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廣慧
(黑龍江大學 文學院,黑龍江 哈爾濱 150080)
目前對于“自”的歷時研究并不多見,對“自”的演化過程描述較完整的有:宋文風認為“自”本義為鼻,為名詞,后引申為代詞,訓我,由代詞又引申出介詞從、由義,“從”起初即意為從我開始,從介詞從義又引申出副詞和連詞若、雖義。[1]劉平認為“自”在詞義轉變、句法位置的轉變、語境的影響以及認知的隱喻作用下最早發(fā)展為代詞、副詞和介詞;副詞和介詞又因為語境的影響,詞義進一步引申發(fā)展成連詞;代詞一脈發(fā)展到殘?zhí)莆宕院?,與‘己’結合成為復音詞,作為反身代詞,一直延續(xù)到現(xiàn)代漢語。[2]總體來說,“自”的演化歷程仍不十分清晰。本文以《說文解字》中對“自”字的釋義為起點,對“自”在歷時演變過程中的語義變化和語法化過程進行探究。
《說文解字》中對“自”的釋義為“鼻也。象鼻形。凡自之屬皆從自。”《說文解字注》中道:鼻也。象鼻形。此以鼻訓自。而又曰象鼻形。王部曰。自讀若鼻。今俗以作始生子爲鼻子是。然則許謂自與鼻義同音同。而用自爲鼻者絕少也。凡從自之字、如尸部、臥息也。言部詯、膽氣滿聲在人上也。亦皆於鼻息會意。今義從也、己也、自然也皆引伸之義。疾二切。十五部。此亦自字也。省自者。言之氣從鼻出。與口相助。者、意內而言外也。言從口出、而氣從鼻出。與口相助。故其字上從自省、下從口。而讀同自。疾二切。十五部。[3]可以確定“自”由名詞鼻引申出強調代詞的用法,在甲骨文時期就已經完成,根據(jù)作者搜集到的文獻資料,對甲骨文時期“自”的釋義大概有鼻、已、從/由以及親自四種?!白浴弊衷诩坠俏闹忻~義和介詞義都是十分明確的,且代詞“自”由名詞“自”引申而來。爭議之處在于“自+動詞”中的“自”應為代詞還是副詞,持代詞觀點的有陳初生、周光慶、楊合鳴、張玉金、馬國權、韓耀隆等,持副詞觀點的有管燮初、李曦、楊伯峻、何樂士、楊逢彬等。[4]張玉金在《甲骨文語法學》中也認為“自”為情態(tài)副詞,表親自義。[5]但在《西周漢語語法研究》中又認為在上古漢語中有兩個“自”,表自己為代詞,表親自為副詞。[6]
持副詞觀點的各家研究幾乎都是以兩條標準作為判斷準則:其一,語義上可表親自義;其二,語法上作狀語修飾動詞。我們認為此種用法的“自”應為代詞,是一個強調代詞,由名詞引申而來,意為親自。理由有三:
1.盡管“自”在語義上可表親自義,但不能否認“自”在這種語境中仍然具有指代施事者的作用,如:
2.代詞作狀語在上古漢語中并不罕見,“安、惡、焉、胡、奚、曷”這六個疑問代詞只能做狀語和賓語,其中又以作狀語為常。[7]如:
(3)梁王安得晏然而已乎?(戰(zhàn)國策·趙策三)
(4)若不闕秦,將焉取之?(左傳僖公三十年)
(5)或謂孔子曰:“子奚不為政?”(論語·為政)
(6)君子于役,不知其期。曷至哉?(詩經·王風·君子于役)
上述四例均為上古漢語中代詞作狀語的例子。另外,“自+動詞”前若有副詞時,一定位于“自”的前面,如例(1)中否定副詞“不”+語氣副詞“其”+自+動詞,“自”與動詞的關系要比前面的副詞更加緊密。在甲骨文中的副詞連用現(xiàn)象,第二個副詞多為語氣副詞。
(8)王惠出循?
王勿唯出循?(合集32正,轉自張玉金2001:59)
(9)王其田,其告妣辛,王受祐?
弜巳?(合集27558,轉自張玉金2001:59)
王勿自往于比。(合集39965)
3.“自”這樣的特殊代詞也并非孤例。呂叔湘先生在討論“相”字時也曾提及“若不拘動詞前后之形式限制,則亦得徑視為一種代詞也?!保?]在古漢語中反身代詞有照應和強調兩種用法,所謂照應即“自”作為受事賓語出現(xiàn),所謂強調即“自”起副詞作用位于動詞前,去掉不影響語義。[9,10]我們檢索出《甲骨文校釋總集》[11]中所有含有“自”字的語料共1462條,其中“自”位于動詞前且有效的有58條,如自來、自、自征、自往、自比、自入、自正(“征”義)、自、自酓等,這些用例后面沒有發(fā)現(xiàn)加受事賓語的情況出現(xiàn),多為處所賓語,且這些“自”位于動詞前起到的是強調的功能,可以去掉而不改變句義。由此,這里的“自”看作是強調代詞。
綜上,“自”本義為鼻,經常用于自指,可用在動詞前對動詞進行強調,這一特殊性進而出現(xiàn)強調代詞“自”,意為親自,這一過程在甲骨文中已然完成。
“自”由名詞鼻義引申出代詞已義?!墩f文》中“已”釋為“中宮也。象萬物辟藏詘形也。己承戊,象人腹。凡己之屬皆從己?!薄墩f文解字注》中道:中宮也。戊已皆中宮。故中央土。其日戊已。注曰。己之言起也。律曆志曰。理紀於已。釋名曰。已、皆有定形可紀識也。引申之義爲人已。言已以別於人者。己在中。人在外。可紀識也。論語??艘褟投Y爲仁??艘蜒宰詣僖?。象萬物辟藏詘形也。辟藏者、盤辟收斂。字像其詰詘之形也。此與巳止字絕不同。宋以前分別。自明以來書籍閒大亂。如論語莫已知也。斯已而巳矣、唐石經不譌。宋儒乃不能了。居擬切。一部。己承戊。象人腹。冡大一經。古文己。己亥譌三豕者、己與三形似也。[3]程工認為反身代詞一般是從強調代詞發(fā)展而來的。[12]作者贊同這一觀點,就“自”而言,語料調查清晰地表明強調用法“自”的出現(xiàn)要先于照應用法的“自”。照應代詞相對于強調代詞有一個最為明顯的標志:“自”同樣位于動詞前,但作賓語,語義上表示該動作行為作用于動作發(fā)出者自身,即“自”為動詞的受事賓語?!白浴痹趶膹娬{代詞到照應代詞之間還經歷了一個普通代詞的過程,意為自己。張玉金認為“自”在甲骨文中只有介詞用法和副詞用法,①到了西周出現(xiàn)了代詞自己的用法,并舉例如下:
(11)伯雍父自作用器。(《伯雍父盤銘》)
(12)伯好父自鑄作為旅簋。(《伯好父簋銘》)
(13)民之多辟,無自立辟。(《詩經·大雅·板》)
(14)爾多子其人自敬,助天永休于我西土,爾百姓其亦有安處在彼。(《逸周書·商誓解》)
武振玉也提出“自”在西周金文中多以“自作+器名”形式出現(xiàn),少見其他形式,這里不能作親自理解,只能作自己理解,應視為代詞。另外,我們對確定可作為西周時期語料的傳世文獻的考察,②作為照應代詞的“自”在西周時期也已經出現(xiàn)。
(15)周公曰:“嗚呼!我聞曰:昔在殷王中宗,嚴恭寅畏,天命自度,治民祗懼,不敢荒寧。肆中宗之享國七十有五年。(《尚書·周書·無逸》)
(16)天行健,君子以自強不息。(《周易·象傳》)
(17)天命不徹、我不敢效我友自逸。(《詩經·小雅·十月之交》)
(18)商紂奔內,登于鹿臺之上,屏遮而自燔于火。(《逸周書·克殷解》)
這四例中的“自度”“自強”“自逸”“自燔”實際上就是“度自”“強自”“逸自”“燔自”,“自”實際上是作后面動詞的受事賓語,是一個照應代詞。
綜上,強調代詞“自”在西周時期衍生出普通代詞的用法,意為自己,并進一步發(fā)展成照應代詞,意為自己,但位于動詞前作受事賓語,在產生初期用例并不是很多,仍以強調代詞和普通代詞用法為主,到了春秋戰(zhàn)國時期則比較多見。
“自”的副詞用法出現(xiàn)相對較晚,可能首次出現(xiàn)在戰(zhàn)國時代,副詞“自”是在強調代詞“自”和普通代詞“自”的共同作用下形成的:
(19)王若欲來天下民,先設其利而民自至,譬之若冬日之陽,夏日之陰,不召而民自來,此謂歸德。(《逸周書·大聚解》)
(20)叔父其懋昭明德,物將自至,余何敢以私勞變前之大事,以忝天下,其若先王與百姓何?何政令之為也?(《周語·周語中》)
(21)時不至,不可強生;事不究,不可強成。自若以處,以度天下,待其來者而正之,因時之所宜而定之。(《周語·越語下》)
(22)太上,不知有之;其次,親而譽之;其次,畏之;其次,侮之。信不足焉,有不信焉。(《老子》)
其中例(19)、(20)為副詞“自”語法化的環(huán)境,即結構上位于動詞前作狀語,語義上表自己。例(22)則是確定無疑的副詞用法,“我自然”即“我本來就是這樣”。綜上,副詞“自”約在春秋末到戰(zhàn)國時代之間,在動詞之前作狀語這種環(huán)境中產生,其產生的動因是強調代詞“自”和普通代詞“自”共同作用的結果,但并不否認這其中可能也有照應代詞的作用。
介詞“自”意為“從/由”?!墩f文解字》中“從”釋為“隨行也。從辵、從,從亦聲”?!墩f文解字注》中有:隨行也。以從辵。故云隨行。齊風。並驅從兩肩兮。傳曰。從、逐也。逐亦隨也。釋詁曰。從、自也。其引伸之義也。又引伸訓順。春秋經從祀先公。左傳曰順祀先公。是從訓順也。左傳。使亂大從。王肅曰。從、順也。左傳。大伯不從。是以不嗣。謂不肎順其長幼之次也。引伸爲主從、爲從橫、爲操從。亦假縱爲之。從從辵。舊作辵從。今正。從辵者、隨行也。主從不主辵。故不入辵部。從亦聲。[3]楊逢彬討論介詞“自”的來源時認為介詞“自”由動詞“自”虛化而來,動詞“自”由名詞“自”引申而來,[13]我們對這種觀點是贊同的,但對于“自”的虛化過程楊文還尚未解決,他認為“‘自’可能是從位于連動式第二動詞的位置開始虛化的……表示‘由……開始’”,但在后文中對這一觀點似乎也有動搖,轉而給出了“自”可能虛化的三種路徑:一是虛化于連動式中第二動詞位置上;二是“自”虛化于“往”義動詞前;三是“自”在動詞之后和動詞之前同時虛化??梢?,盡管“自”的語法化路徑結論是確定無疑的,但對于其虛化的過程仍有待考察。
“自”本義為鼻,在文字產生初期,人們以手自指鼻子來表示一些抽象意義,除了上一節(jié)所討論的強調代詞親自義外,這一動作還可以引申為由我開始……的動詞義,并進一步用為由……開始,同樣為動詞。楊逢彬認為“自”最初意為由自己開始……,一方面,自己這一意義過于抽象,且普通代詞“自”產生于西周時期,因而認為表述為由我開始……更為恰當。[3]對于“自”究竟是虛化于第一種“VO1自 O2”環(huán)境,或第二種“自……至/至于……”環(huán)境,還是第三種即在上兩種環(huán)境中同時虛化,暫時無法證明,但通過一些判斷標準可以進行證偽的論證。我們主要采用以下三條標準進行判斷:
(1)從認知語言學來說,人在邏輯認知上的重要特點即由近及遠,由己及人,因而當“自”出現(xiàn)在謂詞性結構之后時一般認為是動詞,出現(xiàn)在謂詞性結構之前時一般認為是介詞。
(2)動詞虛化為介詞的重要標準之一便是所帶賓語從空間范疇拓展到時間范疇。
(3)動詞“自”前可見用副詞修飾的用例,介詞“自”則不然。
結合以上三條標準,對《甲骨文校釋總集》中的“自……至/至于……”結構進行了考察。首先,這里“至”“至于”為動詞,所以可以根據(jù)第一條標準判定“自”為介詞;其次,我們在《甲骨文校釋總集》中共找出“自……至/至于……”結構232例,其中大部分賓語均為時間賓語,其余的對象賓語也是表示所涉及對象的起點和終點;最后,在232例“自……至/至于……”結構用例中,未發(fā)現(xiàn)一例“自”前可加副詞的例子。綜上,我們認為“自……至/至于……”這一環(huán)境中的“自”可以確定多數(shù)為完全的介詞,僅有少數(shù)例子為仍帶有動詞性的介詞。如:
(25)貞龍方以羌,自上甲,王用至于下乙,若。(合集226正)
例(23)、(24)為虛化為介詞的例子,例(25)、(26)為仍帶有動詞性的例子,但這類例子極少,我們只找到這兩條,且均出現(xiàn)在較早期的刻辭中。至此,可以證明,所謂動詞“自”語法化環(huán)境的第二種和第三種均無法成立,因為第二種環(huán)境中的“自”已然是作為介詞出現(xiàn),那么我們的結論是動詞“自”虛化例于連動式的第二動詞位置上,由……開始進一步衍生出從/由的介詞義。“自”為動詞的例句(這里引用楊逢彬先生所舉的例句):
(27)王占曰:其自高妣已?(合集438反)
(28)庚戌卜,貞:多羌自川?(合集22044)
(29)貞:其帝自甲,有延?(合集27437)
(30)其自祖丁?(合集38244)
上述用例中“自”為唯一的謂語動詞,其意義自足,可以單獨使用。
綜上,名詞“自”的鼻義帶來的自指用法引申出由我開始……這一動詞義,并進一步用為由……開始,在連動結構第二動詞的位置上動詞“自”虛化為介詞,意為從、由。
在中古漢語時期“自”出現(xiàn)了附在副詞、連詞等后面的用法,多數(shù)學者認為只起到湊足音節(jié)的作用,是一個詞尾,也有學者認為這里的“自”是一個有實義的成分,關于中古漢語中是否曾經存在詞尾“自”在20世紀末期曾引起爭論。
關于詞尾“自”的來源,前人已有過研究。楊榮祥認為詞尾“自”來源于表強調肯定的副詞“自”,[14]即我們所說的強調代詞“自”和副詞“自”;周曉彥認為詞尾“自”來源于普通代詞“自”。我們贊同周曉彥的觀點,由于“自”在語源上有強調代詞的用法,楊榮祥先生的看法也不無道理。我們對北京大學古代漢語語料庫中周至六朝時期的“自”字語料進行了考察,發(fā)現(xiàn)在先秦時期,詞尾“自”已初現(xiàn)端倪,但用例不多,如例(31)、(32);到了漢代用例開始增多,且出現(xiàn)了明顯的用為詞尾的用法,如例(33)、(34);到了魏晉六朝時期詞尾“自”已相當盛行,有很多至今在現(xiàn)代漢語中仍在使用,我們對《倒敘現(xiàn)代漢語詞典》[15]進行了考察,其中共有副詞“獨自”“擅自”“敢自”“各自”“盡自”“徑自”“竟自”“親自”“私自”“兀自”十例,且均在古漢語中就已出現(xiàn),另外還有“悉自”“固自”“徒自”“枉自”“暗自”等也依然活躍在現(xiàn)代漢語中,我們懷疑這些可能都是中古漢語時期一度盛行的詞尾“自”用法的殘留。至于詞尾“自”語法化的動因和機制,我們認為詞尾“自”是在“副詞單音+自+動詞+(語氣詞/名詞)”這樣的環(huán)境中虛化的,這里的“自”為普通代詞“自”,因為其由強調代詞“自”引申而來,因而其實義為親自,在“自”虛化為詞尾的過程中發(fā)揮作用的動因主要是高頻使用和漢語雙音化的大趨勢。
(31)不明臣之所言,雖節(jié)儉勤勞,布衣惡食,國猶自亡也。《韓非子·說疑》
(32)惟命曰:“汝受命篤弼;丕視功載,乃汝其悉自教工?!薄督裎纳袝?/p>
(33)貪饕無恥,竟進無厭;國異政教,各自制斷;上無天子,下無方伯;力功爭強,勝者為右;兵革不休,詐偽并起?!稇?zhàn)國策》
(34)尹需學御,三年而無得焉。私自苦痛,常寢想之?!痘茨献印?/p>
綜上,“自”在中古漢語中確有詞尾的用法,但并非只有此種用法,對其復雜情況的判斷應因文而異。龍國富從語言接觸的角度對漢譯佛經中附在副詞和連詞后的“自”進行了考察,得出結論:用于否定副詞和關聯(lián)副詞后面時“自”為音節(jié)成分;用于時間副詞、重復和累加副詞、連詞后面時“自”既作音節(jié)成分又作反身代詞,以后者居多;在類同副詞、語氣副詞后“自”多作音節(jié)成分;“自”在范圍副詞后作實詞,在程度副詞后作音節(jié)成分。[16]這種考察是非常有價值的,對今后的研究會起到重要的指導作用。
對于中古漢語時期連詞“自”的釋義頗多,原因可能在于“自”在歷時語義演變過程中不僅作為實詞語義豐富,組合能力強,語法化為詞尾后也極為能產,進而對于“自”的解釋會出現(xiàn)主觀意合的情況,對連詞“自”的解釋主要有假設連詞(假如)、承接連詞(則)、并列連詞(且)、轉折連詞(而)、讓步連詞(即使、縱然)、因果連詞(由于)幾種。首先,我們對幾本古代漢語字典辭書中的“自”字釋義進行了考察:《王力古漢語字典》中給出的連詞釋義有讓步連詞和假設連詞兩種,另有“緣自”“由于”一義,[17]根據(jù)所給例句判斷,疑為介詞釋義;《古代漢語詞典》中也只給出了“假如”義和“即使”義[18];《古漢語大詞典》中也同樣只給出了“自”為假設連詞和讓步連詞的用法。[19]基于此,似乎可以初步判斷假設連詞和讓步連詞才是“自”為連詞的固定用法,其他幾類未免有望文生義之嫌。其次,假設連詞和讓步連詞二者確實都能成立嗎?還需進一步進行判斷,我們發(fā)現(xiàn)假設連詞“自”幾乎只出現(xiàn)在“自非”中,意為“如果不是”,其他書中也有此類論述,在這種情況下“自”為假設連詞是否成立暫時存疑,劉瑞明曾對假設連詞“自”出現(xiàn)的兩種情況——進行了否定,[20]我們認為是很有道理的,文中對之前釋義中“自”為假設連詞的情況進行了重新梳理,認為“自”仍用為介詞,或用為讓步連詞,而非假設連詞。至此,所謂連詞“自”應該只有讓步連詞用法。
本文根據(jù)《說文解字》中對“自”的釋義為原點,對漢語中“自”的歷時語義演變和雙重語法化過程進行了探討,“自”本義為鼻,由這一本義分別引申出兩條語法化路徑:其一為“名詞—強調代詞—普通代詞—照應代詞—副詞”,強調代詞意為親自,位于動詞前作狀語、普通代詞即自己、照應代詞同樣意為自己,但位于動詞前作該動詞的受事賓語、副詞“自”為自然義,前三者的語法化完成于甲骨文中,后者的語法化最早完成于春秋末期,最遲完成于戰(zhàn)國時期;其二為“名詞—動詞—介詞”,由名詞“鼻”自指引申出由我開始……的動詞義,進而用為由……開始……向介詞演化,最后語法化為介詞“自”,意為從/由,這一過程在甲骨文中已經語法化完全。另外,在中古漢語時期曾盛行過詞尾“自”,詞尾“自”是在“副詞單音+自+動詞+(語氣詞/名詞)”這樣的環(huán)境中虛化的,這里的“自”為普通代詞“自”,因為其由強調代詞“自”引申而來,因而有實義“親自”的殘留,在“自”虛化為詞尾的過程中發(fā)揮作用的動因主要是高頻使用和漢語雙音化的大趨勢,在現(xiàn)代漢語中有一些中古漢語遺留的詞尾“自”依然活躍。最后,在中古漢語時期還曾經出現(xiàn)過連詞“自”的用法,但篇幅和能力有限對這二者沒有進行詳細討論,多是引用前人已有成果,文中多處討論內容也不甚深入,如有不當之處,還望各位方家批評指正。
注釋:
① 張玉金先生這里說的副詞用法即我們現(xiàn)在所說的強調代詞。
② 這里所選傳世文獻依據(jù)張玉金《西周漢語語法研究》中所使用的語料。包括《周易》,《詩經》的《周頌》《大雅》《小雅》,《尚書·周書》中的《大誥》《康誥》《酒誥》《梓材》《召誥》《洛誥》《多士》《無逸》《君奭》《多方》《立政》《顧命》(含《康王之誥》)《費誓》《呂刑》,《逸周書》中的《商誓解》《度邑解》《皇門解》《嘗麥解》《祭公解》《芮良夫解》《克殷解》《世俘解》《作雒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