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雨軒
(1.北京語言大學 高級翻譯學院,北京 100083;2.華北理工大學 國際教育中心,河北 唐山 063210)
《阿Q正傳》(以下簡稱“《阿》”)是魯迅于1921年12月創(chuàng)作的一部中篇小說,以辛亥革命前后的“未莊”故事為社會縮影,借主人公阿Q批判了彼時國民的麻痹愚昧和政府的封建腐敗。自1926年美籍華人梁社乾(George Kin Leung)開創(chuàng)《阿》英譯先河始,海內外學者紛紛加入魯迅作品翻譯行列,至今《阿》已被翻譯成丹麥語、德語、印尼語等數(shù)十種文字。楊堅定等[1]將魯迅小說英譯劃分為三個階段并進行了歷時性綜述,總結其中《阿》共有6個英譯本,整理如表1。
表1 《阿》英譯情況一覽
從表1可見,《阿》英譯呈現(xiàn)譯介行為連續(xù)化、譯者身份多元化的特征。受內外環(huán)境的影響,《阿》英譯本的翻譯策略呈現(xiàn)較大差別,選取其中較為成功的王際真譯本(以下簡稱“王譯本”)、楊憲益和戴乃迭譯本(以下簡稱“楊譯本”)、萊爾譯本(以下簡稱“萊譯本”)和藍詩玲譯本(以下簡稱“藍譯本”),從關聯(lián)理論視角對不同譯者采取的譯介策略進行案例分析,并通過追溯譯者的翻譯觀念對以上現(xiàn)象進行解讀。
關聯(lián)理論由D. Sperber和D. Wilson于1986年在合著《關聯(lián)性:交際與認知》(Relevance:CommunicationandCognition)中首次提出,屬語用學研究范疇。該理論將語言交際視為明示—推理的動態(tài)過程,即信息發(fā)出者通過某種表現(xiàn)手段表達并凸顯所要強調的部分,予以接受者明示,后者則要根據(jù)認知語境進行推理以獲取最大關聯(lián),同時“獲得這些積極認知效果所需要的努力是小的”[2]。兩人的學生Gutt認為翻譯也屬于語用行為,其在《翻譯與關聯(lián):認知與語境》(TranslationandRelevance:CognitionandContext)一書中提出關聯(lián)翻譯理論,他指出同等條件下,讀者處理努力越小,關聯(lián)性越大;語境效果越強,關聯(lián)性越大[3]。翻譯可理解為兩輪動態(tài)交際過程,如圖1。
圖1 關聯(lián)理論下翻譯實踐的兩輪理解過程
第一輪是譯者作為原文本的接受者,根據(jù)原文作者明示或暗示信息對其交際意圖進行推理,獲取最大的語境效果近而獲得最佳關聯(lián)。第二輪譯者作為譯文文本的信息發(fā)出者,評估譯文讀者的認知環(huán)境,采取恰當?shù)姆g策略把在上一輪獲取的最佳關聯(lián)傳遞給譯文讀者。由此來看,“翻譯本質上是譯者在原語認知語境與譯入語認知語境中尋找最佳關聯(lián)的過程”[4]。
總體而言,王譯本采用美式英語,原文中部分內容有省譯現(xiàn)象;楊譯本則采用標準的英式英語,直譯并輔以文內注釋或腳注對譯入語讀者缺失的認知語境加以補充;萊譯本不僅用文內增譯的方法,而且使用了相當數(shù)量的腳注,補充說明譯入語讀者缺失的文內、文外信息;藍譯本則選擇適應譯入語讀者的方式,用歸化策略對原文進行“忠實地再創(chuàng)造”。下面從文化負載詞翻譯和邏輯信息補充兩方面對比以上四個譯本,從關聯(lián)理論視角解讀不同譯本采取的不同翻譯策略。
文化負載詞是“標志某種文化中特有事物的詞、詞組和習語”[5],這類詞語承載著某一民族區(qū)別于其他民族的獨特身份和特征,因此譯者翻譯文化負載詞會面臨左右為難的“困境”。按照李建軍等對文化概念的分類[6],將《阿》原文中涉及的文化負載詞分為物質文化負載詞、規(guī)制文化負載詞和思想文化負載詞三類,對比考察四個譯本中譯者對各類型文化詞語的處理方式。
1.物質文化負載詞
物質文化負載詞包括物質名詞、專有名詞等[6],多以各種實物的形式呈現(xiàn),由于此類實物僅存在于某一特定民族生活范圍內,于其他民族而言除非見到實物否則會有強烈的陌生感。魯迅在《阿》中使用了大量中華民族特有的物質文化名詞,這些詞語在中文讀者看來多數(shù)司空見慣,但對英語讀者而言卻為新鮮事物,因此在翻譯過程中需要譯者煞費一番苦心。
例1:土谷祠
王譯本:village temple
楊譯本:Tutelary God’s Temple
萊譯本:Land-and-Grain Temple
藍譯本:Temple of the God of the Earth and the God of the Five Grains/Temple of Earth and Grain.
“土谷祠”即土地廟,其中的“土”指“土地神”,“谷”指“五谷神”,今在紹興城內塔子橋頭的長慶寺斜對面確有其廟。受道家思想的影響我國民間有多處類似廟宇,當?shù)匕傩斩嘤诖似矶\風調雨順,年豐歲稔,但其宗教性質在英語讀者認知語境中幾乎是不存在的。四個譯本中,楊譯本和藍譯本保留了“神”這一形象在譯語文化的傳遞,與“temple”連用,譯語讀者很容易調動百科知識想到是祈禱之地,實現(xiàn)了最佳關聯(lián)。王譯本抹去了“神”的傳達,讀者不需要花費很大力氣去理解“temple”的功用。萊譯本則需讀者花費一定努力根據(jù)上下文推斷“Land-and-Grain”和“temple”的具體所指,關聯(lián)性稍差。
例2:“黃傘格”的信
王譯本:very ingratiating letter
楊譯本:extremely formal letter
萊譯本:yellow-umbrella letter
注釋:Yellow umbrellas had been a distinctive part of the emperor’s regalia. In a “yellow umbrella letter” the Chinese characters were so arranged that the middle vertical line (the text was written from top to bottom, starting at the right-hand side of the page) was much longer than those on either side, in a form suggesting the stem of the umbrella, while the lines of characters to the right and left (lines of varying lengths) suggested the umbrella covering. To send such a letter expressed profound respect on the part of the sender. It is ironic here that a letter whose form calls to mind the old imperial court is sent to the Revolutionary Party, presumably a petition for membership.
藍譯本:obsequiously ornate formal letter
“黃傘格”的信實為一種書信格式,因其書寫完畢后文字排列形狀如舊時官員儀仗中的黃傘而得名,多用于對收信人的頌揚尊敬之情。原文中趙秀才寫此信托假洋鬼子進城捎帶給舉人老爺以表其加入自由黨之意向和決心,是作者對趙秀才投機革命的批判和諷刺。隨歷史變遷,此類信件在原文讀者日常生活中已鮮見,因此是否傳達“黃傘格”的具體含義是譯者需考慮的重要因素。四個譯本中,只有萊爾采用了直譯方式,更是不惜筆墨用118個單詞加注為譯語讀者解釋“黃傘格”信件頁面布局和從右至左、自上而下的書寫方式,并解釋了作者使用這一詞語的諷刺意味。其他三個譯本中,楊譯本的“formal”說明了秀才寫信對舉人老爺?shù)淖鹁?,王譯本的“ingratiating”則直接點明了作者對秀才的諷刺,藍譯本將信件包含的表層信息和暗示信息皆傳遞給譯語讀者,使其在獲得足夠的認知語境同時未花費不必要的努力。
2.規(guī)制文化負載詞
規(guī)制文化包括禮儀習俗文化、社會歷史文化、稱謂文化等[6],在詞匯表達上,多見于社會制度、禮儀體系和教育規(guī)制。
在中國歷史上,科舉制自創(chuàng)立至光緒三十一年(1905年)廢止一度是國家選拔任用官吏的重要渠道?!栋ⅰ分猩婕爸T多未莊在科舉制度下誕生的人物,如“趙秀才”、“舉人老爺”等,作為中國特定時期獨有的規(guī)制文化負載詞(如表2),譯者在英譯時應采取恰當?shù)姆椒ㄑa充譯入語讀者缺失的認知環(huán)境。綜合四個譯本來看,王譯本最為簡明,讀者不必花費很大努力便能理解原作信息,但“狀元”一詞直譯且未提供注釋也會使英語讀者難以根據(jù)自身百科知識構建認識語境,可能會造成交際信息傳遞的失?。粭钭g本為目的語讀者提供了各層次人才的身份和級別,讀者可根據(jù)上下文語境判斷其差異;萊譯本通過首字母大寫對應譯為專有名詞,但腳注會打斷讀者的流暢閱讀;藍譯本順應了目的語讀者的閱讀習慣,如“狀元”增加“civil service examination”補充原文隱含的“殿試”信息,古今對比,讀者不需要花費不必要的努力便可理解原文的含義。
表2 《阿》中涉及的科舉制詞匯及四個譯本
3.思想文化負載詞
思想文化包括宗教信仰、審美心理、思維模式、價值取向等[6],多存在于成語習語中,“習語的形成經(jīng)歷了長期的歷史積累與沉淀,是人們對客觀外界和民族文化的概念化體現(xiàn)”[7],翻譯時譯者應考慮翻譯目的及目標語讀者的認知,更好地傳遞文化因素。
例3:“而立”之年
王譯本:“age of moral independence”
楊譯本:“stood firm”
注:Confucius said that at thirty he “stood firm”. The phrase was later used to indicate that a man was thirty years old.
萊譯本:the age when, like Confucius, he should have “stood firm”.
注:In a well-known passage of the Analects Confucius says, “At thirty, I stood firm”.
藍譯本:at the age of thirty-the year in which Confucius enjoined men to “stand firm”.
現(xiàn)代漢語詞典(第7版)中“而立”釋義“指人三十歲”,“三十而立”則指“年至三十,學有所成”。魯迅筆下的阿Q剛好三十歲,但該“立”而未“立”,故作者加了引號以示諷刺。“而立”一詞出自《論語·為政》篇,孔子有言“吾十有五而志于學,三十而立,四十而不惑……”,漢語讀者見到“而立”能理解其含義,但在英語讀者文化語境中由于背景缺失,譯者應填補這一文化空白。王譯本采用模糊化的方法對“而立之年”應具備的“道德獨立”進行意譯,但并未追加“三十歲”這一具體的隱含年齡。楊譯本和萊譯本均采用直譯加注的方式,把“孔子”和“三十歲”兩個概念皆傳遞給譯語讀者,不同的是萊譯本另附加了“論語”作為對譯語讀者中國文化背景知識的補充。藍譯本采用直譯且在正文直接補充背景知識的方式,較好保證了譯語讀者閱讀的連貫性。
文化負載詞的翻譯主要在彌合原語讀者和譯語讀者缺少的共有百科信息和詞匯信息。在Sperber和Wilson看來,認知語境包括邏輯信息、百科信息和詞匯信息等[2],因此譯者不僅要考慮彌合原文和譯文背后隱含的文化鴻溝,還應具備一定的語篇意識,在譯本中對邏輯信息予以恰當補充,為譯文讀者傳遞最佳關聯(lián)。
例6:他諱說“癩”以及一切近于“賴”的音……別人都叫他王癩胡,阿Q卻刪去了一個癩字。
王譯本:He avoided the use of the word sores and its homophones…Every one called him Mangy Beard Wang, but Ah Q dropped off the word mangy as it reminded him of his bygone affliction.
楊譯本:He refrained from using the word “ringworm” or any words that sounded anything like it…Everybody called him “Ringworm Whiskers Wang”. Although Ah Q omitted the word “ringworm”…
萊譯本:He shunned the word “scabies” and any other word sounding even remotely like it…Ah Q, on the other hand, edited out the “scabby”.
藍譯本:(He) came to view as taboo the word “ringworm”, or anything that sounded like it…Now although-for his own delicate reasons-Ah-Q preferred not to bring up the subject of ringworm…
阿Q刪去“王癩胡”的“癩”字在原文第三章,漢語讀者可以很快理解阿Q省去“癩”是避免自揭短處,因為第二章魯迅提到阿Q因頭上有癩瘡疤而諱“癩”字,所以理解原文中的這一因果關系對阿Q稱“王癩胡”為“王胡”甚為重要。王譯本對“癩”的翻譯前后不一致,但后文句末對原因的追加卻是點睛之筆,譯語讀者可以聯(lián)系上下文語境,實現(xiàn)交際意圖。其他三個譯本則從語篇連貫性出發(fā),皆保留了“癩”字英譯在前后文的一致,目的語讀者同樣可以聯(lián)系上下文語境快速建立起因果聯(lián)系,準確理解原文。
例7:半年之后他回到家里來,腿也直了,辮子也不見了。
王譯本:Half a year later he came back a different man: his legs had become straight and his queue was gone.
楊譯本:When he came home half s year later his legs were straight and his pigtail had disappeared.
注:When the Chinese of those days saw foreigners walking with big strides-unlike the usual Chinese gait-they imagined that foreigners had no joints at the knees.
萊譯本:By the time he came back half a year later he was walking stiff-legged, just the way foreigners do, and his queue was gone!
藍譯本:Six months later, he was back, goose-stepping like a foreigner and his queue gone with the fairies.
“假洋鬼子”在東洋呆了半年后,腿竟然“直了”,這對未莊的村民來說應該是件稀奇的事情。原語讀者根據(jù)“假洋鬼子”留洋這一信息,結合已有認知,可以理解并非“假洋鬼子”留洋前腿是彎的,而是其留洋歸來改頭換面,不僅剪了辮子,而且走路的姿勢都大搖大擺,凸顯其傲慢孤傲的姿態(tài)。王譯本的直譯“straight”對目的語讀者而言并未傳遞“腿”之所以“直”的原因,理解上存在障礙。其他三個譯本考慮到譯入語讀者的認知能力,對“直”進行解釋和補充,但采取的方法不同。楊譯本和萊譯本保留了“腿”,前者采用直譯加注的方法,從中國人的視角描述為什么人們會覺得腿“直了”,后者則加文內注與外國人作比較,說明走路之“僵硬”。藍譯本采用歸化的方法去“腿”留“姿勢”,畫面感更為強烈。
綜合四個譯本來看,譯者皆在充分理解原文語境、獲得最佳關聯(lián)的基礎上考慮到譯語讀者的認知語境和閱讀期待,但翻譯風格迥異。
在王際真看來,只有通過閱讀一個民族的文學作品才能真正了解一個民族[8],他的魯迅作品譯本主要為那些對人性之根本而非外表感興趣的人而譯[8]。因此,考慮到中外文學傳統(tǒng)的差異,王譯本“既照顧到了目的語詩學與目標讀者的因素,又保留了濃郁的中國情調,具有很高的可讀性”[9]。整體來看,其多采用直譯的方式,對“狀元”(chuang-yuan)、“翰林”(hanlin)等詞語直譯以保留中國文化特色,對原文中“妲己”、“褒姒”等被視為禍國殃民形象的人物也并未做過多解釋,甚至連其生活的朝代也只是一筆帶過,未加任何注釋。由此來看,一方面他試圖向譯語讀者彰顯他認為中華傳統(tǒng)文化中的榮耀部分,如稱謂、頭銜等,另一方面又把其中粗俗不堪的部分刪削避免給讀者留下不良印象[10]。出版之后,王際真的譯文在英語讀者看來幾乎不存在語言障礙,他讓英語讀者也可能接觸并理解中國文學中的精髓[11]。
楊憲益在英留學期間就曾嘗試對《阿》的翻譯,1952年底與戴乃迭開始就職于外文出版社,主要負責系統(tǒng)譯介中國文學。1956年夫妻二人又調入《中國文學》編輯部,期間他們完成了魯迅小說的英譯,這也是第一次向英語世界系統(tǒng)介紹魯迅作品。彼時北京外語出版社發(fā)行了魯迅作品選集英文版中的一卷,取得了“里程碑似的成就”[12]。作為以上譯本中唯一由國內出版社發(fā)行的譯本,楊譯本受我國專門外宣機構和出版模式的影響,“大體上準確可靠但略顯生硬,讀起來不舒服,但適用于教學研究”[13]。
萊爾是美國的魯迅研究專家,他曾在斯坦福大學教授中國文學、語言學等課程。1976年在伯克萊和倫敦同時出版的專著《魯迅的現(xiàn)實觀》(LuHsun’sVisionofReality)以傳記式口吻將魯迅的生活背景和求學生涯向讀者娓娓道來。此外,他還翻譯了老舍的《貓城記》(CatCountry)與張恨水的《平滬通車》(ShanghaiExpress)。萊爾在《狂人日記及其他》序言中講述了其譯魯迅小說的艱難。他試圖用英語再現(xiàn)魯迅的寫作風格[14],由于魯迅的小說文言和白話夾雜,因此他用夸張、個別詞句斜體、改原文不押韻的詩句為押韻等方法以在譯文中再現(xiàn)原文寫作風格。萊譯《阿》的特色之一是腳注數(shù)量之多,達67個。如上文提到,譯者在腳注中不僅對原文涉及的文化背景信息做了補充,而且對與之相關的文化常識也做了附加介紹,因為萊爾認為“譯者應提供充足信息保證讀者可以獲得與譯者對原文同樣的理解”[14],但是也應注意到此類學術翻譯“附加內容對研究者來說非常有用,但對普通讀者來說卻顯得累贅啰嗦”[15]。萊爾對此認為,譯者有責任在那些已經(jīng)熟悉中國歷史和中國文化的讀者之外擴大讀者群。這樣一來,一部分讀者認為是“多余”的注釋在另一部分人看來則大有裨益[14]。正是由于萊爾同魯迅一樣敢于創(chuàng)新和試驗的精神,他的《阿》譯本對于以后研究魯迅的學者無疑是首選[16]。
藍詩玲是英國新生代漢學家、翻譯家代表之一,現(xiàn)為英國倫敦大學伯克貝克學院教授,曾翻譯《馬橋詞典》(ADictionaryofMaqiao)、《我愛美元》(ILoveDollars:AndOtherStoriesofChina)和《色戒》(Lust,Caution:TheStory)等中國現(xiàn)當代作家多部文學作品。在中國文學對外譯介方面,藍詩玲和美國翻譯家葛浩文(H. Goldblatt)可看作是“英美中國當代文學翻譯的‘雙子星座’”[17]。汪寶榮曾對藍詩玲進行了專訪,采訪中藍詩玲認為自己并不是研究魯迅的專家,翻譯魯迅作品一方面出于自身興趣,另一方面也是企鵝出版社(Penguin Group)的委托,在她看來,譯者對原作、譯語讀者和出版社三方都要負責[18]。在翻譯過程中,藍詩玲對自己不理解的語言表達參考了楊譯本和萊譯本,中國文學評論家、翻譯家杜博妮(Bonnie S. McDougall)參照原文本做了校審工作。為了增強語篇連貫性,藍詩玲在不影響語言整體準確性的前提下,“最少地使用腳注和尾注,對于中國讀者再熟悉不過的背景則直接融入正文避免打斷作者閱讀”[19]。同時,對腳注和尾注的使用也做了說明,前者為解釋具體的語言問題,后者則旨在提供更加完整的背景信息[19]。面對中英文語言差異以及文學傳統(tǒng)差異,藍詩玲選擇順應譯入語讀者閱讀習慣的翻譯方法,譬如魯迅在原文中習慣故意重復使用某個詞,但據(jù)此翻譯則會令英語讀者感到不適或不雅,因此選擇再創(chuàng)造的方式[19]。作品發(fā)行后,美國加州大學華志堅(Jeffrey Wsserstrom)稱之為“企鵝經(jīng)典叢書出版的最具影響力之作”[20]。
通過對比《阿》四個譯本對文化負載詞的翻譯和邏輯信息的補充方式,可看出譯者在翻譯時皆考慮了讀者的認知語境,但翻譯策略大相徑庭。王際真并不拘泥于原文內容,翻譯策略靈活,對作品中中國文化的糟粕部分或刪減或弱化,精華部分則予以保留;楊憲益和戴乃迭出于傳播中國文化和“魯迅精神”而使譯文盡量貼近原文,恰當使用腳注增補背景信息也使譯本取得了成功;萊爾基于其學術背景力求在英文中再現(xiàn)魯迅小說的中文寫作風格,大量使用腳注為讀者提供充分的認知語境以在譯本中獲得最大的認知效果;藍詩玲偏向于歸化的翻譯方法,在忠實原文和充分理解原文的基礎上重構認知語境,在新的語境中傳遞最佳關聯(lián)。在當今推動文化“走出去”背景下,文學作品的成功翻譯并非兩種語言在文字層面的簡單轉換,而需要譯者考慮受眾的閱讀期待和認知語境,在彌合認知語境鴻溝基礎上準確傳遞原作者的交際意圖,使作品為受眾所理解和接受,近而推動中國文學“走進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