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榮虎,蔣明柳
(1.西北政法大學 哲學與社會發(fā)展學院, 陜西 西安 710122; 2.桂林師范高等??茖W校 黨委組織部, 廣西 桂林 541199)
自20世紀50年代末可能世界語義學提出以后,理論家能夠借助于“可能世界”這個概念來分析模態(tài)語句,然而可能世界語義學中對“可能世界”的本體論承諾問題一直未能得到很好的解決。直到20世紀90年代初,吉迪恩·羅森(Gideon Rosen)提出模態(tài)虛構論(Modal Fictionalism),模態(tài)語義學對于本體論承諾問題才算有了一個“解決方案”。模態(tài)虛構論的提出打破了模態(tài)實在論“獨此一家”的局面并引發(fā)了激烈的討論,本文將對這一新興理論及其發(fā)展現(xiàn)狀作一細致的梳理與分析。
可能世界語義學的提出使得理論家能夠借助于“可能世界”解釋“可能p”和“必然p”這樣的語句為真的含義:“可能p”是真的意思是說,至少存在一個與現(xiàn)實世界有可及關系的可能世界w,其中“p”是真的;“必然p是真的意思是說,在所有與現(xiàn)實世界有可及關系的可能世界中,“p”是真的。正如大衛(wèi)·劉易斯(David Lewis)等人所指出的,可能世界語義學將內(nèi)涵的模態(tài)算子“可能”與“必然”外延化,于是“可能”和“必然”成了量詞,而“可能世界”則是它們量化的對象。比如,根據(jù)可能世界語義學,假如Ed相信可能存在藍天鵝,Ed就相當于相信“存在某些可能世界,其中存在藍天鵝”。顯然,“存在某些可能世界”這個語句使得“可能世界”處于量詞“存在”的轄域內(nèi)進而對“可能世界”做出本體論承諾。換言之,可能世界語義學產(chǎn)生了不受歡迎的本體論承諾問題。
對于可能世界語義學所“附帶”的本體論承諾問題,有兩種模態(tài)實在論態(tài)度:大衛(wèi)·劉易斯的極端實在論認為可能世界和現(xiàn)實世界一樣,都是具體的和真實的;克里普克和普蘭廷加(Alvin Plantinga)等溫和實在論者認為可能世界是抽象的真實對象,而不是具體的真實對象。然而,實在論對可能世界“真實性”的承諾與我們的直覺大相徑庭——我們大多數(shù)人都不相信可能世界是真實的。正如羅森所分析,一方面假設Ed確實具有某些模態(tài)觀念——相信可能存在藍天鵝;但是另一方面,Ed卻不相信存在那樣的可能世界。因此,如果Ed相信“可能存在藍天鵝”必須要借助于可能世界來分析,那么將導致Ed一方面相信存在可能世界,另一方面卻不相信存在可能世界,因此Ed擁有了矛盾信念。羅森說:“如果我們假設,可能世界框架的使用不可避免地涉及到這樣的斷定,例如,存在一個有藍天鵝的世界,那么Ed暫時將只有兩個選擇:他可以接受他所需要的認知心理治療從而克服他對可能世界的厭惡;或者將這種斷定中在世界之上的量化看作是一個誤導性的說話方式,缺乏通常的存在量化含義?!盵1]羅森的分析清楚地揭示了這個本體論承諾與直覺之間的沖突,而這個沖突正是羅森模態(tài)虛構論產(chǎn)生的背景。
為了消解本體論承諾與直覺之間的沖突,羅森試圖在將有關模態(tài)的談論翻譯為可能世界語言的同時并不產(chǎn)生任何本體論承諾。正如努南(Harold W.Noonan)所說:“如大衛(wèi)·劉易斯所證明的,將模態(tài)語言翻譯為可能世界語言將會有很多收益,但是問題在于如何能夠在獲得收益的情況下避免‘質(zhì)疑的目光’(incredulous stare)。”[2]因此,羅森的模態(tài)虛構論試圖允許理論家在借助于可能世界來分析模態(tài)的同時在本體上并不承諾可能世界的實在性。
根據(jù)可能世界語義學,有關“可能”和“必然”的模態(tài)語句被分析為關于可能世界的語句:
“可能p”在w中是真的當且僅當存在w的一個可及世界w′,在w′中p是真的。
“必然p”在w中是真的當且僅當在w的所有可及世界中,p是真的。
不嚴格地說,
(2.1)可能存在藍天鵝。
被分析為:
(2.2)存在某個可能世界(可及的),在其中存在藍天鵝。
(2.2)借助于在“可能世界”之上的量化給出了(2.1)的成真條件,但是(2.2)中的量詞“存在”產(chǎn)生了對可能世界的本體論承諾。劉易斯的極端實在論認為,存在眾多如同現(xiàn)實世界這般的其他可能世界。溫和實在論(包括各種替代論(Ersatzism)(1)替代論與溫和實在論在外延上有很大的重合但并不完全等同。)認為可能世界是語句、命題、性質(zhì)和關系以及事態(tài)等此類對象的極大一致集所表征的抽象實在對象。然而,羅森認為除了實在論的處理方式,還有其他的處理方式。他說:“這樣的一個理論家有理由尋求Ed的其他選擇,他把在可能世界上的量化理解為一種無辜的說話方式(an innocent fafon de parler)而并不涉及對任何類型世界的承諾?!盵1]羅森認為,(2.1)類似于(2.3),
(2.3)在貝克爾街22ib有一位神探。
他說:“將(2.3)看作一個直接的(straightforward)存在斷定,它是假的,并且任何試圖如此理解的人都是錯的。但是,我們知道有一個語境,也就是說在有關夏洛克·福爾摩斯的故事中發(fā)生了什么的語境中,這個表述(utterances)可能是非常正確的,甚至是真的?!盵1]因此,羅森認為(2.3)事實上等價于(2.4),
(2.4)在福爾摩斯的故事中,在貝克爾街22ib有一位神探。
現(xiàn)在,因為(2.4)這個斷定是真的,所以(2.3)也是真的。
同理,羅森認為將(2.1)直接看作是一個斷定,那么它是假的,但如果在其之前加上故事前綴“根據(jù)劉易斯眾多世界的假設……”之后,它可能是真的,因此(2.1)也可以寫成:
(2.5)根據(jù)眾多世界的假設,存在一個世界w,在w中存在藍天鵝。
根據(jù)劉易斯的實在論,(2.5)確實是真的。羅森將具有“在虛構F中……”或許“根據(jù)如此這般的故事……”這種形式的“語句算子”稱之為“故事前綴”(story prefix)。羅森將這種技術上的處理看作是一種緊縮主義策略,并將此稱之為虛構論。他說:“我想討論的這個緊縮論策略可以適當?shù)乇环Q作關于可能世界的‘虛構論’。核心的觀點是,諸如關于藍天鵝的世界這樣的語句(……),應該被理解為類似于‘在貝克爾街22ib有一位神探’?!盵1]也就是說,反事實語句P等價于“根據(jù)某個故事,P”,我們將這個方案稱作“故事前綴”方案。
在給出“故事前綴”方案后,虛構論需要解釋或者提供一個具體的故事前綴。羅森說[1]:
建立這個策略首要的并且也是最顯然的問題是規(guī)定虛構論者所使用的故事。當然,首要的要求是,依據(jù)這個故事,通常關于可能世界的斷定是真的,例如存在藍天鵝的世界據(jù)此是真的??赡苡胁恢挂粋€可能世界的故事或理論滿足這個要求。但是其中一個是尤為突出的,特別是在當前的辯證語境(dialectical context)中。我注意到了劉易斯的模態(tài)實在論,這個理論中明確的設計滿足了這個要求。這就給出了一個起點:虛構論將可以解釋說,他們關于可能世界的談論并不是被理解為關于事實上存在什么的談論,而是被理解為,根據(jù)實在論的無限多宇宙的假設存在什么的談論。
羅森認為劉易斯的模態(tài)實在論可以作為模態(tài)虛構論的故事前綴,但是模態(tài)虛構論的故事內(nèi)容并不完全等同于劉易斯的實在論。羅森認為劉易斯的實在論由7條公設構成(2)參見Rosen G.(1990).Modal Fictionalism.Mind,Vol.99,No.395,pp.327-354。:
(a)實在性(reality)是由眾多宇宙(universe)或眾多“世界(worlds)”組成的。
(b)其中一個是人們通常所稱作的宇宙(universe):時空聯(lián)結的極大系統(tǒng),我們是其中一部分。
(c)其他的都是些類似的被諸如時空距離這樣的外在關系所聯(lián)結的系統(tǒng),其中許多對象是具體的,這些對象被類似于時空這樣的外在關系所聯(lián)系,正如在我們的宇宙中時空聯(lián)結著所有對象。
(d)每一個宇宙與其他的宇宙是孤立的;也就是說,特別是在距離上,宇宙之間并不是時空地聯(lián)結著的(由此可以得出宇宙并不重疊,不存在居住于兩個世界之中的個體)。
(e)宇宙的總數(shù)取決于一個再組合原則。大概是:對于來自任何數(shù)量宇宙的任何對象集(collection),都有一個單個宇宙包含了所有的復制品,提供一個足夠大的時空來容納它們。
(f)在眾多宇宙之中沒有任意的界線。
(g)我們的宇宙并不特殊。也就是說,從宇宙的系統(tǒng)來看,我們的宇宙并沒有特殊之處。
(h)宇宙是世界,我們的宇宙及其部分是現(xiàn)實的個體;其他的僅僅是可能的。
其中前6條是虛構論的“故事內(nèi)容”所需要接受的,第7條因為會導致模態(tài)循環(huán)而被排除。但羅森認為這6條還不足以告訴人們每一個宇宙中都包括些什么,因此羅森認為虛構論還應該在初始的6條公設的基礎上添加“一個關于這個宇宙的內(nèi)在特征的非模態(tài)真理的百科全書式(encyclopaedia)清單”[1],或者稱之為關于我們世界的非模態(tài)的內(nèi)在真理的完全目錄(complete catalogue)。因此,模態(tài)虛構論的故事內(nèi)容是由劉易斯實在論的6條公理加上一個百科全書式清單構成的,羅森將其稱為PW。
基于對“故事前綴”的明確規(guī)定,羅森進一步給出了模態(tài)虛構論的標準方案[1]:
更一般地,假設P是任意一個模態(tài)命題。模態(tài)實在論之可能世界的語言中已經(jīng)有了P的一個非模態(tài)的表達,我們稱之為P*。實在論關于可能世界的斷定是通過明確遵守“P當且僅當P*”這個結構而被指導(be guided)的。虛構論者的寄生的方案因此是斷定這個結構的每一個示例:P當且僅當根據(jù)眾多世界的假設,P*。
然而,羅森并不認為劉易斯的可能世界是存在的。在本體論上,羅森將劉易斯的可能世界僅僅看作是虛構的對象。因此,虛構論的故事前綴被記為“根據(jù)PWF(可能世界的虛構)……”據(jù)此,(2.1)被分析為:
(2.6)可能存在藍天鵝是真的當且僅當根據(jù)PWF,存在一些(至少一個)可能世界,在其中存在藍天鵝。
虛構論的優(yōu)點是非常明顯的。正如羅森所說:“故事前綴轄域內(nèi)的量化表達并不是存在性承諾。你可以相信‘根據(jù)虛構F,?xPx’,但同時不相信‘?xPx’;作為一個原則,前者并不蘊含后者?!盵1]也就是說,我們可以說“根據(jù)PWF,存在一個世界,其中存在藍天鵝”,但同時也可以說“我確實不相信存在可能世界”,這并不導致矛盾。簡言之,通過“故事前綴”方案,虛構論在使用可能世界分析模態(tài)語句時避免了對可能世界的本體論承諾,從而消解了實在論的本體論承諾與直覺之間的沖突。
模態(tài)虛構論實現(xiàn)了借助于可能世界來分析模態(tài)語句且不產(chǎn)生可能世界本體論承諾的雙贏效益,在這個意義上它是對模態(tài)實在論的修正與發(fā)展,也是對模態(tài)實在論的超越。然而,虛構論自產(chǎn)生以后便引起了激烈的爭論,關于其中某些重要論題的討論至今仍然在持續(xù)。
虛構論通過“故事前綴方案”避免了對可能世界的本體論承諾,然而圖爾特·布洛克(Stuart Brock)和羅森先后指出(3)布洛克Modal Fictionalism:A Response to Rosen一文發(fā)表于1993年1月,羅森在1993年4月發(fā)表的A Problem for Fictionalism about Possible Worlds一文中慎重回應了布洛克的反對,參見Gideon Rosen,A Problem for Fictionalism about Possible Worlds(Analysis,Vol.53,No.2 (Apr.,1993),pp.71-81)。,虛構論在某些特殊情況下又承諾了眾多可能世界。
布洛克在ModalFictionalism:AResponsetoRosen一文中是這樣展示這個反對的,根據(jù)模態(tài)虛構論有:
(3.1)必然那些世界(that worlds)存在iff根據(jù)PWF,在每一個可能世界中,那些世界存在。
布洛克說:“這個公式的右邊已經(jīng)被確定是真的了。因此,如果虛構論的分析是正確的,那么左邊的分析也是正確的。對虛構論來說,這并不是一個好的結果。通過使用公理‘□P→P’,我們可以得到一個非模態(tài)命題,即那些世界(that worlds)存在。似乎虛構論承諾了眾多世界(worlds)的本體?!盵3]
在布洛克提出這個反對之后,羅森緊隨其后也提出了類似的反對。羅森認為,根據(jù)虛構論,
(3.2)必然,袋鼠是否存在是偶然的(Necessarily,it is contingent whether kangaroos exist)。
應該被分析為:
(3.3)必然袋鼠是否存在是偶然的iff根據(jù)PWF,在每一個世界Wn中,存在一些世界Wj,其中存在袋鼠,存在另一些世界Wk,在其中不存在袋鼠。
而(3.3)意味著:
(3.4)根據(jù)PWF,在每一個世界W中,存在多個(至少兩個)世界。
根據(jù)模態(tài)虛構論對必然的分析,(3.4)進而等價于:
(3.5)必然存在眾多世界。
根據(jù)公理“□P→P”,(3.5)意味著“存在眾多世界”(4)關于羅森的這個反對,可參見羅森本人在A Problem for Fictionalism about Possible Worlds這篇文章中的分析,也可參見努南在In Defence of the Letter of Fictionalism(Analysis,Vol.54,No.3 (Jul.,1994),pp.133-139)一文中的復述。。簡言之,布洛克和羅森的分析都表明了虛構論方案在某些特殊的情況下是失敗的——它承諾了眾多可能世界。
“布洛克-羅森反對”是關于模態(tài)虛構論最核心的爭論。皮特·孟茲斯(Peter Menzies)和菲利普·派特(Philip Pettit)承認這個反對擊潰了羅森最初的設想,但是他們認為模態(tài)虛構論的精神仍然可以通過某些修正而得以保存[4]。努南(Harold W.Noonan)認為孟茲斯和派特無需妥協(xié),因為根據(jù)劉易斯1986年《對應體理論與量化模態(tài)邏輯》一文中的翻譯方案,布洛克-羅森反對根本是不成立的[2]。羅森建議大家接受努南的建議,然而約翰·迪沃斯(John Divers)和金世和(Seahwa Kim)認為努南的方案并不總是成功的,因為它所依賴的劉易斯的翻譯方案是不可靠的[5-6]。但是,伍德沃德(Richard Woodward)認為“布洛克-羅森反對”并不成立。伍德沃德認為模態(tài)虛構論是一種釋義策略(paraphrase strategy),因此它的元語言中不包括任何模態(tài)語言,伍德沃德說:“然而,我們必須在此非常小心,因為虛構論的元語言并不包括任何明確的模態(tài)算子,因此我們不能在元語言中設置T原則。”[7]也就是說“布洛克-羅森反對”中T公理“□P→P”的運用是不成立的,因此虛構論不是自毀的。
關于“布洛克-羅森反對”爭論的激烈程度通過上述概括可見一斑,這同時也表明了“布洛克-羅森反對”對模態(tài)虛構論的重要性——如果這個反對是成立的,那么模態(tài)虛構論則是“自毀的(self-defeated)”。
鮑布·黑爾(Bob Hale)在ModalFictionalism:ASimpleDilemma一文中認為,根據(jù)羅森的觀點,“可能A*是真的iff根據(jù)PW,A(其中A是A*在實在論語言中的翻譯)”這個模態(tài)虛構論的標準結構的后半部分“根據(jù)PW,A”事實上可以理解為一個條件句。他說:“羅森同意模態(tài)虛構論者所引入的公式‘根據(jù)PW,A’可以按照任何方式理解,或者理解為‘如果PW是真的,那么A將是真的’,或者理解為‘如果我們假定PW,那么將會得到A’,或者被理解為‘不可能PW是真的而A不是真的’?!盵8]根據(jù)模態(tài)虛構論的基本立場,PW事實上是假的。黑爾認為,如果“根據(jù)PW,A”是一個條件句,那么當我們詢問PW是必然假還是偶然假時,則會陷入一個二難困境:
為了簡單起見,讓我們假設虛構論者是無神論者,他認為PW是假的。那么我的這個標題所暗示的困境將會詢問:它是偶然的假還是必然假?如果是后者,那么立刻將會陷入麻煩,無論模態(tài)命題p是什么,它的替代或者它的可能世界的翻譯都將是空洞地真(vacuously true),這是因為必然假作為它的前件。相反,如果他選擇這個觀點,也就是說,盡管PW是假的,但是偶然假是可接受的,那么他必定認為PW可能是(可能已經(jīng)是)真的。但是“PW可能是真的”這個模態(tài)斷定如何理解?如果我們使用通常的虛構論者的方法,我們得到的是:“根據(jù)PW,存在一個可能世界,其中PW是真的”……但是這個條件僅僅是結構“如果A在@中是真的,那么A在@中將是真的”的一個例示,這對于任何命題A 都是成立的,甚至是不可能的命題……因此正式的虛構論者(official fictionalist)的解釋當然不能充分地抓住“可能PW為真”的內(nèi)容[8]。
簡言之,如果PW是必然假,那么“根據(jù)PW,A”作為一個條件句則是一個無意義的恒真式,因為其前件是恒假的;如果PW是偶然假,則意味著“PW可能是真的”,而“PW可能是真的”是模態(tài)虛構論不能解釋的。然而,這兩種結果都是模態(tài)虛構論者不愿意接受的結果,這即是黑爾的困境。
羅森在ModalFictionalismFixed一文中對黑爾提出的這個困境給予了回應。黑爾困境的第一方面是以反事實語義學的角度理解“根據(jù)PW,A”的,但羅森認為“借助于反事實對虛構論的故事前綴的解釋并不是虛構論者的正式觀點”[9]。對于黑爾困境的另一方面,羅森認為PW是沒有真假的,或者說是缺乏真假的。他說:“因為正統(tǒng)的虛構論者認為PW是假的,因此詢問它是必然假還是偶然假是有意義的。但是如果這個虛構是PW*,那么這個質(zhì)疑就是沒有意義的。PW*涉及虛構的謂項(predicate),即‘世界同世’。因此它是缺乏真值的?!盵9]另外,戴維斯(John Divers)在AModalFictionalistResult一文中為“布洛克-羅森反對”和“黑爾困境”提出了一個統(tǒng)一解:PW雖然是假的,但必然是可能的。如此一來,虛構論就可以避免黑爾的這個困境[5]。
諾蘭(Daniel Nolan)是21世紀虛構論的代表人物,他在ThreeProblemsfor‘StrongModalFictionalism’一文中將模態(tài)虛構論區(qū)分為3種類型:廣義模態(tài)虛構論、弱模態(tài)虛構論和強模態(tài)虛構論,并進而指出強模態(tài)虛構論面臨的3個嚴峻問題:人工性(artificiality)、不完全性和命題的本體論問題。
諾蘭認為強模態(tài)虛構論使得模態(tài)太過于人工化。諾蘭說:“正如我們所知道的,虛構、理論等都是人工的(artificial):我們創(chuàng)造了它們,在我們創(chuàng)造它們之前,它們并不存在。例如,萊布尼茨確實創(chuàng)造了‘單子論’,但是他并不是以某種方式發(fā)現(xiàn)它,正如一個探險者被稱為是一個新島的發(fā)現(xiàn)者一樣。同樣,柯南·道爾(Conan Doyle)并不是通過想起某種形式的偵探故事從而發(fā)現(xiàn)了夏洛克·福爾摩斯,在道爾之前,不存在夏洛克·福爾摩斯的故事,在他之后才有的?!盵10]在諾蘭看來,虛構的存在是因為思考者的存在,思考者的思考使得虛構故事得以產(chǎn)生,思考者是虛構故事的創(chuàng)造者而不是它的發(fā)現(xiàn)者,因此可能世界的虛構具有人工性,而這種人工性會進一步威脅到模態(tài)——如果沒有人想到或者創(chuàng)造可能世界理論,根據(jù)模態(tài)虛構論可能世界的人工性,那么所有的模態(tài)命題都是沒有意義的,并且諸如“可能或者有一場海戰(zhàn)或者沒有一場海戰(zhàn)”這樣的邏輯真理也將不是必然的,或者是沒有意義的。
“不完全性”問題指的是,為了確保任何一個命題的真值都能依據(jù)可能世界的虛構內(nèi)容而可判斷,那么可能世界的虛構內(nèi)容應該是完全的,但諾蘭認為強模態(tài)虛構論理論之下可能世界的虛構是不完全的。他說:“如果存在模態(tài)斷定的范圍,據(jù)此我們說某個斷定根據(jù)它是真的,那么我們將要求虛構的內(nèi)容至少是無限的。存在無限多的可能性,對模態(tài)虛構論者來說這意味著無限多的陳述根據(jù)這個虛構是真的?!盵10]然而,無論是根據(jù)羅森修改版的“世界的多樣性”還是阿姆斯特朗的“虛構表達”(fictional utterances),諾蘭認為“它們都是可以在一天之內(nèi)被閱讀的虛構(fictions that can be read in a day),并且它們的準確內(nèi)容都不能足夠詳細到提供給我們想要的可能性斷定。進而,不存在人們所創(chuàng)造的這樣的虛構,它們有足夠準確的內(nèi)容來支持所有我們假設為真的模態(tài)斷定”[10]。簡言之,諾蘭認為強模態(tài)虛構論所提供的虛構在內(nèi)容上是不完全的。
另外,根據(jù)模態(tài)虛構論的策略,“某個命題P根據(jù)一個虛構F為真”等價于“命題P在虛構F中為真”。基于此,諾蘭對虛構F中命題P的本體論地位提出質(zhì)疑。他說:“模態(tài)虛構論的第三個問題也是有關本體論的另一種擔憂。當我們考慮命題(proposition)是什么的時候,這個問題就產(chǎn)生了,換句話說,被假設在一個虛構中為真的東西是什么?”[10]諾蘭認為,我們總是要為命題P尋找一個存在之所,然而虛構的可能世界并不存在,因此P不可能存在于虛構之中,所以命題P的本體論地位是缺失的。諾蘭認為命題本體論的缺失將使得虛構論方案是失敗的,他說:“這意味著‘根據(jù)一個虛構,P是真的’沒有可接受的解釋,因此我們得出結論,沒有什么東西根據(jù)虛構是真的?!盵10]
首先,約翰·迪沃斯(John Divers)在Modalfictionalismcannotdeliverpossibleworldssemantics一文中認為,模態(tài)虛構論方案不具有可能世界語義學中分析性與外延性相結合的特征,進而不能確保一個直覺有效論證的有效性通過外延的方法得到證明,因此虛構論不能交付一個可能世界語義學。迪沃斯認為對于一個模態(tài)論證,虛構論有兩種翻譯方案:直接翻譯方案和間接翻譯方案。根據(jù)直接翻譯方案,迪沃斯說:“顯然虛構論語義學不是一個外延語義學。因為故事前綴‘根據(jù)PW,……’像一個一般的故事前綴那樣,它是一個產(chǎn)生內(nèi)涵語境(context)的語義算子。”[11]就間接翻譯方案而言,迪沃斯認為:“模態(tài)論證的間接方法基于一個‘理解’,這個理解通過一個既不保真也不精確表現(xiàn)他們語義結構的方法將通常的模態(tài)語句形式化,然而我們可以說,這個方法給通常模態(tài)論證造成了一個外延性的非語義學(extensional non-semantics)?!盵11]簡言之,迪沃斯認為:“模態(tài)虛構主義能夠給通常的模態(tài)論證提供一個真語義學,但這個語義學是內(nèi)涵語義學,因此它不是一個真正的可能世界語義學?!盵11]
其次,喬希·德弗(Josh Dever)在ModalFictionalismandCompositionality[12]一文中指出虛構論可能面臨一種特殊的嵌入問題。徳弗假設某人是膽怯的,那么他可能會說:
(a)如果蹦極對我來說可能是要拼命的,那么我不會嘗試它。(If it is possible for me to break my neck bungee-jumping,then I won’t try it.)
根據(jù)大衛(wèi)·劉易斯的實在論,(a)將被解釋為(b):
(b) 存在一個可能世界,其中如果蹦極對于我的對應體來說是要拼命的,那么我不會嘗試蹦極。
根據(jù)模態(tài)虛構,(a)將被解釋為:
(c)根據(jù)可能世界的故事,存在一個可能世界,其中如果蹦極對于我的對應體來說是要拼命的,那么我不會嘗試蹦極。
徳弗認為,可能世界的故事內(nèi)容也許確定了我的對應體是否會拼命去蹦極,但是并沒有確定現(xiàn)實世界中的我是否真的去蹦極。他說:“我假設這是可信的,即可能世界的故事在是否存在一個世界在其中我的對應體拼命去蹦極給出了立場——很多都是來自于再組合原則。然而,世界故事似乎并沒有回答我是否真的去蹦極這個問題。那確實不是這個故事的部分——這個故事是關于實在性(reality)大規(guī)模(large-scale)結構的一般形而上學的故事(tale)?!盵12]徳弗認為如果可能世界的故事在現(xiàn)實世界中是否我不去蹦極這個問題上保持沉默,那么可能世界的故事也就不能完全決定(c)是否為真,如果不能確保(c)為真,那么它可能就是假的,然而(a)是真的,因此從(a)到(c)是一個糟糕的翻譯。徳弗認為:“如此一來,模態(tài)虛構論并沒有為我提供一個比模態(tài)實在論所提供的更充足的(方案),也沒有提供給我一個在模態(tài)上充分的方案?!盵12]徳弗認為(c)中“那么我不會嘗試蹦極”是一個嵌入的部分,所以他將這個問題稱作“嵌入問題”。德弗認為這個嵌入問題的根源在于虛構論算子“根據(jù)可能世界的故事”只約束從模態(tài)語句翻譯過來的那部分語句,然而在某些特殊情況下,有些并非是從模態(tài)語句翻譯而來的語句落入了故事前綴的轄域,例如(c)中“那么我不會嘗試蹦極”是關于現(xiàn)實世界的,因此在從(a)到(c)的過程中未經(jīng)過任何翻譯。除此之外,徳弗在這篇文章中還認為羅森的虛構論方案中“百科全書式清單”充斥著矛盾,因此也是虛構論的一個重大缺陷。
最后,阿莫·高布(Bradley Armour-Garb)在Newproblemsformodalfactionalism一文中指出,由于“關于問題(Aboutness Problem)”,虛構論之“P當且僅當根據(jù)PW,P*”這個等價式并不成立;另外根據(jù)虛構論的PW無法個體化一個對象。
“關于問題”是這樣產(chǎn)生的:根據(jù)虛構論,
(i)可能存在藍天鵝。
被解釋為:
(j)根據(jù)PW,存在一個可能世界,其中存在藍天鵝。
阿莫·高布認為,(i)是關于天鵝或天鵝的顏色的,而(j)是關于PW的,正如“在貝克爾街221b有一位神探”是關于一個神探或一個地點的,而“根據(jù)福爾摩斯故事,在貝克爾街221b有一位神探”是關于福爾摩斯故事的。因此,將(j)看作(i)的翻譯改變了(i)的內(nèi)容。阿莫·高布說:“羅森的MFR方案認為(i)應該被理解為(j)的一個省略翻譯,但這改變了(i)的內(nèi)容以至于它現(xiàn)在是關于PW這個理論。”[13]簡言之,在虛構論“P當且僅當根據(jù)PW,P*”這個等式中,左邊的P是關于P的內(nèi)容的,而右邊是關于PW的,因此這個等式是不成立的。
另外,阿莫·高布認為,在羅森虛構論之PW理論中對象的個體化是不可知的。根據(jù)虛構論,“飛豬”這個對象使得“根據(jù)PW,存在一個可能世界,其中存在飛豬”這個語句為真,然而PW理論如何能個體化“飛豬”這個對象是不清楚的。阿莫·高布說:“根據(jù)羅森的觀點,諸如‘根據(jù)PW,存在一個可能世界,其中存在飛豬’那樣的語句將是真的,這是因為,假設了百科全書中所列,再加上再組合原則,即PW理論,我們得到一個世界,在其中存在飛豬。但是這個理論將如何做到這一點是完全不清楚的?!盵13]換言之,阿莫·高布認為無論是根據(jù)他所設想的宏觀方案還是微觀方案,虛構論之PW理論中的“百科全書式清單”和“再組合原則”如何能夠個體化像“飛豬”這樣的對象是不清楚的,至少“按照真理符合論,一個命題是真的,當且僅當存在一個事實與其對應”[14],而虛構論甚至不能提供這樣一個與模態(tài)命題相對應的虛構對象,因此它是值得懷疑的。
模態(tài)虛構論試圖為可能世界語義學的本體論承諾與直覺之間的沖突提供一個解決方案,在一定的范圍內(nèi),它確實能夠實現(xiàn)借助于可能世界來分析模態(tài)又不承諾可能世界的雙贏效益,然而隨著討論的深入,許多困難逐漸浮現(xiàn)出來。虛構論未來的前景在于人們對于可能性和必然性之本體論的態(tài)度,如果人們無法容忍實在論的本體論代價,那么將會有更多理論家致力于這種假設的研究和完善工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