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帆
若有
連山國,是諾丁蘭海東岸的一個古老國度。這里有無盡的山脈起伏連綿、層巒疊嶂。高峰聳入云霄,低谷霧氣繚繞。在低谷與高峰間,一座座城市與村鎮(zhèn)點綴其中,在云霧中時隱時現(xiàn)。一條條或?qū)捇蛘牡缆夫暄呀诲e,把這個龐大的王國連結(jié)成完整的一體。
在王國的最東面,金紗雪山是連山國最高的山峰。沒人知道金紗雪山到底有多高,更沒有人知道山峰的后面是什么。在所有古老的地圖上,那都是世界的邊緣。如果你站在金紗雪山的峰頂向西望去,就能看到寬闊悠遠的曼源河從腳下的冰原發(fā)端,向西穿過無數(shù)峽谷深山,一路不分晝夜地奔流。最終,曼源河總會匯流進蔚藍廣闊的諾丁蘭海,但在那之前,它還要用激蕩的水流創(chuàng)造出眾多壯美的自然景觀,養(yǎng)育這片土地上辛勤的人民和無數(shù)多姿多彩的生命。
在曼源河流經(jīng)白鷺山之前,會分出一條小小的支流。這條支流在群山里盤繞了幾個彎之后,消失在一片云霧繚繞的山谷后面。
這是一個很隱秘的山谷,所有的地圖上都不曾記載過它。通常,在地圖上,這里會被標記成一片沼澤,或者僅僅是漆黑的迷霧。但是在地圖之外,所有連山國的人都說得出關(guān)于這里的傳說。在那些口耳相傳的故事里,人們會叫它“野鶴谷”,嗯,沒錯,就是這么叫的——“野鶴谷的神仙城”。
要是讓袁若有來說,他不喜歡這個名字。雖然這里確實住著很多會仙術(shù)的神仙,可實在算不上是什么城市。算起來,這里只有二十幾戶人家,頂多算是個集鎮(zhèn)。再說,這個鎮(zhèn)子有它自己的名字,也不叫“神仙城”。
就在山谷口那棵粗壯的水杉樹下,一座不知道幾千幾萬年的石碑上,鑿著“閑云鎮(zhèn)”三個字。和“神仙城”比起來,這個名字似乎更好聽些。要知道,有一個自己喜歡的名字,肯定是件叫人高興的事。
袁若有就不太喜歡自己的名字。雖然他也住在閑云鎮(zhèn)里,但是自己算不算神仙,他還不知道。書院里給他起名字的那個老先生當然是神仙了,而且是一個很老很老的神仙了。鎮(zhèn)子上不管大人小孩,所有人都叫他“老先生”。“若有”這個名字就是他給起的。在閑云鎮(zhèn),不管男孩女孩,六七歲上就要到閑云書院去讀書、修習(xí)仙術(shù)。入學(xué)的第一天,先生就會給這批新學(xué)生每人都起個有意思的名字。鎮(zhèn)上別的神仙都說,從這個名字里,就能看到孩子的未來。
袁若有時?;貞浧鹉翘斓氖?,甚至每個細節(jié),他都記得清晰。比如那天他是怎樣被山路上一顆石頭崴了一下腳,然后一瘸一拐挨到書院的;比如講桌后老先生的那身白袍與裊裊升起的檀香煙霧;再比如與他同班的十一位師兄妹略帶輕視的目光——在閑云鎮(zhèn),所有孩子都知道他。在整個鎮(zhèn)子上,袁若有就像個凡人一樣,從未顯露出神仙該有的天賦。
是因為在他趕到課堂之前,若風、若雨、若蘭、若雪……這些好聽的名字都被老先生起完了嗎?他不知道。他只知道那天自己的名字怪怪的,和別人都不一樣。
老先生先是緩緩?fù)怂谎?,然后用拂塵向他身邊一揮,嘴中說了一句“若有”,就再不望向他。
若有,聽聽這名字吧,若有似無,仿佛閑云鎮(zhèn)里就沒他這個人似的。
是的,說起來,他確實不像這個鎮(zhèn)上的人。在閑云鎮(zhèn),每個人都是神仙,從一出生起就都會一點兒仙術(shù)。袁若有小時候還愛爬樹摘果子的時候,和他住同一條巷子的姚若風,只需要輕輕一口氣,就能吹落樹上的香梨,穩(wěn)穩(wěn)落在自己手心里。后巷那個女孩林若雪更厲害,她家住在后巷的水潭邊,袁若有常見她用手指在半空里輕輕一劃,天幕上就落下一團團鵝毛般的大雪花來。還有從前和他一起玩耍過的常若行、柳若蘭,他們也都會一些仙術(shù)。總之,在閑云鎮(zhèn)這座神仙城里,人人都是神仙。只是這個“人人”里,單單不包括他袁若有。
這真是讓他懊惱透了。在所有的神仙里,或者說在閑云鎮(zhèn),只有他,什么仙術(shù)也不會,什么天賦也沒有,仿佛他就不應(yīng)該是這鎮(zhèn)子上的人似的。
有一次趁著三月節(jié),袁若有的父母回來參加盛會的時候,他認真地問過爸爸媽媽,他問他們自己到底是不是從山谷外撿來的普通人家的孩子??伤麄冎皇菗u搖頭笑一笑,“稍安毋躁?!睕]錯,就是這么個詞兒,然后就甩開衣袖,一揮拂塵,不知又飛去了哪里。
總要等到長大些吧。袁若有自我安慰地想。等到再大一些,他就會到書院去。那樣他就能學(xué)到很多仙術(shù),等到那一天,他就不再會是一個普通的凡人了。說不定,他會是一個很棒很棒的神仙呢。
書院
在書院里的事,遠沒有袁若有想得那么簡單、順利。雖然老先生用拂塵一掃,就治好了他腳上的扭傷,但是袁若有還是高興不起來。第一個就是老先生給他起的名字,他不喜歡。不過這和后面發(fā)生的事比起來,根本算不上什么。
閑云書院里的課程,大致是兩部分。一部分是念背《正仙書》,這本書講的都是做神仙要懂得的道理,同時也教每個人認清自己的天賦。這部分還好,袁若有雖然想不出自己究竟在哪方面有天賦,還是硬著頭皮念了下來。
另一部分就是仙術(shù)課了,從最基本的踏云開始,逐漸再到變化、升騰。這些仙術(shù)從開學(xué)的第一天就要開始修煉。開學(xué)那天,他們十二名孩子都站在了書院用青石板鋪就的院子里。院中擺著一桌、一椅。須發(fā)皆白的老先生就坐在桌旁,桌上沏好了一壺清茶。
他先是緩緩地斟了一杯,飲了下去。然后又斟了小半杯,隨手在院中的青石上一潑。裊裊的水汽里,茶香霎時四散飄逸。袁若有頭一次聞見這么好聞的茶香,比他爬上槐樹梢聞到的花香還要好聞一百倍。他見過鎮(zhèn)上幾位年長的老神仙喝茶的模樣,他們總是一邊喝著茶,一邊看著青色或白色的野鶴啄食著地上的松果,一待就是一下午,仿佛杯里的茶永遠喝不完似的??伤麄兊牟?,遠沒有老先生的清香繚繞。
現(xiàn)在,茶香正在緩緩飄向云端。常若行最先走出了行列。他是十二個孩子里個子最高的,有著瘦削的身形。他向著老師鞠躬,口中念了一句早上新學(xué)的口訣,然后輕輕一縱,就站在了茶水飄起的水汽里。
接著是林若雪,袁若有看她稍稍扭了一下腰肢,就穩(wěn)穩(wěn)踏在了空中。
然后,別的同學(xué)也一個一個地離開了地面,或高或低,腳都懸在了半空。連身材最胖的黃若元也慢悠悠地飄了起來。當大家都歡快地嬉笑起來時,只有袁若有仍然愣愣地站在原地。除了偶爾蹦起的瞬間,他的腳從來沒有離開過地上的石板。無論他怎樣念動咒語,他仍然沒有離開這片院中的青石板哪怕一小陣。
對于袁若有來說,這可真是最糟的一天。
也是第一天。
短短幾天之后,書院里的孩子們就都開始踏著云來上課了,有的踏著潔白的云縷,有的腳邊包裹著飄渺的霧氣,有的是騎坐著晚霞般紅色的彤云……除了那個不會仙術(shù)的男孩。
袁若有依然是靠兩條腿走路來上課的,仿佛他的腿就是為走路而生。已經(jīng)整整一周,他在月下整晚整晚地苦練,在水汽里熬紅了眼睛,卻還是沒能飛起來。經(jīng)歷這些痛苦的磨練之后,他得到的只有熟練的咒語和跳得酸疼的一雙腳掌。走在書院里,在別人異樣的目光中,他覺得自己傻得就像一只青蛙。
而這還只是開始。似乎是命運和他開了一個心酸的玩笑,這個神仙鎮(zhèn)上的男孩,竟然和所有的仙術(shù)都無緣。
有好幾次,他問過書院里的老先生,為什么自己學(xué)不會一點仙術(shù)呢?老先生卻只是搖搖頭不說話。他問得急了,老先生就扭過頭去,甩下一句:“你自然也有仙術(shù),只是與別人根基不同。”
他依然在閑云書院努力修行,他總覺得還有希望。在十二個師兄妹里,他的書念得最好。在仙術(shù)的修習(xí)上,他下的功夫也最多,雖然他的努力就像曼源河的河水一般,緩緩流過,不曾留下一點痕跡。
他們駕云的時候,他就在地上追著飛跑,任憑褲管上沾滿露水和爛泥。
他們和云里的野鶴交談時,他就追趕林中的小鹿。
他們吹一口氣,飛上枝頭變作黃鸝鳥時,他也辛苦攀上高高的云杉,望向遠方的崇山。
他們坐下冥想,他也一樣。而他總是坐得更久,想清楚的事也更多。
就這樣,一晃過去了八年。
現(xiàn)在,讓袁若有能夠感到欣慰的,就是他和他們一樣快。他飛奔的步伐能夠追上每個神仙的云朵。不論那是他的同窗,或是仙術(shù)高強的老先生。
他已經(jīng)十四歲了,在書院的同學(xué)里,他的個子最高。長年的奔跑,讓他的身體格外健壯。雖然不會仙術(shù),同輩里誰也不敢欺負他,更何況,還有林若雪幫他。他們私下都叫她“雪仙子”呢。
他跑得越來越快。他在林中跑,和鹿比速度。慢慢地,他把鹿都甩在了身后?,F(xiàn)在,整個野鶴谷的鹿都愛跟著他四處跑,只消他打一個呼哨,它們準就從四面八方跑到他跟前來。在這些鹿的眼里,袁若有就是它們的王。
難道就這樣一直跑下去嗎?袁若有坐在云杉頂上,小聲問自己。他會是一個永遠沒有仙術(shù)的人嗎?也許吧,他想?;蛟S他唯一的天賦,就是在這個神仙城里,做個普通的凡人。
盛宴
在閑云鎮(zhèn),每年的三月三日都是大日子。這一天,全鎮(zhèn)上的神仙都會團聚在書院里,舉行莊重的醮祭。從懂事起,袁若有就聽到父母常常提起這一天。在他的記憶里,至少每年的這一天,他們會回到閑云鎮(zhèn)來看他。
鎮(zhèn)子上像他這樣一年見不到幾次爸媽的孩子很多。有的神仙就是一年到頭忙忙碌碌,有的卻很悠閑。能每天躺在松樹下飲酒的神仙其實沒幾個,酒仙算一個,睡仙算一個,再加上醉仙,掰開手指數(shù)也就這么幾個。大部分的神仙都在世界上飛來飛去,忙著有用沒用的事情。那些父母不在身邊的孩子,很小就學(xué)著照顧自己了。當然,有大事的時候,鎮(zhèn)上別的神仙也會幫忙照顧他們。
袁若有早就聽說,今年的三月三與往年不同,據(jù)說因為今年是十二年一次的大盛會。至于有什么不同,他不清楚。別的神仙聊天的時候,都閃躲著他。要是神仙想藏起一個秘密,他這個凡人怎么能知道呢?不過他還是聽到了零星幾句話,那是林若雪說話時透露出來的。聽那話里的意思,似乎大家都會參加一次盛宴。
這又有什么稀奇的?袁若有想,神仙鎮(zhèn)上什么好吃的沒有,不就是一頓飯嗎?
人有了心事,時間就過得飛快。等到三月三日一早,袁若有早早來到了閑云書院的大堂里。這座大堂是閑云鎮(zhèn)上最高大巍峨的建筑。漢白玉砌成的底座上,矗立起三十六根粗壯的紅玉石柱。石柱上端支撐起華美壯觀的金色穹頂。袁若有頭一次注意到穹頂上那一幅細致生動的壁畫。畫里描繪著天上的美好事物。它那么精美,又那么高,表面繚繞著薄薄的霧氣,既清晰生動,又讓人有些分辨不清。
袁若有是第一個到的,他心里想著能再見到爸爸和媽媽,興奮得幾乎一晚沒睡。他走進殿門的時候,大堂前面正中的幾案上,紫金香爐里正點著三支龍涎香,兩側(cè)的懸梁上高掛著只有慶典才會用的松竹圖案幔帳,飄飄灑灑的幔帳下,綠松石地板上擺放著七八十個蒲團。
稍過了一會兒,閑云鎮(zhèn)上所有的神仙就都來到了書院的大堂里。大家都把云朵收起,按照年齡輩分席地而坐。坐在最前面的是書院的老先生,后面是輩分高一些的神仙,再后面是晚輩和小輩。袁若有也在人群中坐著,身旁是他的師兄妹們。袁若有東張西望地看著,卻失望地發(fā)現(xiàn),大殿里始終沒有出現(xiàn)他父母的身影。等到大家都盤膝坐好,只見老先生左手輕掐,右手將拂塵在空中一揮,喊了一聲:“隨我去也。”
大堂中,所有人都輕閉雙目,再不發(fā)出任何聲響。
袁若有實在看不出這與平日的打坐修行有什么不同,甚至和往年的三月節(jié)比起來,今年也冷清了許多。他還記得去年的三月,老先生帶著全鎮(zhèn)的神仙在黑水潭里放煙花,那些金龍和銀龍在半天里飛舞追逐著,那才叫真的熱鬧。還有前年,林若雪父母讓大雪下了一天一夜,蓋滿了野鶴谷,老先生用仙術(shù)在雪上開遍月季與杜鵑花,那才是美艷無邊的景色。而今年,這十二年的大慶典原來只是正身枯坐,無趣得讓袁若有難免失望。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雖然盤膝打坐早已是袁若有熟悉的功課,可轉(zhuǎn)眼兩三個時辰,已經(jīng)快到中午了,袁若有的肚子咕咕地叫了起來。
他微微睜開眼睛,偷偷瞧了瞧別人,所有人竟然都一動不動地盤膝坐著,空氣中只剩下輕微的呼吸聲。袁若有用肩膀輕輕碰了碰旁邊的姚若風,可他除了微微翕動的鼻翼,一點反應(yīng)也沒有。
袁若有忽然明白,他們一定都隨著老先生的仙術(shù)去了某個地方,大殿里留下的只是血肉之軀罷了。
袁若有嘆了一口氣,看來他真的是一點神仙的根基都沒有?,F(xiàn)在,他的肚子已經(jīng)餓得叫起來了,他可比不了這些在云里霧里飛來飛去的神仙。他不禁暗暗地想,就算他有一天真能成為神仙,他的肚皮也一定只是一個普通人的肚皮。于是他想站起身,去吃點東西。
可是當他正要站起來的時候,卻覺得整個地面一晃,又跌坐在了地上。
是他餓昏了頭嗎?不對,雖然打坐久了讓他的膝蓋微微有些發(fā)麻,可還不至于不聽使喚。
緊接著,地面又是一晃,大堂里兩只高大的銅燈盞“咣當”一聲倒在了地上。立刻,支撐大堂的一根紅玉石柱開始“嗶剝嗶剝”裂開細縫,簌簌地落下碎石末來。
是地震!袁若有猛地從地上一躍而起,他向著所有人大聲喊了起來:“地震!快跑!快跑!”
可是所有神仙還是在那里盤膝而坐,一動不動。
真不知道他們都去了哪里!袁若有一邊想著,一邊夾起身邊的兩個人,拖到了大堂外。殿堂之外,世界正在變換著模樣,山谷里正在升騰起煙塵,高峰也在發(fā)出隆隆的轟鳴。袁若有根本來不及細看,就又沖進了大堂,肩扛、胳膊夾、再加上拖拽,不管怎么樣,他只想把所有人都拖到大堂外。
他把自己的力氣和飛快的速度發(fā)揮到了極致。在這個瞬間,別說林中的小鹿,就是飛鷹和蠻牛也沒有他這般迅猛有力。
只十幾個來回,他就把所有盤膝的神仙都拖到了鋪著石板的院中。就在他剛累癱坐下的同時,整座高大巍峨的書院大殿一下坍塌了下來。巨大的聲響震得人耳膜生疼,飛濺的灰塵散落在了每個人的身上。
直到下午太陽偏西,斜斜的陽光把閑云鎮(zhèn)染成一片金色的時候,這些歪歪斜斜倒在地上的神仙們才醒了過來。他們剛剛在萬里之外吃了一頓美味珍饈,品嘗了人世間沒有的美酒佳釀,迷離的眼中帶著醺醺的醉意。
嘴中萬般鮮品的滋味猶在,睜開眼卻看到自己滿身塵土。他們摸摸這兒,又摸摸那兒,摸到了自己被飛濺的石片劃傷的臉頰。有人開始咳了起來,帶著滿臉的憤怒與困惑。但是轉(zhuǎn)瞬,所有人都明白發(fā)生了什么。
光亮
若干年以后,在彎彎的月牙兒底下,袁若有捋著自己的胡須,坐在自己家的小院里,望著三月夜晚的天空發(fā)呆。
他現(xiàn)在也常到山谷外去,只不過不像別的神仙那樣腳踏祥云。他沒有他們那般風里來云里去的氣派,他只是憑兩條腿,飛也似的跑遍世間。
他也沒有那么厲害的仙術(shù),幫得到很多人。但是他會走在人群中,走在森林里,他會把他聽到的、見到的、感受到的,講給鎮(zhèn)子上的神仙們聽。他和別的神仙不一樣,他能感受到一顆凡人的心。不知從什么時候開始,那些塵世里的凡人,也都叫他“神仙”。雖然他不是。
是的,他永遠不會是神仙。他想起了少年時做著神仙夢的自己。那時整個城鎮(zhèn)里都是神仙,只有他不是。那時的他什么也不會。他是學(xué)過一些仙術(shù),他的仙術(shù)有時靈,有時不靈。鎮(zhèn)子上的神仙都覺得他是異類,而老先生卻說,他在這里,自有他在這里的道理。
現(xiàn)在想來,這話也對。雖然不能駕云,他卻能跑得飛快。不能輕輕一吹就讓梨子落到手里,他卻能欠身一縱,就躍上山梨樹最高的枝杈。不能駕著仙鶴飛上天穹,卻能和林中的小鹿交談。說起來,神仙們能做的事,他都能做上來一二。要是非說有什么是他做不上來的,那就是像林若雪那樣,揮一揮手就讓天空落下雪花來。
想到這里,他又笑了笑,那又有什么關(guān)系呢,那些雪花落在他的身上,不是轉(zhuǎn)瞬就消失得無影無蹤了嗎?
現(xiàn)在,他終于知道他唯一的仙術(shù),就是永遠堅韌地努力著。
半空中忽然一聲巨響,把他拉回了眼前的黑夜。那是書院中的老先生又放起好看的金龍煙花了。金龍和銀龍,正發(fā)出炫目的光,在黑暗的半空中翻滾、躍動。
在他身后,房子里忽然發(fā)出了孩子的歡笑聲。大片大片的雪花從天而降,蓋滿了他家的青磚小院兒。一個穿著紅外衣的小女孩,正推開屋門走出來。她手中提著的蠟燭燈籠,照亮了屋門前的一小塊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