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杰
宋光生,1940年生,河南鄧州人,1954年小學畢業(yè),開始跟隨曹東扶先生學習古箏,期間自學了三弦和琵琶。1957年因彈得一手好箏,被招進鄧縣(1)鄧州市在1988年11月,撤銷鄧縣,設立鄧州市(縣市)。刁河區(qū)業(yè)余曲劇團,1958年被正式調入縣曲劇團,1962年參加河南省首屆古箏研討會,在音樂會上嶄露頭角,隨后進入縣曲藝隊工作至1968年。改革開放以后,宋光生致力于板頭曲和古箏的教學工作,同時在對板頭曲、大調曲子及中國古代樂府音譜系統(tǒng)研究中取得豐碩的研究成果。2008年文化部確定其為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項目河南板頭曲代表性傳承人。
河南板頭曲,亦稱南陽大調曲子板頭曲,主要由三弦、古箏、琵琶等樂器獨奏或合奏的一種中原傳統(tǒng)弦索樂。板頭曲的曲目豐富、結構嚴謹,2006年,入選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傳統(tǒng)音樂類別,是我國民族器樂中具有重要地位的一個樂種。在大調曲子(2)2008年,南陽大調曲子入選第二批國家級非物質文化遺產名錄曲藝類別,它是一種以坐唱為主的曲藝形式。開始正式演唱之前,板頭曲作為開場的“序曲”出現(xiàn),一是為了演奏人員活動手指,二是各種樂器之間互相定個調,把琴弦調準,或是演唱幾段曲詞之后,間插一兩首板頭曲,調節(jié)一下曲場的氣氛。后來,人們就把板頭曲從大調曲子中分離出來單獨演奏,類似于江南絲竹和廣東音樂。板頭曲的曲目量眾多,在已經出版的眾多資料著作中有板頭曲合奏3首,箏曲84首,三弦曲24首,琵琶曲5首,泌胡曲2首,共計118首(3)朱敬修,《南陽大調曲子研究》,開封:河南大學出版社2003年,第154頁。。
張杰(以下簡稱“張”):宋老師,您好!我們南陽師范學院非物質文化遺產研究中心正在對南陽市的國家級非遺傳承人進行口述史的采集和整理工作,以求能夠更好的了解板頭曲在傳承過程中遇到的問題,并爭取提出解決問題的方案。
宋光生(以下簡稱“宋”):非常希望傳統(tǒng)音樂可以得到政府和你們高校更多的重視,讓它重新火起來。
張:在您還沒有學習古箏之前,您生活在一個怎樣的音樂藝術環(huán)境之中。
宋:我在5、6歲的時候就開始聽大調曲子,還在一邊幫腔,民間的文化氛圍特別濃??梢赃@樣說吧,一個有100多畝土地的地主都愿意出錢供一臺戲。供戲就是供養(yǎng)戲,同時也供(養(yǎng))戲娃,從小就把一些娃收過來培養(yǎng),把他們按照不同的角色培養(yǎng)成唱生角的、唱旦角的、唱胡子的、拉弦的,就像是一個帶演出的小戲校一樣,進行科班培養(yǎng)。但不是光培養(yǎng),學完以后立馬就可以上臺演出。一般都是在農閑的時候,在一起排排唱唱,管吃的,農忙的時候各干各的活,還有附近莊里的,平時也會過來唱戲。
在農村的一些麥場、稻場上,一到晚上就有好多唱大調的,還有唱鼓兒哼的、墜子書的,每天晚上到處都是,有時候一部書在這個莊沒有唱完就走了,去另一個莊接著唱,我們就跟著到另一個莊去聽。我們這些幾歲小孩就在旁邊圍著看,看這些三弦、琵琶、箏是咋撥彈(4)撥彈,方言音為bu’deng。的,然后就想伸手去摸一下、撥一下,人家就把你攆走了。還有就是茶館,在茶館里都是玩大調曲子的,那算是多得很,每天晚上都在那里唱。
張:茶館里唱曲的人能賺錢的嗎?
宋:唱曲的不但不賺錢,還要往里貼錢,都是一些文人雅士自娛自樂。茶館是以賣茶盈利的,唱曲的想要喝茶也需要花錢,所以唱曲的不賺錢。茶館就是給唱曲的提供一個免費的場地,就會迎來客人到茶館喝茶,老板會把三弦、琵琶、箏的琴弦提前準備好,萬一斷了給換上,茶館老板就是這么大的付出。玩大調曲子的也不會教學生收學費賺錢,也不會賣唱演出賺錢,所以不存在師徒關系,你想學你就跟著聽,跟著玩,曲友們可以相互指導,玩著玩著就學會了,所以玩大調曲還要往里賠錢。我覺得目前大調曲子只衰不亡的原因就是因為它不依賴經濟,不依賴市場,而像其它一些曾經靠演出、靠賣唱、靠賣藝、靠表演給別人看的民間藝術形式,很多早已經消失了。
張:您小的時候會經常去茶館聽曲嗎?
宋:我的一個伯父就是開茶館的,曹東扶先生(5)中國著名古箏演奏家,河南箏派奠基人。解放后曾在中央音樂學院、天津音樂學院等專業(yè)院校擔任古箏專業(yè)課的教學工作。就經常去,我就跟著他學抓箏(6)南陽方言:彈古箏。。聽老人們說,在民國年間,國民黨第12路軍軍長張鈁帶部隊駐扎在南陽,他看到大調曲子里的東西這么好,板頭曲也這么好,就叫曹東扶先生集中了一二十個彈板頭曲的高手,把板頭曲的這些曲牌唱段,一個一個的整理整理,排練排練,準備去上海百代唱片公司去灌唱片。一切都準備好的時候,日軍對南陽的侵略開始了,所以就沒有去成上海灌唱片,因此少了很多板頭曲的音響資料。我想這也是板頭曲沒有進入更高規(guī)格藝術層面的一個原因。不過在1945年之前的那段時間,是板頭曲藝術發(fā)展的一個高峰期。
在茶館里自娛自樂的大調曲子是高雅音樂,是文人雅士玩的音樂,當它被搬上舞臺并且產生經濟效益的時候,“曲”就變成“劇”了,后來這種由大調曲子發(fā)展成為的劇被稱為“曲劇”,我們稱為小調曲子。如果唱曲劇的演員在演唱過程中帶有大調曲子的韻味,那么他就會被唱曲劇的人所尊崇。但是一般玩大調曲子的人都看不起唱小調曲子的,你從字面上就可以看出區(qū)別,大調曲用“玩”或“哼”這個字,小調曲用“唱”或是“演”這個字。還有一點就是大調曲子的五聲是全的,小調曲子的五聲不全。
張:板頭曲和大調曲子還經歷過哪些變革?
宋:在60年代末,全國學習烏蘭牧騎,中原地區(qū)都成立了毛澤東思想宣傳隊,那段時期大調曲子的發(fā)展應該說是達到了一個空前的規(guī)模。但是這種發(fā)展也要從兩個方面來看。一是對待傳統(tǒng)大調曲子的態(tài)度,因為那時候大調曲子所唱的老戲都被定性為“四舊”,所以丟了好多好東西。曹東扶先生曾經在北京給我寄的《河南鼓子曲》(7)大調曲子也被稱為鼓子曲。的本,紅衛(wèi)兵來了就要把它毀掉,我就跟他們說曲調不屬于“四舊”,他們就把本子上的唱詞用筆劃劃,走個形式,就把本子撇給我了,我現(xiàn)在還保存著,在保險柜里。當時為了能夠跟上宣傳形勢政策的需要,大調曲子在原有的曲牌基礎上,改編了新的唱詞,有時候從報紙上找唱詞,有時候自己編唱詞,有時候會把它排演成帶舞蹈的節(jié)目,這樣也跟其它曲藝形式更加接近了,但是這樣一來,我基本上就沒有再演奏板頭曲的機會了。像這樣的新曲有《好鄰居》《劉胡蘭就義》《劉永進》《蔡永祥》,還有老三篇《白求恩》《為人民服務》和《愚公移山》,大家排的還有合唱,演出形式和以前完全不同了,但是也非常受老百姓的歡迎。還有我們鄧縣的《景營血淚史》,這些新曲就是純粹的宣傳工具了,失去了自娛自樂的功能,都是專業(yè)團隊做的事情。二是雖然這段期間不讓唱老戲,但是我們在下面該咋玩還是咋玩,因為大調曲子最初的藝術形式就是文人雅士在一起的自娛自樂,所以到了晚上我們幾個曲友關上門偷偷地唱《三氣周瑜》。白天我們學習新詞對觀眾唱,晚上就坐到一起唱老詞,遇到干部來了,趕緊換新詞,音樂不變,唱腔不變,唱詞變了。前兩年杭州師范大學邀請我們去浙江演出大調曲子,海報上寫的就是“唱給自己聽的音樂”,大調曲子就是要唱家陶醉,聽家享受,有時我們幾個曲友能玩到后半夜,那才能盡興。
一直到1980年,中央開始把老戲重新搬上舞臺,第一部老戲是《逼上梁山》。中央放開以后,地方上也就放開了。我們在臺上上演的老戲,一個踢腿亮相,下面觀眾的掌聲就響成一片。因為新劇主要是結合了生活,宣傳了政策,所以大家一看一樂把唱詞都聽懂就行了,但是藝術性不強。老劇的功夫可就特別深了,更有味道,藝術性更強一些。但也正是在這個時間段,鄧縣的許多老藝人們都相繼去世了,沒有接上茬,接上茬的也很少很少,趙曼琴(8)中州箏派國家級非遺傳承人。的父親也不在了,那些唱的非常好的老藝人也都不在了,藝術水平也就降低了。
還有一個原因就是這個時期“破四舊立四新”,人們的腦子開放了,敢改了。在以前誰敢改老調?沒有人敢改。但這個時期就有好多人,連老調掌握的還不熟練,過門的弦還定不齊,就開始改編大調曲子,把大調曲子改得質量太低了,不像個好東西。大調曲子的很多傳統(tǒng)唱段都被改調改唱詞,村村都要根據宣傳內容來搞音樂設計,新曲都是這樣整出來的。為了結合新的唱詞,能夠在舞臺上有更好的演出效果,就把那些傳統(tǒng)的曲牌、曲譜改得更適合新曲。但是這些音樂設計大部分都是大調曲子的外行人,他們在改大調曲子的時候會帶有一種炫耀的心理,覺得讓彈伴奏的都彈不了,讓唱腔多拐幾個彎,為了炫技而去改變原來的藝術,都沒有遵循老曲的套路。這樣東改西改造成了一個弊端,就是現(xiàn)在我們這些老家伙們,彈了一輩子唱了一輩子的,大調曲子和小調曲子通會的,想到街邊或是公園地攤(9)曲友自發(fā)形成的文化活動區(qū)域。的曲子場玩,不行,參加不上。你會玩的那些老調,人家都新設計過、改過了,我覺得這對于傳承來說是一個最大的問題,不方便了,它連調都固定不下來,但是我們一起玩老調的合在一起還是美當當?shù)摹,F(xiàn)在我們鄧州這些玩老調的在一起,不管到哪唱,誰來唱,都能合到一起。別人就問:你們鄧州的大調曲子是不是定腔定譜的?其實我們是沒有譜子的,所以我一直都認為還是老的好,它繼承了傳統(tǒng)。
張:從改革開放至今,讓您感受到關于大調曲和板頭曲最深的變化是什么?
宋:從1978年到今天,41年過去了,大調曲的發(fā)展也是一天不如一天,鄧州市的最后一個大調曲子茶館在3年前(2016年)關門了。1988年鄧州建市的時候也就只有三五個茶館,那時候人們的經濟意識就在不斷的增強,玩大調曲子那是賠錢的事,在經濟大潮中一下就被沖擊了。別人都在掙錢的時候,你在這玩大調,家長也不會同意的,不像以前在計劃經濟時期,家家都一樣。而且后來的茶館條件也是越來越跟不上時代,因為幾乎沒有經濟效益,所以茶館也顯得日益破舊,有些人覺得去茶館有失身份,去的人越來越少,最后就沒有了。但是由于板頭曲的音樂性和藝術性要遠遠高于大調曲子,所以受到了音樂專業(yè),特別是古箏專業(yè)的專家、學者、演奏家的重視,最后提升了板頭曲的藝術高度,形成了河南箏派,在古箏專業(yè)領域具有不可替代的藝術價值。
張:您從什么時候開始學古箏?
宋:14歲開始,就“卜登登、卜登登”學習抓箏。我之所以能夠走上板頭曲這條道路,就是因為在我上小學的時候音樂老師教我學會了簡譜,什么延音線啊,音符啊,這些都會了,正是先學會了這些東西,再接觸到大調曲子的時候就覺得不是那么難了。其實,板頭曲和大調曲子的旋律要比“太陽光金亮亮,跨過鴨綠江”要復雜得多。但是,大調曲子的內容豐富,曲調優(yōu)美,我對它感興趣,就那樣學下來了。
彈了幾年大調曲子以后,大概是十六七歲的時候,我覺得僅僅給大調曲子彈伴奏已經滿足不了我的演奏欲望了,就開始琢磨板頭曲。有個叫張勝三的老師,他彈三弦?guī)е覍W板頭曲,我就拿著曹東扶先生給我寄來的曲譜對著看,板頭曲可是要比大調曲子難彈得多。后來我到了劇團在那里抓箏給大調曲子伴奏,到曲子場里就彈板頭曲。起初板頭曲就叫板頭,它可以獨奏,還可以和三弦、琵琶一起合奏,是純器樂曲。唱家還沒有演唱之前,彈個板頭熱熱場子等等人,好讓大家進入狀態(tài)。唱家在唱的時候,伴奏可以彈得相對隨意、簡單一些,唱家有時還可以在一些旋律復雜的地方把彈伴奏的帶過去。不過彈板頭曲那是考驗功夫的,能彈大調曲子伴奏的人,很多很多是不會彈板頭曲的,因為板頭曲非??简炓粋€人對于樂器的駕馭能力和對音樂的感悟。所以板頭曲就跳出了曲藝的范疇,上升到了音樂藝術的高度,被很多音樂專業(yè)院校所認可,板頭曲也成為了河南箏的代名詞,從50年代曹東扶先生到中央音樂學院、天津音樂學院授課就開始了。我記得杜亞雄老師曾經說過,古箏的幾大派系當中,就數(shù)中原的板頭曲最難演奏。
張:您學習抓箏的時候是看什么譜子?
宋:沒有譜子,就“當當當當當”,跟著“?噔”著學,就像鑼鼓點“倉得乙得”那樣。我們小時候學戲彈奏“流水”,就唱“當,當當當,啷昂當當,浪昂當當當”,在彈三弦的時候,這個“?”就彈這根弦,這個“啷”就彈那根弦。
張:什么時候開始看譜子的?
宋:解放初期,我在上小學的時候,每周都有兩節(jié)音樂課,而且每次上課之前都會發(fā)兩個簡譜的歌頁,都是學的簡譜。老師彈著風琴,彈一句,教一句,學一句,再講講節(jié)奏和音符,都是從幾分音符幾分音符那個時候開始學習簡譜。等到我小學畢業(yè)就已經學會簡譜了,而且還學會了寫對子,逢年過節(jié)門上貼(10)貼,方言音為bia。的對子都是自己寫的。到了后來,有些老頭就會找我,說:“光生啊,你給我打個高山流水的譜”。意思就是讓我把《高山流水》的簡譜翻譯成工尺譜給他們看,簡譜對于我來說沒有問題,但是那些老頭以前都是讀私塾的,一肚子學問但是不會簡譜,學的都是工尺譜,人家念工尺譜念的比我好聽,人家整的美(11)南陽方言:非常好。,但是我能把簡譜翻譯成工尺譜。
記得是1958年的后半年,我又和曹東扶先生書信聯(lián)系上了。那時他在中央音樂學院和天津音樂學院教學,給我寄板頭曲的簡譜,我就把那個譜隨身攜帶,放學回家的路上邊走邊看,有時候看不懂還要聽聽別人怎么彈的,什么時候彈單音,什么時候彈雙音都搞搞清楚,我現(xiàn)在還保存著呢。后來我就發(fā)現(xiàn)一個問題,當時我在鄧縣看到的關于板頭曲和大調曲的譜子都記錄的那么漂亮,強音弱音記錄的清清楚楚特別規(guī)整,就像是國家級的出版物,為什么會出現(xiàn)在我們這樣一個窮地方,我就特別感興趣,更想好好學了。
張:那時候您買一臺古箏多少錢?
宋:那不是買的,當時窮得不得了,連3、4塊錢一把的二胡都買不起。那時的古箏大多數(shù)是當?shù)赝猎斓?,還有一些不像是土造的,也造的很不錯。曹東扶先生自己有古箏,俺們這村邊上有個丁玉扶就是彈古箏的,做古箏也是名牌。能有古箏的都是有學問的家庭,農民家里誰有這些東西。那時候也就是在茶館里彈彈,把別人的古箏借來家彈幾天,然后還給人家。因為人家要拿到茶館里唱大調曲子,就是因為這個原因,人家的琴總是要拿來拿去,練習的時間太少,后來我就改學大弦(12)是南陽當?shù)厍褜幽蠎蚯嚢樽鄻菲髦兄髯嘞覙菲鞯慕y(tǒng)稱,也被稱為“主弦”,且不同曲種由不同樂器擔任大弦。當時宋光生先生練習的是曲胡,即為曲劇里的大弦。了。
張:您拉大弦拉了多久?
宋:因為我之前有會簡譜的基礎,所以上手拉大弦特別快,學了兩年,我就會給小調曲子伴奏了。16歲那年農閑的時候,我去了荊門,參加了荊門曲劇團,那時候荊門的劇團都是來河南招人,我去那里拉二胡,是最年輕的一個。由于買不起二胡,就把大弦改造一下當二胡用,為曲劇伴奏。當時去那里沒有工分也沒有工資,當?shù)氐奈幕^給我們找個地方,把人召集召集,劇團就開始演小調曲子,我們就可以賣票賺錢自己花,一張票1毛5分錢。我在那里待了一年,1957年快要收麥子的時候回來了,回來以后我就進了刁河區(qū)曲劇團,那是一個業(yè)余曲劇團,對群眾演出都是免費的,所以團員也沒有工資,但是團里管吃的,還讓生產隊給你家里算上不缺勤的工分,也就相當于不用干農活還能掙到工分。不管你是什么角色,跑龍?zhí)滓埠茫笙乙埠?,都是管吃的,給你算工分。
張:那時候你們的曲劇團都演出什么曲目?
宋:那時候主要演的是老戲,都是帝王將相、才子佳人、公子小姐之類的戲,具有很強的教化功能,而且每個鄉(xiāng)最少都有一兩個業(yè)余劇團,能進到劇團里的演員都覺得很了不起的,一般都是各個地方的高手才能進到劇團。1958年秋天,鄧縣成立了縣曲劇團、豫劇團和越調劇團,就把我從業(yè)余劇團要到了縣劇團,算是有了正式工作,一個月工資18塊錢,在當時算是很高的工資了,8塊錢留作生活費,4塊錢服裝費,剩下的錢自己留下??h劇團就把業(yè)余劇團里的高手都招到縣里,而且其中還有一大部分是從中學挑選的學生娃們,招到劇團里從頭培養(yǎng)。
張:您進入縣劇團后的主要工作是什么?
宋:拉二胡、抓箏。有人大弦拉得比我好,我就不拉大弦了。而且劇團還像戲校一樣,要培養(yǎng)那些剛招進來的學生娃們,一邊學戲,一邊演戲,也是給發(fā)工資的,被我們稱為“窩班”,較為系統(tǒng)的學習音樂知識、樂理知識和戲曲知識。我來到劇團算是大點的學生,還有像牛君令這樣的老師,平時給我們靠弦、上樂理課。劇團會請一些大調曲子的老師,我記得有騰漢三和齊德臣老師,他們來教調。后來干了兩年,領導又把我調到了豫劇團,還去越調劇團干過,反正那些年去了很多劇團,我就是個螺絲釘,到哪都行。但是在調去豫劇團的那段時間我不正經干,我不干,我不想干,我就一直要求想調走,不過也沒有地方調,越調劇團我也不想去。正好這個時候,大概是1962年前后,省里下來搶救大調曲子,文化館就把能唱大調曲子、唱得非常好的老藝人都集中起來每天唱,大約有三四十人,把這些唱詞給記錄下來,我就抓箏彈伴奏讓那些老藝人們唱。前后彈了6個月,把同一曲牌的不同唱詞都給記錄下來,比如《三氣周瑜》有幾個版本,他們就記錄幾個版本,因為當時也沒有錄音機,所以音樂也就沒有錄下來。這是解放后大調曲子發(fā)展最鼎盛的時期,這一年河南省搞了一個古箏板頭曲音樂會,有點研討會的性質,每個地區(qū)都有一個代表去,我是代表南陽地區(qū)去參加這個會的。
張:這次搶救完大調曲以后,您又去了哪里?
宋:縣里成立了一個曲藝隊,我就去了曲藝隊,專門去給大調曲子彈伴奏。曲藝隊里三弦書、鼓兒哼、大調曲子、墜子書、相聲、快板書啥都有,統(tǒng)統(tǒng)弄到曲藝隊里,宣傳黨的政策,不管你這個縣有幾個劇團,曲藝隊必須成立。因為曲藝這種表演藝術跟形勢政策跟得快,更能受到老百姓的喜愛,所以不管是在曲劇團還是進了曲藝隊,都是和大調曲子走得更近了,也和板頭曲走得更近了,有機會我就找到那些大調曲子的老藝人高手們,去給他們彈伴奏,跟他們合奏板頭曲。那段在曲藝隊工作的時間,是我抓箏水平提高最多最多的時候。
張:大概從什么時候您開始越來越專注于板頭曲的演奏和研究的?
宋:當傳統(tǒng)的大調曲子被稱作“四舊”不給玩了,搬上舞臺的大調曲子就變味成了曲劇,我就很少再玩大調曲了,但是板頭曲有些像《高山流水》這樣的曲目,沒有被劃為“四舊”的,偶爾還能彈一彈。所以后來我就逐漸開始更多地彈板頭曲,幾乎不彈大調曲子了,有些來找我學抓箏的學生,我也會教他們一些板頭曲??梢哉f從改革開放以后,我的經歷主要就是放在了板頭曲的演奏和教學上了,大概積累了40多首板頭曲的作品。
張:什么時候板頭曲被更多的人關注?
宋:板頭曲能夠在2006年被第一批列入國家級非遺名錄,那是和中國音樂學院、中央音樂學院分不開的。50年代曹東扶先生在中央音樂學院開始教古箏、教板頭曲。中國音樂學院的古箏教授王中山就是咱們南陽人,自然也會關注板頭曲的發(fā)展。板頭曲從我這里走出河南,那是2008年去中央音樂學院參加國際三弦音樂周活動,我們幾個人能去演板頭曲,也是因為2008年我成為板頭曲國家級傳承人以后,才被邀請去北京參加這個活動的。2011年的樣子,中國音樂學院的宋飛和王中山兩位老師邀請我們去演奏板頭曲。2013年,杭州師范大學又邀請我們去演奏板頭曲,2019年5月,上海徐匯區(qū)舉辦全國非遺項目第49場展演,也邀請了我們幾個過去演奏板頭曲。
張:聽說您在傳統(tǒng)音樂的相關領域有一些學術研究成果?可以具體說一說嗎?
宋:由于從80年代開始從事古箏教學,就積累了一些教案和譜例,在2008年正式出版了一本《古箏基礎練習》(13)2008年2月出版,同心出版社。,里面主要講的就是板頭曲的指法和演奏技巧,這本書到現(xiàn)在還很暢銷。這次我們去上海演出,我就在上海音樂學院門口轉了三個書店,里面都有我的這本書,已經第3次印刷了,看得心里怪美氣(14)南陽方言:很高興。,還有北京西單那個書店里也有我的書。2009年我又出版了一本《中國古代樂府音譜考源》(15)2009年9月出版,文化藝術出版社。,這本書出版以后,給我?guī)砹撕芏唷奥闊?,學術界對這本書的認可度非常高,而且也讓有些學者對樂府有了新的認識。這兩本書都是在我被評為國家級傳承人之前就已經開始動手寫的,估計我能被評為國家級傳承人也和這兩本著作有很大關系。
已經出版的這本《中國古代樂府樂譜考源》是上冊,還有一本下冊是《中國古代樂府音譜字典》,已經交給他們了,現(xiàn)在還在出版社擱著呢。那個《樂譜考源》是理論,這個《樂譜字典》是實踐。一個字在哪朝哪代是什么音高,在哪朝哪代又是什么音高,這都是字典的事。因為古代繁體字太多,有2萬6千多字出版社打不出來,所以這部字典就暫時擱淺了。
根據沃爾特·艾薩克森執(zhí)筆的《史蒂夫·喬布斯傳》改編的電影《喬布斯》使得當代大學生更加清楚地了解了他們的偶像——蘋果公司創(chuàng)辦人和前總裁喬布斯的輝煌一生:活著只為改變世界。喬布斯的火爆使當代大學生深刻地理解了“改變世界”的意義和人生努力的方向。然而,很少有同學知道“改變世界”來自馬克思“新世界觀萌芽的第一個天才文件”(恩格斯語)——《關于費爾巴哈的提綱》;這就是寫在馬克思墓碑上的名言——“哲學家們只是用不同的方式解釋世界,問題在于改變世界?!保?]502面對當代大學生只知喬布斯、不知馬克思的現(xiàn)狀,高校思政教育迫切需要闡明馬克思主義是“改變世界”的理論,既是“實踐的理論”,又是“理論的實踐”。
張:從小學畢業(yè)以后您就進入到了文藝團體,是怎樣的一種機緣讓您開始了對中國音樂理論的研究?
這是一個很巧合的事,我自己都覺得是個神話。30歲左右的那段時間,我在農具廠上班。有一天上午,我下班路過一個收廢品的地方,有個人正在往袋子里裝一些舊書和廢紙,我就看到地下掉了一本線裝書,那時候線裝書都是“四舊”被收了,我撿起來一看,是一本清代的萬樹《詞律》,上面有沈氏樂譜,記錄的符號非常清楚,我就對那個收廢品的人說這是一本音樂書,送到南陽造紙廠太可惜了,你多少錢收的,我還給你多少錢。那時候的廢紙是4分錢一斤,這本書沒有二兩,他說送給你算了。正是這本書對我后來的研究幫助非常大。
之后我又寫了另一本《中國古代音樂理論》,一共10章,寫到第9章的時候,文化藝術出版社就跟我聯(lián)系,想讓我寫一些關于大調曲子和板頭曲的東西。2012年春節(jié)期間我去了一趟去北京,在一起吃飯的時候他們又提出這個事,之前已經說過好幾次了,那時候我70多歲,又是國家級傳承人,想想應該為大調曲子和板頭曲的保護傳承做一些事情,就答應了。寫了六年,直到2018年10月份才寫完,眼睛都整得看不見了,最后完成一套10卷的叢書《河南大調曲、板頭曲全書》,有一卷理論,四卷曲譜和五卷唱詞,現(xiàn)在已經確定由文化部的專項經費出版。在這套書里,相關大調曲子的唱詞、曲牌、板頭曲和歷史淵源全部寫入書中,一個一個考證,像曲牌考證那一部分內容還需要你們繼續(xù)發(fā)掘里面的內容。其中有一個關于蓮花落就考證到了漢代,其實它就是漢代的流行歌曲,有一段的唱詞是:“洛陽少年多輕薄,兩兩同唱蓮花落”。就描寫了兩個少年唱他們那個年代流行歌曲的一道風景。
張:對于一個國家級傳承人來說,能有這么多的學術成果真的是太不簡單了。在這期間肯定有一些讓您記憶深刻的瞬間,能和我們分享一下嗎?
宋:剛才我說在廢品收購站撿到那本書拿回家的時候,還是“破四舊立四新”的時候,不敢把它露出來,趕快用報紙包起來夾在胳肢窩下拿回家。回家以后壓在柜子下面,不敢讓紅衛(wèi)兵看見了,得空了就偷偷拿出來瞅幾眼。后來看到里頭有一句話是“今之詞,古之樂也”,我心里瞬間開竅了。這里面舉的例子都是古時候的唐詩宋詞啥的,過去都是音樂,現(xiàn)在都只剩下詞了,就是這個意思。“今之詞,古之樂也”是這本書序里面寫的,這就使我產生了一個想法,現(xiàn)在的文字就是那時音符,我就開始往這個猜測去找。因為那本是古書,沒有標點符號,難懂得很,要反復的推敲。后來扒(16)尋找的意思。的書多得很,都是關乎文字發(fā)聲的,最多講到的就是四聲,其他啥都沒有。因為找的都是古書,所以沒有簡譜、五線譜、工尺譜給你比照,也解決不了這個問題。從撿到這本書開始一直整到我退休,扒了不知道多少書,我能出版這些著作,都是因為那時候看的書多。
張:所以您就想從更多的古籍里面來進行佐證,但是找不到?
宋:哎對,就是想證實古代的文字就是現(xiàn)在的曲譜,現(xiàn)在看到的文章、看到的詩篇就是古代的音樂,現(xiàn)在的漢字就是古代的音樂。一個勁地追這個事,但是一直找不到。我也一直在關注這個事,買了好多書,現(xiàn)在樓上書都幾百斤了,《二十四史》我都快買全了,那都是自己買來看的,不是買著裝樣子的。2000年前后有一段時間我在??诮坦殴~,一天晚上出去逛夜市,在橋上路燈下,有很多小販擺書攤,我找到一本戈載寫的《詞林正韻》,這個就是古代韻書,在古代的時候實際上就跟字典書一樣。
張:是現(xiàn)在出的這種書還是古代的線裝書?
宋:不是現(xiàn)在的,是影印版,等于是古代的線裝書。它這個書就把漢字列入六十律了,我高興地半夜睡不著覺,給小濤(17)宋光生之子。打電話。但是這本書它是清朝的書,很多文字都沒有記錄,六十律很全,但是四聲的使用跟古代不太一樣。我當時就認準這個書能解開我以前的疑問,就一直研究它,但是后來很多字都查不出來,就跑到北京找女兒幫忙,讓女兒幫忙找前代的韻書。后來找到了宋代的《廣韻》,市面上沒有賣的,北圖就一本,還是展覽品,缺氧保存,復印一頁就要150多塊。后來我又買到了由周祖謨先生根據敦煌出土文物整理出來的《唐五代韻書》,上面對隋朝《切韻》記錄的內容比較多,但是由于它是根據出土文物整理的,里面很多東西不全。我對比后發(fā)現(xiàn)《廣韻》和《切韻》只有十二個字不同,問題不大,這一下給我高興壞了,又花好幾千找人抄了一遍。
張:作為非物質文化遺產,您對板頭曲的保護傳承都有怎樣的想法?對我們今后的工作寄予哪些希望?
宋:首先要了解整個南陽地區(qū)的大調曲友對大調曲子有啥追求。能抓住這個點,對今后政府部門扶持工作可以起到指導作用,只有唱大調曲子的人越來越多,才能有更多的機會演奏板頭曲。絕對不能把板頭曲的傳承完全依靠專業(yè)音樂院校,畢竟板頭曲和大調曲子是要融為一體,共同發(fā)展的。眼看這門藝術就快斷續(xù)了,要抓緊起來,先把它繼承下來,再說發(fā)展的事。我早都有一些想法:搞匯演,搞比賽,搞藝術節(jié)和傳習所,深入到各個縣里,每年都開展這些活動,至于省里會不會組織那又是另外一回事,有個幾年大調曲子就能起來了。學術上這樣說那樣說都不如組織曲友們活動這個強心針要來的更實惠。這些曲友們不在乎能獎個啥,最重要的是能夠參與,能夠上這個臺就很滿足了,如果真的能有這樣的比賽,這些曲友們就“瘋了”,這樣引導的話會收到很好的效果。
如果是針對傳統(tǒng)唱段,就需要有相對應的評審方式。比如你要提前把錄音交過來,對著譜子看看在竿不在竿(18)表示音樂和樂譜能否對的上。,這樣就保護了傳統(tǒng)。同時還需要把彈的、唱的,新節(jié)目、舊節(jié)目分分類。這里一定要對傳統(tǒng)曲目和創(chuàng)新曲目有所區(qū)別,因為那些經常上舞臺的都是專業(yè)劇團的,唱的都是改編的新曲,而那些唱傳統(tǒng)老調的基本上都是業(yè)余的,如果在一起比的話他們肯定心里是有包袱的,傳統(tǒng)的肯定唱不過那些專業(yè)的。唱傳統(tǒng)的就是絕對的老段子,他們心里就沒有壓力了,曲友是非常注重自己榮譽的。
另一個問題就是現(xiàn)在的年輕人能夠接觸到大調曲子的機會太少了,基本上都是50歲以上的人才會玩,50歲以下的都是專業(yè)劇團的職業(yè)演員,所以如何能夠讓更多的人有接觸大調曲子的機會是個難事。只要學會兩三個曲子以后,他就會上癮了,連睡覺的時候腦子里都是大調曲子,一旦進來就出不去了,大調曲子有三難:難進、難學、難出(19)指學會以后難以割舍。。我們這里有個馬慶萌老師,40多年來,每天上午把工作干完,下午什么都不干,就在茶館唱曲,現(xiàn)在茶館都沒有了,心里很冷,沒有地方玩了?,F(xiàn)在的年輕人生活節(jié)奏都比較快,很難有大塊的時間來接觸、學習大調曲子和板頭曲,剩下的都是碎片時間,只能找一些快餐文化,能夠給感官帶來更多刺激的文化娛樂活動。但是肯定還是會有一些人喜歡慢節(jié)奏的娛樂活動,我們就要給更多的人提供一個可以接觸大調曲子的機會,這樣讓它自己發(fā)展,彈的、唱的都能夠參與其中,來為大調曲子發(fā)展更多的新生力量。
在現(xiàn)在這個互聯(lián)網的時代,很多信息人們都是從網絡中獲得,但是偏偏這些大調曲友,特別是喜歡唱老戲的這些曲友,根本就不喜歡也不屑于把自己的表演上傳到網上供別人欣賞。一些自己覺得有點身份的人,也是不愿意進入別人的視線,所以曲藝茶館這樣的場所對于大調曲子和板頭曲的保護就起到了關鍵性作用。
剛才我說2016年,鄧州市的最后一個茶館關門了,民間的大調曲子組織徹底失去了最后一塊陣地,曲友們非常的失落?,F(xiàn)在全鄧州市還在玩大調曲子的估計不超過30人,樂手就更少了,學唱的三兩月能學會三五個曲,但是樂手三五年也不一定能夠彈個啥。如果能有一個可供曲友們聚會、交流、玩曲的地方,不用富麗堂皇,也不用太大,有八間房(大約100平方米)大小就可以,但也不能很寒酸,要有點品味,十塊二十塊喝一壺茶玩一晌。這樣老人帶新人,能夠給大調曲子創(chuàng)造一個傳承的平臺。如果南陽有了一個這樣的地方,下面縣里就會慢慢效仿。
目前我知道內鄉(xiāng)縣文化館建了一個茶社,檔次也是比較高,面積大概100平,桌椅茶幾音響都有,對內鄉(xiāng)縣的傳統(tǒng)文化發(fā)展提供了很好的平臺,而且這個茶館就建在內鄉(xiāng)縣衙(20)中國古代官署衙門,始建于1304年,1996年被列為第四批全國重點文物保護單位,2006年被國家旅游局命名為國家AAAA及旅游景區(qū)。邊上的一個文化步行街,已經和當?shù)氐穆糜斡辛艘欢ǖ慕Y合。所以茶館這個場地是“養(yǎng)”大調曲子的,是大調曲子生長的土壤,要不然曲友們今天去這家玩,明天去那家玩,沒有一個固定的地方,玩著玩著就散了,對于玩了一輩子的曲友來說,真的是很可憐。
賽事是對大調曲子的又一種引導,傳統(tǒng)曲目是對大調曲子的保護,新創(chuàng)作的曲目是對大調曲子的發(fā)展,兩者結合好了一定會有意想不到的效果,又是一個交流與學習的好機會。還有就是一定要知道曲友們都在想著啥,抓住他們的思想,工作就好做了。因為曲友的身份是多重的,他們既是演奏者,也可能是演唱者,還是聽眾,還可以幫腔,所以曲友們之間那種關系和感情可是深得很,素不相識但可相往。曲友之間不光消除了年齡的代溝,還有身份、職業(yè)都不重要了,拉車賣菜的和當官的都一樣,不管是干啥的,唱得好還會受到尊重。
如果可以做到這幾點,那就是對大調曲進行了活態(tài)保護,把這種藝術形式恢復到80年代以前,如果再能和你們高校音樂系相關專業(yè)結合一下,那么保護、發(fā)展、傳承就可以形成一個完整的體系。你們學院就有很好的例子。有兩個學生考的是音樂學院的民族音樂學方向碩士研究生,之前他們就跟我學過大調曲子和板頭曲,復試的時候就把會彈會唱的東西展示了一下,最后都被錄取了,應該是老師也希望他們以后能夠更好地從事這方面的研究工作吧。
張:有一些民間曲藝和傳統(tǒng)音樂項目,演奏演唱者都有自己各自不同的演奏演唱版本,大調曲中有沒有這種情況,是否影響了它的傳承與發(fā)展?
宋:大調曲子有記錄的曲牌是三百多個,唱詞就更多了,但是大部分的曲友最常用的就是那二三十個曲牌。不同的曲牌按照不同的順序組合起來就是不同的曲子,其中有一些曲牌會有七八種變化,比如【陽調】就有那個【流氓陽調】和【哭陽調】,要是細細算算就太多了。還有一些曲牌是定格的,誰都不敢改、誰都不去改,老老實實地唱,像【打棗桿】【南羅北流】。我曾經就買了一個錄音機,誰想學大調曲子我就送給他一盤磁帶讓他學,還有一些唱曲地方的樂器我也會給他們提供。
張:您覺得應該如何培養(yǎng)板頭曲的傳承人?
宋:板頭曲里的變化特別豐富。2012年或是2013年,武漢音樂學院的古箏教授吳青老師和四五個人來鄧州待了三四天聽板頭曲。后來,她就跟別人說,看來這個板頭曲不在曲子場里泡個三五個月,你都研究不出什么名堂。所以,如果不在大調曲子里泡一泡,那么板頭曲你是很難彈得有味道。也就是說專業(yè)院校的學生要想彈好板頭曲,你多聽聽大調曲子只有好處沒有壞處。而且在板頭曲里有一些音都是半律,比如板頭曲里的有些fa,他是在mi和so中間的那個位置,比mi高出大約150音分;還有的si,它在si和do之間,比si高出大約50音分,叫微升si,都不是十二平均律里的音。這樣的東西你從譜面上是看不出來的,全在大調曲子里,你不泡在大調曲子里能行嗎?
結合上面說的幾點,我覺得可以在你們高校建一個帶有茶社性質的大調曲子、板頭曲傳習所。每周可以先固定一個時間,讓曲友們過去玩,你們的學生就可以過去聽,聽久了就能融入進去了,再把那些考研的例子跟學生們說說,應該會感興趣的。還可以在你們學院的古箏、琵琶、三弦專業(yè)的教學過程中加入大調曲子的曲牌伴奏學習。先學大牌子,大牌子好學,每學期學個三五個大調曲子伴奏是沒有問題的,這樣學生們就可以更好更快地加入到大調曲子的演奏中來,剛開始可能學生彈得比較生硬,跟老師一起走一段時間就會好了。學民歌的學生也可以在平時的聲樂課上有大調曲子曲牌唱腔的學習,包括不是音樂專業(yè)的學生如果對大調曲子感興趣也可以過來聽,這樣就可以成立一個大調曲社。當這些學生們在大調曲子的環(huán)境中待得久了,對那些演奏水平高的學生來說,板頭曲的進步一定會非常大,味道也會非常的正,你們一定要慢慢的引導學生。
張:感謝宋老師能夠接受我們這次采訪,為我們下一步的研究工作提供了寶貴的資料。您對學術研究的那種專注精神也深深的影響了我們!非常感謝您!
采訪后記:
在與宋老先生采訪聊天的過程中,他那種充沛的精力和清晰的思路讓我感覺到十分驚訝,所有的回憶都像是發(fā)生在昨天一樣歷歷在目,整個訪談持續(xù)了將近三個小時,宋老先生始終保持著飽滿的精神狀態(tài),把他學藝的道路和歷盡的艱難娓娓道來。作為國家級傳承人,他所擔負的責任和擔當要遠遠大于一般曲友,對于傳承和保護板頭曲有很多自己的想法,但也有一些無奈之處,也對我們將來的工作寄予厚望。
這次采訪活動過后,宋老先生和幾名曲友多次來到我校音樂學院,與相關專業(yè)老師和領導暢談關于保護傳承板頭曲的思路、想法以及具體實施的細節(jié),希望能夠讓更多的年輕人接觸到板頭曲和大調曲子,能夠喜歡它們,能夠傳承和保護它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