后疫情時代中國對外傳播多元主體的話語接合探析

王子睿 徐桂權

【內(nèi)容提要】后疫情時代，中國對外傳播在實現(xiàn)頂層總體設計的同時，需要吸納多元主體共同參與對外傳播實踐，展現(xiàn)中國抗疫行動的不同面向。基于對2020年抗疫報道經(jīng)驗的反思，以及對官方媒體、留學生自媒體和專業(yè)媒體海外版抗疫報道的話語分析發(fā)現(xiàn)，不同媒介在對外傳播過程中能夠與主流政治話語實現(xiàn)接合，同時基于自身特點對“話語包裹”進行建構，但總體仍然呈現(xiàn)出碎片化的特征，缺乏協(xié)同傳播。對外傳播的過程需要多元主體協(xié)同參與，從而講好中國故事、建構積極的國家形象。

【關鍵詞】后疫情時代 對外傳播 中國故事 多元主體

一、引言

新冠肺炎疫情的全球大流行對我國對外傳播提出新的挑戰(zhàn)。皮尤研究中心（Pew Research Center）2020年4月22日發(fā)布的《新冠肺炎疫情期間，美國對中國負面觀感的增長情況報告》（U.S. Views of China Increasingly Negative Amid Coronavirus）顯示，1000個受訪的普通美國人，對中國持負面看法的比例達到66%。與此同時，皮尤研究中心在多個國家進行的調(diào)查也顯示，疫情期間中國形象出現(xiàn)下滑，美國人對中國的負面看法達歷史最高點。在后疫情時代，如何針對新形勢形成一個有效的對外傳播常態(tài)化機制顯得尤為關鍵。

在新冠肺炎疫情全球大流行的背景下，中國需要更深地參與到國際事務中，破除外界對于中國抗疫行動的意識形態(tài)偏見，展現(xiàn)有責任、有擔當、多元化的國際形象。中國的對外傳播在實現(xiàn)頂層總體設計的同時，需要吸納多元主體共同進行對外傳播實踐，展現(xiàn)中國抗疫行動的不同面向。目前，對外傳播在總體實踐中呈現(xiàn)出缺少協(xié)同的碎片化特征，在具體操作層面上又缺少有效的專業(yè)人才、知識與技能。①對外傳播的多元主體包含兩個層面：一是包括國家、國際組織、民間組織、企業(yè)等構成的多元傳播主體；二是報道媒體的多元主體，包括官方媒體、市場化媒體、民間自媒體。本研究側重于思考報道媒體的多元主體參與，即在發(fā)揮主流媒體對外傳播主力軍作用的同時，如何吸引更多民間自媒體、市場化媒體參與對外傳播，從而實現(xiàn)國家對外傳播頂層設計的有效傳達。本研究基于2020年抗疫報道的經(jīng)驗反思，對官方媒體、留學生自媒體與專業(yè)媒體海外版的抗疫報道進行話語分析，來理解目前對外傳播過程中多元主體如何進行話語互動，以及未來應該如何疏通對外傳播的“毛細血管”，使得多元主體能夠有效參與對外傳播過程，最終形成一個有機協(xié)調(diào)的對外傳播體系。

二、研究方法

本文的研究策略如下：首先，我們將對中國抗疫行動的主流政治話語進行總結。基于官方政策文件、外交部新聞發(fā)布會以及國務院發(fā)布的《抗擊新冠肺炎疫情的中國行動》白皮書，總結出作為對外傳播頂層設計的主流政治話語。之后使用甘姆森的“詮釋包裹”（interpretative package）話語分析方法，解構主流政治話語的話語詮釋包裹。在微觀層面使用甘姆森的“詮釋包裹”話語分析方法解構出“框架裝置”與“推理框架”兩類元件，框架裝置能夠解釋這一話語如何思考問題，推理工具能夠解釋應對措施。框架裝置包括“隱喻”“例證”“關鍵詞”“描述”在內(nèi)的詮釋包裹元件；由于主流政治話語往往包含對于國際社會的道德呼吁，因此還對推理框架進行解構，元件包括道德呼吁。②

其次，本文選取官方媒體、留學生自媒體以及市場化專業(yè)媒體海外版作為參與對外傳播的多元主體代表。其中，選取中國國家英文日報《中國日報》作為官方媒體代表，出國留學資訊自媒體“INSIGHT視界”③作為留學生自媒體代表，財新英文報道版塊“財新國際”（Caixin Global）④作為專業(yè)媒體海外版代表。本研究采取分層抽樣的方式，以“中國抗擊新冠肺炎疫情”為關鍵詞對文章標題和正文進行檢索，剔除主題與抗擊新冠肺炎疫情無關的文章后，三類媒體每月隨機抽取12篇，共60篇，得到樣本落在2020年2月13日至2020年6月13日的文章180篇，每篇文章作為一個分析單元。之所以選擇這一時間段，是因為2月13日世衛(wèi)組織確定了新冠病毒的命名方式，與此同時境外疫情開始擴展蔓延，新冠肺炎疫情逐漸成為全球性問題，對外傳播在這一階段顯得尤為重要。

本文通過分析180篇樣本，界定報道所采取的話語和框架，從而考察多元主體如何圍繞主流政治話語實現(xiàn)對外傳播，并進行互動。

三、研究發(fā)現(xiàn)

通過官方政策文件、外交部新聞發(fā)布會以及國務院發(fā)布的《抗擊新冠肺炎疫情的中國行動》白皮書，本文總結出這一階段中國抗疫行動中頂層設計的三種主流政治話語，分別為：中國積極開展國內(nèi)抗疫工作、與國際社會團結合作實現(xiàn)共同抗疫、反對污名化和疫情政治化。

接下來，下文將通過對外傳播的多元主體的報道進行話語分析，探究多元主體圍繞三種話語，如何采取不同的策略實現(xiàn)話語接合或建構。

（一）中國積極開展國內(nèi)抗疫工作

這一主流政治話語的特征是：大量使用戰(zhàn)爭隱喻。一方面將抗疫工作比喻為一場戰(zhàn)爭，即積極開展抗疫工作，全力救治患者、拯救生命；另一方面強調(diào)中國人民團結一致，為取得抗疫勝利約束自我乃至犧牲自我，遏制了疫情大面積蔓延。官方媒體的“中國積極開展國內(nèi)抗疫工作”主題下，大量報道直接使用了主流官方政治話語的隱喻，并提供更多范例。例如使用“團結合作是抗擊病毒的最有力武器”，強調(diào)團結是戰(zhàn)勝病毒的重要依據(jù)。增加例證的方式則通過梳理總結中國在疫情控制方面的核心措施等內(nèi)容，詳細闡述各方面努力帶來的經(jīng)驗與效果。此外，在范例疊加上，這類報道還可以利用自身優(yōu)勢，邀請權威人士、國際友人對于主流政治話語的解讀，但是仍然緊密圍繞主流政治話語框架展開。

留學生自媒體與專業(yè)媒體海外版則較少直接使用主流政治話語隱喻，而是通過強調(diào)微觀個體的貢獻，最終與主流政治話語的道德呼吁實現(xiàn)接合。留學生自媒體的報道，多數(shù)與海外中國公民利益相關，因此，報道使用“游子”“張開臂膀”等隱喻，進行集體情感動員，呼吁海外華人團結。專業(yè)媒體海外版報道拓寬歷史視角并豐富了例證，比如與非典（SARS）病毒進行對比、回顧，使得新冠肺炎疫情的話語能夠從一個事件拓展到另一個事件，道德呼吁由一個群體拓展到曾經(jīng)團結一致戰(zhàn)勝非典疫情的群體，由此事件產(chǎn)生了疊加效應。

在這一主流政治話語下，官方媒體直接使用了主流政治話語包裹中的隱喻，留學生自媒體與專業(yè)媒體對包含沖突性的隱喻進行了修改與挪用，并且增加例證豐富主流政治話語。

（二）與國際社會團結合作實現(xiàn)共同抗疫

這一話語的特征是：強調(diào)共同體隱喻，共同體體現(xiàn)在疫情的全球性、中國的大國擔當以及各國間應加強合作三個維度。

在框架裝置部分，三類媒體采取不同的視角解讀共同體隱喻。官方媒體的報道多數(shù)采取民族國家主體視角，呼吁國際社會共同抗擊疫情，在這類報道中，中國是構建抗擊疫情人類命運共同體的倡議者與實踐者。留學生自媒體從民間組織的視角進行解讀，在使用例證時，多使用西方國家抗擊疫情存在的問題來佐證構建共同體的必要性，同時使用更為煽情化的隱喻，如“遠親不如近鄰”“生活在同一片藍天下”，對于主流政治話語中更為官方的隱喻進行了拓展。專業(yè)媒體海外版盡管也強調(diào)共同體，但采取全球化視角，將共同體置于全球政治環(huán)境中進行思考，部分報道直接使用了主流政治話語包裹中的“脫鉤”“筑墻”等隱喻。

但是，在留學生自媒體的報道中，一些文章缺乏對這一主題話語因果鏈的完整表述，歪曲了原有的主流政治話語。通過增加其他國家抗疫不力的描述，進而推導出應構建人類命運共同體，而主流政治話語的因果鏈則是病毒的全球流行對人類造成威脅，需要建構人類命運共同體，兩種話語的偏差顯然造成了主流政治話語的誤傳。在推理裝置方面，主流政治話語的道德呼吁包含三個層面：感謝國際援助、表明中國參與全球抗疫的決心以及呼吁全球共同抗疫，但是三類媒體的報道論述普遍缺乏對這一因果鏈的完整表述，缺乏科學論證。

可以發(fā)現(xiàn)，在這一主題中，框架裝置層面，三類媒體根據(jù)自身特性對于主流政治話語進行多視角拓展，但是在推理裝置層面，存在因果鏈表述不完整以及信息誤傳的問題。

（三）反對污名化和疫情政治化

這一話語的特征是：強調(diào)新冠病毒會對全人類生命安全和健康造成嚴重威脅，應摒棄偏見和傲慢，抵制“甩鍋”推責，反對污名化和疫情政治化，使用“光明隱喻”說明疫情污名化的負面影響。在這一話語中，三類媒體都與主流政治話語實現(xiàn)高度接合。官方媒體采用主流政治話語的建構邏輯，文章多數(shù)對于疫情性質(zhì)進行界定與說明，以觀點陳述為主，突出新冠病毒會對全人類生命安全和健康造成嚴重威脅，將疫情政治化不利于疫情防控，官方媒體也是三類媒體中唯一使用了“光明隱喻”的媒體。留學生自媒體采取了受害者框架，強調(diào)中國在全球疫情中的受害者角色，用煽情化的修辭引起共情，如“中國人根本不需要向全世界道歉”等過度煽情的修辭顯然擴大了公平對待的話語邊界。專業(yè)媒體使用的例證與主流政治話語高度契合，將疫情政治化放置于單邊主義及民粹主義的背景下討論，尤其對于中國在疫情初期做出的努力進行了重點敘述，與主流政治話語實現(xiàn)接合的同時，又在縱向歷史的維度上，對于疫情政治化的原因進行了分析。

四、總結與討論：構建多元主體參與的對外傳播體系

至此，本文對于考察了對外傳播過程中多元報道媒體的話語策略，即對官方媒體、留學生自媒體、專業(yè)媒體如何與主流政治話語實現(xiàn)接合進行了分析。在三類主流政治話語下，多元主體參與對外傳播過程，基于媒體特性、對主流政治話語進行了重新建構，豐富了對外傳播的話語。

（一）多元主體參與對外傳播的特點與問題

在研究中我們發(fā)現(xiàn)目前的對外傳播體系下，多元主體的參與呈現(xiàn)出以下特點。

首先，不同的媒介在對外傳播過程中與主流政治話語實現(xiàn)接合，同時基于自身特點對于話語包裹進行建構。在框架裝置層面，官方媒體與主流政治話語實現(xiàn)高度統(tǒng)合，主要承擔對于主流政治話語解讀、梳理的工作，并且利用媒介特性優(yōu)勢，援引權威人士及國際友人的觀點，豐富主流政治話語包裹。留學生自媒體與專業(yè)媒體對包含沖突性的隱喻進行了修改與挪用，并且增加例證豐富主流政治話語。在報道視角方面，官方媒體多采用民族國家主體視角，留學生自媒體采用微觀民間組織視角，專業(yè)媒體海外版能夠以更宏觀的歷史性、全球化視角進行報道。在推理裝置層面，自媒體存在對于主流政治話語的因果鏈表述不完整以及信息誤傳的問題。

其次，目前的對外傳播過程盡管有多元主體參與，但仍然呈現(xiàn)出碎片化的特征，缺乏協(xié)同傳播。對外傳播形成一個有多元主體參與的有機網(wǎng)絡，既需要主流政治話語進行頂層設計，并給予多元主體充分的話語空間，也需要多元主體參與對外傳播，能夠在充分理解主流政治話語因果鏈的基礎上，對于主流政治話語進行拓展與接合。

基于上述分析可以發(fā)現(xiàn)，部分多元主體對于主流政治話語理解存在偏差，過度強調(diào)民族主義以吸引讀者產(chǎn)生共鳴，不利于主流政治話語實現(xiàn)對外傳播。

上述存在問題，一方面是因為傳統(tǒng)的對外傳播過程缺乏多元主體參與，如何實現(xiàn)多元主體之間的話語承接頂層設計仍需探索，主流政治話語需要更具有彈性，由此給予多元主體更多的話語空間；另一方面，目前對外傳播的多元主體對于主流政策話語的接合缺乏對話與思考深度。多元主體對外傳播不僅僅要與主流政治話語進行接合，還要拓寬話語的廣度與深度，能夠?qū)崿F(xiàn)理性對話并進行思考。

（二）構建多元主體參與的對外傳播體系

后疫情時代，中國面臨的國際輿論環(huán)境惡化，對外傳播資源緊縮，更需要構建一個能夠吸引并容納多元主體參與的對外傳播體系，有效應對對外傳播面臨的挑戰(zhàn)。未來應該如何疏通對外傳播的“毛細血管”，不妨從以下方面進行積極探索。

就傳播主體而言，對外傳播的多元主體應積極尋找與擴大對話交流的空間，增強代表中國形象的主體意識和責任感。后疫情時代，傳統(tǒng)機構媒體不僅面臨著應對國際輿論的艱巨挑戰(zhàn)，對外傳播的資源也大幅受限，此時更需要對外傳播的多元主體積極尋找對話交流的空間。包括市場化媒體、民間自媒體在內(nèi)的報道媒體，需要有效利用多樣化的媒介平臺與媒介工具，突破西方國家對于我國對外傳播的資源限制；國際組織、民間組織、企業(yè)等參與國際實踐的主體，需要通過實踐主動進行對外傳播，講好中國故事。在傳統(tǒng)傳播方式受限的背景下，對外傳播的多元主體可以在資源利用上突破限制，在對話交流上展現(xiàn)多元聲音的重要性凸顯。因此，對外傳播的多元主體更要有代表國家形象的意識，在深入理解主流政治話語的基礎上，尋找深入對話的方式，并通過社會、經(jīng)濟和人文交流拓寬對外傳播的途徑。

就對外傳播話語體系而言，在進行主流政治話語頂層設計的同時，還需要實現(xiàn)對外傳播話語創(chuàng)新。在新的挑戰(zhàn)面前，傳統(tǒng)的政治語匯已經(jīng)無法有效應對西方主流輿論的責難與圍攻，主流政治話語需要保持與多元傳播主體的積極互動，創(chuàng)造適應對外傳播環(huán)境且有活力的話語體系。主流政治話語需要做好頂層設計，盡管目前參與對外傳播的多元主體話語中充滿愛國主義，但也要抑制民族主義、民粹主義的偏激傾向，這就要求主流政治話語加強頂層設計，引導參與對外傳播的多元主體進行交流與溝通。同時，多元傳播主體還要積極豐富政治話語，在對主流政治話語進行系統(tǒng)化思考的基礎上進行拓展，例如針對平臺特性使主流政治話語實現(xiàn)本地化與個性化。對外傳播的話語體系，需要與社會話語實現(xiàn)互動，吸納其時代語境，豐富政治語匯，才能保持傳播效能。

總之，后疫情時代的對外傳播，更需要參與主體的多元性及傳播話語的多元性，即除了媒體的參與，還需要國際組織、民間組織、企業(yè)等實際參與國際實踐活動的多元傳播主體積極參與對外傳播；除了主流政治話語做好頂層設計，還需要與社會話語實現(xiàn)互動，講好中國故事、建構積極的國家形象。

本文系中山大學中央高?；究蒲袠I(yè)務費項目“新媒介環(huán)境下網(wǎng)絡公眾關于政治議題的多元話語建構研究”的階段性研究成果。

王子睿系中山大學傳播與設計學院碩士研究生；徐桂權系中山大學傳播與設計學院副教授

「注釋」

①劉建平、張毓強：《以知識對話尋求共識：關于國際傳播溝通理性的討論》，《對外傳播》2020年第11期。

②Gamson， W. A. “A Con-structionist Approach to Mass Media and Public Opinion”， Symbolic Interactionism， 1988（11）： 161-74.

③“INSIGHT視界”為海外留學生提供海外資訊、海外故事，是留學生群體中影響力較高的自媒體之一。

④“Caixin Global”是財新推出的英文報道版塊，提供最新的中國政治、經(jīng)濟、商業(yè)和金融新聞。

責編：吳奇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