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丁文
摘 ?要:宮崎駿的動畫電影《千與千尋》在單線的敘事線索和夸張的人物形象中積淀和累聚著豐富的人文關懷,在電影意象與敘述結構中容納著難以言盡的人文主義色彩。本文從人物意象的角度對這部電影進行某種闡釋,逐步呈現(xiàn)出潛隱的人性主題。文章認為,現(xiàn)實社會中人類尋回失落的自我的希望與絕望,通過小千在油屋的生活漸漸明晰,最后由一條頭繩連接到未來依舊是未知數(shù)的現(xiàn)實世界。
關鍵詞:千與千尋;人物意象;隱喻含義
[中圖分類號]:J9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1002-2139(2020)-14--02
意象,專指一種特殊的表意性藝術形象或文學形象。龐德認為,意象是一瞬間呈現(xiàn)出來的理智和情感的復合體,意象能夠引起人們的某種智性和情感的心理反應。所以在電影中,意象即被作者賦予感情的事物,通過對事物描寫來抒發(fā)作者的感情。[1]以影像和聲音為媒介的電影,到處充斥著具體的形象,始終鳴響著具體的聲音。因此,作為電影的基本構成的具體形象和具體聲音,無論是否屬于主創(chuàng)的可疑安排,總會讓受眾產生一系列聯(lián)想。
人物是所有故事的中心,在故事中,不同的人物代表著不同的特性,一個人物就是社會一個方面的縮影,社會表象的背后,牢牢地隱藏著豐富的內容,需要從人物的地位、能力以及一舉一動中進行定義。社會存在的種種問題,就是人類自己所創(chuàng)造的惡果,影片通過人物的自我解救,解答了社會發(fā)展的疑惑,人物的意義,在有限的表現(xiàn)中被完全地釋放了出來。
電影《千與千尋》看似童話,實為寓言,它借用大量隱喻,折射出當前社會的現(xiàn)實,并蘊含著深厚的人文情感和理想訴求。宮崎駿借《千與千尋》中的隱喻,冷靜地觀察個體在現(xiàn)實背景下的命運浮沉,思考人與人、人與社會的辯證關系,對現(xiàn)實之荒謬進行了深刻的揭露和批判。對童話的隱喻與對現(xiàn)實的批判,構成了宮崎駿在《千與千尋》中的美學訴求。雖然從孩子的層面展開故事,但宮崎駿把這個故事展現(xiàn)給了整個社會,讓所有的人好好回憶一下,自己的過去究竟做了什么,而現(xiàn)在和未來可以做什么來改變些什么。
一、迷失在三個世界的純潔心靈——荻野千尋
宮崎駿在她身上注入了幾乎所有的美德:善良、執(zhí)著、勤勞、堅韌。宮崎駿在千尋身上要表達的是對人性美好一面的希望和渴盼,以及孩子的純潔心靈。電影的敘事結構,由千尋來承擔和確定事實與事件的開始和發(fā)展,千尋的兒童視角與成人的視角的矛盾沖突以及千尋的內心意識構成敘述的情節(jié)與結果,因此敘事語法具有她對客觀存在的陳述和非現(xiàn)實的幻想之間的融合。
電影大師愛森斯坦說過,“電影,只有在其變?yōu)椴噬臅r候,才能夠獲得形象與音響的有機統(tǒng)一的徹底勝利。只有到那時,我們才能夠為旋律的最細微的曲折處找到最美妙的視覺等價物?!盵2]電影中千尋的身體語言,具有兒童所需的所有的審美景觀:頭發(fā)梳成一條辮子,自然下垂,而不像她母親那樣的燙發(fā),從中流露出內心受兒童本真的影響;而跟隨父母的行走、在車后的坐姿、發(fā)脾氣的態(tài)勢以及語言,蠻橫中透著天真、無奈中充滿不忿,溫馴的表象下又具備堅韌,這是兒童面對成人世界時無可適從的矛盾心態(tài)的體現(xiàn),當無從選擇時她就會服從那種熟悉的可以不加思考的聲音、規(guī)范(即父母的成人法則)和那難以預料的危險,她和父母將要遭遇到不可預知的境遇也就成為了必然。
但一切的美在一開始并沒有顯現(xiàn)出來,千尋的世界觀在父母的影響和孩子的天性中徘徊,她的內在美好對抗著她的人類身軀,從開端的音樂,就可以初見端倪:輕快靈動,又有一絲淡淡的悲傷,這是對現(xiàn)實世界兒童的真實反映;在孤島里,她想到的是離開這里而非改造這里;在油屋中,她選擇了妥協(xié)而不是反抗著湯婆婆的霸權;在錢婆婆的家里,她想的是白龍和父母的安危而不是如何幫助錢婆婆對抗油屋。
千尋的形象代表著所有人類的內在心靈,充滿著美好但卻被現(xiàn)實擊得粉碎。擁有著人類的軀體,人類背負了太多的現(xiàn)實壓力,人類心靈的載體讓人類的心靈不堪重負。所幸的是,千尋的父母因為貪吃而變成了豬,這暗示著成人的價值觀在與兒童的價值觀的斗爭中終于落于失敗;千尋的人類軀殼在趨于透明之后又在白龍藥丸的幫助下恢復原貌,也暗示著千尋已經擺脫了人類的舊有軀殼,開始擁有與內在心靈相契合的軀殼。
油屋之旅是千尋生活的一次意外脫軌,其實是宮崎駿對人類心靈的責問,許許多多像千尋一樣的我們,都是迷失在三個世界的純潔心靈的擁有者,而箭頭就這樣慢慢地指向了社會,社會的病態(tài)發(fā)展,已經讓人類迷失了自己。人類的迷失會導致社會的迷失,社會的迷失只會導致社會的滅絕。宮崎駿雖然指出了一條理想社會之路,但它的不可行性,就像千尋最終還是怯弱地隨著父母離開一樣。但隨著千尋長大,離開父母自己生活,還是給我們留下了無盡的希望。
二、人性的現(xiàn)實困境——白龍
在《千與千尋》這部電影中,任何個體都不能離開特定的社會關系而生存,而社會關系的本質不是表現(xiàn)在具體個人的相互作用中,而是表現(xiàn)在具體角色的相互作用中[3]。電影中,除了忘記了自己的名字,從白龍的身上找不到任何的瑕疵。而姓名作為人性的物質化體現(xiàn),卻是他最不應該丟失的。因為丟失了自己的名字,所以白龍的迷失比千尋更進一層。但丟失并不代表忘記,當千尋告訴他名字的時候,他恍然大悟,幻化成了人的軀體,所以在白龍冷漠的外表下,他只是深深地隱藏著自己的人性,這就是人性在現(xiàn)實社會中所處的困境,當代人類在種種壓力面前,不得不把自己深深地埋藏起來。
白龍曾出現(xiàn)在人類社會、油屋和錢婆婆的小屋,人類社會的破壞性,使他最終還是選擇了神魔世界,在他的眼里,油屋才是理想的社會,因為這里擁有著小農社會的平靜,不需要他思考太多的東西,只是機械地執(zhí)行。在這里,他認為可以擺脫自己所處的困境,但是差點喪命的行竊,使他意識到了他眼中理想社會的無力,他所追求的寧靜祥和的小農社會,在這里也不會實現(xiàn)。從他體內排出來的小蟲,也讓他意識到了自己只是湯婆婆的奴隸,以至于他后來敢于去錢婆婆的小屋接千尋。但他并沒有留在錢婆婆的小屋,因為他已預見到了真正理想社會的難以實現(xiàn)性,同時也意味著在錢婆婆的小屋,是無法解決人性的困境的。
但在影片最后,白龍對千尋說,他會出去找千尋。是千尋使他看到了擺脫人性困境的希望。這也是導演寄予的希望:只要還有千尋這樣的孩子,人類絕不會無可救藥;而正是有白龍這樣的人的存在,才給我們留下了希望:千尋畢竟還是太弱小,僅僅靠她一個人的力量是無法改變整個人類社會的面貌的,千尋還是需要依靠像白龍一樣強大,同時也認識到人性困境的人物的幫助。只有現(xiàn)實和夢想的結合,才會有光明的未來。
三、人性的貪婪——無臉男和湯婆婆
“無臉男”是電影里一個十分重要的意象:沒有嘴臉、沒有自己的聲音(要依靠吞食外物,強行用別人的聲線)、沒有名字,像是戴著面具的游魂,內里空空如也,這正是都市人的真實寫照。無臉男是人類貪婪的象征,他只會說“肚子餓了要吃東西”,“我只給小千,不給別人”,當千尋問他從哪里來,他有沒有爸爸媽媽時,無臉男失語了,只是不停地說著“不要,不要”,“我好寂寞,我好寂寞”。
貪婪是迷失和禁錮的再一級深化,正是因為迷失和禁錮,才會不停尋找,因終無結果而變得無所顧忌。人類的迷失與禁錮,影響的只是個人,而貪婪,損毀的是整個世界。貪婪的無臉男,比白龍和千尋更早存在于這個世界,他的貪婪是湯婆婆的發(fā)展,湯婆婆身居高位,掠奪的是她管轄范圍內的一切,對客戶過分諂媚,對寶寶過度溺愛,足見湯婆早已失去本真,人格分裂,也由此反映出當今日本社會的某些人病狀的表征。而無臉男只是這個世界的游魂,他的法力遠遠超過湯婆婆,千尋的寬容使他看到了油屋中的一切,無目的性的貪婪變成了有目的性的掠奪,貪婪使他希望成為油屋的主宰,但是作為主宰者的他給予千尋的幫助卻遭到了拒絕,他脆弱的內心受到了滅絕性打擊,為了報復,同時也是為了掩飾自己的貪婪內心,他用法術,幾乎控制了油屋。但是控制帶來的只是油屋的混亂,貪婪的結局必然是混亂之后的滅亡。
千尋奉獻出河神的丸子,使無臉男恢復了正常,貪婪與奉獻的對比,為人性中的惡指出了一條出路。走上前往錢婆婆家的路,無臉男已經明白了強行給予并不是奉獻,而是掠奪。最后無臉男留在了錢婆婆的小屋,對人性中的貪婪安排了很好的歸宿,但是湯婆婆依舊統(tǒng)治著油屋,人性的貪婪要徹底地消除,還是沒有盡頭。
結語:
宮崎駿的電影在充分發(fā)揮動畫電影形式的特性,創(chuàng)造出神奇豐富的想象空間的同時,賦予了作品極其深沉厚重的思想主題,從而不僅使這些作品獲得了實拍電影無法比擬的觀賞性,還展示了他對各種社會現(xiàn)實問題的思考。也正因為如此,憑借一個小女孩成長的主題,實現(xiàn)宮崎駿對世界的懷疑與期待的電影《千與千尋》獲得了第52屆柏林電影節(jié)最佳影片金熊獎,第75屆奧斯卡最佳動畫長片獎,這幾乎代表了一部動畫片所能取得的最高榮譽。
以冒險故事作為一張華美的包裝紙,《千與千尋》重點表述的是當代社會中的重要問題──人性問題。宮崎駿既否定現(xiàn)存的人類人性發(fā)展道路,同時又清醒地認識到未來發(fā)展的未知性。他對于未來始終抱著無奈的態(tài)度,就像千尋在結尾問“媽媽,你沒事吧”,得到的只是“這個時候搬家公司應該已經到了吧”,這種無所歸依的悲涼可見一斑。
這種矛盾復雜的心態(tài)體現(xiàn)了當代人所處的歷史轉變時期充滿矛盾復雜性的時代特征。宮崎駿的美學思想滲透了社會的理想,飽含著要求改良社會、美化人生的強烈愿望。然而,以美的理想,以古代的模式作為當代社會的準則卻不能不陷入矛盾的境地而不能自拔。
宮崎駿希望引起當代人的反省,歸結于藝術中對人性的畸形發(fā)展提出了有力的質問。電影表達了宮崎駿自己崇尚真誠、自然的意向和對人性的呼喚。電影的結局雖然很無奈,但是千尋這一代人必將在未來成為社會的支柱,未來依舊留給了我們無盡的希望。
參考文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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