儺戲人生

牟天 劉冰清

摘 要：辰州儺戲是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項目，土老師是辰州儺戲的傳承主體。土老師金正興是辰州儺戲傳承人，他不僅掌握各類法事，還擅長“上刀梯”和“過火槽”等儺技。在訪談中，金正興介紹了自己歷盡艱辛的學儺經(jīng)歷、爐火純青的從儺技藝以及歷久彌堅的傳承信念。

關(guān)鍵詞：辰州儺戲；土老師；金正興

中圖分類號：K825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3-1332（2020）04-0111-05

辰州儺戲主要盛行于湖南省沅陵縣及其周邊地區(qū)，因其豐富的歷史文化價值和藝術(shù)文化內(nèi)涵，于2006年被列入第一批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名錄，是當?shù)匚幕囊粡垺敖鹈薄?/p>

金正興，男，1955年生，土家族，系沅陵縣七甲坪鎮(zhèn)團山界村水井塆組人，高中文化，法名金法仙，1967年師從向登康開始正式學儺，1987年正式度職出師。金正興不僅掌握各類法事，還擅長“上刀梯”“過火槽”等儺技，在整癲方面也小有成就，度職后主要在張家界、沅陵及周邊地區(qū)行儺，被張家界市一些旅游景區(qū)聘請專門從事儺技表演工作。1994年在湖南省第三屆少數(shù)民族傳統(tǒng)體育運動會上，金正興表演了《上刀山》節(jié)目，并獲得了一等獎；1996年參加了省電視臺《鄉(xiāng)村發(fā)現(xiàn)》欄目組到五甲塆金氏宗祠拍攝的《上刀梯》《下火海》節(jié)目；1998年參加了沅湘儺戲儺文化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演出。目前，金正興除在張家界旅游景區(qū)從事儺技表演工作外，還經(jīng)常參加民間還儺愿和政府組織的辰州儺戲展演活動。

本文根據(jù)2020年5月13日對土老師金正興的電話采訪以及金承乾先生提供的相關(guān)資料整理而成。除了將會話式轉(zhuǎn)為自述式，剔除了對話中累贅、重復的語言以外，都是對金正興師傅訪談的真實記錄，以確保其口述史的原真性。

一、歷盡艱辛的學儺經(jīng)歷

說起來，我和其他很多土老師的學儺經(jīng)歷都不太一樣。我家里沒有人是搞儺的，父母都是農(nóng)民，靠著種莊稼的收入養(yǎng)活一家人。家里除了我，還有一個姐姐、一個弟弟和一個妹妹，父母要供我們讀書，很不容易。盡管家里條件不好，父親還是希望我能完成學業(yè)，我也很努力，但是后來發(fā)生了一件事讓我接觸到了辰州儺，勾起了我學儺的興趣，也因此認識了我的師父向登康。我?guī)煾傅姆邢蚍`，他住在張家界紅土坪公社，現(xiàn)在改成了沅古坪鎮(zhèn)，是當?shù)睾苡忻耐晾蠋煛?965年，我還沒滿10歲，在上小學，我的四伯娘得了一種怪病，時常頭痛發(fā)燒，去醫(yī)院看醫(yī)生，開了些藥，吃著也不見好，家里人很著急，實在沒有辦法了，就按民間的搞法請了向登康師傅過來。向登康師傅先看了看我四伯娘的狀態(tài)，又了解了一些她的情況之后，就給她做了一套法事，做完之后安撫我四伯娘說，你身上不好的東西都被趕走了，可以安心了。過了幾天，四伯娘的身體居然慢慢好起來了。這件事對年幼的我來說很神奇，這也讓我對辰州儺有了興趣。我就暗下決心，一定要跟向登康師傅學習辰州儺。后來，我和向登康師傅說了這個事，向登康師傅沒有立馬答應(yīng)，他說我的年紀還小，可能只是覺得這個東西好玩，一時興起，怕我吃不得苦，還是和父母商量好才行。這讓我犯了難，因為家里意見不統(tǒng)一，我的母親和奶奶都非常支持我，她們覺得學儺不是什么壞事情，這也是一種本領(lǐng)，說不定學成之后還能治病救人，但是父親不同意我學儺，他認為學儺沒出息，還是希望我好好念書。因此，我就想了一個折中的辦法，那就是繼續(xù)讀書，但有空的時候就跟著師父學儺。

1967年，我正式拜師向登康師父。剛開始，我什么都不懂，就只能幫著師父干點體力活，比如挑扁擔、拎什物。那個時候不像現(xiàn)在有車坐，土老師出去行儺都是靠腿走，我要挑著擔子跟著師父走到事主家去。我記得走得最遠的一次，是從我們這兒走到清浪，回轉(zhuǎn)六十多里路，還要挑著二十斤重的擔子，那時我12歲不到，走到事主家的時候，只覺得渾身酸痛，精疲力盡。說不辛苦那是假的，但是我沒有絲毫的怨言，因為師父既然接受我做他的徒弟，那就說明他把我當成兒子一樣看待，所以我一定要有韌性和耐心，暗示自己不要急于求成。這一切，師父都看在眼里，覺得我是可教之才，就開始慢慢傳授給我真本事了。學儺除了要背科書、學做法事，最辛苦、最難學的莫過于學習念水治病了。這要誠心誠意地學上七七四十九天，每天早上晚上都要按時學習，時間不能搞錯，而且對虛空、水碗、人、物所用的咒語、符法、訣法也都有所不同。比如整癲時要用犁耙訣，過火槽、踩犁頭的時候要念雪山咒等。記得當時為了學會畫符念咒，我花了好長時間去畫去記，一開始怎么也背不下來，畫也畫不好，但我一有空就練習畫符，下地干活的時候嘴里也念叨著咒語，時間長了，慢慢就熟練起來了。

后來向登康師父去世，我就跟著劉宏海師父學儺，后面又陸續(xù)跟了趙法顯、趙三里、金法龍、李加錄、李滿枝、王天號、張占移這幾位土老師學習，他們都教過我很多法事技藝。古人說，心誠能使師傳授，心正方得真工夫。我從小就有一顆忠?guī)熑绺傅男⑿模?970年的冬天，下著鵝毛大雪，我從大山界走了四十多里路，到了葉家溪的趙法顯師傅家，快到的時候發(fā)現(xiàn)趙師傅正在河邊洗紅茹[1]打茹粉，我就去幫趙師傅洗紅茹。那河水冰冷刺骨，把我的手凍得通紅，但我還是堅持著幫他洗完了紅茹，師傅很受感動，直夸我是個有孝心的孩子。之后凡是農(nóng)忙的季節(jié)，我都會到他那里，幫他栽秧、插紅茹、種苞谷，秋天幫他把田里的、山上的莊稼收回來。逢年過節(jié)，都要去看望他老人家，十多年如一日，從未間斷。

我拜的師父多，因此我的度職有些特殊。我一共度過四次職：兩次小職，兩次大職，分別是在1977年、1980年、1982年、1986年。其中我印象最深刻的是1982年的那次度職，度職儀式非常隆重，邀請了不少親戚朋友來，有上千人來看熱鬧。請的土老師也是最多的，有三個人打響器[2]，還請了趙法顯、趙法祥、李加錄、趙法清等八位土老師來幫忙坐壇，其中口傳師是趙法顯，引法師是趙法祥，趕度師是張占移，唱度師是趙鳳勝，傳度師是趙三里。因為是大度職，所以做了三天三夜的法事。第一天先布置好儺壇，之后師父進場、請師請神、取水、封凈、申法、造橋、立寨、下馬、上熟、和三洞。第二天要做的法事也很多，我記不太清了，只記得要做造盤法事，還要唱儺戲《土地》《姜女下池》《姜女曬衣》《判官勾愿》《賣豬》等。第三天要坐臺、會師犒將、度職傳法、立法名、送神、回百神、安香火等，法事全部做完，度職才算真正結(jié)束。

度職之后，就意味著我可以獨自掌壇了。我行儺主要在張家界、沅陵等地，以儺技表演為主，偶爾也有請我去還儺愿、打整[3]的。這些年，我參加了很多活動，也獲得了很多榮譽，印象最深刻的是1996年，我參加了省電視臺“鄉(xiāng)村發(fā)現(xiàn)”欄目組到五甲塆金氏宗祠拍攝的上刀梯、下火海節(jié)目，這個節(jié)目曾在湖南電視臺、中央二臺、中央四臺的黃金時段播放過。節(jié)目播出以后，不光是我出名了，請我還儺愿的人也多了，還有不少的旅游景區(qū)請我專門去做儺技表演，讓更多的人領(lǐng)略了驚險刺激的辰州儺技，擴大了辰州儺的知名度。

二、爐火純青的從儺技藝

關(guān)于辰州儺，我會的東西真不少，學儺二十年，做法事、表演儺技、整癲，這些我都拿手，儺戲也會唱。儺戲是在土老師做法事當中穿插進行的，有正戲、大戲、小戲之分。正戲是土老師做法事請神、娛神時要唱的，是從土老師做的法事中演變過來，它屬于一種法事程序，如《判官勾愿》《出標》《朝文》等等，都屬于正戲。大戲是要在儺壇外扎上戲臺，在外壇演出的，大戲本子都比較長，角色也多。比如辰州儺最出名的《姜女戲》《七仙女》《龍王女》等，我們有一句老話，叫“姜女不到愿不了，姜女一到愿勾銷”，凡是還儺愿，必唱《姜女戲》。小戲和正戲一樣，都是在內(nèi)壇里演出的，它也是從正戲演變過來，小戲本子比較短，角色也少，還有獨角戲，比如《蠻八郎買豬》《土地》等。一般唱什么戲也要根據(jù)事主的選擇來定，還儺愿分為單儺和夾儺兩種，如果事主選擇做單儺，時間便為一天一晚，我們土老師一般會選擇唱一些小戲，如《蠻八郎買豬》；如果事主選擇做夾儺，唱儺戲的時間也會增加。

我比較擅長的角色是土地公。1998年在沅湘儺文化國際學術(shù)研討會上，我受邀為當時在場的專家學者表演了《七仙女》里土地公這一角色?！镀呦膳肥俏覀兂街輧畱蚶锶髣≈?，共有四場戲，講的是出身貧寒的董永和天上的七仙女張七姐在槐蔭樹下結(jié)為夫妻的故事。張七姐因偷偷下凡，觸犯了天條，玉帝逼她返回天宮，夫妻二人只能在槐蔭樹下作別。分別時，張七姐已經(jīng)懷有身孕，后來生下了孩子，在雷神、電母的幫助下，夫妻相見，張七姐把孩子送回了人間。土地公這一角色的戲集中在第一場《槐蔭會》，是張七姐叫來給她和董永做媒的，戲里兩個人一唱一和，特別有意思。比如：

七姐：喂呀呀！想吾與董郎結(jié)婚又有何人為媒哩？

土地：嗯哼！

七姐：有了，耳旁土地一旁應(yīng)聲，不免叫得槐蔭土地前來與奴作伐。語言未了，土地哪里走動！

土地：忽聽仙姑叫喚，理應(yīng)忙步上前。仙姑在上，土地有禮了。

七姐：不用見禮，立地言語。

土地：謝過仙姑！叫得小神前來有和言語？

七姐：土地哪曾知道，只因奴與董郎有百日夫妻之緣，叫你前來與奴作伐。

土地：啟稟仙姑，我的職品小了，這就不敢了。

七姐：講什么職品小了，百日姻緣圓滿后轉(zhuǎn)回天宮，把本奏與父王，封你為天門土地就是。

土地：謝謝仙姑，請問仙姑哪里等候？

七姐：槐蔭樹下等候。這正是：一言吩咐你，

土地：千斤不敢移。

七姐：若是有差錯，

土地：黃瓜該剝皮。

七姐：王法遵條律。

土地：遵條律！遵條律！

其實演好土地公也有訣竅，我?guī)煾附?jīng)常提醒我，土地公出場時不能像普通人那樣走得太隨便，要走矮子步，不能伸腰伸腳的。好的動作再配上好的唱功，演完之后專家學者都夸我演得好。除了《七仙女》，我在還愿的時候還經(jīng)常唱《三媽土地》。《三媽土地》講的是土地公在接到事主家做還愿的邀請后，回家叫他的大婆、二婆、三婆同去。然而三位夫人各有打算、各不相讓，爭拉土地公，把土地公吵得大汗淋漓，氣喘吁吁，最后土地公拿出男人的氣魄，止住了三位夫人的爭吵，一起前去事主家參香火、送五瘟?！度龐屚恋亍烦饋硪蔡貏e有意思，講究的是一步三歪，打哈哈。戲本里面土地公和三位夫人之間的對話，還有倡導人們家庭和睦，規(guī)勸人民不要賭博的內(nèi)容。唱起來既能娛樂大眾，還能講出一些生活道理，所以人們都愛聽。比如：

首先聽我唱兄弟，兄弟之間要和氣。

要講團結(jié)莫忤逆，世間只有和為貴。

你幫我來我?guī)湍?，患難相顧不分離。

或是抬來或是背，兄弟才有稱吐的[3]。

有的兄弟不合味，聽了婦言便吵嘴。

不是為錢就為米，或為分家爭東西。

一講爹媽心偏了，二講爹娘顧小的。

兄弟都未成家的，一團和氣在一堆。

同到穿來同到吃，大人安排都要依。

只要嫂子進屋里，奇奇怪怪變了皮。

枕邊言語甜如蜜，一心只聽堂客的。

不管妻言對不對，如同圣旨倒下地。

哪怕同胞親兄弟，只要東西不論義。

他把古人都忘記，融[4]四歲來能讓梨。

事事?lián)未姷?，哪里還顧兄和弟。

做大嫂的要賢惠，以大欺小無道理。

兄弟和氣人不欺，心齊能把泰山移。

將把兄弟場合散，為人品德唱一盤。

而今一批后生子，喊他讀書他不干。

不是打牌就賭博，無有心事來作田。

牛兒牽到田塍邊，心想砣砣大銅錢。

犁耙功夫一懶散，秋收無糧只喊天。

又無吃來又無穿，夫妻之間鬧翻天。

惹得堂客怒氣翻，天天和你鬧皮絆[5]。

……

我的儺技比較出名，上刀梯和過火槽我都很擅長。上刀梯和過火槽經(jīng)常是在給小孩子度關(guān)時做的。1987年9月，在大庸縣（現(xiàn)在張家界市）沅古坪謝家埡公社湖井坪村落戶組，一個叫李振敖的村民找到我，要我給他的兒子做度關(guān)。他兒子已經(jīng)九歲，因常年生病身子很弱，經(jīng)常摔倒，請了不少算命先生，都說他兒子命不好，命里有劫數(shù)，最好是請土老師給他打整一下。于是他到處打聽，后來從謝家埡一位土老師口里打聽到我，希望我能幫他兒子做法事。我就請了三位土老師龔善能、李書林、李已敖一同前往。龔善能當時已經(jīng)八十多歲了，行儺的經(jīng)驗很豐富，有他在，我很放心。9月9號那天，我們一行人到李振敖的家中，開始按照事主家的意愿做法事。第一天我先請師、造法水、寫關(guān)牌，其他幾位土老師做申發(fā)。第二天晚上我扮演土地公、法王，接著做造盤、會師犒將，直到第二天天將亮時，朝科做完，又馬上開始做“上刀山”、“下火?！钡膬?。當時很多圍觀的人從沒看過這個，覺得很是新奇。他們有的爬到樓房，有的爬上瓦背，有的爬到高坡，表演場地也圍得水泄不通，非常熱鬧。我造完法水之后，正要“上刀山”，突然周圍有人起哄說，可不可以叫小孩自己“上刀山”、“下火海”。我說應(yīng)該可以，但是要打一卦，看看情況。我掌了卦，都是陰卦，就意味著可以上，小孩的父母也同意了。接下來驚險的一幕出現(xiàn)了：我在前面走，九歲的小男孩在后面跟著走。當我下火海，他也緊隨在后下火海，我再上刀梯，他同樣赤腳上刀梯，圍觀的人心驚膽戰(zhàn)、目瞪口呆。這場法事做完后，那個小孩的病就慢慢好了起來，一直到現(xiàn)在，他還每年來看望我，表示感謝。

除此之外，我還會整癲。整癲經(jīng)常被認為是封建迷信，但整癲能不能整好，也要看實際情況。1998年4月，我去到大橋林道落山組的張大吉家里，他說自己的老婆有一次上山扯豬草，迎面突然走來一個人，此人又高又大，無緣無故地給她扯豬草，她看到覺得不對勁，背起背簍就往家跑。到家后憂心忡忡，開始胡言亂語，但也沒人當回事。第二天晚上，她非要出去用屋檐水洗手，又猛然覺得有人扯住了她的手，心里一驚，縮了回去，走進屋里，總覺得手好臭，說是自己遇見了成精的狐貍，就這樣她總是一副心神不寧的樣子，哭笑無常，睡眠也不好。張大吉請我去，叫我給他安家神，我先是按照他的意愿幫他把家神安了，但我總覺得有點問題。于是詳細詢問了關(guān)于他老婆的情況，了解到她可能是驚嚇過度，又總是胡思亂想才變成了現(xiàn)在這樣，于是我就在他家門外打了一道符，告訴他老婆三天之內(nèi)不要出屋檐，其實就是想讓她好好在家里休養(yǎng)幾天。但沒過多久，張大吉又跑來找我說，她妻子又犯病了，我先安撫他的情緒，并讓他把我?guī)煾傅挠吧硐癖郴丶胰?。我對他說，還有八天，等八天后才能打整。他說，如果老婆亂來，把你師父摔了怎么辦？我說，你千放心、萬放心，你既然來找我治病，那就應(yīng)該信任我，如果我沒有把握，怎么敢讓你把我?guī)煾笌ё撸磕憔头判幕厝?，師父到了，病就好了。他只好半信半疑地將影身像背起回家了。說來也怪，張大吉走到家門口時，他老婆居然走出大門說師父辛苦了。她雙手接下師父的影身像，在中堂放好后，一是燒紙，二是焚香，病好像已經(jīng)好了一樣。就這樣過了八天，到了第九天，該是打整的日子了，我叫了幾位土老師，有葉家溪趙丕顯、趙豐勝、金正瑞等等，和他們一起去張大吉家里。我們到了之后剛休息了一會兒，他老婆的病就又復發(fā)了，她拿起椅子就亂打人，把全家人都嚇跑了。連我叫來的趙丕顯師傅看到這種局面，也都感到很難辦，我知道后馬上進她屋，請師造水，令牌一打，她才慢慢安靜下來。這次打整后，她就基本上恢復了正常人的生活。

當時不少鄉(xiāng)鄰都認為這才是真工夫，其實我也沒有那么神乎其神，只不過我膽子比較大，敢于去直面癲子，并且有足夠的耐心去了解和詢問他們的情況，從而對癥下藥。其實癲子一般都是精神上出現(xiàn)問題，治不治得好，除了土老師要盡心盡力外，病人自己也是影響治病的重要因素，最怕的就是土老師藥給了，法事做了，但是病人自己還是想得太多，總是擔心會不會好，勞累心神，這樣八成是不會好的。如果選擇相信我們土老師，少胡思亂想，積極生活，一般都會好的。這樣看的話，我覺得整癲也不能算做是封建迷信。

三、歷久彌堅的傳承信念

說起辰州儺的傳承，我們這里一般分為兩種：一種是家族內(nèi)部的傳承，這種我們稱為祖?zhèn)?，比如說祖孫之間或父子之間隔代傳承；另一種是師傳，師父和徒弟之間沒有血緣關(guān)系。我們這兒有不少土老師都更愿意傳給家里人，我也有這樣的想法，我也想把手藝傳給自己的孩子。我有一個兒子，兩個女兒。兒子叫金宏，是長沙職業(yè)學校畢業(yè)的，現(xiàn)在在浙江舟山打工。大女兒叫金美英，小女兒叫金美溶，也都在外面打工，有自己的事業(yè)和家庭。我和他們說了學儺的事情后，沒想到他們都說對儺很感興趣，很想學儺，只是常年打工在外沒有時間。他們還叫我把書抄起，等回來的時候一定學。我很高興他們都有這樣的想法。我如果能把我的手藝傳給家里人當然好了，但孩子們在外都有自己的家庭和工作，我也不想過多地干涉他們，畢竟學儺還是要自己感興趣，真正下功夫去學才行，別人怎么逼迫都沒有用?，F(xiàn)在孩子們在外打工，我常年在張家界表演，家里只剩下我愛人和孫子孫女。我的愛人叫全秋蘭，她對我學儺、從儺都非常支持，現(xiàn)在在家里照顧孫子孫女，送他們?nèi)プx書，我主要負責給她生活費，還給她存了些養(yǎng)老錢。我很感謝我愛人這么多年的支持，有她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得妥妥當當，我才能放心在外面從儺。現(xiàn)在我最大的愿望就是愛人身體健康，孩子們工作順利，孫子孫女能好好讀書，我可以專心表演，讓更多的人看到辰州儺戲的精彩之處。

關(guān)于收徒弟，我們土老師主要看兩個方面：一方面是人品要好，因為人品是立人立業(yè)的根本，學儺的最終目的還是多多行善；另一方面是要看他是不是真心想學儺，如果他真的是對儺感興趣，那自然能吃得了學儺的苦，怕就怕不是真心想學。有一次我在張家界給一個小孩做度關(guān)，這個小孩老是不受控制地笑，家里人找到了我，我就帶著他上刀山、下火海，給他醫(yī)好了。結(jié)果他的爺爺覺得這很神奇，想跟我學儺，我沒有答應(yīng)。他開始還蠻生氣地問我是不是嫌棄他年紀大，我說不是的，因為你只是一時興起，覺得新奇罷了，后來我給他詳細地講了學儺的辛苦，他聽后就作罷了。其實，這些年我也收了幾個徒弟，有張正龍、張清華，他們都還活躍在儺壇。我也經(jīng)常和當?shù)氐囊恍┩晾蠋熃涣鲗W習，比如我們七甲坪的金丕華、全開展、金先勇等人，其中金先勇是辰州儺戲傳承人里最年輕的，今年45歲。他們現(xiàn)在都能獨自掌壇，個個都有真本事。

想學真本事，除了要拜個好師父，更重要的是靠自己努力學習。俗話說得好，師父領(lǐng)進門，修行在個人。一個好的師父，他能把所有知識都教給你，能為你答疑解惑，能帶著你做法事，鼓勵你努力學習。但你自己不努力，不腳踏實地，儺技不好好學，科書不好好背，學著學著就半途而廢，那再好的師父也教不好你。記得我的師父曾經(jīng)教育我說：“恒心搭起通天路，勇氣吹開智慧門，做事有恒心，有毅力，才能有收獲?！睅煾傅脑?，我一直記在心里，我學儺二十多年，靠的是恒心和毅力，加上悟性和理解，這樣才能學出名堂，練就一身真功夫，才能稱得上是辰州儺的傳承人。

現(xiàn)在國家很支持辰州儺的傳承人，出臺了不少福利政策。比如給土老師發(fā)一些補貼，這不光是物質(zhì)上的幫助，也是對土老師傳承儺文化的一種認可。鄉(xiāng)鎮(zhèn)還經(jīng)常組織土老師交流學習，還請電視臺過來為我們拍攝，擴大辰州儺的影響力。2018年9月，七甲坪舉辦了沅陵縣第二屆國家級非物質(zhì)文化遺產(chǎn)辰州儺戲展演，展演搞了兩天兩晚，展演的項目基本都和辰州儺有關(guān)，不光有“上刀梯”“下火?！薄皾L刺床”這些驚險神奇的儺技表演，還有儺舞、儺戲、儺祭等，很多土老師都被邀請去表演自己的拿手絕活。這次展演還吸引了不少來自全國各地的專家學者、地方媒體和攝影師，我覺得不光能讓更多人看到辰州儺，而且也是對我們當?shù)貎幕膫鞒斜Ｗo的一種見證和肯定。

在我看來，辰州儺傳承至今實屬不易，歷經(jīng)千百年仍然深受人們的喜愛，主要原因就是它反映的東西就是我們老百姓的生活，包括婚喪嫁娶、求子祝壽、種田耕作等等，人們都能從中找到共鳴，獲得快樂。而且辰州儺還能治病救人，為民排憂解難，這些都體現(xiàn)了辰州儺的價值。時代在發(fā)展，社會在進步，辰州儺也有很多地方需要改進完善，這就需要更多的人參與進來，把老祖宗流傳下來的東西發(fā)揚光大，我相信辰州儺一定能繼續(xù)傳下去！

注 釋：

[1] 紅茹：當?shù)胤窖?，是紅薯的意思。

[2] 響器：即打擊樂器，包括鑼、鼓、？，是辰州儺戲演唱的伴奏樂器。

[3] 打整：指給事主家治病、除邪、辟兇化吉。

[4] 稱吐的：像樣的，像模像樣的，漂亮瀟灑的。

[5] 融：指孔融。

[6] 皮絆：矛盾，麻煩。

責任編輯：黃祥深

文字校對：曹英英

基金項目：國家社科基金一般項目“武陵民族地區(qū)多宗教并存現(xiàn)狀調(diào)查與研究”（19BMZ066）。

作者簡介：牟天（1997-），男，遼寧沈陽人，三峽大學民族學院2019級碩士研究生，研究方向：民族文化遺產(chǎn)與文化產(chǎn)業(yè)；劉冰清（1969-），女，苗族，湖南沅陵人，三峽大學民族學院教授，碩士生導師，研究方向：民族文化遺產(chǎn)與文化產(chǎn)業(y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