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 陽,朱瑞可
(鄭州大學 法學院,河南 鄭州 450001)
在習近平總書記全面依法治國新理念新思想新戰(zhàn)略的指引下,認罪認罰制度作為一項獨具中國特色的制度一直處于“從無到有、從有到優(yōu)”不斷革新精進的過程?!侗O(jiān)察法》實施后引入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又對該制度的適用提出了諸多新問題。目前對該制度的討論多集中于程序建制,其實體價值沒有引起足夠重視。但認罪認罰制度本身兼具程序與實體雙重價值,是刑事一體化的產物[1],“有效落實對行為人的實體權利供給,給予從寬處罰的優(yōu)待,應當成為完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首要目標,也是該制度的本質核心”[2]。現(xiàn)階段,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推行過程中的實體困境主要表現(xiàn)在:第一,調查階段的認罪認罰在該制度整體建構中處于何種地位?第二,在缺乏實體法明確規(guī)定的前提下,如何界定認罪認罰及相關量刑情節(jié)的法律地位?第三,如何科學設計認罪認罰量刑從寬的幅度?對這些問題的合理詮釋將成為實現(xiàn)認罪認罰制度實體價值的關鍵。
從《刑事訴訟法》的相關規(guī)定可以看出,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貫穿刑事訴訟的全過程①,而且2019年10月最高人民法院、最高人民檢察院聯(lián)合公安部、國家安全部、司法部發(fā)布的《關于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指導意見》(以下簡稱《認罪認罰指導意見》)第5條對認罪認罰從寬的范圍進一步予以明確,即適用于偵查、起訴、審判等刑事訴訟階段,而《監(jiān)察法》第三十一條也在調查階段對該制度進行了立法上的確證。立法及司法解釋表面上對該制度適用范圍不斷重申,但并不涉及調查與偵查之間關系的正本清源,因此實際上也造成各規(guī)定之間的沖突境況。如此做法不僅導致認罪認罰認定的混亂,也給“法法銜接”增加了現(xiàn)實風險。其實,《監(jiān)察法》雖屬于憲法性法律[3],但這并不影響調查權的司法屬性,而且監(jiān)察機關的調查權本身也具有多重含義,雖從形式上看并不能直接與偵查權等同,然而若將其置于職務犯罪語境下進行討論,則調查程序與刑事偵查程序并無本質不同,職務犯罪中的認罪認罰在監(jiān)察程序與檢察程序中并無銜接障礙。
關于監(jiān)察機關對職務犯罪的調查權的本質屬性,理論界目前仍存在爭議。有學者從宏觀的視角,通過對監(jiān)察機關與檢察機關權力的本源歸屬、運行機理以及追求的目標等方面進行比較,得出調查權與偵查權存在本質不同的結論[4]。也有學者認為,監(jiān)察調查權是監(jiān)察權的重要組成部分,其屬性既非行政權,又非司法權,而是監(jiān)察權,監(jiān)察權乃是獨立于司法權的“第四權”[5],以此認為監(jiān)察調查權區(qū)別于刑事偵查權。然而通過對比《監(jiān)察法》與《刑事訴訟法》的不同或者監(jiān)察機關與檢察機關的不同并不能簡單得出調查權與偵查權也存在不同的結論,如此論證并不合理也不充分。其實,當調查針對的是公職人員的職務犯罪時,監(jiān)察調查完全可以被視為刑事訴訟活動中的“偵查”,此時監(jiān)察調查權本質上就是偵查權。
從宏觀視角來看,首先從權力來源上看,二者同根同源。我國《憲法》第三條規(guī)定,國家行政機關、監(jiān)察機關、審判機關、檢察機關都由人民代表大會產生,對它負責,受它監(jiān)督。從本質上,監(jiān)察權與檢察權、審判權不僅來源相同,而且位階平等。其次從權力特征上看,二者并非并列與排斥的關系,而是附條件的等同關系,當調查針對的是公職人員的職務犯罪時其表現(xiàn)形式就是刑事偵查。監(jiān)察權包括廉政教育監(jiān)督權、監(jiān)察調查權與處理權,而監(jiān)察調查權又包括針對違紀行為、行政違法行為、刑事犯罪行為的調查權[6]。也就是說監(jiān)察機關行使的是包含司法權在內的復合職權,而復合職權的特征并不能成為否認監(jiān)察機關作為偵查機關的合理依據(jù)[7]。一方面,偵查權的所有權與實施權相分離是常見現(xiàn)象,例如公安機關、國家安全機關、監(jiān)獄等不同的國家機關均可以成為偵查權的行使主體,偵查權的轉隸并不否認權力的正當性;另一方面,復合職權并非對司法權的排斥,而是為了刑事訴訟程序的順利進行以對相關機關的職能整合,是司法活動進行分工協(xié)作的結果。再次從概念上看,二者具有基因上的混同性,并不沖突[8]。在監(jiān)察體制改革背景下,原本紀委的黨紀調查權、監(jiān)察部門的政紀調查權與檢察機關的刑事偵查權相互融合,職務犯罪的偵查也就演變?yōu)椤氨O(jiān)察調查主導+檢察偵查補充”的新型構造[9],監(jiān)察調查是包含刑事偵查在內的多種權力屬性的綜合稱謂,也就意味著“調查”實質上是相對于“偵查”更廣義的概念。
從微觀視角來看,首先從權力行使的內容上看,二者具有等同性。不僅在于兩機關所收集證據(jù)的法律效果以及證明能力相同,即監(jiān)察機關所收集的證據(jù)材料以及調查結果要求隨案移送,若需在后續(xù)刑事訴訟中直接作為證據(jù)使用,同樣需要經過法庭實質性的審查;而且證據(jù)的證明標準相同,監(jiān)察機關刑事調查權也應當遵循有關證據(jù)證明能力的約束,即監(jiān)察機關所收集的證據(jù)鏈條也應達到“犯罪事實清楚,證據(jù)確鑿充分”“能夠排除合理懷疑”的程度。其次從權力行使的方式上看,調查權與偵查權并無明顯界限,監(jiān)察委員會辦理的重大、疑難案件在調查階段也可以申請檢察機關的提前介入,提出意見和建議,配合調查工作以完善證據(jù)體系,保障法律的準確適用,提高案件偵辦效率[10]??梢哉f,檢察機關與監(jiān)察機關針對職務犯罪的職能內容并不存在實質的界限,僅在表面上存在辦案主體與辦案時間階段上的差異,即便是辦案主體,也大多是由原隸屬于檢察機關的司法人員成建制地轉隸而來。
總之,隨著監(jiān)察機關對職務犯罪案件的整合,原本針對職務犯罪的偵查權就轉變?yōu)椤罢{查權”[11]。從刑事訴訟角度來看,對職務犯罪的監(jiān)察調查與刑事偵查并無二致,監(jiān)察機關對職務犯罪的調查在性質上就是偵查,而且與檢察機關的公訴權類似,所行使的均是刑事訴訟中的控訴權[12]?!侗O(jiān)察法》與《刑事訴訟法》中對認罪認罰制度的規(guī)定不存在銜接上的障礙,二者均服務于刑事訴訟活動,服務于“寬嚴相濟”的刑事政策。
認罪認罰之所以能夠從寬的重要原因在于對以人身危害性為內容要素的預防刑的判斷,而且依據(jù)人身危害性的不同進行差異化的處罰也是刑事實證學派刑罰個別化的具體體現(xiàn)[13]。犯罪悔罪表現(xiàn)的不同隱含人身危害性減輕的程度以及所帶來的程序價值的多寡存在差別,認罪認罰從寬根據(jù)時間階段的不同予以個別化裁量也正符合刑罰個別化的價值追求。
通常情況下,更高的認定標準往往會提高認定難度,高標準也往往蘊含高價值。而《監(jiān)察法》中對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提出了更高的認定標準②。相較于訴訟階段,調查階段的認罪認罰更強調行為人的主觀態(tài)度,具有更復雜的審批程序,從寬方式也更為單一[14]??梢哉f,《監(jiān)察法》中規(guī)定的認罪認罰成立條件更為嚴苛,能夠最大限度地表征行為人的悔罪程度,包含更大的程序及實體價值。調查階段的認罪認罰從寬更多也就具有邏輯合理性。
當下,“認罪越早、從寬越多”的原則已經得到普遍的認可[15]。認罪時間的不同既可以成為衡量行為人的人身危害性以及再犯可能性降低的因素,也可以成為該制度所帶來的效率價值的參照標尺。一方面,認罪越早意味著行為人能夠盡早了解到自身行為的社會危害性并盡早悔罪,某種意義上體現(xiàn)了其人身危害性有所降低;另一方面,盡早認罪認罰有助于幫助案件盡快審結,提高司法效率,節(jié)省大量的司法資源以應對其他疑難案件。當前,我國刑事犯罪呈現(xiàn)重刑化案件數(shù)量不斷減少、輕刑化案件比重明顯提升的新態(tài)勢[16],案件辦理更加凸顯“案多人少”的矛盾。而且效率價值對于職務犯罪而言具有更深的意義,職務犯罪案件與其他案件相比具有一定特殊性,如利益糾纏復雜、證據(jù)收集難度大、直接證據(jù)缺乏、犯罪事實證明困難等,由此往往導致實踐中耗費的司法資源多、打擊難度大,甚至存在證據(jù)不足而帶來的放縱犯罪的風險。認罪認罰在調查階段的認定專屬于職務犯罪范疇,給予該階段的認罪認罰更大的從寬優(yōu)惠具有相當?shù)膬r值與意義,不僅能夠引導行為人盡早悔罪,有助于打擊犯罪,挽回損失,防止危害后果進一步擴大;而且有助于優(yōu)化司法資源配置,使辦案精力集中于對重案難案的偵破。不僅如此,對于職務犯罪的行為人而言,如果在調查階段與后續(xù)階段所獲得的從寬優(yōu)惠相同,則必然會打擊行為人盡早認罪認罰的積極性,導致其在監(jiān)察調查環(huán)節(jié)堅持與司法抗爭到底,容易演變?yōu)榱⒎ā耙龑А北徽{查人在調查階段作“殊死一搏”,拒不認罪。因此,對監(jiān)察調查節(jié)點的認罪認罰給予更多的量刑優(yōu)惠具有必要性,符合該制度建構的目的,也有利于擴大該制度的內涵及外延。
調查階段認罪認罰從寬同樣符合職務犯罪的司法量刑現(xiàn)狀。對職務犯罪的量刑從寬投以更多的關注能夠在法律上找到印證。例如《刑法》分則第八章中對貪污罪、受賄罪等主動交代罪行的可以從輕、減輕或者免除處罰的規(guī)定,職務犯罪相較于《刑法》總則性的從寬規(guī)定具有更大的從寬幅度。又如《刑法修正案(九)》中加入的“如實供述罪行”“真誠悔罪”“積極退贓”以及“避免、減少損害結果發(fā)生”等從寬量刑情節(jié)也體現(xiàn)出職務犯罪的量刑特點??梢钥闯觯瑸榱斯膭罘缸锶苏J罪認罰,職務犯罪案件不僅適用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而且比普通犯罪的從寬幅度更為明顯[17]。因此調查階段的認罪認罰從寬不但不會損害法律的整體性以及公平性,反而能夠在一定程度上使犯罪盡早受到懲罰。
當前法律語境下,認罪認罰與刑法中坦白、自首等情節(jié)具有交叉重疊的關系,而且目前刑法中不存在有關認罪認罰的規(guī)定,其他相關立法解釋也未就認罪認罰情節(jié)的功能定位等爭議性問題作出清晰明了的解釋,這就導致認罪認罰等情節(jié)的從寬設置不明,且欠缺實體從寬的法理依據(jù)。因此,從刑罰具體化以及正當化角度對認罪認罰中各情節(jié)予以準確界定,厘清其法律地位,是保障該制度順利推進的必要前提。
明晰認罪認罰案件中各個情節(jié)的具體內涵以及法律地位是保障該制度順利適用,避免沖突,進而促進從寬合理設置的首要前提。因此應當對各個情節(jié)進行細致的對比分析,準確界定各情節(jié)的實體法律地位,以實現(xiàn)刑罰體系的邏輯自洽。
1.認罪為獨立量刑情節(jié)
對于認罪的內涵目前存在三種觀點:第一種“認事說”[18],要求對客觀犯罪事實如實供述;第二種“認事+認罪說”[19],認罪是指行為人承認自己被指控的行為構成犯罪,而不包括對自身行為性質的認識,即概括性的認罪[20];第三種“認事+認罪+認可指控罪名說”[21]成立條件最為嚴苛,不僅要求行為人如實供述,而且需認可檢察機關指控自己的具體罪名??梢哉f,認罪即是圍繞認事實、認性質還是認罪名所展開的爭議,而且這些爭議均以“認事實”作為全部或部分構成要素。對于“認事說”,《認罪認罰指導意見》第6條指出,認罪是指犯罪嫌疑人、被告人自愿如實供述自己的罪行,對指控的犯罪事實沒有異議??梢娬J罪除應具備“如實供述”這一客觀要素,還應具備“沒有異議”這一能夠表明行為人態(tài)度的主觀要素。易言之,認罪能夠征表出坦白所不具有的對犯罪事實自愿認可的心理態(tài)度。因此筆者認為應將認罪定義為:以坦白為基礎加之對犯罪事實的自愿認可。也就是說,認罪并非坦白。其實,“認可指控罪名說”更具有合理性。首先,認罪的目的在于行為人渴望取得量刑的優(yōu)惠繼而為具結悔過書的簽署提供協(xié)商基礎,而且司法機關也只有在罪名得到確定時才能夠進行后續(xù)的量刑活動,提出合理且準確的刑罰內容。換言之,定罪是量刑的基礎,認罪是認罰的前提,僅將認罪理解為概括性的認罪難以滿足罪責刑相適應原則以及罪刑法定原則的明確性要求。其次,對具體罪名的認可并不侵犯審判機關定罪量刑的專屬權,認罪認罰大多適用于那些事實清楚、爭議不大的案件,審判機關對于量刑建議或認可或質疑,并不會產生被強制約束的負擔。再次,隨著風險社會特征的加劇,刑法規(guī)范的增加也將成為一種趨勢[22],這也導致行為人極有可能對犯罪與否、所犯何罪等問題產生困惑,只有司法機關對行為人所觸犯罪名盡早詮釋,讓其對行為性質及后果產生清晰的認識,才能化解沖突、減少對抗,保障認罪認罰案件的審理效率。綜上,“認事+認罪+認可指控罪名說”更具有邏輯合理性,將“犯罪事實”解釋為符合犯罪構成要件的事實也能夠自然地指向具體罪名。而且對具體罪名的認可更符合認罪認罰的價值內涵,也更符合公眾對該制度的心理預期。
關于對認罪情節(jié)刑法評價地位的判斷,筆者認為將其視為獨立的量刑情節(jié)更為恰當。認罪與坦白概念本身具有一定的“糾結”,并且《認罪認罰指導意見》第9條也將“認罪認罰”情節(jié)的從寬幅度比照坦白進行了規(guī)定,因此,對認罪情節(jié)的刑法評價也可以比照坦白情節(jié)進行。對于二者的關系,有學者認為,認罪與坦白、自首等情節(jié)雖有共通之處,但也存在明顯差異,屬于概念交叉的關系[23]。然而實際上,認罪與坦白形式上的“交叉”實為實質上的“包含”。其一,從成立時間上看,認罪的內容包括對具體罪名的認可,也就是說在確定有罪之前均可成立,因此認罪的成立時間應定在判決確定前。而坦白僅存于偵查階段與審查起訴階段,認罪的成立時間相較而言更為寬泛。其二,從主客觀特征上看,雖然有觀點認為,坦白更多的是一種排除了主觀價值判斷的客觀陳述行為,而認罪則應當是一種主觀心理態(tài)度[24]。然而應當看到,認罪不僅包含對行為構成犯罪表示認可這一主觀內容,同時也包含對犯罪客觀事實的陳述。也就是說,認罪既包括客觀上的陳述也包含主觀上的認可,是主客觀行為的統(tǒng)一。其三,從行使主體上看,坦白的主體僅限于犯罪嫌疑人,而認罪的主體包括被調查人、犯罪嫌疑人以及被告人,范圍也更為廣泛。其四,相關法律文件也傾向于承認認罪情節(jié)的獨立地位,《認罪認罰指導意見》第9條指出:“認罪認罰的從寬幅度一般應當大于僅有坦白,或者雖認罪但不認罰的從寬幅度?!痹撍痉ń忉寳l文后半句將認罪的從寬單獨予以說明,本身就蘊含對其進行獨立評價的意味。其五,認罪是包括對具體罪名的認可,意味著認罪相對于坦白而言具有一定的“價值外溢”,更能體現(xiàn)出一定的效率價值,在坦白已經作為獨立量刑情節(jié)得到刑法實體確認的背景下,將價值內涵更為豐富的認罪視為獨立的量刑情節(jié)自然也是應有之義。綜上,認罪情節(jié)具有獨立評價的必要性,而且認罪的內涵完全可以將坦白包含在內,二者不可同時成立。
2.“認罰”并非獨立量刑情節(jié)
《認罪認罰指導意見》對認罰的表述為“真誠悔罪,愿意接受處罰”。目前學界對認罰的討論多集中于認罰的內容,至于認罰的實體定位則少有涉及。有觀點認為,由于認罪認罰的協(xié)同性以及整體性,在該制度的背景下,認罪認罰應當作為一個整體而存在[25],即認為不應當將認罰情節(jié)單獨看待。然而也有觀點認為認罰能夠作為行為人人身危害性降低的體現(xiàn),也有節(jié)約訴訟效率的功能[26],應將認罰作為獨立量刑情節(jié)對待[11]。筆者認為,肯定說的理由并不具有完全的說服力,認罰應當依附于認罪,其價值只能在完整的認罪認罰情節(jié)中得以彰顯和實現(xiàn),而不具有獨立評價的資格。
認罰是否具有體現(xiàn)人身危害性降低的效果有待考證,所謂人身危害性是由犯前、犯中和犯后的相關事實所表征出來的,已犯者將來對刑法規(guī)范或刑法所保護價值的再次背離的“現(xiàn)存”人格狀態(tài)(即“現(xiàn)存”態(tài)度)[27]。因此人身危害性更多地表現(xiàn)出了危害行為的再犯可能性。然而,就認罰而言,在否認罪名的前提下繼而認可量刑建議,所能表征的主觀目的并不明確,因為此時的認罰可以由多種動機構成,因此僅承認刑罰不能等同于“悔罪”表現(xiàn),也不必然反映人身危害性的降低。
單純的認罰有違認罪認罰的自愿性要求,有違定罪量刑的邏輯順序,也容易侵害該制度的程序價值。如前文所述,認罪是對具體罪名的認可,如果僅認罰而不認罪,即是對自身行為性質構成犯罪的否認,在此情況下的認罰有違行為人的內心真意,更多的是對國家司法權的“妥協(xié)”,認罪認罰的自愿性自然無法得到保障。而且刑罰的前提是犯罪,犯罪的法律后果是刑罰,沒有犯罪就沒有刑罰,這是基本的罪刑關系[28],也是正常的司法邏輯。缺乏認罪情節(jié)可能暗含行為人對真實犯罪事實的質疑,此時的刑罰就變得毫無根據(jù)。其實,定罪與量刑猶如“根與葉”的關系,可以做到“有根無葉”,但不能“有葉無根”,量刑的基礎來源于定罪的準確,缺乏了認罪情節(jié)的認罰也就缺乏了合理基礎。而且定罪目的是量刑,量刑來源于定罪,如果行為人對自己行為應判處的罪名并無異議,卻認為由罪名得出的刑罰過重,也就意味著對國家的刑罰權存在質疑,這一質疑并不具有法理基礎,因為國家的刑罰權作為國家權力的象征無需得到犯罪人必然的認可。況且缺乏對罪名的認可也往往會引發(fā)認罪認罰的撤回與案件的上訴,提高訴訟效率也就無從談起。
因此,認罰應當以認罪為前提,失去了認罪的內容,所認之“罰”也就不具有正當性及合理性。認罰不具有使被告人獲得從寬處罰的絕對效力[29],而且否定認罰作為獨立量刑情節(jié)并非忽視認罰情節(jié)的價值,而是將認罰置于認罪認罰從寬情節(jié)中作出整體性的評價。
3.“認罪認罰”具有獨立評價地位
可以說,認罪認罰情節(jié)本身包含認罪情節(jié),認罪認罰情節(jié)是認罪情節(jié)的充分不必要條件。參照前文對“認罪”情節(jié)獨立評價的論證過程,與坦白相比,認罪認罰的成立時間、蘊含價值以及概念內容等方面均具有獨立評價的意義。而且《認罪認罰指導意見》第9條也指出,“對犯罪嫌疑人、被告人具有自首、坦白情節(jié),同時認罪認罰的,應當在法定刑幅度內給予相對更大的從寬幅度”。因此認罪認罰不僅能夠與自首、坦白等情節(jié)同時成立,而且發(fā)生競合時應得到高于單獨的坦白、自首等情節(jié)的從寬幅度。可以認為,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既是對既有法定及酌定量刑情節(jié)的良好呼應,又是對上述情節(jié)內涵和外延的實質性拓展。若因認罪認罰與既有量刑情節(jié)存在交叉關系就否定其獨立價值,不僅會導致對認罪認罰情節(jié)的遺漏,在概念以及體系上也不能實現(xiàn)邏輯自洽,更不利于激發(fā)行為人認罪認罰的主動性。
首先,認罪認罰應為“可以型”量刑情節(jié),雖然對于“應當型”還是“可以型”并未得到一致的肯定。例如有觀點認為,為了增強法律規(guī)定的明確性以及可預測性,立法上應當將認罪認罰提升為“應當型”量刑情節(jié)[30]。然而筆者認為,將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設置為“可以從寬”情節(jié)更符合當下認罪認罰案件的現(xiàn)實需要。其一,“可以從寬”蘊含有價值判斷以及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的含義,意味著根據(jù)具體情形可以作出從寬的認定,也可以因某些原因不作出從寬處理,更為靈活;其二,“可以型”量刑情節(jié)契合刑罰一體化、體系化的內在要求,刑法對坦白的從寬設置為“可以從輕、減輕處罰”,對自首的從寬設置為“可以從輕、減輕或者免除處罰”,而認罪認罰的量刑從寬一般認為是高于坦白且低于或等于自首的,因此設置為“可以型”從寬情節(jié)能夠實現(xiàn)刑罰體系上的融洽;其三,既有立法傾向于“可以型”從寬的設定,例如《刑事訴訟法》以及《認罪認罰指導意見》均規(guī)定,認罪認罰的可以從寬處罰,而非應當從寬處罰。
其次,認罪認罰應為多功能量刑情節(jié),包括“可以從輕、減輕、免除處罰”等內容,而且可以免除處罰僅限于職務犯罪的調查階段?,F(xiàn)有立法及司法解釋中,《刑事訴訟法》第十五條對認罪認罰的“從寬”規(guī)定為“可以依法從寬處理”,《認罪認罰指導意見》對于從寬情節(jié)也只是作出大于坦白的規(guī)定。坦白尚可分為“可以從輕”以及“可以減輕”,將認罪認罰定為多功能量刑情節(jié)更是毋庸置疑。而且,一般認為認罪認罰與自首均屬于從輕價值較大的量刑情節(jié)。通過對其價值內涵進行對比分析,可知二者均能體現(xiàn)出一定的人身危害性降低以及一定的程序價值,只是側重點各有不同。自首包含有主動投案,認罪認罰則需簽署具結悔過書,也就意味著,相較而言自首體現(xiàn)的更多是人身危害性降低,認罪認罰體現(xiàn)更多的效率價值,其價值內涵既存在交叉也存在重疊,屬于不完全的并列關系。它們既有共同的法律價值,也有不同的功能預期,功能相似,各有側重[22]。對此也有學者感言:“應當承認的是,將認罪認罰和自首進行孰輕孰重的比較是困難的,二者的價值和功能可謂不分上下?!盵31]因此,可以將認罪認罰的從寬類型設置為與自首相同,再結合自身的動態(tài)性特征,能夠反映出自身最大價值內涵的認罪認罰自然應得到最大的量刑從寬。綜上,出于對體系化、整體化量刑體系的構建,可以將認罪認罰的具體從寬作出如下規(guī)定:認罪認罰的從寬應為“可以型”多功能量刑情節(jié),包括“可以從輕、減輕以及免除處罰”,當認罪認罰處于調查階段時可以“免除處罰”,如此既能體現(xiàn)認罪認罰懲戒與寬大相結合、節(jié)約訴訟效率等全方位的價值,也與“認罪越早,從寬越多”原則相呼應。
再次,在確立認罪認罰情節(jié)的獨立量刑地位基礎上,當出現(xiàn)認罪認罰與自首、立功等情節(jié)競合時依然屬于“可以型”多功能量刑情節(jié)。有觀點認為,認罪認罰在吸收或者與其他量刑情節(jié)并存時,自然能夠體現(xiàn)出更大的價值與目的,為此也應根據(jù)不同情節(jié)進行不同的區(qū)分。例如“可以設置不同的階梯式從寬情節(jié),情形不同分為可以從輕、可以減輕或免除、應當從輕或免除……”[24]不過,此種做法是否合理尚有待考證。一方面,認罪認罰在不同案件中具有獨特性,而其他情節(jié)的混入更加劇了量刑基礎的復雜,因此加入“應當型”這種強制性的從寬規(guī)定往往無法做到具體問題具體分析,無法兼顧案件特征強制性規(guī)定的做法,在實際中反而可能加劇量刑建議的僵化;另一方面,認罪認罰與其他情節(jié)具有重合部分,能否在刑罰裁量上取得1+1>2的效果仍需進一步商榷。由此,應當認為認罪認罰案件存在情節(jié)競合時依然屬于“可以型”從寬量刑情節(jié)。將各情節(jié)綜合的情形設置為“可以型”從輕、減輕以及免除處罰,不僅能夠更好地照顧到每個案件的特殊性,具有現(xiàn)實的可操作性,契合認罪認罰本身動態(tài)性認定的特點,而且能夠防止認罪認罰量刑建議的機械與僵化。
現(xiàn)階段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并未在《刑法》中得到原則性的確認,僅在貪污賄賂犯罪中對認罪、退贓等情節(jié)予以肯定。然而,不論是《監(jiān)察法》還是《刑事訴訟法》,均不具有實體上定罪量刑的法理基礎,嚴格來講,目前的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并非法定的量刑情節(jié)。若因認罪認罰從寬制度自身的實體雙重價值就認定其屬于法定從寬情節(jié),必然會沖擊罪刑法定原則的底線[32],因為罪刑法定中的“法”僅指我國《刑法》的明文規(guī)定,這也是法律主義的內在要求。然而,不論是《刑事訴訟法》還是《監(jiān)察法》,對認罪認罰進行實體上的從寬規(guī)定也是不爭的事實,此種做法必然導致法律體系上的混亂,更有將刑事實體法進行“架空”的嫌疑[24]。唯有將來對《刑法》進行必要的修訂,將認罪認罰加入總則性的規(guī)定中才能化解當下這種“尷尬”局面,賦予認罪認罰從寬制度以正當性依據(jù)。
在認罪認罰案件中,控辯雙方對量刑的協(xié)商貫穿于該制度適用的全過程,從寬既是該制度實體價值的體現(xiàn)也是其最終的目的與歸宿。因此,如何從寬,如何量刑,才是該制度適用過程中的重中之重。
量刑建議是控辯雙方根據(jù)案件事實對定罪與量刑的結果所形成的合意。長期以來,我國司法深受“幅度刑為主,確定刑為輔”量刑原則的影響,而隨著相關司法解釋的出臺,以“確定刑為原則,幅度刑為例外”逐漸成為新的指導性原則③。近年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穩(wěn)步推進更是加速了這一趨勢??梢哉f,精準化的量刑建議與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具有高度契合性,“量刑建議的精準化成為落實該制度的重要條件,成為提高刑事訴訟效率,提升公訴質量水平的內在動力”[33]。然而雖仍有觀點認為在缺乏精細化量刑指南的當下,僅宜對簡單、輕微案件提出確定刑量刑建議[34],但寬泛化制定認罪認罰量刑建議的做法,對應的仍然是傳統(tǒng)的“幅度刑”思維,并不利于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實體價值的實現(xiàn),精準化的量刑原則才是認罪認罰從寬制度改革的必然趨勢。
實際上,明確的量刑建議更符合一般人對認罪認罰的心理預期,能夠引導行為人對量刑幅度取得更清晰的認識,減少訴訟過程中的對抗。而且協(xié)商性也是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一大特征,如果給出的量刑優(yōu)惠只是一個大致的從寬范圍,則無異于將行為人的心理預期投入一個不確定的狀態(tài),若無法滿足最優(yōu)預期則易導致認罪認罰決定的撤回,造成訴訟程序的“回流”,反而會增加訴訟成本,有違該制度建構的目標價值。因此,精準化的量刑建議能夠降低制度實行過程中的不確定風險,鞏固量刑協(xié)商成果,促進行為人積極行使認罪認罰的權利,符合行為人對“罰”的期待[35],從而提升該制度的適用比例,使認罪認罰從寬制度實現(xiàn)應有的價值內涵。
精準化的量刑建議也是審判公正的重要保障,并不會損害審判中心主義[36],也不會不當擴大檢察機關的權力。我國各地司法傳統(tǒng)以及法官習慣存在差異,這也導致對同樣背景的案件存在不同的價值判斷,“同案異判”現(xiàn)象廣受詬病。量刑精準化原則的確立,一方面有利于促進法官定罪量刑活動的規(guī)范化,向公眾展現(xiàn)直觀可見的公平與正義;另一方面有利于保障檢法機關在實體及程序上的相互制約。檢察機關作為司法正義的重要監(jiān)督者與參與者,通過設置量刑建議,能夠拓寬檢法機關之間的監(jiān)督制約途徑,減少量刑浮動的差距,提高裁判的公平正義以及可預測性,繼而反向促進認罪認罰制度的順利實行,最終提升國家的司法公信力。當然,求刑權并不等于量刑權,它是一種“程序性的建議權”,它所強調的是法院在符合法律規(guī)定的范圍內對控辯雙方合意的一種尊重和認可[37]??梢哉f,監(jiān)察機關的從寬意見對于檢察機關以及檢察機關的量刑建議于法院而言均是一種程序性參考意見,最終對法官而言是可以采納而非必須采納。當認罪認罰案件能夠通過法院的實質審查時,一般不會存在較大爭議,此時體現(xiàn)的是縮小對抗、提升效率的價值;而當不同機關對關鍵問題存在爭議、量刑決定差異明顯時,則說明案件存在明顯的爭議,此時體現(xiàn)的是促進司法機關相互監(jiān)督、相互制約的價值。因此,精準化量刑原則能夠在提升訴訟效率的基礎上更大限度地保障司法機關之間的監(jiān)督與制約,保障司法的實質公正。
不論認罪情節(jié)還是認罪認罰情節(jié),并非一成不變的,而是可以發(fā)生于刑事訴訟的不同階段,具有動態(tài)變化的特性。對所有認罪認罰情節(jié)均進行“一刀切”式的從寬規(guī)定既不合理也不現(xiàn)實,因此應當分析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價值依據(jù)以及政策性內涵,將從寬幅度的設定與訴訟程序的時間階段建立起動態(tài)的對應聯(lián)系,設置階梯式遞減的從寬幅度,即“認罪越早,從寬越多”。這一做法不僅在實踐中具有可操作性,而且也符合精準化的量刑原則。對于未經過法律或司法解釋確定的情節(jié),其從寬幅度應當與已經得到立法確認的情節(jié)相比對,分析超出的內涵價值所大致對應的從寬幅度;而對于情節(jié)競合時的從寬,則應當設置一定的上限標準,防止刑罰喪失功能與價值而變得有名無實。
對于認罪情節(jié),其價值內涵應當大于坦白而小于完整的“認罪認罰”情節(jié)。參考坦白的最高法定刑從寬最高為20%的量刑減免,可將認罪情節(jié)規(guī)定為發(fā)生于職務犯罪調查階段的最高法定刑量刑幅度為25%,之后至判決確定前呈現(xiàn)出遞減態(tài)勢,以符合認罪情節(jié)的功能價值。
至于認罪認罰情節(jié)的從寬設定,司法實踐中做法不一,存在從10%—40%不等的從寬④。如前所述,認罪認罰情節(jié)與自首情節(jié)相比各有側重而且難分伯仲,將二者視為“旗鼓相當”的兩個量刑情節(jié)并無不當。因此,在認罪認罰從寬幅度隨著時間節(jié)點而浮動這一觀點得到普遍接受的前提下,將認罪認罰的最高從寬幅度設置為與自首相同的40%最高法定刑減免幅度既能夠體現(xiàn)出認罪認罰相應的制度價值,也能夠形成階梯式的幅度變化,促進行為人盡早認罪。具體而言,對于職務犯罪中的認罪認罰案件,自調查階段開始,經過審查起訴階段、審判階段依次給予40%、20%以及10%的基準刑最大從寬幅度。對于普通案件則對偵查階段、審查起訴階段、審判階段分別給予30%、20%、10%的從寬幅度。如此既能體現(xiàn)出認罪認罰的動態(tài)特性,也能使認罪認罰的從寬呈現(xiàn)“階梯性”,從而引導行為人盡早認罪。
對于存在多個獨立量刑情節(jié)的認罪認罰案件,如何綜合確定最高法定刑從寬幅度是一個極其復雜的過程。量刑方法的確定,既要遵循禁止重復評價原則,又要做到對每一個情節(jié)的全面評價,唯有如此才能夠防止從寬幅度的不當增大或縮小,避免導致罪與罰的失衡[38]。而由于認罪認罰的動態(tài)特征,量刑的從寬更要體現(xiàn)必要的層次性與區(qū)分度。因此,有學者提倡在自首、坦白、賠償諒解等從寬情節(jié)的基礎上,對認罪認罰情節(jié)再額外給予從寬考量的方法[37]。對此筆者認為,額外計量的方法固然有一定的合理性,但認罪認罰與其他量刑情節(jié)出現(xiàn)競合時情形較為復雜,不應局限于某一種量刑方法,而應根據(jù)具體的競合情形采取具有針對性的綜合的量刑方法(見表1)。一方面參照數(shù)罪并罰時所依據(jù)的量刑原則,如并科原則、限制原則以及吸收原則等進行全局性判斷;另一方面對于是否能夠突破責任刑上限作區(qū)別對待。由此,對于認罪認罰案件情節(jié)競合時的最大從寬量刑幅度應作出如下表述:
表1 認罪認罰所涉情節(jié)從寬幅度設計表
對于認罪認罰與坦白情節(jié)的競合,由于坦白的內涵能夠完全被認罪所包含,坦白情節(jié)能夠被認罪情節(jié)所吸收,故二者并不能同時出現(xiàn),無需考慮情節(jié)競合情形。
對于認罪認罰與自首情節(jié)的競合,參照上文對認罪認罰與自首的從寬設置同等看待的觀點,對于二者的競合既不能將量刑從寬幅度進行簡單的相加,也不能擇一評價,而應在避免重復評價的前提下進行全面評價,設置合理的從寬幅度上限。綜合考慮下,將此類從寬設置為60%的最大量刑從寬幅度以及必要時可以依法免除處罰,方能在認罪認罰與自動投案的情節(jié)因素下取得一定的平衡。
而認罪認罰與立功情節(jié)的競合情形則較為特殊,立功的成立在于行為人幫助對他案的偵破,與認罪認罰或者坦白、自首等情節(jié)不存在交叉地帶。而且考慮到立功情節(jié)的獨立性,可以采用額外計量的方法。進行認罪認罰或者與其他競合情節(jié)的量刑減免之后,再重復計算立功所應減免的幅度,達到一定條件時可以予以減輕或者免除處罰。當然如此做法可能會引發(fā)量刑減免突破責任刑的質疑。對此應當承認,當存在必要情形時,可以在保障刑罰功能的前提下,允許對責任刑進行適當?shù)耐黄?。宣告刑由責任刑與預防刑所構成,責任刑是劃定刑罰的上限,預防刑實質上就是對再犯罪可能性也即人身危害性的判斷[39]。因此宣告刑來源于責任刑之下對預防刑的綜合判斷。而不論是認罪認罰還是自首、立功等情節(jié),都是犯罪行為發(fā)生后所表現(xiàn)出的悔罪行為,所代表的是行為人的人身危害性以及改造難度的降低。如果只存在不包含立功的量刑情節(jié),其減免程度通常能夠保持在預防刑范圍內;然而當出現(xiàn)多個情節(jié)競合包含立功情形時,仍要堅持量刑減免不突破責任刑的上限則會受到質疑。犯罪分子的每一個量刑情節(jié)既要被充分評價,又要發(fā)揮一定的作用,假如認罪認罰案件在本已受到極大的量刑優(yōu)惠后,是否再立功對實際判處的刑罰影響不大,也就無法引導鼓勵行為人認罪認罰后再進行立功。因此,對于包含有立功情節(jié)等多情節(jié)競合的認罪認罰案件,可以準予突破責任刑的上限,當然對于責任刑的突破也必須限制在一定的范圍內,否則刑罰就會變得有名無實。
注釋:
①《刑事訴訟法》第一百二十條第二款是對偵查階段適用認罪認罰的規(guī)定;第一百七十三條、第一百七十四條是對審查起訴階段適用認罪認罰的規(guī)定;第一百九十條第二款是對審判階段適用認罪認罰的規(guī)定。
②從《監(jiān)察法》第三十一條的規(guī)定來看,相較于普通刑事訴訟程序中的認罪認罰,其認定標準多出一些額外的條件。其一,應當在“主動”認罪認罰基礎之上具備以下四項法定情節(jié)之一:(一)自動投案,真誠悔罪悔過的;(二)積極配合調查工作,如實供述監(jiān)察機關還未掌握的違法犯罪行為的;(三)積極退贓,減少損失的;(四)具有重大立功表現(xiàn)或者案件涉及國家重大利益等情形的。其二,從寬建議的作出需經監(jiān)察機關領導人員集體研究決定。其三,還應報上一級監(jiān)察機關批準方可在移送人民檢察院時提出從寬建議。因此,調查階段的認罪認罰成立標準更高,認定程序更為復雜。
③2019年12月30日最高人民檢察院發(fā)布的《人民檢察院刑事訴訟規(guī)則》第二百七十五條規(guī)定,量刑建議一般應當為確定刑,對量刑情節(jié)復雜的重罪案件也可以提出幅度刑量刑建議。
④例如,李仲民教授認為最高從寬上限為40%較為妥當,徐歌旋博士認為應當控制在10%以內,而在試點工作中既存在“3-2-1”的做法,也存在“2-2-1”的做法。參見李仲民:《認罪認罰從寬制度的刑法銜接探討》,《重慶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20年第6期;徐歌旋:《認罪認罰獨立從寬的正當化依據(jù)及其限度》,《中州學刊》2020年第9期;宋一心、李晨:《“認罪越早、從寬越多”量刑理念的實例應用及價值探究》,《法律適用》2019年第2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