國家認同：現(xiàn)代多民族國家共同體意識的構建目標

薛潔 王灝淼

摘 ?要： 現(xiàn)代民族國家大都是多民族國家，多民族國家成員的身份是多重的，因而他們的認同結構也有層次性。國家認同整合了各民族的歷史、傳統(tǒng)和信念，體現(xiàn)多元一體的價值，居于最高認同層次。為實現(xiàn)構建共同體意識的最終目標，國家認同通常借助政治符號的作用使多民族國家成員對國家的感知具象化;并且通過政治儀式以情境化方式在時空場域中凝結共同記憶。新中國70年的建設實踐表明，多民族國家在發(fā)展建設中促進了民族融合與民族團結，通過共同繁榮保持民族的特性與文化的多樣;同時在國家的經(jīng)濟、社會、文化各方面的發(fā)展中增強了共同體意識。

關鍵詞： 多民族國家;政治符號;國家認同;政治儀式;共同體意識

當今世界上的民族國家內部很少是由單一民族構成的，多民族國家是世界主要的國家形態(tài)。在多民族國家的形成建構過程中，各民族群體生活不斷融合，經(jīng)濟往來逐漸增多，將不同的民族群體連接在一起產生共同的利益。面對各民族不同的文化傳統(tǒng)和生活方式，只有產生彼此間的團結和共同體意識，才能實現(xiàn)共同的發(fā)展與繁榮，完成在公共生活中的合作，實現(xiàn)社會的整合與進步。這期間，各民族成員要面對本民族的自我認同、對其他民族成員的認同以及對共同所屬的國家的認同。國家的統(tǒng)一與強大是協(xié)調不同層次認同和保障各民族共同利益的基本情境，國家認同也是減少民族沖突不可忽視的重要心理力量。而國家認同的構建需要有社會整合的基礎，只能在各民族的團結和共同體意識中培養(yǎng)起來。厘清多民族區(qū)域成員國家認同建構的基本內涵和層次，明晰多民族區(qū)域成員國家認同建構的重要意義以及實現(xiàn)路徑，對于維護多民族國家的統(tǒng)一與強盛、民族的團結與發(fā)展具有重要意義。

共同體意識是一種身份意識。它產生于人類離開等級專制時代，進入現(xiàn)代社會，國家不再是王權的個人所有物，工業(yè)社會的分工與合作使社會個體連接在一起，成為一個整體。這種社會身份不僅改造了政權所有者與社會成員間的關系，而且塑造了個人對于共同體的認知與歸屬。對人類“類屬性”存在的考察始于哲學對“類本質”的概括，費爾巴哈雖然在批判黑格爾的基礎上從人本的視角討論了人的類存在，但依然是在抽象的意義上談;馬克思從本體論的實踐意義上詮釋了人的類存在及其本質屬性：“把類看作自己的本質，或者說把自身看作類存在物”①，指出人的“類意識”是以現(xiàn)實的共同體的社會性實踐活動為基礎的?？梢姡餐w意識是基于特定社會歷史條件生成的?？脊艑W與民族學的研究同樣證實了中國歷史上古羌人等各民族在族群交往融合中出現(xiàn)的原始的民族共同意識“華夏意識”蘊含著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雛形②。共同體意識不僅是身份也是關系，它從心理上解釋了多民族地區(qū)成員對待其他族群和對待共同的國家的態(tài)度與情感的層次結構。

一、多民族國家成員的認同層次

認同是涉及“我是誰”的心理歸屬問題，也是處理個體與群體、自己與他者的關系問題。人在公共生活中的社會性決定了現(xiàn)代社會成員具有多重身份，多民族國家成員尤其如此;因而在形成心理認同時也相應地在不同層次上產生不同的認同。在多民族國家，社會成員要形成對本民族的民族認同，是一種族群認同，是一個民族保持文化傳統(tǒng)、民族特性的基礎，“由民族共同體成員們對構成諸民族獨特遺產的象征、價值、神話、記憶和傳統(tǒng)等模式的持續(xù)復制和重新闡釋，以及帶有這些傳統(tǒng)和文化因素的該共同體諸個體的可變的個人身份辨識”③，是諸多認同中的重要一環(huán)。除此之外，還有對作為共同體國家的國家認同，國家是各民族融合在一起、為各民族提供安全與秩序的、與各民族共同利益相關的整體，各民族成員對國家認同的前提基于多元一體的共同體意識。多民族國家首先是“國家”，這種共同體意識是最高層次的認同，民族認同與國家認同需要保持一種平衡，國家認同的層次在各民族認同之上。

民族認同產生于各民族發(fā)展的歷史中。在社會歷史發(fā)展的過程中，各民族形成了自己的習俗、語言和傳統(tǒng)，在此基礎上產生民族認同，“是深深扎根于人類社會和人類歷史之中”④。并依靠民族認同加以傳承。民族認同與在它之前的族群紐帶聯(lián)系起來，通過共享的象征、歷史、神話和記憶等主觀因素來展現(xiàn)族群和民族認同起源之間的聯(lián)系?！懊褡逯髁x、意識形態(tài)和運動，必須與民族認同這一多維概念緊密相關，并擴展到包括特定的語言、情感和象征主義。”⑤雖然各民族主義研究范式對于民族認同起源的理解存在偏差，但無一例外都承認民族認同是基于各民族特定的時空、歷史與文化基礎上產生的，同時反過來又促進各民族多樣性的保持。

各民族成員對本民族的民族認同決定了多民族國家具有民族多樣性。此民族之所以區(qū)別于彼民族的重要標志在于民族認同的對象各不相同，每個民族具有其固有的歷史和文化，不同的歷史和文化造就各不相同的民族認同對象。人們往往會依據(jù)其膚色、發(fā)色、服飾、語言等方面來判斷某一類人是否屬于某個族群或者某個民族。民族認同的對象是血緣與家庭以及由此衍生出的語言、服飾、宗教等文化符號?；舨妓辊U姆認為民族認同的對象是“被發(fā)明的傳統(tǒng)”，具有豐富的表現(xiàn)形式，包括公共儀式和公共紀念碑，出于新的民族目的而被調整、儀式化和制度化的歌曲、體育運動項目，代表民族國家的旗幟，等等。毋庸置疑的是，“被發(fā)明的傳統(tǒng)”本身“包含一種建構或是‘發(fā)明的成分”⑥。以上揭示了民族認同對象復雜和抽象的性質。構成民族認同的對象甚至還能結合不同的元素如身份、階層、宗教等意識形態(tài)，從根本上是多元的。各民族元素綜合起來構成每個民族獨特的象征。

雖然文化、語言、風俗等都是各民族形成自己傳統(tǒng)的符號象征，但如果各民族以此作為建立與他族的區(qū)隔邊界，不利于建立各民族團結一體的共同體意識。只有構建作為國家層面的整體邊界，將各民族的文化風俗融入國家整體文化中，才能促進各民族的融合，產生統(tǒng)一的國家意識。國家意識是“個人或群體確認自己屬于某個國家以及對這個國家看法的心理活動和自我界定”⑦，是“生活在某一國家之內的公民基于對自己國家的歷史文化傳統(tǒng)、道德價值觀、理想信念、國家主權等的熱愛基礎上而建立起來的認同”⑧。國家認同具有包容與整合性，“民族疆界和國家概念開始把具有不同祖先血緣的各個群體和差異極大甚至相互沖突的宗教群體都包含在內?！雹釃腋褚粋€“容器”，能夠容納國家領土范圍內所有獨具特色的民族成員，使其能夠和諧相處。

一方面，國家認同能夠整合內部成員的身份。公民、民族都是國家內部成員的重要身份，在國家之內，個人首先屬于國家的公民，在公民履行相關義務的前提下，國家能夠賦予公民相對廣泛的法定權利，同時，個人歸屬于一個民族，作為一個民族的成員享受國家給予各民族成員提供的安全保障，國家能夠為“民族的利益建造一個堅固的政治屋頂”⑩，為民族成員提供堅強的后盾。國家對于內部成員認同層次的整合主要通過突出國家共同體成員的身份，在國家認同與各族群認同之間做到協(xié)調層次，把國家認同置于各民族認同的認知之上。

另一方面，國家認同是在整合國內各民族歷史文化、道德價值觀念和理想信念基礎上形成的，具有廣泛的包容性。國家內各民族成員擁有不同的文化和歷史，有些族群之間的文化和歷史甚至是相抵觸的。國家為了維護和實現(xiàn)統(tǒng)一與政治穩(wěn)定，會運用國家權力整合國內的歷史與文化，強調國內各民族成員共享的光榮歷史與共同遭受的屈辱歷史。國家產生的歷史決定了國家認同是國內各民族對于公共生活的共同期待與記憶，“歷史為政府提供統(tǒng)治的正當性;歷史被用來為國家服務”。通過對歷史記憶的制度重塑，建構國內各民族成員認可和接受的國家認同，“當代的制度正是在記憶的基礎上構建起來的”;并通過塑造具體的政治符號與政治象征傳達給國內民眾，從而實現(xiàn)國家認同的整合。

在歷史過程中出現(xiàn)的國家認同與民族認同之間的關系并不是矛盾的，作為高層次的國家認同并不排斥民族認同的存在，民族認同有助于保障各民族傳統(tǒng)特征多樣性的存在，也是各民族成員按照本民族傳統(tǒng)生活與傳承文化的基礎。二者在和諧的民族關系之下可以融合并存。不僅如此，對于各民族成員來講，最終的利益歸屬和效忠對象依舊應該是國家。所謂多民族區(qū)域的國家認同問題，并不是國家認同與民族認同的矛盾問題，而是多民族國家的少數(shù)民族成員的認同層次問題，將民族認同與國家認同的層次放置混亂。

民族性與國民性在多民族國家成員的認同結構中居于不同的方面。在尊重各民族特性的同時，國家層面的民族融合與整合的不足會使民族特性變成對民族的刻板偏見，族際交往中也可能會刺激民族邊界意識的增強。認同既是對自我的認知，也是對“他者”的認知，也就是說，認同在確定自己的群體歸屬感的同時，也明確了他者的界限。因此，認同既有認定自我歸屬群體的心理作用，也有排斥他者群體的傾向，從“異”和“同”兩方面明確自己的身份。認同與差異是并行產生的，“是有關知道‘誰是誰的問題，暗含著不認同的存在”。民族認同一方面保留了本民族的語言、心理、習俗等特性，另一方面民族成員也有對其國家公民身份的認同，具有國民性?！懊褡濉毕仁敲瘢笫亲?，民族的內涵最重要的是“人民性”，各民族成員首先是國家的公民。

因而，國家的民族政策作為一種社會政策，從實踐的角度看，首先是保障各民族成員在社會生活及政治參與各方面的平等機會，同時，使各民族各地區(qū)共享國家發(fā)展社會進步的成果，通過民生的實現(xiàn)創(chuàng)造國家認同。習近平同志于2014年9月在中央民族工作會議上指出：“做好民族工作，最關鍵的是搞好民族團結，最管用的是爭取人心。”人心向背的政治基礎就是認同。我國的民族區(qū)域自治制度消除了各邊疆少數(shù)民族對中華人民共和國分離的法律依據(jù)，而社會主義現(xiàn)代化建設取得的豐碩成果也讓民族自治地區(qū)的成員的民生獲得了提高與滿足。這些是將民族共同體意識凝集在一起產生國家認同的堅實基礎。因而，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的產生要求“盡可能在各民族之間發(fā)現(xiàn)共同的價值目標（比如和諧、富裕和歷史記憶;對農奴制的廢除），從而充實各自民族認同的內容，使這些民族認同產生交集，構成國家認同”。國家認同是各民族認同進一步發(fā)展提升的高層次目標和歸屬。在當前世界大多數(shù)多民族國家中，國家認同都是基于眾多民族的共同利益、塑造各民族對國家的情感而產生的對政治共同體的認同意識，處于民族成員認同意識中的最高層次，是對民族認同的提升整合，又為各民族的民族認同構建出安全的地域邊界、安定的生活環(huán)境。

二、借助政治符號將國家認同具象化

在多民族國家成員的認同層次中，國家認同與民族認同的產生方式不一樣，民族認同與本民族的語言、傳統(tǒng)、生活習俗相關聯(lián)，在社會生活當中體現(xiàn)比較具體;而國家認同則是建構的，與民族認同相比更加抽象。為了使國家認同的產生基礎與現(xiàn)實生活結合更緊密，構建國家認同首先需要將國家具象化，讓國家成為國內民眾摸得著、看得見的物質實體?！皣沂强床灰姷?在它被看見之前必須對之人格化，在它能被愛戴之前必須對之象征化，在它能被認知之前必須對之形象化?！鄙鐣蓡T通常借助符號（包括儀式）等的象征作用對國家的具體特征產生認知與認同。國旗、國歌等政治符號，國家的成立、勝利的慶典等政治儀式，國家的版圖范圍等具有象征意義的媒介有助于增強各民族成員對國家等抽象事物的感受與認知，使國家認同的構成不再是空洞的，而是充滿著豐富的內涵，在這一過程中，國家象征起到關鍵性作用。

政治符號與儀式的使用并不是現(xiàn)代國家才開始，無論是封建王朝統(tǒng)治還是西方代議民主制下，都非常注重發(fā)揮政治符號對于政權合法性的建構作用。在帝制時代的中國，“登基儀式是帝制時代最為隆重、復雜的國家大典，具有重大象征意義與實際功用，也是歷代開國皇帝及其后嗣君主最為重視的皇家典禮”。通過繁復的祭祀儀式來證明“唯天子受命于天，天下受命于天子”。封建體制之下等級禮儀制度是建構政權合法性的重要保障，往往通過特定的政治象征與符號進行表達，依據(jù)不同的政治等級匹配相應規(guī)模的城郭、車馬、服制等。近代以來，民族國家出現(xiàn)以后，政治符號、儀式慶典等國家象征的出現(xiàn)對于塑造國家意義重大。政治象征在構建國家認同的過程中成為連接公民和國家間的橋梁，“讓人民相信政府是合法的，應該服從的”。同時，也極大地推進了民眾對于國家的理性認知與情感期待，“在這個國家出生的人們會把他們的一些愛投向支持這個制度的各個象征：共同的名稱、共同的英雄、共同的使命、共同的需要”。

通過國家象征對認同層次的整合，其實是對多民族區(qū)域成員的身份認同意識的確立。建構多民族區(qū)域成員的國家認同包含兩方面互動的內容：一是各民族成員在民族自治區(qū)域內的生活中對國家的認知與感受;二是各少數(shù)民族成員在參與國家政治生活時的自我身份定位。對于前者，國家設立民族自治區(qū)域、制定民族政策，促進多民族區(qū)域的社會經(jīng)濟發(fā)展，促進民族融合，各民族成員可以在升學、創(chuàng)業(yè)、扶貧等生活各方面感受到國家對少數(shù)民族成員的優(yōu)惠照顧，形成作為國家的多民族區(qū)域內少數(shù)民族成員對國家認同的理解。而對后者，各民族成員作為國家的公民，對身份認同的理解來自對國家政治生活的感受——多民族區(qū)域成員對本民族的變遷歷史、民族服飾、生活傳統(tǒng)的了解與傳承是構建對本民族認同的重要內容;但各民族成員作為本民族代表出席作為具有象征功能的政治符號“兩會”“春晚”時，則既是作為民族成員代表，更是作為國家公民來參與政治生活，代表的身份不僅是少數(shù)民族，更主要的是人民代表，共同見證和促進國家的繁榮與發(fā)展，這種參與活動是構建和提升少數(shù)民族成員對自身作為國家共同體成員的身份認知、塑造公民身份意識的良好契機。

因此，在社會生活中，作為少數(shù)民族傳統(tǒng)身份特征的音樂舞蹈服飾等，有助于將民族成員與其他民族相區(qū)分，傳承本民族的文化特色。因而，代表了民族認同層面上的各民族傳統(tǒng)文化特征適宜在社會生活領域;而在國家政治生活中，公民身份重于民族成員身份，適宜統(tǒng)一使用象征國家整體的符號，強調各民族成員的人民性。比如，警察制服在全國各民族區(qū)域都是統(tǒng)一的，無論哪個民族的警察都是作為國家公職人員履行公務，這對其自身職責意識的養(yǎng)成和民眾對之的角色期待都有很好的塑造作用。

整合多民族國家成員的民族認同與國家認同，除了在心理層次上，還有空間領域的構建。民族認同在相應的“鄉(xiāng)土意識”中產生，而國家認同則來自對共同領土疆界的家園意識。領土作為國家認同的現(xiàn)實空間構成，確定了國家疆土與版圖邊界，為多民族國家成員提供統(tǒng)一的國家安全與整體利益，是整合多民族國家成員的民族認同與國家認同層次的重要空間維度?！邦I土是一種政治空間概念。若一片土地不與國家相關，其可能是法律意義上的財產，也可能是文化意義上的故鄉(xiāng)，但難以被稱作領土?！痹谡隙嗝褡鍑页蓡T的民族認同向國家認同過程中，不同于封建王朝的主權管轄，現(xiàn)代民族國家是通過地域疆土界定成員范圍的政治共同體。因而各民族成員的國家認同不僅包括對角色身份的認同，而且還應該包括對國土空間的認同，即領土認同。

民族認同所對應的“鄉(xiāng)土意識”是一種文化意義上的基礎，民族成員對于祖輩的生活區(qū)域自然有著強烈的故土觀念，再加上聚居區(qū)內的本民族的血緣關系使他們產生以“故鄉(xiāng)”為依托的民族認同;這些都可以在各民族的生活中自然產生。但是民族認同是基于族群血緣等，它可能是跨國界的，比如，我國朝鮮族成員有對朝鮮半島上的同族成員的跨界認同;而國家認同則必須是以國家疆域范圍作為區(qū)分界限，因而領土認同是國家認同不可缺失的一部分。領土從現(xiàn)實的空間范圍將多民族成員的民族認同與國家認同連接在一起，固有的領土為民族認同的產生、發(fā)展提供了堅實的基礎。許多民族主義理念“傾向于將‘故土的概念（就是說領土權的概念）與起源神話聯(lián)系在一起”。以領土界限作為構建多民族國家認同的邊界是源于特定地域以及特定時空下人類歷史上晚近的新現(xiàn)象，是人為建構的產物。

我國的民族自治區(qū)域就是在中華人民共和國的疆域范圍內，劃定特定的居住區(qū)域將民族成員基于“故土意識”的民族認同與“家國情懷”的國家認同現(xiàn)實地結合在一起，實現(xiàn)家國一體的認同層次。聚居在民族自治區(qū)域的民族成員的民族認同向國家認同升華的過程中，產生了兩方面的意識變化：一是，認識到傳統(tǒng)生活的區(qū)域同時也是國家總領土的一部分，民族自治區(qū)域首先是設立在國家領土范圍內的;二是，在此區(qū)域內聚居的各族民眾，無論是否與自己同族，都同屬國家這個共同體的成員。引導各民族區(qū)域成員將對本族的“鄉(xiāng)土意識”升華為對國家的領土認同也就是在保持各民族獨特性，保持其文化、習俗、宗教等的前提下，促進各民族成員對國家的領土統(tǒng)一、國家基本政治制度和核心價值觀念的認同，自覺維護國家的主權獨立和領土完整。鄉(xiāng)土意識之上是家國情懷，領土作為國家認同的重要符號象征，無論是民族自治區(qū)域還是非民族自治區(qū)域，都是在中華人民共和國領土范圍的一部分，任何部分的區(qū)域都是國家主權的行使范圍。在國家受到侵略的時候，家園與領土就都是一體的，中國抗日戰(zhàn)爭中各族成員并肩作戰(zhàn)，保家衛(wèi)國的共同經(jīng)歷作為歷史記憶是中華民族共同體意識產生的象征基礎，并成為國家認同的基礎。

三、政治儀式凝結了共同體意識的集體記憶

集體記憶是構成共同體意識的重要情感基礎?！坝洃浖杏谔囟▓鏊?、體現(xiàn)在特定物體上?！庇洃浶枰４?，但記憶的保存也需要選擇，政治儀式是保存和選擇集體記憶的極好形式。中國的政治文化自古就重視“禮”，排在禮義廉恥的首位。禮的具體表現(xiàn)就是“儀式”，正所謂禮儀。傳統(tǒng)社會有農事儀式、權力傳遞儀式、征戰(zhàn)儀式;現(xiàn)代中國更有慶典、公祭、宣誓等儀式。儀式在國家政治生活中通過承載政治價值而擔負了象征的使命，對喚醒政治情感、激發(fā)政治理想、規(guī)范政治行為、促進國家認同和推進國家治理都有著重要的意義，對建設現(xiàn)代國家，形成規(guī)范有序的社會公共生活發(fā)揮著積極的作用。

首先，政治儀式通過承載集體記憶凝聚民族情感。近代中國積貧積弱、屢遭列強欺凌。在中國共產黨的帶領下，終于處于走向富強、實現(xiàn)復興的歷史進程。這些抵抗列強、走向復興的歷史經(jīng)歷形成了各族人民共同的經(jīng)歷和記憶。集體記憶要以恰當?shù)姆绞接枰员４?，各民族對國家歷史的記憶都通過“物象、定期儀式活動和日常生活行為”得以傳遞，尤其在國家不斷發(fā)展繁榮強盛時更是如此。中國政府歷來重視借助政治儀式來實現(xiàn)全民族對歷史的記憶和對未來的動員，政治儀式成為形成共同記憶的正式表達方式。例如，2008年國家首次設立全國哀悼日，通過降半旗的儀式，紀念汶川地震遇難同胞。這既符合我國民間傳統(tǒng)習俗，也在災難面前將全國人民作為一個大家庭，共同撫慰失去親人的傷痛，凝聚集體力量，產生對未來的希望。2014年12月13日，在南京舉行大屠殺死難者國家公祭儀式，莊嚴肅穆地悼念在戰(zhàn)爭中死難的國民，通過敬獻花圈、領導人講話等程序，將全國人民在外敵面前團結起來，“喚起每一個善良的人們對和平的向往和堅守”;同時將12月13日設立為南京大屠殺死難者國家公祭日，以紀念日的形式將重大歷史事件的紀念固定下來。2015年9月3日，在北京天安門廣場舉行的世界反法西斯戰(zhàn)爭暨中國抗日戰(zhàn)爭勝利70周年國慶閱兵式，通過盛大的場面、鮮亮的著裝、整齊的步伐、嘹亮的口號、震撼的配樂、轟鳴的禮炮……所共同塑造出來的莊嚴感創(chuàng)造出一定的情緒氛圍，在觀眾心中引起共鳴，將歷史上那段慘痛的經(jīng)歷清晰地刻寫在所有儀式參與者的內心;通過比較，更加顯現(xiàn)當今時代的美好;同時，又在人們的想象中擴展了對未來中國的美好期待，這三方面成功地喚起國家認同。9月3日也被設立為中國人民抗日戰(zhàn)爭勝利紀念日，讓這種紀念在時間軸線上把人們的記憶延伸，具象化地凝結民族的情感與信心。對于參加與觀看儀式的人們來說，儀式在內心產生的激蕩，切斷了日常的生活的乏味，將人們的關注力集中在莊嚴的儀式中，更從心理上起到了很好的宣泄作用，還有助于消解日常生活中的沖突，在不同社會群體之間產生諒解與合作，能夠讓人們在回憶慘痛的歷史之后，更加珍視、包容當前的生活，自信、從容地面對國家的未來。

其次，儀式通過特定的程序將規(guī)則意識刻寫在儀式的參與者內心。隨著改革開放不斷深入，中國社會正處于深刻變化之中，對政府治理能力提出了更高的要求與挑戰(zhàn)，推進國家治理體系與治理能力的現(xiàn)代化是中國國家建設的重要主題與方向。國家治理現(xiàn)代化不僅要在公職人員當中形成對權力的畏懼、對職責的擔當，在全社會的范圍內培養(yǎng)對規(guī)則、法律的信仰與服從，而且要通過規(guī)范化的教化方式鞏固政治認同。政治儀式為實現(xiàn)這個目標承擔了重要的使命。2015年7月1日，十二屆全國人大常委會第十五次會議表決通過《全國人大關于實行憲法宣誓制度的決定》;2016年9月18日，國務院在中南海首次舉行國務院任命的國家工作人員憲法宣誓儀式，國務院總理李克強監(jiān)誓;2018年3月17日，中華人民共和國主席、中華人民共和國中央軍事委員會主席習近平手按憲法，莊嚴宣誓，開啟了共和國歷史上第一次國家主席的就職宣誓;并且將12月4日設立為國家憲法日，將對憲法的遵循以節(jié)日的方式固定下來重復提醒;黨的十九大閉幕之后，習近平總書記帶領新一屆中央政治局常委集體瞻仰上海中共一大會址和浙江嘉興南湖紅船，回顧建黨歷史，重溫入黨誓詞。在這一系列的宣誓儀式中，統(tǒng)一的誓詞將宣誓者融入一個整體，通過對合法行使國家權力的承諾，讓宣誓者對信仰、對職責產生一種共識;在此同時，公眾也看到憲法的權威、感受誓言的力量。

儀式將個人與其他人以及其周圍的社會情境聯(lián)系起來，把正式的儀式規(guī)范以慣例的方式固定下來，對國家權力的行使者形成內心的約束力量，是“反復灌輸和必要適應的產物”，展現(xiàn)出政府良好的自律形象，為創(chuàng)造良好的政治生態(tài)向全社會作出表率。公職人員的宣誓表達了建設國家的決心，信守承諾大大增強了公眾對政府的信心與信任，為鞏固政治認同奠定堅實的基礎。進而，在執(zhí)政黨的帶領下，在全社會范圍內產生強烈的示范效應，促進產生全民族的現(xiàn)代規(guī)則意識，塑造對權力的服從、對法律的敬畏和對人民的忠誠。作為一種規(guī)范的國家政治生活的表達方式，政治儀式所塑造的規(guī)則觀念讓儀式與同樣具有約束效力的風俗區(qū)別開來，讓人們心中對抽象的國家印象通過具象的儀式得到感知;同時這種規(guī)訓力量大大豐富了國家治理的手段，以一系列規(guī)定程序向社會展示一種行為規(guī)范，避免社會的無序狀態(tài)，構建穩(wěn)定的社會秩序。

第三，政治儀式的規(guī)格與效果通常隨著國家意識形態(tài)的發(fā)展而變化，體現(xiàn)的是國家能力。國旗作為重要的國家象征，升旗儀式不僅承擔著國家外交的迎賓禮儀功能，而且還通過降半旗等形式表達尊重與哀悼等重要的政治價值。作為“共和國第一旗”的天安門廣場的國旗，最早是北京市供電局兩名工人負責升降，之后由北京衛(wèi)戍區(qū)負責，再到后來是武警國旗班、護衛(wèi)隊，直至2018年1月1日起，由解放軍儀仗隊和軍樂團負責每天的升旗儀式，這個發(fā)展變化歷程顯現(xiàn)出通過政治儀式對國家象征的逐步規(guī)范表達，以及人民解放軍在共和國成長歷程中的護衛(wèi)作用。在香港回歸二十周年之際，遼寧艦航母編隊在2017年7月7日抵達香港，由船只接載香港市民進行一小時登艦參觀。由于遼寧艦尚未對內地開放參觀，這次訪港不僅顯示出中央政府對香港的重視，還直接具體地讓香港市民了解到祖國的發(fā)展強大，極大地激發(fā)了民族自豪感。不斷重復的規(guī)范政治儀式向人們傳遞的是對秩序的遵守與對價值的傳承。天安門升旗儀式每日上萬人的觀看，香港市民數(shù)千人登艦和數(shù)萬人的圍觀，不僅讓人們從中領略到人民軍隊捍衛(wèi)國家政權、維護祖國和平統(tǒng)一的信心，而且也逐漸養(yǎng)成對秩序的遵守和對國家穩(wěn)定發(fā)展的珍視，也是對投身國家建設進行了充分的動員。

在當今世界全球化的趨勢下，國家整體實力的增強對于保證各民族成員在國際事務與國際交往中的權益有著重要的決定性。一方面，中華民族以整體姿態(tài)出現(xiàn)在世界各民族國家面前的時候，才能保證最有利于國內各族民眾利益的維護;另一方面，各民族成員對國家的熱愛忠誠的情感也是基于各民族與國家共同的成長與發(fā)展——在歷史戰(zhàn)亂與民族解放中經(jīng)歷患難與共，在改革與發(fā)展中承擔共同的前途命運，“使民族成員能夠像捍衛(wèi)自己的生命財產和家園一樣，捍衛(wèi)民族的獨立自由，爭取民族的強盛和最大利益”。國內各民族成員的國家認同就是在發(fā)展過程中形成的對國家的經(jīng)濟科技總體實力的驕傲、對祖國在國際社會地位和作用的關切、對政府執(zhí)政能力的信任、對社會規(guī)則的遵守中激發(fā)出來的民族自豪感。這種對于祖國的自豪感對于跨界民族的認同構建尤其重要。

那么，為激活全民族的責任與使命感，如何增強政治儀式的象征性與接受度呢？

首先，對于儀式來講，選擇的空間地點對于構建共同的歷史記憶和傳承意識形態(tài)等政治價值至關重要。開國大典確定在天安門，不僅是因為其在建筑空間上的象征意義，更是因為它在中國近代史上歷經(jīng)百年滄桑確立的政治象征地位;大屠殺死難者公祭儀式選擇在南京，因為這是中國近代史上備受摧殘的恥辱記憶;新一屆黨的領導集體重溫誓詞儀式選擇在中共一大會址和嘉興紅船，因為它們象征著中國共產黨“初心”所在……這些重要的政治場域的象征意義使儀式的象征性大大增強。

其次，除了空間因素之外，政治儀式傳遞政治價值還需借助一定的符號工具。國家的存在，不能總是以無聲的不可見的抽象方式在人民的想象中持續(xù)產生，而是需要借助一定的具象符號來讓民眾感受到它的存在。例如，抗戰(zhàn)勝利紀念閱兵儀式中，威武的槍炮坦克、雄壯的音樂、整齊的著裝很好地襯托了儀式的莊嚴性。上海APEC會議上各國領導人的唐裝都充分展示了民族復興中的大國自信。

最后，儀式的核心要素是程序的設定?，F(xiàn)代國家的建設過程也是逐步構建和穩(wěn)固民眾的國家認同的過程。政治儀式要銘記歷史，但是儀式并不是對歷史的簡單重現(xiàn)，政治儀式是一系列具有延續(xù)性的政治符號的集合。儀式的操演通過特定的程式體現(xiàn)出一定的時空次序，按照時間的順序，通過嚴格的程序完成特定的步驟，立足于歷史對人們記憶進行重組，借此將個人的想象與國家的命運緊密結合在一起，形成鮮明的民族情感與強化國家認同。儀式中遵循特定而嚴格的程序展現(xiàn)的是忠誠與服從的品格，確定的程序不僅體現(xiàn)權力的合法性體現(xiàn)正當性與合理性，而且還體現(xiàn)出對權力和秩序的尊重?？梢哉f，政治儀式是以情景化方式實現(xiàn)了共同體意識的凝結。

四、結 ?論

改革開放40多年來，市場經(jīng)濟的競爭機制對傳統(tǒng)社會經(jīng)濟結構產生了較大的沖擊，東南沿海地區(qū)由于開放起步早、地緣優(yōu)勢強，經(jīng)濟發(fā)展水平高;而以民族聚居地比較集中的西北、西南以及東北地區(qū)由于發(fā)展較晚、交通不利、地形復雜等原因，在人力資源、技術、信息、觀念等方面都相對落后于中東部地區(qū)。經(jīng)濟發(fā)展程度的落后也逐步導致教育水平的差異，數(shù)據(jù)顯示，國家對少數(shù)民族的教育擴展政策雖然在民族聚居地區(qū)提高了少數(shù)民族教育年限，但是與東部地區(qū)與漢族的差距卻在加大。教育使多民族聚居地區(qū)不僅在經(jīng)濟總量上而且在發(fā)展理念上都逐漸與東南沿海地區(qū)拉大了差距，導致各族人民生活水平的提高與發(fā)展很不均衡。減少多民族國家各區(qū)域的發(fā)展差距，實現(xiàn)多民族國家的社會經(jīng)濟均衡進步與國家現(xiàn)代化建設意義重大。

多民族國家構成現(xiàn)代國家存在的主要形態(tài)。國際形勢的發(fā)展變化和民族構成的復雜性決定了在民族復興和國家強盛的進程中，國家不僅是政治共同體，提供各民族利益與安定的最終保護;而且是各民族在心理層面上的最終歸屬?！皣鴥雀髅褡逍纬梢粋€統(tǒng)一的國族，是歷史發(fā)展的一個普遍趨勢”，當然，促進各民族和諧穩(wěn)定的發(fā)展的同時要保持各民族的文化多樣性。國家認同并不是壟斷認同，而是在認同體系中層次更高，各民族關系的融合也是各自保持多元特性的基礎上的共存。各民族的文化是中華文化的組成部分，保持各民族文化的多樣性不僅構成民族認同的重要內容，而且能使各民族民眾從內心消除被剝奪感和疏離感、感受到平等的被尊重地位，避免造成“多文化群體變?yōu)閱我晃幕迦骸?，平衡民族認同與國家認同的和諧關系。只有作為整體的國家認同才能將民族情感和共同體意識融合到極致，它“并不一定取代或排斥低層次的認同，不同層次可以并存不悖，甚至在不同層次的認同基礎上可以各自發(fā)展原有的特點，形成多語言、多文化的整體”，是將民族因素與地域因素的結合，以發(fā)展促進民族融合，淡化自治區(qū)域的地域邊界意識，淡化多民族區(qū)域中各民族族群邊界意識，通過共同繁榮才能保持民族的特性與文化傳承的多樣性。多民族國家的民族團結，始終會在經(jīng)濟、社會、文化各方面的發(fā)展中實現(xiàn)。

注釋：

① 《馬克思恩格斯全集》第42卷，人民出版社，1979年，第273頁。

② 范文瀾：《中國通史》，人民出版社，1978年，第133頁。

③ [英]安東尼·D.史密斯：《民族與民族主義：理論、意識形態(tài)、歷史》，葉江譯，上海人民出版社，2011年，第20頁。

④ [英]安東尼·D.史密斯：《全球化、現(xiàn)代化與民族主義：現(xiàn)實與悖論》，龔維斌、良警宇譯，中央編譯出版社，2002年，第36頁。

⑤ Anthony D. Smith.National Identity.Harmondsworld：Penguin，1991：1.

⑥ [英]霍布斯鮑姆、蘭格：《被發(fā)明的傳統(tǒng)》， 顧杭、龐冠群譯，譯林出版社，2004年，第17頁。

⑦ 復旦大學歷史學系、復旦大學中外現(xiàn)代化進程研究中心編：《近代中國的國家形象與國家認同》，上海古籍出版社，2003年，第127頁。

⑧ 賈英健：《全球化背景下的民族國家研究》，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05年，第180頁。

⑨ [美]米爾頓·M.戈登：《美國生活中的同化：種族、宗教和族源的角色》，馬戎譯，譯林出版社，2015年，第19頁。

⑩ 周平：《對民族國家的再認識》，《政治學研究》2009年第4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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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bstract： Modern nation-states are mostly multi-ethnic countries， and the identity of members of multi-ethnic countries is multiple， so their identity structure is also hierarchical. National identity integrates ethnic groups' history， tradition and belief， embodies the value of diversity and integration， and then is the highest level of identity. To achieve the ultimate goal of building community consciousness， national identity usually uses the role of political symbols to make the perception of members of multi-ethnic countries visualized; and condense the common historical memory of the whole nation in time and space field through political ceremonies. The practice of China's seventy years manifests， multi-ethnic country has promoted national integration and national unity in its development， maintained national identity and cultural diversity through common prosperity， and enhanced community awareness in the development of the country's economy， society and culture.

Keywords： Multi-ethnic Country， Political Symbols， National Identity， Political Ritual， Community Consciousness

（責任編輯 ? 周?。?/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