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殘疾人社會福利70年：歷史演進和邏輯理路

姚進忠　陳蓉蓉

內容提要 殘疾人作為特殊社會群體，一直是中國民生服務關注的重要對象。新中國成立以來，殘疾人社會福利制度經歷了從無到有、從有到優(yōu)、逐步完善的過程，研究依據政策發(fā)展的導向將其劃分為四個階段：初創(chuàng)期、發(fā)展期、轉型期、改革期?？v觀這一演化進程，基于殘疾人社會福利的內在要求、本質需要和現實選擇，以理論邏輯、內容邏輯、主體邏輯三個維度的變化為觀察視角，基本確定殘疾人社會福利制度的邏輯理路和運作基調。中國殘疾人社會福利70年的實踐證明，把分類精準幫扶作為殘疾人社會福利的立足點，把組合式普惠福利作為殘疾人社會福利的關鍵點，是未來殘疾人社會福利發(fā)展的重要導向。

關鍵詞 殘疾人 社會福利 社會工作 歷史演進 70年

[中圖分類號]C913 [文獻標識碼]A [文章編號]0447—662X（2019）11—0001—10

殘疾現象伴隨人類社會的產生而存在，既是人類多樣性的表現，也是人類文明過程不得不付出的代價。作為社會最困難的弱勢群體，殘疾人數量龐大，福利需要呈現復雜、交叉和變化等特點，殘疾人福利事業(yè)面臨極大挑戰(zhàn)。新中國成立以來，國家政策的頂層設計一直致力于殘疾人福利事業(yè)的發(fā)展，審視70年中國殘疾人社會福利制度演進過程，提煉福利發(fā)展的階段特征，是觀察殘疾人社會福利體系變化的最優(yōu)視角之一。通過回溯殘疾人社會福利70年的發(fā)展階段和重大轉變，分析其發(fā)展邏輯和路徑脈絡，有利于反思和總結殘疾人社會福利的內在規(guī)律和歷史經驗，以期為新時代優(yōu)化殘疾人福利制度建設提供依據。研究立足各類殘疾人福利制度與政策安排，從系統(tǒng)、動態(tài)的視角歸納70年殘疾人本土社會福利框架，梳理殘疾人社會福利歷史演進過程，提煉殘疾人社會福利運作的邏輯理路，探索新時代殘疾人社會福利事業(yè)的發(fā)展方向，以豐富新時代殘疾人社會福利頂層設計的理論內涵，為助殘福利政策和制度的出臺提供決策依據和理論支撐。

一、中國殘疾人社會福利70年的歷史演進

新中國成立以來，政府十分關心和關注殘疾人福利保障工作。在對殘疾概念不斷深入解讀過程中，殘疾人福利事業(yè)經歷了從無到有、從有到優(yōu)、逐步完善的過程。政府對殘疾人社會福利制度與服務體系的建設理念也隨之改變，衍生出不同形態(tài)的殘疾人社會福利制度與提供機制。依據時間和制度發(fā)展情況，將中國殘疾人社會福利的發(fā)展劃分為四個階段：

1.殘疾人社會福利初創(chuàng)期（1949—1978年）

這個階段所有的社會福利制度都處于初創(chuàng)階段，依附公有制經濟和計劃經濟制度發(fā)展。國家在以社會主義意識形態(tài)為福利制度建設的指導思想背景下，主導殘疾人社會福利的總體運作，有較明顯的政治取向。政府對殘疾人采取收養(yǎng)救濟、社會規(guī)制等方式確保該群體的基本生活權利，主要通過興建各種福利工廠、榮軍療養(yǎng)院、福利院、精神病院、特殊教育學校等機構來解決殘疾人的就業(yè)、醫(yī)療、康復、教育等需要。在整個初創(chuàng)期，中國殘疾人社會福利制度基本確立了以居養(yǎng)機構為主的保障方式，形成了對殘疾老人以“養(yǎng)”為主，殘疾兒童“養(yǎng)”“治”“教”相結合，精神病人“養(yǎng)”“治”結合的殘疾人社會福利工作格局。該階段的殘疾人社會福利制度作為應急性和補救性的社會規(guī)制體系進行運作，在整個社會福利體系建設中處于邊緣位置，未形成相對獨立的發(fā)展路徑，具有非系統(tǒng)性、非規(guī)范化和可持續(xù)性差的特征，特別是1966—1976年“文化大革命”期間，殘疾人社會保障與福利供給幾乎完全停滯。因此該階段的殘疾人社會福利存在一定程度保障目的異化的現象，忽視了經濟性和服務性社會福利，是一種補缺型保障，社會保障水平低，福利保障效果不明顯。

2.殘疾人社會福利發(fā)展期（1979—2002年）

改革開放后中國經濟進入全新時期，殘疾人社會福利也進入發(fā)展轉折期。在社會主義人道主義理念的引導下，殘疾人社會福利日漸興起。1984年中國殘疾人福利基金會成立;1988年中國殘疾人聯合會成立;1990年《社會福利企業(yè)管理暫行辦法》出臺及《中華人民共和國殘疾人保障法》頒布;1994年《殘疾人教育條例》頒布;1995年《殘疾人就業(yè)保障金管理暫行規(guī)定》出臺;1999年制定了《關于進一步做好殘疾人勞動就業(yè)工作的若干意見》;2001年國務院批轉了中國殘疾人事業(yè)“十五”計劃綱要，以及配套的殘疾人教育、康復、就業(yè)、保障等建設實施方案，并出臺了《殘疾人社會福利機構基本規(guī)范》。這個時期殘疾人福利體系的關注點由原先的生存性需要，轉向教育、就業(yè)和康復等權利性需要。殘疾人社會福利格局呈現出由收養(yǎng)救濟型到勞動福利型、由基本生存保障到社會參與融合的轉向。社會福利也開始向系統(tǒng)化、法制化和社會化轉變，逐步擺脫由國家和政府全面包攬和行政直接干預的局面，并建立起由國家、社會、家庭、個體共同作為責任主體的社會福利機制，形成強大的殘疾人社會化福利保障體系。這個時期國家對基礎性、經濟性和服務性的福利均給予關注，殘疾人作為平等的個體受到一定程度的尊重，社會權益得到較好保障，社會保障水平有了大幅度提升。

3.殘疾人社會福利轉型期（2003—2012年）

2003年中國開啟了落實科學發(fā)展觀之路，以人為本的價值理念深刻影響了社會發(fā)展路徑，國家重視社會政策的轉型，更加強調政策的公正、公平和民生權利，自此殘疾人社會福利進入了歷史性轉型建設期。2006—2007年第二次全國殘疾人抽樣調查展開，為國家制定殘疾人相關法律法規(guī)、社會政策等提供決策依據;2007年中國簽署了《殘疾人權利公約》，通過了《殘疾人就業(yè)條例》，制定了《福利企業(yè)資格認定辦法》;2008年國務院發(fā)布了《中共中央國務院關于促進殘疾人事業(yè)發(fā)展的意見》，第十一屆全國人民代表大會常務委員會第二次會議修訂通過了《中華人民共和國殘疾人保障法》;2010年國務院辦公廳轉發(fā)了《關于加快推進殘疾人社會保障體系與服務體系建設指導意見的通知》;2011年國家實施貧困殘疾兒童搶救性康復項目、殘疾人事業(yè)專項彩票公益金康復項目等;2012年國務院通過了《無障礙環(huán)境建設條例》，中殘聯制定了《全國防盲治盲規(guī)劃（2012—2015年）》，發(fā)布了《關于加強殘疾人文化建設的意見》。在國家發(fā)展重心從經濟政策向社會政策轉型背景下，殘疾人社會福利持續(xù)向強調民生權利、個體發(fā)展、社會融合的服務性福利升級，福利體系得到有效拓展，并呈現出“普惠”與“特惠”相結合的福利體系特征。這個階段中國殘疾人福利事業(yè)的倫理道德、價值觀念與理論基礎正在發(fā)生重大結構轉型，由以往明顯的人道主義色彩與倫理道德型福利向國家責任、公民權利型福利體系轉型。

4.殘疾人社會福利深化改革期（2013年至今）

十八屆三中全會的召開開啟了中國改革發(fā)展的嶄新階段。社會發(fā)展從過去一味偏重經濟增長轉向社會經濟協(xié)調發(fā)展，注重社會發(fā)展的系統(tǒng)性和協(xié)同性，“讓一切創(chuàng)造社會財富的源泉充分涌流，讓發(fā)展成果更多更公平惠及全體人民”。在新的歷史時期，中國殘疾人社會福利事業(yè)也進入了深化改革期。2014年國務院政府工作報告提出“做好殘疾人基本公共服務和殘疾預防”，啟動《國家殘疾預防行動計劃》制定工作，同年中殘聯發(fā)布《關于特殊教育提升計劃（2014—2016年）》，下發(fā)《關于推動建立困難殘疾人生活補貼和重度殘疾人護理補貼制度的指導意見》;2015年國務院發(fā)布《國務院關于加快推進殘疾人小康進程的意見》;2016年國務院印發(fā)《“十三五”加快殘疾人小康進程規(guī)劃綱要》。十九大報告明確指出，“中國特色社會主義進入新時代，中國主要矛盾已經轉化為人民日益增長的美好生活需要和不平衡不充分的發(fā)展之間的矛盾”。近幾年國家以“兩個體系”建設為核心完善殘疾人基本公共服務體系，促使殘疾人收入水平大幅提高、生活質量明顯改善、融合發(fā)展持續(xù)推進。該階段的殘疾人福利制度設計呈現出發(fā)展性福利的政策轉向，超越了傳統(tǒng)福利政策單純關注社會開支的產出效應和補救功能，彰顯出“包容性”“積極性”與“投資性”的福利理念。

回溯中國殘疾人福利制度的演進過程，經歷了社會福利初創(chuàng)期、發(fā)展期、轉型期及深化改革期。從縱向分析，各階段的發(fā)展軌跡基本順應生產力和價值導向發(fā)展趨勢，通過福利改革的不斷深化來適應社會變化。從橫向分析，比對福利階段的變遷路徑，發(fā)現福利類型的內在選擇仍保留一定的發(fā)展脈絡和取向，各階段的福利設計相互參考、取長補短（見表1）。

表1 中國殘疾人社會福利制度發(fā)展階段

二、中國殘疾人社會福利70年的邏輯理路

建國70年來，中國在實踐探索中不斷推進殘疾人福利制度建設，在殘疾人福利的覆蓋范圍、供給主體、福利目標和功能等方面，都呈現了獨特的制度設置特點，呼應了不同時代體制下的社會發(fā)展需求。面對新形勢、新任務，提煉殘疾人社會福利70年演進規(guī)律，在一定程度上能夠為新時代殘疾人福利的優(yōu)化帶來啟示。一方面，福利規(guī)律的總結要從各階段的殘疾人福利變遷背景出發(fā)，以橫向和縱向的聯系，概括頂層設計的福利要素和特點;另一方面，需要通過各福利要素的融合，分析福利設置的內在邏輯與運作理路。針對殘疾人社會福利邏輯的研究，重點要以理論邏輯、內容邏輯和主體邏輯為觀察視角，對話殘疾人福利制度與殘疾人權益保障的有效銜接。其中，理論邏輯作為殘疾人福利的理論基礎，是內容邏輯和主體邏輯的操作指南;內容邏輯是理論邏輯的情境化過程，將抽象的理論框架轉換成可操作的表現形式;而理論邏輯和內容邏輯的體現都必須依托主體邏輯的載體作用，將頂層設計的福利內容以系統(tǒng)化方式輸送到基層，并對其具體實施過程進行管理。

1.理論邏輯：殘疾人社會福利設置的內在依據

殘疾人福利改革取得舉世矚目的成就，離不開政府對殘疾人福利發(fā)展方向的牢牢把握。理論邏輯展現了殘疾人社會福利的理論基礎如何有效引導殘疾人社會福利的發(fā)展方向。從殘疾人福利理念，到福利目標，再到福利實踐，都呈現了一種內在理論思維，反過來社會政策在實踐中也“反哺”殘疾人社會福利理論的成長，理論與實踐反復循環(huán)，助推殘疾人福利制度的形成和完善。這既體現了殘疾人社會福利的內在要求，也確保了殘疾人社會福利制度的設置合理性和強大生命力。

（1）發(fā)展公平、人權的福利理念

傳統(tǒng)殘疾人觀立足問題視角，將殘疾人視為“機體殘疾”“行為偏差”“社會負擔”等負面標簽群體。這個時期的社會福利政策基于個體缺陷提出殘疾概念，專注殘疾為“身體功能的限制”的醫(yī)療定義，或殘疾為“對工作數量和類型有所限制”的經濟學定義。在以上兩種定義引導下，殘疾人福利強調施恩而非平等，強調慈悲而非權利。④建立之初的福利理念明顯指向政治取向和社會維穩(wěn)目標，并非真正意義的殘疾人權益保障。伴隨“公平、人權”殘疾人福利理念的傳播，更多人認識到殘疾人與其他弱勢群體一樣需要被正?；Ｗ源?，社會權利的福利理念逐步被呈現，福利理念由“慈善救助”轉變?yōu)椤肮駲嗬?，殘疾人地位由“福利依賴者”轉變?yōu)椤案＠麢嗬麚碛姓摺薄＿@兩者的轉向使得殘疾人福利理念有質的飛躍，意味著殘疾人與正常人之間的平等地位得到肯定和承認。社會權利這個詞正式出現于1911年的德國《魏瑪憲法》。公民身份（citizenship）理論對社會權利給出了較為權威的學術解釋，馬歇爾把社會權利上升到人權，完整的公民身份包含民權（civil rights）、政治權（political rights）和社會權（social rights）。基于公民權利的理念基礎，殘疾人難以適應社會的主要原因是社會制度設置未能適應殘疾人需要，限制了正常的權利實現和能力發(fā)揮。要實現更加充分的平等就必須保障殘疾人公民地位內容的擴展，給予更多資源與服務供給方能保障殘疾人的合法權益。因此，殘疾人社會福利制度采用了一種包容性策略，努力消除殘疾人參與社會的各種障礙。

2006年頒布的《殘疾人權利公約》和《中國殘疾人事業(yè)“十一五”發(fā)展綱要（2006年—2010年）》，為殘疾人社會福利提供了有力的法律和制度保障。國與國之間的殘疾人福利政策措施相互影響，也在一定程度上助推殘疾人福利理念向多層次的“公平、人權”方向發(fā)展。在“公平、人權”理念引導下，中國殘疾人福利供給的制度設置始終堅持以殘疾人為本。2015年印發(fā)的《關于全面建立困難殘疾人生活補貼和重度殘疾人護理補貼制度的意見》，便是突破性建立全國范圍內的殘疾人專項福利補貼制度的體現。截至2017年底這兩項福利補貼政策已惠及1000多萬殘疾人，成為基本的重要民生保障制度。

（2）形成社會發(fā)展型的福利目標

立足“公平、人權”的福利理念和需求為本的福利導向，殘疾人社會福利目標也逐步從“基本生存型”向“社會發(fā)展型”過渡。目前來看，這個過渡過程有些緩慢，殘疾人政策措施多集中在生存性福利，對支持性和發(fā)展型福利落實難以到位，福利供給內容較為單一，只有在殘疾人面臨失業(yè)、疾病、養(yǎng)老等生存危機時，殘疾人社會保障制度才以一種事后補救型方式介入，屬于典型的補缺型福利。這種補缺型福利具體表現在以下三個方面：其一，在?；镜母＠繕讼拢＠采w范圍有限，沒有條件繼續(xù)支持殘疾人進一步提高生活質量，如住房保障、康復治療和心理支持等;其二，由于地區(qū)經濟發(fā)展不平衡，福利補貼地區(qū)差異大，部分貧困地區(qū)政府沒有能力為殘疾人提供有效的福利供給和配套機制，不少殘疾人還處于低?；蛘邿o保的水平;其三，福利發(fā)放以殘疾人為中心，直接發(fā)放至個人，忽略家庭照顧者的經濟需要和照護負擔，缺乏服務深度。

20世紀80年代后，殘疾人的福利需要顯得更加多樣和復雜，這種補缺型福利難以滿足殘疾人差異化的發(fā)展需要，因此，急需整合一套全方位、立體的社會福利保障體系（如圖1）。

圖1 殘疾人社會福利目標的演變過程

基于殘疾人的本質需要，社會發(fā)展型的福利目標應運而生。社會發(fā)展型福利目標包括基本保障、社會服務、能力建設等福利服務，是一種事先、積極的社會福利綜合保障系統(tǒng)?！丁笆濉奔涌鞖埣踩诵】颠M程規(guī)劃綱要》具體闡述了社會發(fā)展型目標導向的核心思想：“要把加快殘疾人小康進程作為全面建成小康社會決勝階段的重點任務，健全殘疾人權益保障制度和扶殘助殘服務體系，增加殘疾人公共產品和公共服務供給，讓廣大殘疾人安居樂業(yè)、衣食無憂，生活得更加殷實、更有尊嚴?！背雠_的殘疾人政策涵蓋了生活、教育、就業(yè)等多個領域，包括了殘疾人社會救助、福利補貼、養(yǎng)老保險和醫(yī)療保險、基本住房、殘疾人就業(yè)、康復輔具及無障礙設施等，在很大程度上緩解了殘疾人生活困境，其功能和效益值得肯定。在該背景下殘疾人社會福利不斷適應社會變化，其理論發(fā)展路徑經歷了“公平、人權”福利理念的發(fā)展，見證了社會發(fā)展型福利目標的逐步形成，并走出了一條具有中國特色的殘疾人事業(yè)發(fā)展道路。

2.內容邏輯：殘疾人社會福利供給的維度指引

理論邏輯作為殘疾人福利內容的行動指南，在理論層面集中概括了殘疾人社會福利“是什么”。在實際層面，抽象的理論邏輯要起效，還需要解決殘疾人福利“有哪些”的問題。內容邏輯較好地將理論邏輯實地運作化，中國殘疾人社會福利的內容邏輯呈現出兩個方面的特點：一方面注重以殘疾人本質需要為導向，積極探尋符合社會發(fā)展的福利模式及路徑;另一方面注重殘疾人家庭福利資源的開拓，共同助力殘疾人社會福利事業(yè)的推進。

（1）探索剛柔并濟的福利模式

在殘疾人社會福利初創(chuàng)期（1949—1978年），我們關注到殘疾人福利具有強烈的“剛”性：一是從行政角度體現福利供給的“剛”。傳統(tǒng)的殘疾人福利供給屬于自上到下輸送，傳輸福利手法單一，方式較機械化。二是從殘疾人供需匹配程度體現福利功能的生硬。殘疾人日益增長的精神文化需要只能通過剛性的物質救助和政策支持來滿足，導致殘疾人的福利獲得渠道狹窄，產生的福利功能不佳。三是等級的“剛”化。由于中國殘疾人政策帶有一定的維穩(wěn)目的，救助對象處于弱勢地位，等級的差距不斷強化殘疾人福利政策的“剛”性。四是救助手段的剛硬和苛刻。殘疾人救助的認定和甄選都延續(xù)了家計調查的方式，手續(xù)繁多且復雜，流程不能變通，缺乏制度彈性。通過對現有社會福利制度體系下殘疾人“剛”性福利的解讀和分析，在此基礎上探討轉型時期殘疾人社會福利模式的走向具有重要意義。單純依賴剛性措施，在解決現代殘疾人社會福利方面的問題和不足日益突出。啟示我們殘疾人社會福利建設，實質上是剛柔并濟的福利模式的綜合運用，需要充分考慮到殘疾人需求的多元化，藝術化結合殘疾人社會福利的剛、柔優(yōu)勢，在剛性福利模式基礎上，包容性延伸柔性需求，并且以“柔”性繼續(xù)優(yōu)化殘疾人社會福利的“剛”性（如圖2）。

圖2 殘疾人剛柔并濟的福利模式

在1978年以后，殘疾人社會福利開始轉向系統(tǒng)化的社會保障體系建設，探索除了就業(yè)、就醫(yī)、就學等基本生活保障服務外的“柔”性服務，在殘疾人剛性需要滿足基礎上，延伸出發(fā)展層面的柔性需要，包括殘疾人創(chuàng)傷輔導、家庭能力建設、社會融入和殘疾人復原力提升等方面服務。2013年殘疾人社會福利進入深化改革期，時代已經進入到民生發(fā)展的新階段。探索“剛柔并濟”的殘疾人社會福利體系，創(chuàng)新殘疾人基礎項目與特定項目的結合方式，已成為新時代殘疾人社會福利制度建設的重要任務。國家非常重視殘疾人福利“柔”性的挖掘和塑造，表現在以下兩個方面：第一，殘疾人福利“柔”性體現在殘健融合制度建設和助殘環(huán)境的營造。中國的殘疾人救助內容已經改變了初期的殘疾人物質幫扶的簡單目標，逐漸轉向殘健互助共融的目標追求。2017年《“十三五”推進基本公共服務均等化規(guī)劃》發(fā)布，專門為殘疾人平等參與社會發(fā)展創(chuàng)造便利化條件和友好型環(huán)境基本公共服務做出部署，幫助殘疾人回歸正常的社會生活，收獲自尊?！镀降?、參與、共享：新中國殘疾人權益保障70年》白皮書顯示，2016—2018年政府加快了殘疾人家庭無障礙改造進度，關于殘疾人的城鄉(xiāng)環(huán)境、信息交流、人文服務等無障礙水平不斷提高，共有298.6萬戶殘疾人家庭得到無障礙改造。第二，通過各類差異化救助和個性化設計，柔化實際救助的操作手法，較充分地體現了殘疾人福利的“柔”性。在對殘疾人需要精確分類后，根據殘疾人個人意愿和生理水平，自由選擇基礎性與特定性殘疾人服務項目，以達到精準化助殘目的。值得注意的是，剛柔并濟的福利模式能夠有效、靈活地把握殘疾人的福利需求。一方面，這樣的福利供給內容豐富，更有力地提升了殘疾人社會保障水平，促進了殘疾人在社會生活領域的廣泛參與;另一方面，剛柔并濟的福利模式也是在“公平、人權”的福利理念下，對殘疾人社會福利單一化、固著化供應的現實回應，是一種福利模式和路徑的創(chuàng)新。

三、中國殘疾人社會福利轉型的未來展望

殘疾人社會福利建設的70年，是一個不斷反思、總結與調整的過程。以史為鑒，繼續(xù)完善現代殘疾人福利體系，關系到中國社會未來的可持續(xù)發(fā)展。因此，堅定推進新時代中國特色社會主義的實踐道路，構建分類精準幫扶的殘疾人社會保障機制，形成組合式普惠殘疾人社會福利供給體系，不僅有助于殘疾人福利事業(yè)的發(fā)展，還可為推動中國人民美好生活積累寶貴經驗，也可為世界殘疾人福利變革模式提供參考。

1.分類精準幫扶是殘疾人社會福利的立足點

黨的十八大以來，精準扶貧戰(zhàn)略的提出，標志著中國扶貧事業(yè)的重大轉型，成為政府扶貧工作的重要實施機制。作為精準扶貧的戰(zhàn)略核心，分類精準幫扶在保證制度設計公平的基礎上，既要關注服務群體的分類需要，也要保證項目運行的有效和福利投放的精確。所以對殘疾人貧困家庭的特點，殘疾人精準扶貧的地方實踐、政策體系、實現路徑等方面內容展開深入研究，是殘疾人社會福利精準幫扶的必要步驟之一?？梢钥隙ǖ氖牵诸惥珳蕩头鍪菤埣踩松鐣＠闹c，決定了殘疾人社會福利要從精準識別福利需要、精準分辨福利輸送困境、分類精準幫扶三大方面來實施。

一是精準識別殘疾人福利需要。當前的殘疾人福利體系建構更傾向于重度殘疾人的政策補助，囊括了就醫(yī)、就業(yè)、就學和補貼等需要的滿足，但是對于重度殘疾人的個別需要和特殊需要則關注很少。殘疾人福利制度應實現殘疾人供需一致性，實現政策效益最大化。因此，依據不同殘疾人致殘原因和福利需要，提供適宜的福利項目才是真正的“雪中送炭”，以殘疾人為中心，以精準識別殘疾人需要為導向，建立長效、動態(tài)、可追蹤的殘疾人福利需要機制，在不斷調整中充分、高效、有彈性地滿足殘疾人的個性需要和共同需要，才能將殘疾人福利切實落地，真正幫助殘疾人融入社會生活。二是精準分辨殘疾人福利輸送困境。實質上殘疾人福利分配是各責任主體內外部利益的拉鋸過程。國家設計了高度契合殘疾人群體的福利政策制度，在福利落實過程中由于落地區(qū)域的差異、各責任主體的理解偏差和執(zhí)行偏離，導致福利輸送出現非對稱和非均衡的供需困境，違背了國家制定殘疾人福利政策的初衷。因此，整合各責任主體的供給功能，監(jiān)督各責任主體的供給責任，彌補供給機制的缺失，建設殘疾人福利無縫隙供給的長效機制，才是解決殘疾人福利困境的關鍵環(huán)節(jié)。三是分類精準幫扶。分類精準幫扶可從三個層次理解：分類是精準幫扶的前提條件，是根據致殘原因、家庭經濟、福利需要進行區(qū)分;精準是殘疾人幫扶的重要步驟，在分類基礎上瞄準殘疾人最直接和潛在的福利需要，提升殘疾人福利供需的耦合性;幫扶是殘疾人福利的最終目標，既“扶”也“輔”，以扶助和輔助的名義培育殘疾人及家庭的自助能力，幫助殘疾人有能力承接更高層次的福利項目?？傊?，精準識別是殘疾人福利政策的設計基礎，精準分辨是殘疾人福利供給的理性反思，分類精準幫扶是殘疾人福利需要的準確回應。這三者之間環(huán)環(huán)相扣，相互補充，展現殘疾人社會福利制度應有的活力，促進殘疾人福利的良性循環(huán)，提高殘疾人生活質量。

2.組合式普惠福利是殘疾人社會福利的關鍵點

區(qū)別于國外的福利制度，中國本土化社會福利的普惠，是以殘疾人需要和社會發(fā)展為目標，走剩余型福利和制度型福利的中間道路，構建以普惠型為主、選擇型福利為輔的組合式福利模式。建設組合式普惠型福利是殘疾人福利發(fā)展的關鍵點，這要求殘疾人福利政策不僅要考慮到殘疾人的需要和訴求，還要考慮到已有的福利政策組合方式，以及現有的福利能力能否繼續(xù)承載，保證殘疾人各項福利的質量。因此建立組合式普惠福利模式是一項挑戰(zhàn)性的改革工作，除了遵從社會保障體制的整體改革理念和方向外，普惠福利模式的建立還應該做到“三觀”。

首先，制度整合要“宏觀”。殘疾人社會保障覆蓋面較低，內部體系不均衡，城鄉(xiāng)地區(qū)存在較大差異?；诠降母＠峙淅砟?，整合城鄉(xiāng)、東西部的基本公共福利差異，統(tǒng)一全國殘疾人基本公共福利項目，包括住房、教育、醫(yī)療、就業(yè)和社會參與等，在基本公共福利以外的服務，可根據地域、人群靈活設置有差異化的分類福利項目。其次，政策安排要“中觀”。需要綜合殘疾人各類福利制度與政策安排，優(yōu)化和增添能夠滿足殘疾人當前福利需要的政策，并有序嵌入到組合式普惠型福利制度中。最后，協(xié)同服務要“微觀”。聯系殘疾人福利供給的各責任主體，包括公共部門、非營利組織、市場以及殘疾人家庭，各自落實福利責任，推動殘疾人生態(tài)福利服務框架的搭建，進而促進更全面、更豐富的殘疾人福利制度建設。

中國殘疾人福利既是社會持續(xù)發(fā)展的內在要求，也是社會保障和公共服務的重要環(huán)節(jié)。經歷了70年漫長的理論探索和實踐過程，中國殘疾人福利制度的理念與設計逐步合理化。殘疾人福利70年的制度實踐過程有著深層的制度運行邏輯，這些方面的提煉與梳理可為改善殘疾人福利制度提供有力的支持。然而保障與改善殘疾人的福祉沒有終點，只有連續(xù)不斷的新起點。新時代的殘疾人福利制度建設更應該圍繞精準幫扶的基點，打造多元整合的福利輸送機制，為確保殘疾人社會福利水平不斷提升提供有力支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