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 晶,李照和
(東北農業(yè)大學體育部,黑龍江,哈爾濱 150030)
嘎拉哈是有蹄動物距骨的滿語名稱,又名羊拐、髀石。嘎拉哈有豬、羊、狍子、鹿、麋、獐、牛、駱駝、狼等動物的距骨,以豬、羊和狍子的嘎拉哈較為常見,并有金、銀、銅、玉等仿制品。通俗地理解認為,嘎拉哈是我國東北地區(qū)滿族、蒙古族等少數(shù)民族兒童的玩具。但細細考據(jù)文獻古籍,我們就會發(fā)現(xiàn),嘎拉哈是由我國北方少數(shù)民族發(fā)明創(chuàng)造的文化遺產(chǎn),源遠流長達幾千年,并大量出現(xiàn)于鮮卑、契丹、女真、蒙古族等民族的墳墓中,其起源、傳承和演變本身就是一個迷。另外,在《金瓶梅》和《紅樓夢》等明清小說中又有大量記載,因此嘎拉哈又似乎不是北方少數(shù)民族專有遺產(chǎn)。筆者通過查閱相關文獻、古籍,發(fā)現(xiàn)關于嘎拉哈的考據(jù)大多較為籠統(tǒng),目前的研究者大多將其視為一種游戲。為此,筆者深入研究了相關文獻、古籍,在考據(jù)的基礎上,分析嘎拉哈游戲的演變傳承過程,并針對目前嘎拉哈游戲幾近消亡的事實,提出了相應的開發(fā)對策。
據(jù)《后漢書》中《東夷傳》所載“挹婁,古肅錢氏之國也,好養(yǎng)豬,食其肉,衣其皮,冬以獲膏涂身,厚數(shù)分,以御風寒”[1]?!稌x書》中的《東夷傳》對此也有類似描述[2]。這些史籍資料所載的真實性同樣在考古材料中得以印證,寧安市鶯歌嶺原始社會遺址曾經(jīng)出土過距今3000多年前相當于中原商周之時的小陶豬[3];在黑龍江省綏濱勿吉、襪輻人的同仁原始社會遺址中,該遺址距今1500多年與中原南北朝同一時期,考古學家發(fā)現(xiàn)了大量下頤骨出在住宅遺址附近[4],豬作為當時最重要的財富,大量的豬下頤骨放在家旁邊無疑是想告訴旁人該住宅主人富有、生活安逸,現(xiàn)代納西族亦有此種風俗。
嘎拉哈則更多是以陪葬品出現(xiàn)在考古記載中,其形制也不局限于豬距骨,包括羊、鹿、狍等動物的距骨,甚至出現(xiàn)了玉石、金銀、銅鐵等材質仿制品。例如,在內蒙古昭盟巴林左旗出土的遼代兩處墓葬中,陪葬品分別發(fā)現(xiàn)六個羊距骨和十八個羊距骨;在阿城、賓西以及綏濱等地出土的金代多處墓葬中均發(fā)現(xiàn)了羊距骨,甚至包括水晶、白玉和銅仿制的嘎拉哈[5]。根據(jù)考古資料載,最早的仿制嘎拉哈為銅質羊嘎拉哈,出現(xiàn)于北魏鮮卑人的墓葬中,并大量出現(xiàn)于遼代契丹人的墓葬中。在遼代契丹人的墓葬中,甚至出現(xiàn)了刻有“萬貼泉貨”和“丹貼一百”等契丹文字的銅鑄羊嘎拉哈,據(jù)考證為遼代貨幣[6]。
綜上,筆者認為牲畜的多寡是握婁、勿吉、襪輻等古老民族財富多少的主要衡量標準,而作為這些民族直系后裔或同一族源的鮮卑人、契丹人和女真人傳承了先祖對于牲畜骨作為財富象征的觀念,并以其中的距骨作為代表,嘎拉哈也因此成為財富的象征,甚至很有可能像貝殼一樣充當早期的貨幣。
作為陪葬品的嘎拉哈除了能彰顯墓主財富多少外,還應兼有原始宗教靈骨的意味。崔福來認為在新石器時期到青銅時代,蒙古高原及其毗鄰的東北地區(qū)普遍存在動物蹄印崇拜現(xiàn)象,該風俗至今仍盛行于柯爾克孜族——認為羊蹄可以驅鬼辟邪。中國古籍亦有佐證,《后漢書》關于夫余國有載“有軍事亦祭天,殺牛,以蹄占其吉兇”[7]。距骨作為蹄重要的骨結構,其神靈意味不言而喻。嘎拉哈的占卜作用至今仍不難發(fā)現(xiàn)其殘存印記,嘎拉哈骨分四面,分別為珍、背、鬼、梢,人們一般以珍背為吉、貴梢為兇。
除占卜外,嘎拉哈神靈意味在祭祖、育嬰等民間風俗上也有反映。齊齊哈爾柯爾克孜族,在每年除夕祭祖之時,他們不供奉家譜、神仙圖像,而是供奉一支箭、三個羊嘎拉哈和一個裝有五谷的紅色袋子,其中嘎拉哈為了是保佑六畜興旺,嘎拉哈的財富象征之外更顯該民族對于他的崇敬之情。在20年之前,東北各民族如滿、赫哲、蒙古族、達斡爾、鄂溫克、鄂倫春等民族喜歡將嬰兒養(yǎng)育在搖車上,并在搖車上掛著豬、羊、袍子、鹿等動物的嘎拉哈,意味著避邪和催眠。
作為北方各民族的“靈骨”嘎拉哈隨著時間的推演,其占卜、驅鬼、辟邪的功能逐漸淡化,其吉祥、如意、英勇、靈巧、力量等情感逐漸融入其民族的精神世界,成為民俗文化的載體,并作為各個民族重要的配飾,其中以和田玉、羊脂玉的嘎拉哈最為名貴。金太祖完顏阿骨打之子金兀術歷盡磨難,不辭辛苦獲取袍子、野豬和熊嘎拉哈的故事傳誦于滿族民間,象征著這個民族對于英勇、靈巧、力量的推崇[8]?!睹晒琶厥贰份d,成吉思汗鐵木真與其安達札木合結義之時,交互的信物就是嘎拉哈,鐵木真將一枚銅鑄嘎拉哈贈與札木合,而札木合則將他的狍子嘎拉哈贈與了鐵木真,這里的嘎拉哈是二人義結金蘭的見證,有連著骨頭連接筋的意思,這與蒙古族傳統(tǒng)婚禮嘎拉哈的祝詞意味相近——小小的嘎拉哈連著男女兩家親[9]。此外,在新疆、西藏等地,狼嘎拉哈有勇敢、戰(zhàn)無不勝的意味。
嘎拉哈在其傳承的歷史長河中,除了作為財富的象征和具有某種神靈及民族情感的色彩外,我國古代北方游牧民族如鮮卑人、契丹人、女真人以及蒙古人都喜歡以嘎拉哈作為演習排兵布陣的棋子。嘎拉哈類別、大小和顏色各不相同,在沙盤推演過程中,可以使用不同的嘎拉哈代表士兵、將領,進而完成各種戰(zhàn)術推演。在沙盤戰(zhàn)術推演的同時,嘎拉哈作為一種游戲而風靡于北方各游牧民族?!哆|史》記載,“穆宗應歷六年,與群臣擊髀石于冰山”[10]?!对贰分小短姹炯o》有載:“復前行,至一山下,有馬數(shù)百,牧者唯童數(shù)人,方擊髀石為戲”[11]。這兩本史料中所說的髀石即為嘎拉哈。不僅如此,借助于這些民族的征戰(zhàn),使得嘎拉哈游戲在其他民族之間不斷的推廣傳播。據(jù)載早在北魏時代,鮮卑人統(tǒng)治中原黃河流域時,中原漢族等各個民族就已經(jīng)將嘎拉哈作為一種游戲器具。之后,隨著契丹人、女真人、蒙古人、滿族人的征戰(zhàn),嘎拉哈在明清之時的漢族地區(qū)變得十分的流行和普及?!督鹌棵贰返?4回寫到,“宋惠蓮正和玉簫、小玉在后院子里撾兒,賭打瓜子,玩成一塊”,這里的撾兒即是嘎拉哈的漢族叫法[12]?!都t樓夢》第64回載有“寶玉遂一手拉了晴雯,一手攜了芳官。進入屋內。看見,只見西邊炕上麝月、秋紋、碧痕、紫繰等正在那里抓子兒贏瓜子呢”[13],這里的抓子兒就是玩嘎拉哈。
嘎拉哈發(fā)展至明清朝后,其所具有的各種功能諸如占卜、配飾和沙盤棋子等功能基本不復存在或者近乎消失,嘎拉哈越來越多地作為一種玩具而被記載和傳承。在《五體清文鑒》中,作者將“嘎拉哈” 列入“戲具類”;在《清文匯》更是將“嘎拉哈”直接定位于一種兒童玩具[14]。
嘎拉哈的游戲方法分室外和室內兩種,游戲參加者以未成年人為主,室外玩法主要以男孩為多,而室內玩法以女孩居主。室外玩法稱為打嘎拉哈或擊嘎拉哈,這種玩法在東北林區(qū)較為常見,這是因為林區(qū)適宜狩獵,未成年男孩通過練習玩耍打嘎拉哈對以后狩獵投擲“頭子”打中獵物有很大幫助。清代楊賓在《柳邊紀略》曾經(jīng)記載過在寧古塔地區(qū)(現(xiàn)在寧安)童子相戲嘎拉哈,并在其竅內灌以錫鉛以增加重量,便于投擲時的穩(wěn)定性和準確性。其具體玩法是,三到五個嘎拉哈堆于遠處某點,玩者用一個嘎拉哈擊之,若中則將堆處嘎拉哈盡取,不中,則將所投擲的嘎拉哈置于堆內,其他游戲者依次投擲。
室內的玩法以未成年女孩居多,時有年齡更小的弟弟參加,其場地主要是火炕上。玩法有“搬珍兒”“彈嘎拉哈”“拉珍兒”“撂嘎拉哈”“拉牛兒”“砸大鍋”等多種方法,但基本都是利用嘎拉哈的四個面的變化特點進行的。目前以前兩種玩法居多,現(xiàn)分別介紹如下?!鞍嵴鋬骸痹诠P者兒時家鄉(xiāng)較為流行,筆者也曾與姐姐玩過,年齡稍大后漸覺那是女孩子的游戲,也就不再玩啦,身邊很多小伙伴都有我的這種心理。其具體玩法,先將5~7個嘎拉哈散于炕上,再拋小布口袋,當口袋落下之前,將嘎拉哈按照規(guī)則依次翻轉,之后接住落下的嘎拉哈,具體規(guī)則按事先定好的細則執(zhí)行,不失手即可繼續(xù),失手或沒有按規(guī)則來則下一個參與者繼續(xù)。另一種主要玩法“彈嘎拉哈”的規(guī)則是,游戲參與者分別出相同數(shù)量的嘎拉哈,然后將這些嘎拉哈合在一起,一般通過剪刀石頭布的方式選出決勝者,并由決勝者將嘎拉哈一齊拋出,然后用手彈面相同的兩個嘎拉哈,彈中就可以將這兩個嘎拉哈贏入手中,并繼續(xù),若失手則下一個參與者繼續(xù)。
馬克思主義唯物史觀認為人類游戲源于勞動,并在勞動的基礎上經(jīng)過相應的藝術加工,是對勞動的模仿和戲劇表演的再現(xiàn)。據(jù)此,我們將該理論應用到嘎拉哈游戲上,對其加以分析,我們發(fā)現(xiàn)嘎拉哈游戲產(chǎn)生源于東北游牧狩獵民族的日常生產(chǎn)實踐。例如男孩參加的室外打嘎拉哈游戲,正是源于這些民族打獵征戰(zhàn)的生產(chǎn)實踐上,通過訓練玩??梢蕴岣咚麄兇颢C技能和征戰(zhàn)本領。嘎拉哈的室內游戲主要是訓練女孩的心靈手巧,是他們對自己母親勞動的模仿。在古代,女子的勞動主要是縫縫補補、烹飪等,這些工作要求婦女具有一雙靈巧的手和敏銳的眼睛,而女孩子的嘎拉哈玩法正好訓練了她們這方面的能力。此外,關于游戲的理論代表學說還有弗洛伊德的宣泄理論,該理論認為游戲是被壓抑欲望的一種替代行為;還有就是游戲是人類對其生活所受到的物質與精神雙重束縛的再創(chuàng)造過程。筆者認為這就是游戲的娛樂功能,它能愉悅身心,是人類的一種本能。所以,嘎拉哈在古代物質生活和精神生活極度匱乏的年代,給人們帶來了愉悅心情,同時訓練了他們日后諸如狩獵生存本領與技能,因而在明清東北地區(qū)得以廣泛普及。
改革開放之后,中國經(jīng)濟發(fā)生了翻天覆地的變化,人們的生活方式也與以往完全不同,各種現(xiàn)代體育娛樂方式、電子游戲產(chǎn)品應用而生,這些變化使得嘎拉哈這樣的游戲幾乎絕跡于東北城鄉(xiāng)各地。一些人認為嘎拉哈游戲已經(jīng)沒有任何意義,普及推廣現(xiàn)代西方體育娛樂方式更能提高民族的身體素質,是大勢所趨;而開發(fā)電子游戲產(chǎn)品可以幫助人們今后更好地適應現(xiàn)代化和信息化的時代,是勢在必行。筆者認為我們應該推廣西方現(xiàn)代體育娛樂項目,也應該開發(fā)推廣電子游戲產(chǎn)品,但對于像嘎拉哈這樣的游戲我們還應該肩負傳承的重責,傳承嘎拉哈游戲的意義更加深遠。長期以來,嘎拉哈作為我國東北各民族尤其是少數(shù)民族的傳統(tǒng)娛樂方式,其傳承演變的過程深深地印刻著強烈的民族情感,更是這些民族文化精神的載體。
從研究結果來看,傳承開發(fā)嘎拉哈游戲具有以下幾點作用和意義:一、嘎拉哈游戲與西方現(xiàn)代體育項目一樣,能夠提高游戲參與者的身心健康。不僅如此,在目前西方文化入侵的洪流中、在西方現(xiàn)代體育項目一家獨大的局面中,開發(fā)挖掘和傳承嘎拉哈這樣的傳統(tǒng)民族體育項目,能夠樹立民族自豪感,提高民族自尊心。二、在西方現(xiàn)代體育項目在中國大一統(tǒng)的局面下,西方體育項目實際上并沒有取得應有的作用,尤其在校園體育教育方面,很多現(xiàn)代體育項目小學開設、中學開設、大學開設,很多學生對于諸如各種田徑運動和球類運動都已非常熟悉了,不妨試著開展帶有民族特色的這些有趣味性的體育課程,來增加體育項目的趣味性、多樣性。進一步提高學生的身心健康。而嘎拉哈游戲源遠流長,其趣味性不言自明,相信如果將其引入校園教育加以推廣,可能會獲得學生青睞,提高學生對于參加體育活動和上體育課的興趣,進而提高其自身的身心素質。三、在21世紀中國進入了現(xiàn)代化和信息化的時代,人們生活節(jié)奏日益加快,越來越多的未成年人日常娛樂項目除學校安排的外往往就是手機、電腦,這樣長期以往就會養(yǎng)成獨居孤僻、獨來獨往的性格特點,不利于日后發(fā)展。而嘎拉哈游戲作為群體游戲,一般需要3~5人參與者,這樣就可以通過該游戲組成一個小的社交圈子,有了這個圈子可以幫助未成年人更好地理解人際關系,進而使他們在今后的生活中能更好地理解、掌握和遵守社會行為規(guī)則。
嘎拉哈游戲一般跟哥哥姐姐又或者身邊年長的朋友學會的,而這些人歸根結底都是由父母傳授的,嘎拉哈能傳承幾千年也是父傳子、母傳女代代相傳的結果。因此,嘎拉哈作為一種游戲,其傳承還應由父母肩負起主要責任。今天,城市化、現(xiàn)代化加快了人們的生活節(jié)奏,很多年輕父母搬到了城市中生活,其子女似乎不具有了嘎拉哈游戲的土壤。但筆者認為可以用年假回鄉(xiāng)探望老人的時候,給自己子女做一副或者要一副,再不濟買一副嘎拉哈(現(xiàn)在淘寶網(wǎng)有很多賣嘎拉哈的網(wǎng)店,價格從十元到百元不等),在忙碌之際抽出時間教子女游戲玩法,增加孩子們在空閑時間里的游戲種類,多一種新玩具,多幾種新玩法,相信一定會減少電腦、手機等電子產(chǎn)品的玩耍時間,減少這些電子產(chǎn)品對孩子眼睛和身心的傷害。
嘎拉哈作為北方少數(shù)民族發(fā)明并傳承至今的文化遺產(chǎn),其游戲在承載其文化的同時,具有極強的地域性、民族性和趣味性,深入挖掘嘎拉哈游戲可以增強地方特色,提高地方政府發(fā)展的軟實力。因此對于嘎拉哈發(fā)展興盛的地域或民族,可以由其所在的地方政府(諸如民族自治縣、自治州)作為傳承開發(fā)的主體,在舉辦諸如民族文化節(jié)時,不失時機地將嘎拉哈游戲引入其中,具體形式可以通過舉辦設置豐厚獎品的嘎拉哈游戲大賽,又可以借民族節(jié)慶招商引資開發(fā)嘎拉哈游戲產(chǎn)品,還可以在民俗文化館中建立嘎拉哈專項展示廳,增加嘎拉哈民俗文化的宣傳效果。
自2001年《基礎教育課程改革綱要(試行)》明確規(guī)定:“實行國家、地方、學校三級課程管理,增強課程對地方、學校及學生的適應性”。民族體育課程資源地開發(fā)日益引起各中小學的關注,部分滿族自治地區(qū)也將嘎拉哈游戲編入體育校本課程中,取得了很好的效果。因此,中小學構建嘎拉哈游戲課程體系,是嘎拉哈游戲傳承非常有效的途徑。在課程開發(fā)的過程中,筆者認為應該重點做好以下兩點:一是進行師資培訓,使得體育教師具有開展嘎拉哈游戲的能力;二是編撰嘎拉哈游戲校本教材,在編寫的過程中,應該創(chuàng)新嘎拉哈游戲內容方式,使得嘎拉哈游戲更能適應時代特征,更易于推廣普及,同時又不失趣味娛樂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