)周壽昌:《周壽昌集》,第333頁??梢娮隙赐系募伺彩歉枧軌蜓莩浿?、摸魚歌等。這種情形使紫洞艇與演戲之船臺略有相近,而與戲班賴以居住和出行的戲船相去甚遠(yuǎn)。
此外,還有明初“罪船”說。粵劇藝人靚少佳稱,明太祖敗陳友諒后,以紅船載俘虜;粵伶地位低賤,故所居之船以罪船“紅船”名之。(19)靚少佳:《人壽年第一班(上)》,《戲劇研究資料》1980年第3期。紅船用作罪船,清人俞樾已詳考。從俞樾所引材料中可知,以紅船為罪船,在明代僅是一種有爭議的傳說;如真的存在過,也只在成化朝之前。(20)(清)俞樾:《茶香室叢鈔》第2冊,北京:中華書局1995年,第782-783頁。將此紅船與清代的粵劇戲船牽連起來,實不知從何說起。
以上諸說中,“水師提督巡河船”“紅頭船”“罪船”等說法,致誤的原因恰如麥嘯霞自言:“乃誤以‘紅船’為戲船專有之名”,不知很多史料中的“紅船”都與戲船無關(guān);且掌握材料不充分,看到一條便當(dāng)作最早,勉強將其中的紅船認(rèn)定為粵劇戲船的來源,未考慮此船與彼船在形制、功能上是否有聯(lián)系。“紫洞艇”說則混淆了粵劇戲船和歌伎船。
事實上,在明清兩代,“紅船”可指相當(dāng)多的船種。它是驛遞最常用之船。例如光緒十八年《嘉善縣志》記載,嘉禾遞運所“大紅船每只大修,銀二十兩……下紅船每只大修,銀一十兩?!?21)(清)顧福仁等纂:《嘉善縣志》,《中國方志叢書》第59號,臺北:成文出版社1970年,第257頁。紅船也普遍用作救生船。例如道光二十一年阮元《儀征縣沙漫洲岸遷建惠澤龍王廟碑》記載,儀征紅船救溺公局的設(shè)立,使從瓜洲至金陵“節(jié)節(jié)皆有救生紅船”。(22)上海社會科學(xué)院編:《傳統(tǒng)中國研究集刊》九、十合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12年,第482頁。紅船也用作義渡船,例如同治《德化縣志》載:“潯陽渡,在通津鄉(xiāng)。向編渡夫。嘉慶十八年,撫藩臬道知府捐廉,除造辦紅船二只外,馀銀三千三百兩”。(23)(清)黃鳳樓等纂:《德化縣志》,《中國方志叢書》第107號,臺北:成文出版社1970年,第93頁。紅船也可指軍用船。道光《重修儀征縣志》“武備志”載:“總督耆英置造紅船六只”。(24)(清)劉文淇、張安保等纂:《重修儀征縣志》,《中國地方志集成》江蘇府縣志輯第45冊,南京:鳳凰出版社2008年,第284頁。紅船還可指運鹽船。例如《成化杭州府志》記載,兩浙運鹽使司批驗所有運鹽紅船二十三只。(25)(明)陳讓、夏時正等纂修:《成化杭州府志》第11冊,卷十六,第31b頁。這些方面,都大量見諸史籍記載,篇幅所限,不能詳舉。可見,絕非稱紅船的便與戲船有關(guān)。
粵劇戲船究竟來源何處?福建莆田戲船可作類比。乾隆二十七年(1762)立《志德碑》,詳細(xì)記述了莆田戲船的情況:
……緣珠等各班,自備戲船一只,便于撐渡,貯戲箱行李。通班全年在船宿食,以船為家。因聽雇溪船,每遇海壇雇運餉米,多有撐避。押運員目恐干稽延,遂勒珠等戲船接載,致珠等演畢夜半而回,覓船不見,通班宿食無門,在岸露處,慘莫盡言。珠等于乾隆二十六年三月十三日,將情僉叩署水師提督游憲轅,蒙批:“載運兵米,自應(yīng)募雇民船。謀食戲船,奚堪勒載,致累營生,若果情實,赴海壇鎮(zhèn)呈請飭禁可也?!彼脑鲁跞?,匍叩海壇總鎮(zhèn)府楊轅下,蒙批:“據(jù)呈,業(yè)另批飭,不許乘溪船躲避,混雇戲船,以誤營生。但戲船應(yīng)當(dāng)分別有據(jù),方無錯誤?!倍湃?,具呈縣主太老爺王臺下,懇照珠等承管班名賜給據(jù)別。蒙批:“準(zhǔn)給示飭禁,每班給示一張,在船為據(jù),免致錯誤?!?26)楊榕:《明清福建民間戲曲碑刻考略》,《文獻(xiàn)》2006年第3期。
可見,同粵劇戲船一樣,莆田戲船同樣被戲班用于貯戲箱行李、宿食和撐渡。其形制應(yīng)與一般溪船差別不大,因此容易同其他溪船一樣被強雇運兵米,得到縣主的公文證明,才能免致誤征。莆田老藝人王琛稱:“舊時戲班都置或雇用一條溪船作為交通工具兼作住宿之處。一般的船上蓋著三張篷子,被戲班雇用后,為了船的頭艙要放置戲籠等物,而增加了一張篷子。四張篷子的溪船是戲船的特別標(biāo)志?!?27)莆田縣政協(xié)編:《莆田文史資料》第18輯,1993年,第160頁。莆田戲船來源于普通溪船的情形清晰可見。
粵劇戲船同理,最初所用應(yīng)為普通船舶,后根據(jù)戲班人數(shù)、物資、航路、演出地點等因素不斷進(jìn)行“戲班化”改造,最終形成專門船種。在大英圖書館藏嘉慶初年外銷畫中,包含大量與彩圖1所示粵劇戲船形制近似的船舶。例如《谷船》(見彩圖4)所繪為運谷之糧船?!妒寂d油船》(見彩圖5)所繪為載油之船,始興縣位于廣州府東北部。與此兩幅所繪為貨船不同,夜渡船(見彩圖6)為客船,官船(見彩圖7)即官員乘坐之船。此四船未見《粵海關(guān)志》的征稅記載,(28)詳參王次澄等編著:《大英圖書館特藏中國清代外銷畫精華》第6冊中此四幅畫的題解。故都是內(nèi)河船。正如研究者所指出:“廣東船舶的形制、名稱雖然繁多,但其中有些同類船舶的結(jié)構(gòu)基本上是相同的,他們名稱的不同和外部形制的某些差別,主要是因用途不同而改易?!?29)王次澄等編著:《大英圖書館特藏中國清代外銷畫精華》第6冊,第93頁。這四種船正是如此,基本形制都是頭低尾翹的平底淺船,根據(jù)不同功用設(shè)置了各自的桅、篷艙、櫓等。明人宋應(yīng)星《天工開物》已指出官船與運糧漕船形制的大同小異:“凡今官坐船,其制盡同(漕船),第窗戶之間,寬其出徑,加以精工彩飾而已?!?30)(明)宋應(yīng)星著,鐘廣言注:《天工開物》,香港:中華書局香港分局1978年,第234-242頁?;泟虼按自O(shè)計是扁平的,方便在淺水河灘中行走,船的外形船頭低,船尾高,故又有龍頭鳳尾之稱”;(31)黃偉:《廣府戲班史》,第93頁。其形制與四船的近似從圖像對比中也不難看出。而夜渡船連艙內(nèi)設(shè)計都與粵劇戲船相似。夜渡船的“客艙是統(tǒng)艙,中間留有一條長的通道,船艙兩側(cè)分設(shè)上下兩層木板床。下層緊貼甲板,鋪寬兩尺,一般人剛好‘鑲嵌’在床上,幾乎沒有留下空余之地,游客可高枕無憂地睡覺。每張床鋪都用木板相隔,亦可拆卸”。(32)朱惠勇:《中國古船與吳越古橋》,杭州:浙江大學(xué)出版社2000年,第42頁。而粵劇戲船“除船艙的正中空出一條縱貫全艙,寬約二尺,名為‘沙街’的走道以外,兩旁均密布鋪位,各分上下二層,統(tǒng)稱高低鋪?!?33)廣東省戲劇研究室編:《粵劇研究資料選》,1983年,第336頁??梢姸叩南嗨?。
粵劇藝人劉國興說:“光緒以前所用的戲船,都是普通貨船,船身多髹黑色,故稱‘黑船’”。(34)廣東省戲劇研究室編:《粵劇研究資料選》,第332頁。他所稱的“光緒以前”,應(yīng)指咸豐四年(1854)粵伶李文茂(?-1858)起義后粵劇被禁這段時間,遭迫害的藝人為隱瞞身份,棄置正常戲船,改用普通貨船。香港藝術(shù)館藏有一幅名為《河畔戲棚》的外銷畫(見彩圖8)。(35)編號AH1988.0043,布本油彩畫,香港藝術(shù)館網(wǎng)站稱其創(chuàng)作時間為約1850年代,從風(fēng)格分析推斷,相信是19世紀(jì)之作。畫中戲棚之后??康娜覒虼?見彩圖9)為黑褐色,與普通貨船(見彩圖4、5)非常類似,應(yīng)即此時期粵伶權(quán)且使用的黑船。戲班在不能使用戲船的情況下,用起了普通貨船,也為粵劇戲船來源于普通客、貨船增添了佐證。
研究者指出,珠江上這些常見客、貨船的形制,“基本上是從明代創(chuàng)制的漕運用淺平底運糧船演變而來。”(36)王次澄等編著:《大英圖書館特藏中國清代外銷畫精華》第6冊,第92頁。宋應(yīng)星《天工開物》詳細(xì)記載了明代漕運淺船的產(chǎn)生與構(gòu)造。書中稱元代南方向京師運糧走海路,用遮洋海船,考慮航運安全,明永樂以后改走內(nèi)河,用漕船??芍虽畲c粵劇戲船一樣,為內(nèi)河船。書中記載此漕船為平底淺船。船底或平或尖,關(guān)系船的吃水量,影響船適合何種水域,因此平底是此漕船與粵劇戲船的重要共同處。書中稱“船尾下斜上者曰草鞋底”,“梢后隆起處,亦名舵樓”,(37)(明)宋應(yīng)星著,鐘廣言注:《天工開物》,第234-242頁。反映了此漕船后部翹起,頭低尾翹的特點與粵劇戲船完全一致。書中記載的此漕船的尺寸也與粵劇戲船非常接近(詳后)。
如前文所述,漕船的形制在明代便被官坐船普遍采納,到清代更被各類內(nèi)河客、貨船借用?;泟虬嗟某蓡T可達(dá)百人以上,加上諸多戲箱和生活用具,這種承載量大的客、貨船正宜使用。至此得出結(jié)論:粵劇戲船是廣府本地班即粵劇班,借用珠江上常見的頭低尾翹、內(nèi)河平底淺船,并不斷進(jìn)行“戲班化”改造而成的船種;這種船的形制,來源于創(chuàng)制于明永樂朝的漕運淺船。
康熙四十四年(1705)中舉的徐振有一首《珠江竹枝詞》:“歌伎盈盈半女郎,怪他裝束類吳娘。瓊?cè)A館口船無數(shù),一路風(fēng)飄水粉香。”自注:“瓊?cè)A會館在太平門外,歌伎多舟居集此?!?38)(清)徐振:《四繪軒詩鈔》藝海珠塵本,北京:中華書局1991年,第5頁。李嶧認(rèn)為詞中之船即粵劇戲船,(39)李嶧:《廣州也有瓊花會館》,《南國紅豆》1994年第6期。黃偉則認(rèn)為詞中“寫的是水上歌妓的生活情形,與戲班毫無關(guān)系”。(40)黃偉:《廣府戲班史》,第85頁。筆者發(fā)現(xiàn)李嶧所據(jù)文獻(xiàn)非徐振原作,而是梁九圖(1816-1880)的《紀(jì)風(fēng)七絕》。梁書中此詞的注為:“瓊?cè)A為梨園會館,在太平門外,歌伎多舟居集此”,(41)(清)梁九圖:《紀(jì)風(fēng)七絕》,陳建華主編《廣州大典》總第507冊,第166頁。比原文多了“為梨園”三字。可知,“瓊?cè)A為梨園會館”蓋梁九圖而非徐振所處時代的情況。動搖了李嶧所據(jù)關(guān)鍵證據(jù)的可靠性,則較容易判斷詞中之船如黃偉所言,為歌妓船而非戲船了。
乾隆元年至六年(1736-1741)任廣東新會知縣的王植寫道:“余在新會,每公事稍暇,即聞鑼鼓喧闐,問知城外河下,曰有戲船,即出示嚴(yán)禁……此風(fēng)遂衰,戲船亦去?!?42)(清)徐棟:《牧令書輯要》,同治七年(1868)江蘇官書局刊本,卷六,第22b頁。他所禁之戲船是用來演戲之船臺,還是供戲班出行和居住的粵劇戲船,學(xué)界也有爭議。廖奔先生認(rèn)為是“演戲場所”,(43)廖奔:《中國古代劇場史》,北京:人民文學(xué)出版社2012年,第267頁?!吨袊糯鷳騽⌒螒B(tài)研究》一書也引之作為船臺演出的例證,但都沒有詳細(xì)論證。(44)黃天驥、康保成主編:《中國古代戲劇形態(tài)研究》,鄭州:河南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424頁。而研究廣東戲曲史的論著多認(rèn)為其即粵劇戲船。(45)黃偉:《廣府戲班史》,第89頁。筆者認(rèn)同后一種觀點,因為在目前學(xué)界已利用的材料與筆者新發(fā)現(xiàn)的材料,包括清代官員奏折、清代外銷畫、晚清民國報刊、民國政府公文等文獻(xiàn)、圖像中,廣府地區(qū)稱“戲船”的都是后一種船,未見稱“戲船”而用作舞臺的。因此,粵劇戲船最早見諸乾隆元年至六年間的記載。
粵劇戲船又在何時開始被稱作紅船呢?或認(rèn)為是在嘉慶道光年間,所據(jù)為道光十年(1830)刊《佛山忠義鄉(xiāng)志》載梁序鏞《汾江竹枝詞》:“梨園歌舞賽繁華,一帶紅船泊晚沙。但到年年天貺節(jié),萬人圍住看瓊花?!?46)(清)吳榮光編:《佛山忠義鄉(xiāng)志》,道光十年(1830)刻本,卷十一,第49b頁。梁序鏞,道光二十五年卒,年八十歲,(47)(清)梁紹獻(xiàn)等纂:《南??h志》,《中國方志叢書》第50號,臺北:成文出版社1967年,第239-240頁??赏浦谇∪荒?1766),這首竹枝詞描述的大致是嘉道年間的情形。論者多認(rèn)為此詞是稱粵劇戲船為紅船的最早記載。禪山怡文堂道光十年(1830)刻《佛山街略》載:“瓊花會館,俱泊戲船。每逢天貺,各班集眾酬恩,或三四班會同唱演,或七八班合演不等,極甚興鬧”,(48)《佛山街略》,道光十年(1830)刻本,陳建華主編《廣州大典》總第220冊,第467頁。似乎佐證了這一說法。李計籌據(jù)道光《佛山忠義鄉(xiāng)志》卷一“鄉(xiāng)域”載“市橋渡頭在瓊館下”,卷五“鄉(xiāng)俗”載“優(yōu)船聚于基頭”,判斷梁序鏞提到的紅船指戲船無疑。(49)李計籌:《粵劇與廣府民俗》,第74頁。道光十年刻《佛山忠義鄉(xiāng)志》的兩處記載,見陳建華主編《廣州大典》總第220冊,第202、230頁。
然而,筆者仍認(rèn)為此“紅船”只是泛指船舶,并非特指某一船類。第一,清代文獻(xiàn)均稱粵劇戲船為“戲船”,粵劇戲船題材外銷畫也均以“戲船”為標(biāo)題,沒有一例稱之為紅船,連光緒朝的記載都找不到。可見,稱粵劇戲船為紅船應(yīng)是很晚近的事;判斷此嘉道時期的“紅船”專指粵劇戲船不合情理,孤證不立。第二,如前文所述,紅船可指諸多船種,在詩詞中也十分常見,例如蘇軾《瑞鷓鴣》“朱艦紅船早滿湖”,仲殊《訴衷情·寒食》“紅船滿湖歌吹”,詹正《齊天樂》“畫鼓紅船,滿湖春水?dāng)鄻蚩汀保跏镭憽稘h嘉竹枝詞》“白塔紅船歸去晚”,乾隆帝《泛舟玉河至靜明園》“綠香云里放紅船”,等等??梢姡谠娫~中用紅船泛指船舶極為常見。將此竹枝詞中的紅船做同樣理解,完全可通:前來看戲的觀眾上“萬人”,匯集于此的船定然極多,呈現(xiàn)出“一帶紅船泊晚沙”的畫面。第三,《佛山街略》《佛山忠義鄉(xiāng)志》稱伶人之船為“戲船”“優(yōu)船”,卻不稱“紅船”,恰恰說明了當(dāng)時不以“紅船”專指戲船。
幾位老藝人對此問題的看法比較接近。謝醒伯、李少卓認(rèn)為,紅船的建立約在同治后期(約1870年代)。(50)謝醒伯、李少卓口述,彭芳記錄整理:《清末民初粵劇史話》,轉(zhuǎn)引自黃偉《廣府戲班史》,第90頁。劉國興認(rèn)為“光緒十年(1884),粵劇界已有專供戲班使用的特制的紅船出現(xiàn)。自此以后,廣州一帶的戲班,即被稱為‘紅船班’”。(51)廣東省戲劇研究室編:《粵劇研究資料選》,第332頁。新金山貞認(rèn)為紅船的出現(xiàn)當(dāng)在八和會館建立之后,(52)黎鍵:《香港粵劇口述史》,香港:三聯(lián)書店有限公司1993年,第18頁。而“八和會館很有可能建成于光緒十二年(1886)之后。”(53)李計籌:《粵劇與廣府民俗》,第76-77頁。通觀現(xiàn)有資料,筆者認(rèn)為這些看法是比較接近史實的,將粵劇戲船稱作紅船應(yīng)是清末、甚至民國才有的事。
粵劇戲船為何此時被稱作紅船呢?或稱與“洪門會”有關(guān),“紅”與“洪”同音,隱含反清復(fù)明之意,李文茂起義時以紅巾裹頭,也是此意。(54)劉國興口述、衛(wèi)恭整理:《粵劇史料之二:紅船的來源和制度》,轉(zhuǎn)引自李計籌《粵劇與廣府民俗》,第75頁。此說顯為附會,李文茂起義后,戲班改用黑船,而稱戲船為紅船是李去世約三、四十年后才有的事。陳非儂認(rèn)為“紅船涂上紅色,無非是取其吉祥之意”,(55)陳非儂:《粵劇六十年》,香港:香港中文大學(xué)出版社2007年,第151頁。賴伯疆提到紅色能夠引起群眾注意而前來看戲,(56)賴伯疆:《廣東戲曲簡史》,廣州:廣東人民出版社2009年,第178頁。但髹紅的戲船早在乾嘉之際就已出現(xiàn)(見彩圖1),因此不能解釋為何此時始稱之為紅船。
有些老藝人認(rèn)為稱戲船為紅船,與李文茂起義后粵劇的被禁和復(fù)演有關(guān)。前文已引述劉國興的說法,他稱光緒以前粵劇戲班使用的是黑船,即普通黑色貨船。謝醒伯、李少卓稱李文茂抗清失敗后,有些藝人隱姓埋名繼續(xù)演出,帶有地下活動的性質(zhì),故有人稱其船為黑船。(57)謝醒伯、李少卓口述,彭芳記錄整理:《清末民初粵劇史話》,轉(zhuǎn)引自黃偉《廣府戲班史》,第90頁。雖然對黑船的解釋與劉不同,但也肯定了“黑船”時代的存在。香港藝術(shù)館藏《河畔戲棚》外銷畫中,繪有三艘黑褐色戲船(見彩圖8、9)。綜合三則材料,我們相信粵劇史上的確存在過“黑船”時代。可知粵劇戲船始則用于乾隆至道光朝,咸豐四年后因粵劇被禁而停用,粵劇復(fù)演后的同光之際或更晚被重新使用。謝醒伯、李少卓認(rèn)為此時稱之為紅船,含有為粵劇恢復(fù)名譽、披紅慶賀之意,(58)謝醒伯、李少卓口述,彭芳記錄整理:《清末民初粵劇史話》,轉(zhuǎn)引自黃偉《廣府戲班史》,第90頁。有一定合理性。但考慮如前文所述,紅船一詞在古代使用得非常普遍,可代指相當(dāng)多的船種,還可泛指船舶,因此稱作紅船并不一定蘊涵多少榮譽、慶賀等特殊意味,或僅是在顏色上與其先黑船對比的結(jié)果。
粵劇戲船的尺寸,共有四種說法。老藝人黃滔稱長約25.3米,寬約3.3米;謝醒伯、李少卓稱長20多米,寬約3米;劉國興稱長約19-19.3米,寬約5.3-5.7米;研究者黃偉認(rèn)為長18米、寬4.5米左右比較合理。(59)黃偉:《廣府戲班史》,第93-99頁。綜合起來,即粵劇戲船長和寬分別在18至25.3米和3至5.7米之間。如前文所述,粵劇戲船同珠江常見的客、貨船一樣,其形制是由明代漕運淺船演變而來,我們試以此為線索,探索粵劇戲船更準(zhǔn)確的尺寸。
據(jù)《天工開物》記載,明初漕運淺船初創(chuàng)時底長五丈二尺,頭長九尺五寸,梢長九尺五寸,也就是船長七丈一尺;船橫向最長的使風(fēng)梁(60)“樹立中桅的梁。使風(fēng)就是利用風(fēng)力,揚帆行船”,見(明)宋應(yīng)星著,曹小鷗注釋《天工開物圖說》,濟(jì)南:山東畫報出版社2009年,第335頁,尾注17。闊一丈四尺,即為船寬。(61)(明)宋應(yīng)星著,鐘廣言注:《天工開物》,第234-242頁。根據(jù)清代《漕運則例纂》,清初各省漕船大小不同,但原定漕船的基本船式,船長為七丈一尺,使風(fēng)梁為一丈四尺,與明代相同??滴醵荒?1682)題準(zhǔn)“各省遵照”的新式漕船,雖然船底比之前更加平闊,但船長仍規(guī)定為七丈一尺,使風(fēng)梁仍為一丈四尺,船身最大寬度為一丈四尺四寸。此最大寬度比使風(fēng)梁多出四寸,應(yīng)是加上使風(fēng)梁兩頭正枋突出部分后,更精確的寬度??滴醵旰V(今兩湖)漕船加寬大,有十一、二丈者,雍正二年又規(guī)定江西、湖廣兩省的漕船以十丈為率,短不得過九丈。(62)(清)楊錫紱:《漕運則例纂》,清乾隆刻本,卷二,第37a至42b頁??梢?,在粵劇戲船始見記載的乾隆初年以前,清代漕船的長與寬除江西、湖廣兩省外,基本沿襲了明代尺寸,即長七丈一尺,寬一丈四尺四寸。明清營造尺每尺相當(dāng)于31.1厘米,(63)吳承洛:《中國度量衡史》,上海:上海三聯(lián)書店2014年,第66頁。即長約22.1米,寬約4.5米。而這一尺寸恰處于粵劇戲船長18至25.3米、寬3至5.7米兩組數(shù)據(jù)比較中間的位置,特別是黃偉估算的粵劇戲船寬度與漕船恰好一致,顯示了兩船在尺寸上的一致性。《開工開物》稱“蘇、湖六郡運米,其船多過石甕橋下”,(64)“江蘇省的蘇州和浙江省的湖州,后者即現(xiàn)在的吳興縣一帶”;石甕橋,即石拱橋。見(明)宋應(yīng)星著、鐘廣言注《天工開物》,第239頁,腳注1、2。與粵劇戲船赴四鄉(xiāng)演出,常要穿過橋洞的情況類似,也反映了明清漕船與粵劇戲船在大小上的近似。故我們樂于相信,長七丈一尺、寬一丈四尺四寸,即長約22.1米,寬約4.5米,是粵劇戲船更準(zhǔn)確的尺寸。
當(dāng)前學(xué)界及粵港澳多家博物館,都研究了粵劇戲船的形制,試圖制作復(fù)原模型。外銷畫為此問題提供了極佳資料,除彩圖1所示大英圖書館藏戲船外銷畫外,我們再舉兩個例子。荷蘭萊頓民族學(xué)博物館(Leiden Museum Volkenkunde)所藏外銷畫中,戲船立有雙桅,桅桿的穩(wěn)索、帆的繚索、雙櫓都清晰可見。船頭牌中心豎欄書有戲班名“高天彩”三大字;中心橫欄自右向左書有“利、名”二字;底部中間豎欄寫有一“壽”字,三字都有吉祥寓意(見彩圖10)。廣州番禺寶墨園藏戲船題材外銷畫中,戲船立有桅桿一支,船的舵葉長條形,似未采用廣船典型的“菱形開孔舵”(見彩圖11)。(65)舵由橫向舵柄、垂向舵柱與舵葉組成。舵葉又稱舵扇、舵板,為舵的入水部分。廣船常用的舵葉,其上開有一系列有規(guī)律的成排組的菱形開孔,被稱為“菱形開孔舵”。詳參譚玉華《嶺海帆影:多元視角下的明清廣船研究》,第173-174頁。
從外銷畫中可見,清乾隆朝以降,粵劇戲船的基本形制比較穩(wěn)定,為頭低尾翹的平底淺船,可不立桅,可單桅,可雙桅,有支持桅桿的穩(wěn)索,桅端有定風(fēng)旗;船尾配有單櫓或雙櫓;舵葉為長條形,是否為廣船典型的“菱形開孔舵”存疑;船身上覆卷棚式竹篷而成船艙;船頭另懸一竹篷,下置藍(lán)色船頭牌,牌上題有戲班名、表示吉利的文字等,牌后左右各有一戲箱;舷板側(cè)設(shè)有柵欄,主要為紅色,但也可間以其他顏色,上多飾太極圖等;船梢也是紅色,尾部可樹紅旗一面;船板、竹篷、桅、帆等其他部件,則并非紅色。
外銷畫《河畔戲棚》中的三艘黑褐色戲船,形制與普通貨船無異,反映了李文茂起義后“黑船”時代的情況。戲船經(jīng)常要走河道淺灘,此畫中立在船旁的篙,應(yīng)是每個時期的粵劇戲船都必備的。粵劇老藝人口述的清末民國戲船的形制,與外銷畫所示大體一致。但他們所稱的船體四周用紅白漆繪成龍鱗形狀,船頭、船尾分別繪有龍和鳳,并設(shè)有自衛(wèi)用的土炮,前端的硬篷上搭有炮樓等等情況,(66)黃偉:《廣府戲班史》,第93-99頁。則不見于外銷畫。置炮、炮樓,乃清末民國社會動蕩的產(chǎn)物,自不見于之前的戲船。其他方面的不同,應(yīng)是粵劇戲船在清末民國時期,也許特別是粵劇復(fù)演后,棄“黑船”而重建“紅船”時產(chǎn)生的新變。
至此,我們檢討了粵劇戲船來源諸說,指出現(xiàn)有說法或誤以“紅船”為粵劇戲船專有之名,或混淆粵劇戲船與歌伎船,都不能成立;“紅船”在明清兩代可指驛遞船、救生船、義渡船、軍用船、運鹽船等相當(dāng)多的船種,在詩詞中則一般泛指船舶,絕非稱紅船的便與戲船有關(guān)。進(jìn)而,考證了粵劇戲船的真正來源,指出廣府本地班即粵劇班,借用珠江上常見的頭低尾翹、內(nèi)河平底淺船,并不斷進(jìn)行“戲班化”改造而成粵劇戲船;這種船的形制,來源于創(chuàng)制于明永樂朝的漕運船。接著,我們對粵劇戲船始見記載和始稱紅船的時間進(jìn)行了考辨,指出粵劇戲船最早見諸乾隆初年記載,至清末民國才始稱“紅船”,或僅是在顏色上與其先“黑船”對比的結(jié)果。最后我們考證了粵劇戲船的基本形制:長約22.1米,寬約4.5米,為頭低尾翹的平底淺船,其結(jié)構(gòu)、部件的形制、顏色皆大致可考。
以上判斷還能夠為相關(guān)問題的探討提供佐證。例如粵劇的形成問題被學(xué)者稱作一筆“糊涂賬”:“如果把粵劇定義為‘廣府大戲’,那它的歷史至少可以上溯到乾隆年間,而要是定義為‘用廣州方言演唱的戲曲’,那粵劇的歷史迄今還不到一百年?!?67)康保成:《中國戲劇史研究入門》,上海:復(fù)旦大學(xué)出版社2009年,第28頁。我們考察了自乾隆朝至清末民國粵劇戲船使用的持續(xù)性和形制的一致性,可見此歷史階段中粵伶群體的一脈相承,讓我們更有理由把粵劇形成史至少上溯到乾隆初年。此外,我們從船舶史的角度,對粵劇戲船做了共時性和歷時性的考察,追溯了其與明清珠江客貨船、河運漕船的關(guān)系,從一個新的側(cè)面把戲船與其乘載的粵伶、粵劇納入到更廣闊的歷史背景中,從而有助于理解粵劇形成和發(fā)展時的整體戲劇生態(tài)。