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爾雅·釋器》玉器詞語辨析

摘 要：《爾雅·釋器》一篇中涉及內容極廣，有飲食器具、鋤具、弓箭、樂器、玉器等等。其中玉器詞語出現(xiàn)多次，本文嘗試對《釋器》篇部分玉器詞語進行辨析，結合其他字典辭書及文獻資料，通過系聯(lián)同源字，以期對《釋器》篇玉器詞語命名的理據(jù)有更深層次的認知與理解。

關鍵詞：《爾雅·釋器》 玉器詞語 同源關系

我國是使用玉器并且發(fā)展出相應文化最早的國家，玉象征著美，這是先民首先賦予它的特質，儒家提倡“君子以德比玉”，于是玉還被賦予道德色彩。古籍文獻中也有很多與玉相關的內容，標志著我國辭書編纂史開始的《爾雅》^[1]，是我國古代最早的語文詞典，其對于辭書史、研究先秦古籍、辨析詞義等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其中《釋器》篇的主要內容有關古代人類生產(chǎn)生活，也是集中解釋器具名物的章節(jié)，在此篇中與玉器相關的詞語多有出現(xiàn)，本文對《釋器》篇玉器詞語進行辨析，并通過其他字典辭書、文獻典籍加以佐證，從聲音和意義兩方面論證其同源關系，以期在同源角度上對這些玉器詞語有更深層次的認知?！夺屍鳌菲菜氖邆€詞條，涉及農具、漁具、食具、車馬器具、金玉器具等，與玉器相關的有五條，我們可以劃分為兩部分：第一部分包括三條是直接闡述玉器名物詞，第二部分是和玉器相關的計量單位、加工方式，下面分別進行分析，第一部分是本文重點，即從同源角度探究這些玉器名物詞的含義。

一、璲

《釋器》篇記載：“璲，瑞也?！笔紫?，從訓釋詞語的方式來看，此處采用的是“甲，乙也”，用“乙”詞來解釋“甲”詞的意思，也就是直訓這一訓釋方式。這種訓釋方式通常直接而簡明，常用于意義比較抽象的一般詞語，其中甲是被釋詞，乙是訓釋詞語，這兩詞其意義一般是一樣、相近或相關的?！叭稹痹谖覀冋J知中象征著吉祥、如意，我們也常說“瑞雪兆豐年”，《說文解字》說：“瑞，以玉為信也?！?sup>[2]《玉篇》：“瑞，信節(jié)也?！?sup>[3]《韻會》中也有記載：“（瑞）祥瑞也?！币虼耍覀兛梢灾?，“瑞”的本義是一種用玉制成的信物，“吉祥、如意”等美好象征應該是后來它的引申義?！夺屍鳌菲羞@一詞條用“瑞”來解釋“璲”，可見“璲”也是一種寓意較好的玉器名。《玉篇》記載：“玉璲，以玉為佩也”，《廣韻》：“（璲）玉也”^[4]，《集韻》：“（璲）佩玉也”。^[5]《詩經(jīng)·小雅·大東》中有“鞙鞙佩璲”，鄭箋曰：“佩璲者，以瑞玉為佩。佩之鞙鞙然?！?sup>[6]結合詩歌內容可知，“璲”是古代貴族子弟的玉制佩飾，可象征他們的身份。

“璲”得名于“遂”，這兩字古音都是在邪母物部。《說文》中無“璲”字，《說文·辵部》：“遂，亡也?！薄八臁钡谋玖x應是“逃亡”，后來引申為垂墜的意思?！墩f文通訊定聲》：“遂，假借為隊”。^[7]高亨《古經(jīng)今注》：“遂借字，隊本字，蓋隊即今之墜字也?！?sup>[8]如《左傳·莊公八年》：“隊于車”^[9]即“從車上墜落下來”。同源字是音義皆近，音近義同，或義近音同的字。由以上分析可得知，“璲”是古代貴族的佩飾，佩飾呈垂墜貌，“遂”也有垂墜的意思，且二字古音相同，“璲”“遂”都是邪母物部下的字，不管是從聲音上還是從意義上，二者都有想通之處，所以這兩個字應該為一組同源字。

二、璆、琳

《釋器》篇記載：“璆、琳，玉也”這一詞條所用的訓釋方式是“甲，乙也”的變式——“甲、乙，丙也。”也就是以一詞釋兩詞。許慎《說文》說：“球或從翏”?！扒蟆薄碍G”二字聲同。段玉裁《說文解字注》：“球，美玉也，從玉，求聲，球或從翏?！薄碍G”與“球”應該是一組同音同義而形體不同的異體字?！稜栄抛⑹琛?sup>[10]對這一詞條釋義簡單，只指明“璆”“琳”都是美玉。而關于“璆琳”一詞，文獻中多有出現(xiàn)。《尚書·禹貢》：“黑水、西河惟雍州……貢璆琳、瑯玕?！?sup>[11]鄭玄認為“璆”指美玉，“琳”指美石?？追f達傳：“球、琳，皆玉名?，?、玕，石而似珠，”《論衡·率性篇》記載：“璆琳瑯軒者，此土地所生真珠玉也?！?sup>[12]認為“璆琳”為土地上所生出來的天然物質。而后《爾雅·釋地》：“西北之美者，有昆侖之璆琳、瑯干焉。”郭璞注：“璆 琳，美玉名?！惫释ㄟ^以上眾多文獻記載可知，“璆”“琳”指的應該都是美玉，但是很顯然無法從同源關系上進行解釋，這二字不是一組同源字。

三、珪、璋、璧、環(huán)

《釋器》用較長的篇幅記載過這么一組與玉有關的詞：“珪大尺二寸謂之玠，璋大八寸謂之琡，璧大六寸謂之宣。肉倍好謂之璧，好倍肉謂之瑗，肉好若一謂之環(huán)?！笔紫?，在這一個詞條中出現(xiàn)了訓詁術語“謂之”，在此處的用法是在釋義基礎上，對意義相關或相近的詞進行辨析，以分別它們之間的細微差別。這里運用的是界說釋義的方法，即通過下定義的方式來闡述一個詞的意思，通過這一詞條簡要的說解之后其實我們很容易理解，但是為什么將這些玉器命名為“珪”“玠”“璋”“琡”“璧”“宣”“璧”“瑗”“環(huán)”，有一些我們是可以從同源關系上來進行解釋的。《釋器》篇記載的這一詞條中出現(xiàn)的玉器名有九個，下面我們對“珪”“璋”“璧”“環(huán)”這四個進行下解釋。

《說文》記載：“圭，瑞玉也，上圓下方?！薄墩f文注》：“（珪）古文圭……謂頒玉以命諸侯，守此土田培敦也?！笨梢姟矮暋蓖叭稹币粯?，也是可以用作信物的玉器。王力先生在《同源字典》^[13]中將“珪”與“閨”歸為同源。下面我們嘗試作簡要分析，首先從聲音上來看，“珪”“閨”二字的古音都在見母支部，二字古音見母雙聲，支部疊韻;從意義上來看，《說文·玉部》：“圭，瑞玉也，上圓下方?！薄墩f文·門部》：“閨，特立之戶也，上圓下方，有似圭?！彼浴矮暋笔巧蠄A下方的玉器，“閨”是上圓下方的小門，二字在意義上有共同義素，即形貌都是“上圓下方”，所以這兩字為一組同源字?！矮暋睘楹问巧蠄A下方的形制，段玉裁曾做過解釋，“圭之制，上不正圓。以對下方言之，故曰上圓。上圓下方，法天地也。”其實“珪”（即圭）的上方并不是完全的正圓形，只是相較于下面的方形而言的，我們都知道，天圓地方是我國古代的一種哲學思想，上圓下方在這里也是象征著天圓地方，即陰與陽、動與靜的平衡，可見“珪”這一玉器從同源角度進行辨析的話和我國古代的哲學思想也是相通的。

“璋”是中國古代六大玉禮器之一，《說文》中說：“半圭為璋”，《白虎通》：“璋之為言明也，賞罰之道，使臣之禮，當章明也。”獎賞或懲罰，使臣的禮節(jié)，這些都應該清楚明白的表達，“璋”具有明顯、明白的意思。^[14]此外“璋”還是古代大臣朝聘、發(fā)布軍權的玉器，是古代大臣發(fā)號施令的象征，在這些事情上都是必須清楚明白的?！拌啊睉堑妹凇罢隆?，《國語·周語》：“章怨外利，不義?！?sup>[15]這里的“章”是表明、明顯的意思，所以“明顯”這一意義是“璋”“章”二字都具有的，又因為“璋”“章”這二字的古音都在照母陽部，聲音、意義上這二字相同相近，所以“璋”“章”這兩個字可以從同源關系上進行解釋的?！矮暋焙汀拌啊蓖橇N玉禮器之一，經(jīng)過以上分析我們還知道它們的共同點是都可用于朝聘，這二字還常常連用出現(xiàn)在文獻中，如《莊子·馬蹄》：“白玉不毀，孰為珪璋。”，珪璋在這里指的就是貴重的玉器，后來還成為了高尚品格的象征，在詩歌中多有出現(xiàn)。

“肉倍好謂之璧”“肉好若一謂之環(huán)”，這里的“肉”是指玉器的邊，“好”是指玉器的孔，所謂“璧”就是邊大于中孔的玉器，“環(huán)”就是邊和孔大小相當?shù)挠衿?。《說文·玉部》：“璧，瑞玉，圓也。”《衛(wèi)風·淇奧》：“如圭如璧。”鄭玄注：“璧圓像天”，故“璧”的形貌應為圓形?！拌怠睉堑妹凇氨佟?，《康熙字典》：“人稱天曰辟”^[16];“辟”又有君主的意思，《爾雅·釋訓》：“皇王后辟，君也。”《漢書·五行志》：“辟遏有德”，注：“天子也?！?sup>[17]。古人認為天圓地方，天在古人眼中是圓形的，所以“辟”也具有了“圓形”這樣的意義，又因為“璧”“辟”二字的古音都是在幫母錫部，必益切，所以這二字音近義通，可以從同源關系上獲得解釋。

《荀子·大略》記載：“絕人以玦，反絕以環(huán)?！?sup>[18]可見，不同的玉器是被賦予不同的意義的，有的甚至被打上文化烙印，這里的“玦”“環(huán)”也是與玉相關的文化的體現(xiàn)：“玦”與“絕”音同，斷絕關系時賜“玦”意思就很明顯了，“環(huán)”與“還”音同，召喚人回來或繼續(xù)保持和諧關系可以賜“環(huán)”。徐鍇《說文解字系傳》：“玦，環(huán)之不周者”，也是把“玦”和“環(huán)”放在一塊解釋?！冬F(xiàn)代漢語詞典》 釋“玦”為“形如環(huán)而有缺口”所以從文獻記載來看，玦是一種佩玉，它的形狀像和環(huán)很像，只不過它有一處缺口。王力先生在《同源字典》中說道：“水缺為‘決，玉缺為‘玦，器缺為‘缺，門缺為‘闕，四字同源?！边@段話指出，這四個字共同的語源義是“缺”，玉器“玦”在外形上是有一個缺口的，象征著不完滿。北宋陳彭年、丘雍《大宋重修廣韻》：“玦，……取與之訣以別也，古穴切?！薄掇o源》：“玦，開缺口的玉環(huán)。古時常用以贈人表示決斷、決絕?！逼浯?，玦還有有遇滿則缺的文化含義，古人將玉玦作為佩飾佩戴于身，也不失為一種警示，告誡自己要時常具備憂患意識和危機意識，切不可自滿自大?！碍h(huán)”從意義來看，在《說文》中被釋為“璧也”，很顯然在此處是名詞，意思就是上文中所提到的圓形而中間有孔的玉器;而作為動詞，是環(huán)繞、圍繞的意思。從古音來看，“環(huán)”是匣母、刪、小韻下的字?！胺唇^以環(huán)”意為用“環(huán)”表示不要斷絕關系，繼續(xù)往來（古代帝王常用“環(huán)”對放逐的罪臣表示召還）?！碍h(huán)”與“還”是具有同源關系的，“還”在《說文》釋為“復也”，《說文注》：“今人還繞字用環(huán)，古經(jīng)傳只用還字。”從古音來看，“還”也是匣母、刪、小韻下的字，與“環(huán)”讀音相同，從意義上看，“還”在古書里確實有環(huán)繞、圍繞的意思，如《漢書·食貨志上》：“還廬樹桑”，這里所用的“還”，就是“圍繞”的意思。且“環(huán)”“還”二字有相同的聲旁，所以二字應是同源的關系。（下圖為上文提到的“璧”“環(huán)”“玦”的具體形狀）

除了上面這些玉器詞語之外，《釋器》篇還有幾條和玉器的計量單位、加工方式相關的詞語，如“玉十謂之區(qū)”，在這里是說“區(qū)”可以用來作玉的計量單位，十件稱之為“區(qū)”。再比如“象謂之鵠，角謂之觷，犀謂之剒，木謂之剫，玉謂之雕。金謂之鏤，木謂之刻，骨謂之切，象謂之磋，玉謂之琢，石謂之磨?！边@里提到的是一些器具的加工方式，我們現(xiàn)代統(tǒng)稱“加工”，古代卻要做嚴格區(qū)分的，可見其嚴謹，加工玉的方式稱為“雕”或者“琢”，《禮記》中也有記載說：“玉不琢，不成器?！爆F(xiàn)在我們常用“琢句”來形容對文章詞句的精心打磨，其實也是來源于古代對玉器進行精細雕琢這一方式。

綜上，我們認為，玉器是中國古代具有標志性的器物之一，不僅作為禮器出現(xiàn)在重要場合，后代還衍生出豐富的文化含義。因此在許多辭書、古籍中都著錄玉器名物詞，本文通過辨析《爾雅·釋器》篇記載的部分玉器詞語，發(fā)現(xiàn)多數(shù)玉器詞語可以從聲音和意義兩方面論證各自的同源關系，如“璲”與“遂”，相通的意義為形貌“垂墜”，二字古音都在邪母物部（邪母為雙聲，物部為疊韻）;“珪”與“閨”，相通的意義為形狀“上圓下方”，二字的古音都在見母支部（見母為雙聲，支部為疊韻）;“璋”與“章”，相通的意義為“清楚明顯”，二字古音都是在照母陽部（照母為雙聲，陽部為疊韻）;“璧”與“辟”，相通的意義為“圓形”，二字古音都是在幫母錫部（幫母為雙聲，錫部為疊韻）;“環(huán)”與“還”，二字有相同的聲旁，都是匣母刪小韻下的字，相通的意義為“環(huán)繞、圍繞”，這幾個玉器詞都可以從語音、意義上找到其同源字，通過以上分析，本文對《釋器》篇玉器詞語命名的理據(jù)在同源這一角度有了更深層次的認知，這有助于我們理解將玉器命名為此的緣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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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單位：中國傳媒大學人文學院）

作者簡介：馮飛飛（1997-），女，漢族，山東濟南人，碩士研究生在讀，中國傳媒大學人文學院漢語言文字學專業(yè)，研究方向：漢語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