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流媒體短視頻新聞的敘事特征與價值反思

何雨

關鍵詞 主流媒體；短視頻新聞；敘事特征；價值反思

中圖分類號 G206 文獻標識碼 A 文章編號 2096-0360（2021）12-0009-03

短視頻新聞指時長在5分鐘以內(nèi)，且依托移動終端制作、剪輯，并能在社交平臺上傳播的新聞產(chǎn)品。隨著短視頻市場的持續(xù)走熱，短視頻新聞逐漸成為一種主流的報道方式，主流媒體“入駐”頭部短視頻平臺成為媒體融合的新路徑。目前，央視新聞在抖音平臺的粉絲已近1.2億，在短視頻領域建構起來的傳播力和影響力方面的成績可謂不俗。但作為肩負社會功能的主流媒體，建立起與用戶的連接只能說邁出了一小步，能否借力短視頻發(fā)揮主流媒體的職能才是根本。本文以央視新聞抖音號為例，總結其在短視頻新聞敘事上的變化，并基于此進一步探討短視頻新聞常態(tài)化所可能產(chǎn)生的影響。

1 主流媒體短視頻新聞的敘事特征

1.1 視聽共振：新聞報道的情感化轉向

抖音短視頻營造了一個視覺與聲覺交織的新空間，在雙重感官卷入的場域，情感的作用被無限放大，主流媒體的短視頻新聞正表征出明顯的情感化轉向，這種情感的因素主要表現(xiàn)在新聞符號與配樂的選擇上。

1.1.1 感性符號的選擇與凝聚

新聞的再生產(chǎn)本就是一種歷史的贈與。它不僅僅定義和再定義、建構和再建構社會意義，它也定義和再定義、建構和再建構做事的方法[ 1 ]。塔奇曼認為，新聞機構以特定的生產(chǎn)規(guī)則和程序生產(chǎn)出新聞，現(xiàn)實及意義便是在新聞中被建構出來的。主流媒體的短視頻新聞則通過對感性符號的時空重組，來實現(xiàn)報道的情感化轉向。如央視新聞抖音號的短視頻《這笑容太甜！高速收費站小姐姐微笑勸退超高貨車司機。真誠親切的服務，贊了》，鏡頭聚焦高速收費站工作人員的甜美的笑容，截取工作人員耐心禮貌地向司機解釋的片段，“微笑”屬于感性符號，含蓄卻極具感染力，當工作人員的笑臉作為特寫呈現(xiàn)時，不但能在視覺和心理上拉近與公眾的距離，從而起到情感凝聚的作用，也塑造了公眾對工作人員的形象與認知。

1.1.2 背景音樂的烘托與催化作用

英國語言學家戴里克·庫克（Deryck Cook）指出，音樂是一種人類的情感語言，與說話相似[2]。背景音樂能起到烘托新聞主題，引發(fā)受眾共鳴的效果，因此主流媒體往往在短視頻新聞中融合節(jié)奏帶感、曲調(diào)起伏較大的配樂，借勢音樂傳播，令用戶在瞬間產(chǎn)生振奮的情緒體驗。央視新聞抖音號生產(chǎn)的短視頻時長大多在1分鐘以內(nèi)，卻能在頃刻之間實現(xiàn)信息觸達又撥動人心弦的效果，配樂的選擇至關重要，此時，音樂轉變?yōu)橐环N傳播力，在曲調(diào)劇烈波動中，起到烘托氣氛、催化情感的作用。在短視頻新聞中，場景化聚焦帶來的視覺沖擊和音符催化下的聲覺刺激，往往能達到視聽共振的效果。

1.2 功能衍變：短視頻字幕的視覺化運用

與文字相比，短視頻新聞建構了一種新的“微敘事”模式，其中包括以標題為重點的文字“激活”，在前幾秒內(nèi)引起用戶興趣的“秒級”響應和給觀眾身臨其境的在場感[ 3 ]。主流媒體新聞報道中的字幕功能正在從提示說明向突出強調(diào)轉變，字體的視覺化特征明顯，字體色彩和形體的蝶變正在解構傳統(tǒng)的新聞敘事方式。

1.2.1 色彩組合與心理喚醒

央視新聞抖音號的短視頻字幕顏色以黃白為主，通常將白色作為游動字幕，黃色作為固定字幕。白色屬于中性色，表現(xiàn)為視覺上的柔和與情感上的中立，黃色則是一種可見性較強的色彩，具有警示、提醒的作用。黃與白，明快與柔和的結合能在色彩上形成對比，刺激人的視覺神經(jīng)，可起到心理喚醒的作用，如在河南“錯換28年人生”案的報道中，央視新聞抖音號將醒目的橙黃色字幕 “被交換的人生”設為封面，抓住新聞焦點并通過色彩強化話題性，引發(fā)用戶的點擊興趣。

1.2.2 變化的字形與認知引導

在短視頻新聞中，時長成為鏡頭語言致效的“死敵”，因為通常來說，不同景別和拍攝角度的畫面是無法在一則短視頻上交替運用的，也就限制了主流媒體通過鏡頭語言傳達意圖的可能性。因此在某種程度上，短視頻字幕承載了鏡頭語言的功能，字幕的解釋作用被淡化，強調(diào)作用被放大，以此引導公眾的認知。短視頻新聞的內(nèi)容本身是對一個新聞事件主導屬性的選擇性呈現(xiàn)，而字幕顏色、字體及其大小的設定，實際上是對特定屬性的二次凸顯，使公眾對內(nèi)容的認知與媒體所引導的方向吻合。央視新聞抖音號在《外賣平臺推出“愿不愿意多等5～10分鐘“功能，白巖松：解決問題要靠平臺和監(jiān)督，不能”甩鍋“消費者》中，對“愿不愿意多等5～10分鐘”“甩鍋”等詞進行標黃，將“這不合適” “越吃虧”的字體放大，視頻引發(fā)6.2萬的評論，輿論較為一致地將矛頭指向外賣平臺。

1.3 “快”“慢”交織：空間切換與場景化呈現(xiàn)

從根本上說，短視頻就是一種視覺文化形態(tài)，注重“看”的感覺，主流媒體往往通過不同空間的快速切換和場景化呈現(xiàn)的方式，將公眾迅速帶入新聞現(xiàn)場，給予其臨場化的體驗。

1.3.1 “快剪”組合，釋放高密度信息

短視頻新聞可承載的信息量十分有限，也無法展現(xiàn)跌宕起伏的故事情節(jié)，但有一種情況例外，即縮短每幀畫面的停留時間，通過快速剪切的方式完成轉換，這與短視頻的碎片化、輕傳播的特質(zhì)十分契合，且能制造強烈的視覺沖擊感。如央視新聞抖音號發(fā)布的《68件流失英國文物成功歸國》的短視頻，在15秒內(nèi)，完成了近10個畫面的切換，從信息接收層面上來說，公眾顯然無法消化瞬時釋放的高密度信息，只能留下大致印象。

社會心理學家理查德·佩蒂等在研究說服性信息傳播之際，提出了一種稱為“詳盡分析可能性”的理論。這個理論認為，每個人都會以兩種不同方式處理信息，一種是以詳盡的方式，用嚴謹?shù)乃伎紒硖幚硇畔?，另一種是以較為簡單粗略的方式來處理信息；前者是沿“核心路徑”（central route）處理信息，后者則是沿“邊緣路徑”（peripheral route）處理信息[ 4 ]。詳盡分析發(fā)生的概率雖與當事人的動機和能力相關，但是信息的清晰程度多少也會左右當事人解碼的意愿和能力，在高速流動的影像面前，當公眾無法把握更多細節(jié)時，通過“邊緣路徑”對信息進行模糊化處理的概率也會相對提高，那么對新聞內(nèi)容的認知或將“淺嘗輒止”。

1.3.2 注重局部特寫，放大細節(jié)

短視頻顛覆了傳統(tǒng)影像的敘事邏輯，即從宏大敘事轉向微敘事，極大地壓縮了故事講述空間，因此通常抓取新聞事件中的核心片段，進行場景化呈現(xiàn)，而隨著細節(jié)放大，公眾情緒也會隨之產(chǎn)生波動。如在“天和”核心艙發(fā)射成功的相關報道中，央視新聞抖音號多聚焦于火箭組合體點火、發(fā)射、升空的畫面，將大國重器細節(jié)化，作為能指的火箭，此時也喻示著多種所指：中國載人航天的新突破、中國開啟空間站時代、中國在世界航天領域地位的躍升等，所指構成的全部內(nèi)涵意義，足以令國人心潮澎湃，燃起深深的民族自豪感。

2 主流媒體短視頻新聞的價值反思

主流媒體入駐短視頻平臺，以全新的形象呈現(xiàn)在新媒介環(huán)境中，破除了傳統(tǒng)時代與公眾之間的疏離感，對于提升主流媒體在新媒體時代的傳播力和影響力意義重大。但說到底，新聞的產(chǎn)生是基于人在社會中生存的需求，而短視頻新聞的敘事或將對新聞生產(chǎn)邏輯產(chǎn)生變革性的影響，繼而影響人們感知世界的方式。

2.1 邊界與立場：新聞的情感化轉向與煽情傾向

應當承認，人是情感的動物，理性和感性也并非是二元對立的關系?，F(xiàn)代認知科學特別是神經(jīng)科學的研究表明，情感與理智并非黑白分明，尤其在認知過程中，情感的作用不可或缺[5]。由此，有學者認為應該重新審視“情感”與新聞實踐的關系。新聞的情感化轉向是社交媒體時代不可逆轉的趨勢，是信息傳播環(huán)境的變遷和新聞生產(chǎn)邏輯變革雙重作用下的結果，這種轉向的出現(xiàn)多少有其合理性，尤其是在災難報道當中，情感傳播更容易引起公眾的共鳴，喚起公眾的情感關切。

只是，作為主流媒體不得不警惕的是摻雜在其中的煽情傾向，情感與煽情，一字之差，越過邊界，便有可能走向人性的對立面。如疫情期間，部分主流媒體將“流產(chǎn)不到10天的護士重返一線”“醫(yī)護人員剃光頭趕赴一線”等新聞放在短視頻平臺上進行正面宣傳，引起輿論的“反噬”便是例證。做好正面報道，正確引導輿論是主流媒體應該堅持的立場，但正面報道并非刻意煽情，為制造感動而犧牲新聞應有的人文關懷也不可取，片面追求共情而偏離價值觀的內(nèi)容公眾顯然不會買賬，這也提醒主流媒體思考情感因素在新聞報道中適用的邊界與尺度問題。

2.2 擠壓與偏離：新聞美學消逝的隱憂

新聞美學應是將美學理論與新聞學理論結合起來的一門美學應用學科，專注于研究新聞報道中蘊藏著的美的內(nèi)韻，探索美在新聞活動中的內(nèi)容凝聚、形式積淀以及二者相結合的規(guī)律性特征[6]。

從形式上來說，豎屏化的短視頻是對傳統(tǒng)和諧美的沖擊。和諧是中華文化的理想追求，常常表現(xiàn)在音樂、繪畫、建筑等藝術門類中，在新聞產(chǎn)品中也可見一斑。以報紙來說，和諧感是版面的重要構成元素，因此紙媒注重對結構、色彩、字體的整體安排。在電視新聞中，和諧感則通過不同鏡頭的組合來表現(xiàn)，特別是“留白”空間的運用對保持畫面整體平衡與協(xié)調(diào)起著不可替代的作用。而在豎屏短視頻新聞中，觀眾視野本就有縮減，加之其偏重局部細節(jié)的呈現(xiàn)，極大壓縮了“留白”空間，會造成畫面“溢出”屏幕的視覺觀感，繼而給觀眾帶來壓抑感和負重感。如央視新聞抖音號的《真·央視記者VS假“央視制片人”！來自抓捕現(xiàn)場的靈魂拷問～，提高警惕，謹防詐騙！》，解說字幕占據(jù)屏幕近一半空間，頂部字體由于過大無法全部顯示而“溢出”屏外，產(chǎn)生割裂感，凹凸不平的大字“喧賓奪主”，遮蓋了內(nèi)容本身。短視頻新聞是粗放式生產(chǎn)模式下拼接的產(chǎn)物，尤其是通過截取源視頻制作而成的內(nèi)容，往往會有畫面模糊不清、比例不協(xié)調(diào)的通病，顛覆了傳統(tǒng)的視聽秩序與審美取向。

從內(nèi)容上來看，在信息超載時代為了獲取公眾稀缺的注意力，主流媒體在短視頻新聞報道中更傾向于選擇具有視覺沖擊力的畫面，凸顯新聞的矛盾和沖突，但在自殺報道中這種敘事方式的合理性顯然卻有待商榷。如上海17歲少年從盧浦大橋縱身躍下的視頻被一些主流媒體用于報道中，在成都49中事件的報道中，個別主流媒體將逝者林某某生前照片作為短視頻封面等，呈現(xiàn)逝者的自殺過程和逝者生前容貌，不僅是對生命的漠視，也會對家屬造成二次傷害，與新聞美學所堅持的至善至美理念背道而馳。因此，自殺報道如何見諸短視頻，也成了對主流媒體倫理道義的一種考驗，但比起一味渲染個案，主流媒體無疑更需聚焦個案背后的公共性反思，如此也更符合新聞美學對報道的內(nèi)在追求。

2.3 按摩與截除：感知位移與理性知覺的閉合

“任何發(fā)明或技術都是人體的延伸或自我截除”[7]。麥克盧漢認為，媒介在實現(xiàn)人們感知延伸的同時，也會造成人身體原有功能的退化，而且在這個過程中，各種感知之間不僅會形成新的比率，它們之間的互相作用也會發(fā)生變化。僅從感覺層面看，短視頻新聞與電視新聞無異，實現(xiàn)了人視覺和聽覺的延伸，但從卷入程度來看，短視頻新聞更偏重視覺沖擊和聲覺刺激，也就是說，短視頻和電視這兩種媒介對人所喚起的感知比率是不相同的。表面上看，短視頻時代的來臨讓我們重新回到感覺平衡的 “原始部落”時代，實際上這是一種錯覺，因為短視頻在延伸我們視聽覺的同時，也在造成其他官能的衰落和感知的位移。在這個瞬時世界中，公眾處于“相互勾連”的狀態(tài)，他們可以通過評論、點贊、私信等互動行為與他人產(chǎn)生聯(lián)系，這種聯(lián)系尤其表現(xiàn)在思考力方面，打開評論就可以知道“別人說了什么”，而他人的意見不僅可以影響自身的感知，甚至可以直接復制，這就可以解釋為什么成百上千條評論說的卻是同一個觀點的現(xiàn)象。電路給我們普通的個人行為和群體行為賦予神奇的一維。技術使我們的生活帶上一絲深化的色彩，我們的思維卻繼續(xù)呈現(xiàn)碎片化，在單一、分離的平面上展開[8]。印刷時代和電視時代創(chuàng)造了隔離空間，從而誕生了異見，短視頻營造的“共在”空間，某種程度上是對人思考力的一種截除，讓觀點趨于同質(zhì)化。

另外，瀑布流式的畫面與歡脫跳躍的音樂，給人視聽共振的臨場化體驗，如同對人體的按摩，因此，即便是嚴肅的新聞，觀眾也可能在此獲得前所未有的歡樂感，碎片化的短視頻無法勾勒全景式地圖，沉浸式體驗也有可能導致公眾理性知覺的閉合，因而對事態(tài)的把握僅僅停留在感性層面，而無法進行更深層次的探索。

3 結語

短視頻市場持續(xù)發(fā)力，短視頻新聞依然是未來主流媒體的競爭高地，如學者李良榮所斷言的：“短視頻將成為未來新聞發(fā)布的主要方式”，那么正視短視頻日益成為公眾感知外部世界的主要方式與其碎片化、娛樂化的技術特征注定無法承擔起建構現(xiàn)實社會之間的矛盾，或是當下主流媒體乃至整個社會都應深思的命題。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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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張立斌.新聞美學論綱[J].新聞與傳播研究，2012（1）：15-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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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馬歇爾·麥克盧漢，昆廷·菲奧里，杰羅姆·阿吉爾.媒介即按摩：麥克盧漢媒介效應一覽[M].何道寬，譯.北京：機械工業(yè)出版社，2016：11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