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剛
交流詩學(poetics of communication)這一新的理論模型,致力于橋接民俗學及鄰近學科對于人類口頭藝術的研究方法。該模型視民眾的口頭藝術實踐為人類的交流行為或言語行為,通過特定語境中特定言語事件的民族志描寫,對特定社會文化系統(tǒng)中口頭藝術的形式、功能和意義以及三者之間的關系展開分析。
交流詩學模型的理論背景是20 世紀民俗學理論的范式轉換。該階段民俗學研究的主要特點,在于“以演述為中心的方法”(the performance-centered approach)。以1972 年鮑曼(Richard Bauman)等著的《民俗學的新視角》①Americo Paredes & Richard Bauman (eds.), Toward New Perspectives in Folklore, Austin: University of Texas Press, 1972.為標志,民俗學中注重演述的理論方法,實現(xiàn)了從以文本為中心(the textcentered approach)到以演述為中心的范式轉變。民俗學者的眼光也進一步從歷史轉向現(xiàn)實、從事項(item)移至事件(event)。②參見[美]理查德?鮑曼:《作為表演的口頭藝術》,楊利慧、安德明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 年,第3—5 頁;彭牧:《實踐、文化政治學與美國民俗學的表演理論》,《民間文化論壇》,2005 年第5 期。民俗不再被視為各種文化事項,而是以表達文化和交流為特征的文化系統(tǒng)(群體內部的藝術性交流)。由此,民俗學的研究對象也被進一步具化為特定語境中各種事件、過程和行為中內嵌的人類模式化表達系統(tǒng)。③Roger D. Abrahams, “The Past in the Presence: An Overview of Folkloristics in the late 20th Century,” in Reimund Kvideland (ed.), Folklore Processed, Helsinki: SKS, 1992, p. 41.以民眾為主體的理論構擬,以民眾的日常生活實踐為核心的分析和闡釋,也進一步成為當代民俗學者的理論自覺。
推動民俗學范式轉換的重要因素,當為20 世紀人文及社會科學中普遍發(fā)生的語言轉向(linguistic turn)。④陳嘉映:《語言哲學》,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 年,第3 頁。簡言之,以演述為特征的民俗學研究方法,并不單純是學科內部知識積累的結果,而是受到哲學所推動之語言轉向的深刻影響。哈貝馬斯(Jürgen Habermas)曾做過總結,哲學自產生以來經歷了兩次重大的范式轉換,第一次為古希臘羅馬時代與中世紀之交、從“本體論”向“認識論”的過渡,第二次是發(fā)生于20 世紀、從“認識論”到“符號論”的語言轉向。⑤[德]尤爾根?哈貝馬斯、米夏埃爾?哈勒:《作為未來的過去》,章國鋒譯,杭州:浙江人民出版社,2001 年,第13 頁。第二次范式轉換的核心是從傳統(tǒng)的意識哲學向語言哲學的過渡。由此,哲學中原有的“人與世界的關系”命題,進一步轉變?yōu)椤叭伺c語言的關系”命題。哲學中這場語言轉向的實質,在于傳統(tǒng)三大研究主題——“上帝”“物質”和“靈魂”——在該時期淡出學者們的視野。失去了研究對象的哲學學科陷入了理論危機。此后,一場庫恩意義上的哲學范式革命,在哲學家們通過語言的邏輯分析以清除形而上學的努力中出現(xiàn)了。①張今杰:《哲學的兩種改造——羅蒂與阿佩爾哲學比較》,《青島科技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3 年第2 期。一個新的哲學分支即語言哲學得以產生,因學術傳統(tǒng)的差異其又分為分析哲學和現(xiàn)象學—詮釋學傳統(tǒng),但他們的共同特點都在于圍繞語言進行經驗性的研究。②陳嘉映:《語言哲學》,北京:北京大學出版社,2003 年,第13 頁。后期維特根斯坦(Ludwig Wittgenstein)提出的“語言游戲”理論,進一步將日常生活的轉折和語言轉向結合在一起。維特根斯坦的語言觀以及語言哲學兩大傳統(tǒng)的影響,加之19 世紀自然科學的迅速發(fā)展對于語言研究向經驗論轉換的推動,從整體上為20 世紀的社會理論打上了語言轉向最為深刻的烙印。③朱剛:《作為交流的口頭藝術實踐——劍川白族石寶山歌會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5 年,第74 頁。
鑒于哲學和語言學之間天然的共生關系,以人類語言為研究對象的語言學學科,自然在語言轉向的范式轉換中發(fā)揮了重要的引領作用。語言學的歷史可回溯至古希臘時代,但一般認為只有20 世紀的語言學研究才可稱之為真正意義上的科學研究階段。④陳忠華、韓曉玲:《語言學語境中的言語研究——以西方現(xiàn)代語言學為線索》,《煙臺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 年第1 期。索緒爾(Fernand de Saussure)之后的現(xiàn)代語言學為該學科獲得了廣泛的聲譽,被公認為人文及社會科學中具有領先地位的學科。⑤馮志偉編著:《現(xiàn)代語言學流派》,西安:陜西人民出版社,2004 年,第1 頁?,F(xiàn)代語言學不僅流派眾多,內部的理論翻新也極其迅速。但是,若以索緒爾的哥白尼式革命以及喬姆斯基(Noam Chomsky)的劃時代發(fā)展為軸線,現(xiàn)代語言學的發(fā)展脈絡便相對清晰可辨。索緒爾對語言(langue)和言語(parole)所做的經典界分,分別衍生出現(xiàn)代語言學的兩個研究領域。喬姆斯基將這對概念進一步發(fā)展為語言能力(competence)和語言運用(performance),分別對應其轉換生成語法理論中的深層結構和表層結構。⑥同上,第263 頁。喬姆斯基對其理論應用范圍的設想,在于既要應用于所有語言、又要符合人們經驗的雙重兼顧?;谶@種設想的難度,他本人更加重視人類語言能力的探究,并認為其應該成為語言學主要的研究對象。但是,從索緒爾到喬姆斯基,現(xiàn)代語言學的主要范式仍為語言的內部結構分析所主導,社會文化生活中那些動態(tài)的交流、鮮活的表達依舊被主流語言學家排斥于視野之外。那種索緒爾式的結構語言學家甚至認為,對于語言事實的解釋并不能從語言之外的社會生活中獲取。⑦申小龍:《索緒爾“語言”和“言語”概念研究》,《中國海洋大學學報》(社會科學版),2004 年第6 期。
隨著20 世紀60 年代西方人文及社會科學中“生活世界”方法論取向的轉變,語言學家們開始重視原來一直被忽視的語言和社會的關系問題?;蛘哒f,“生活世界”的概念促使語言學家們將眼光投入語言和言語二元結構的另一個重要方面,即精密的語法分析之外的語言實際使用問題。在某種意義上,對于言語研究⑧陳忠華、韓曉玲:《語言學語境中的言語研究——以西方現(xiàn)代語言學為線索》,《煙臺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12 年第1 期。的忽視并非喬姆斯基的理論缺陷,反而是現(xiàn)代語言學中一直存在的一個空白地帶。⑨韓曉玲、陳忠華:《Dell Hymes 及其“交談民族志”理論》,《煙臺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2 年第2 期。因此,語言轉向之后,哲學與語言學之間的共生關系,就成為語言學開始關注言語研究之趨勢的重要背景。此時,海默斯(Dell Hymes)對于喬姆斯基的批判,以及他對言語研究作為一種研究范式的開拓式發(fā)展,使其成為民俗學及鄰近學科中以演述為中心的理論范式得以成型的“精神領袖”。①Roger D. Abrahams, “After New Perspectives: Folklore Study in the Late Twentieth Century,” in Western Folklore, Vol. 52, No. 2/4, 1993, p. 384.作為批判轉換生成語法的代表,海默斯認為語言不是意義制造的機制,而是人類個體之間交流符碼不斷修正的過程。因此,鑒于語言是人類行為的組成部分,語言學就要重視語言的社會性使用,關注語言與其持有者之間的關系。②朱剛:《以語言為中心的民俗學范式:戴爾?海默斯的交流民族志概說》,《民間文化論壇》,2014 年第6 期。這種關注語言運用的視角,在同一時期的西方思想界中也能找到呼應。比如維特根斯坦、馬林諾斯基(Bronislaw Malinowski)、奧斯丁(John. L. Austin)、哈貝馬斯等人的研究中,言語不約而同地成為他們的關注對象。此后,在雅各布森(Roman Jakobson)提出的“言語事件模型”(model for speech event)基礎上,語言開始被置于人類的行為和活動中進行考察,這也意味著語言的功能和形式研究開始發(fā)生關聯(lián)。③韓曉玲、陳忠華:《Dell Hymes 及其“交談民族志”理論》,《煙臺大學學報》(哲學社會科學版),2002 年第2 期。
海默斯所提出的言說民族志(Ethnography of Speaking)和交流民族志(Ethnography of Communication),把言語研究推向了人類學、語言學中更加深入的層面。這兩個術語命名上的差異,當為同一領域在后期的理論發(fā)展,1962 年海默斯將其正式命名為交流民族志。④參 見Dell Hymes, “Functions of Speech: An Evolutionary Approach,” in F. C. Gruber (ed.), Anthropology and Education, Philadelphia: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Press, 1961, pp. 58-83; Dell Hymes, “The Ethnography of Speaking,” in T. Gladwin & W. Sturtevant (eds.), Anthropology and Human Behavior, Washington D.C.: Anthropological Society of Washington, 1962, pp.13-53; Dell Hymes, “Introduction: Toward Ethnographies of Communication,” in American Anthropologist, Vol. 66, Part 2: The Ethnography of Communication, 1964, pp. 1-34.交流民族志的突破在于,將言語視作人類的文化系統(tǒng)(或組成部分)。通過對社會文化生活中語言運用的民族志描述和研究,對特定社區(qū)的交流行為和交流系統(tǒng)進行整體評估。⑤朱剛:《以語言為中心的民俗學范式:戴爾?海默斯的交流民族志概說》,《民間文化論壇》,2014 年第6 期。換言之,交流民族志認為特定語境下、人類的交流行為反映了特定的社會文化意義系統(tǒng),圍繞此類系統(tǒng)展開的民族志式描述和分析,有助于我們理解特定個案中人類個體是如何理解文化并恰當?shù)剡M行交流的,進而可以從整體上解釋系統(tǒng)內部的文化規(guī)則及其多樣性。交流民族志對人類言語活動或交流行為的語境、作用,以及與之相關的模式化建構和功能進行探索,從整體上將實際生活中語言運用過程的民族志描寫,與社會和文化價值的宏觀分析整合在了一個富有張力的框架中,也從根本上超越了既有人類學和語言學的民族志研究和語言分析范式。⑥Dell Hymes, Foundations of Sociolinguistics: An Ethnographic Approach, Philadelphia: University of Pennsylvania, 1974, pp. 125-134.
在海默斯的引領下,民俗學中的一批學者如本—阿莫斯(Dan Ben-Amos)、亞伯拉罕(Roger Abrahams)、鮑曼等人不約而同地將眼光投向社會文化語境中人類語言運用的維度。這也是民俗學中以演述為中心的方法形成流派的重要特點:與過往以某位或少數(shù)學者為核心逐漸發(fā)展為一種學術傳統(tǒng)相區(qū)別,該潮流反映了一種集體的學術自覺或共識。①朱剛:《當代民俗學“以演述為中心的方法”——理論背景、發(fā)展軌跡及概念解析》,《民間文化論壇》,2015 年第1 期。換言之,在語言轉向這一“時代精神”的引導下,民俗學為解決學科內部的生存危機——受人類學和存在哲學的雙重擠壓②[美]亨利?格拉西:《美國民俗學的昨天與今天》,彭牧整理,《中華讀書報》2000 年8 月16日第23 版。——而交出的一份基于范式轉換的答卷。可以說,在海默斯的精神指引下,民俗學不僅實現(xiàn)了與語言轉向范式革命的接軌,同時也與人文及社會科學研究的前沿領域——言語研究——形成了不證自明的學術勾連。此后,經由鮑曼和帕瑞德斯(Americo Paredes)助產士般的推動作用,③Roger D. Abrahams, “After New Perspectives: Folklore Study in the Late Twentieth Century,” in Western Folklore, Vol. 52, No. 2/4, 1993, p. 384.民俗學也成為關注口頭藝術或人類交流行為的各個相鄰學科的理論中心。因此,以演述為中心的民俗學方法,在20 世紀語言轉向后人文及社會科學研究范式發(fā)生變革的背景下,更像是一條貫通上下、承先啟后的學術史主線,進一步將人類的口頭藝術文類與言說行為串聯(lián)起來,從整體上推進了各學科將口頭藝術視作一種言說方式的理論共識。
以上述范式轉換的理論成果為基本前提,交流詩學模型嘗試在理論爬梳的過程中進一步建構相關學術思想之間的有機聯(lián)系。該模型對于交流的重視,意味著在跨學科視域中對于海默斯的思想遺產重新展開評估。對于那些將語言視作抽象、自足符碼的語言學研究,以及只關心社會文化生活的模式和結構的民族志研究而言,交流詩學模型的主要任務是在特定社區(qū)的文化系統(tǒng)和社會生活中重新定位人類語言的具體運用,使民族志的描寫過程與語言運用的描寫過程發(fā)生更為有機的勾連,進而對人類表達文化所承載的形式、功能和意義展開整體性的研究。④朱剛:《從“語言轉向”到“以演述為中心”的方法——當代民俗學理論范式的學術史鉤沉》,《民族文學研究》,2014 年第6 期。在此意義上,海默斯的開拓式發(fā)展,并非一般意義上人類學與語言學學科的重新整合,或者既有理論區(qū)隔和孤立狀況的簡單修正;反而是,海默斯打通了學科之間的壁壘,使相鄰領域之間的學術聯(lián)系成為可能。因此,交流詩學模型沿著海默斯對于人類交流能力的理論探索,不但是對當代民俗學以演述為中心研究范式的一種強化,更具有在言語研究的范疇中推動民俗學與相鄰學科展開對話的潛力。
在跨學科的意義上,自赫爾德(Johann Gottfried von Herder)的時代開始,圍繞口頭藝術就一直存在綜合研究的傳統(tǒng)。來自不同領域的研究者如人類學家薩丕爾(Edward Sapir)、語言學家雅各布森、民俗學家海默斯、鮑曼等,都以不同方式、不同程度地延續(xù)了這個學術傳統(tǒng)。⑤[美]理查德?鮑曼:《作為表演的口頭藝術》,楊利慧、安德明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 年,第2—3 頁。換言之,上述學者對于人類的口頭藝術秉持著相似的學術旨趣。他們圍繞著人類在社會文化生活中,因語言的實際運用所體現(xiàn)出的審美和藝術維度展開分析,使得那種自浪漫主義時代以迄的跨學科綜合研究的努力一直延宕至今。反過來看,在民俗學的領域內,迄今還沒有任何一種理論或者方法,能夠統(tǒng)轄歷史上和現(xiàn)實中各種角度相異的研究范式。但是,隨著民俗學研究對象在廣度和深度上的不斷發(fā)展,其理論方法缺乏內在一致性的既定事實,已經對學科存在的合法性以及民俗學從業(yè)者有效把握學科理論現(xiàn)狀形成了巨大的挑戰(zhàn)。①Thomas A. Burns, “Folkloristics: A Conception of Theory,” in Elliot Oring (ed), Folk Groups and Folk Genres: A Reader, Logan: Utah State University Press, 1989, p. 2.故此,交流詩學模型一方面將繼承海默斯等民俗學家朝向人類口頭藝術的綜合性研究傳統(tǒng),憑借民俗學從作為資料的民俗(folklore-as-material)向作為交流的民俗(folklore-as-communication)的視域轉變,②Thomas A. Burns, “Folkloristics: A Conception of Theory,” in Elliot Oring (ed), Folk Groups and Folk Genres: A Reader, Logan: Utah State University Press, 1989, p. 4.致力于將以演述為中心的方法拓展為以人類的交流現(xiàn)象為中心的方法;另一方面,鑒于語言在當今人文及社會科學研究中的核心地位,以交流為中心的方法(the communication-centered approach)也就具有了可進一步發(fā)展為統(tǒng)領性民俗學理論的巨大潛力。如果能夠利用交流詩學模型對口頭演述事件展開深入、周密的分析,充分發(fā)揮交流民族志、演述理論等理論工具的優(yōu)長,那么從交流的角度對人類口頭藝術進行綜合研究的路徑,也就有可能在民俗學內部發(fā)展出具有統(tǒng)一性理論張力的范式。這不但能推動民俗學學科自身的理論建設,更有利于促進其與相鄰學科就人類及其社會文化的基本問題開展對話和互動。
最后,在交流詩學模型中,對特定語境下人類交流行為的藝術及審美特征進行考察的特定角度,也申明了該模型特有的民俗學學科屬性。“詩學”(poetics)一詞來源于希臘語poiesis,即“制作”或“創(chuàng)造”③Amy Shuman & Galit Hasan-Rokem, “The Poetics of Folklore,” in Regina F. Bendix & Galit Hasan-Rokem (eds.), A Companion to Folklore, Blackwell Publishing Ltd. (Blackwell Companions to Anthropology), 2012, p. 56. 另參見[古希臘]亞里斯多德:《詩學》,羅念生譯,上海:上海人民出版社,2006 年。。因此,詩學的研究對象主要針對人類藝術性的“制作”或“創(chuàng)造”行為。這種關注人類藝術創(chuàng)造力的理論視野,與民俗學重視群體內部藝術性交流的特有角度可謂不謀而合。但是,作為一種歷史性的研究話語,詩學一直以來都是眾學科長期爭鳴和對話的核心領域。一般而言,詩學研究的范式發(fā)展呈現(xiàn)出一種循環(huán)往復而非線型上升的圖式,其理論范式的轉換多為舊范式基礎上的重新構型而非全面揚棄。民俗學中的詩學研究話語,自19 世紀開啟便延續(xù)不斷至當代,并與文學、藝術等領域的詩學研究存在著密切的互文性關聯(lián)。但是,不同于各學科中既有的“經典化”詩學理論建構,民俗學的詩學研究沿著啟蒙主義特別是維柯(Giovanni Battista Vico)之后所開辟的文化進路,將詩學理解為人類價值的總體性集成以及不同媒介所承載的文化表達模式,認為這些文化表達模式是在個體與集體文化規(guī)范的互動過程中創(chuàng)造,并經由共享的傳承模式才逐漸得以成型的。④Amy Shuman & Galit Hasan-Rokem, “The Poetics of Folklore,” in Regina F. Bendix & Galit Hasan-Rokem (eds.), A Companion to Folklore, Blackwell Publishing Ltd. (Blackwell Companions to Anthropology), 2012, p. 57.這與亞里士多德以來經典文學意義上的詩學傳統(tǒng)是有所不同的。⑤參見朝戈金:《口頭詩學》,《民間文化論壇》,2018 年第6 期。在此意義上,民俗學對于人類口頭藝術和民間文學的詩學考察,主要從以下幾個方面促進了詩學理論體系的豐富與發(fā)展:其一,對于人類口頭藝術的演述研究,特別是對演述事件中那些非口頭因素的研究,進一步擴展了原有詩學理論的外延和內涵;⑥參見[美]理查德?鮑曼:《作為表演的口頭藝術》,楊利慧、安德明譯,桂林:廣西師范大學出版社,2008 年。其二,在口頭程式理論⑦朝戈金、巴莫曲布嫫:《口頭程式理論》,《民間文化論壇》,2004 年第6 期。和民族志詩學理論⑧巴莫曲布嫫、朝戈金:《民族志詩學》,《民間文化論壇》,2004 年第6 期。之后,圍繞人類文化產品的審美價值判定,衍生出從口頭藝術的接受者即受眾,以及文化的持有者即演述者或實踐者的角度進行分析的理路;①參見巴莫曲布嫫:《敘事語境與演述場域——以諾蘇彝族的口頭論辯和史詩傳統(tǒng)為例》,《文學評論》,2004 年第1 期。其三,以交流為核心的詩性考察,在某種意義上也意味著打破既有口頭與書寫、大眾與精英、集體與個人、經典與非經典的二元化簡單處理。②參 見Amy Shuman & Galit Hasan-Rokem, “The Poetics of Folklore,” in Regina F. Bendix & Galit Hasan-Rokem (eds.), A Companion to Folklore, Blackwell Publishing Ltd. (Blackwell Companions to Anthropology), 2012.上述理論進展,連同民俗學中其他重要的概念如文類、演述、語境、互文性等,一起將民俗學推至當今人文及社會科學研究的最前沿。
以上述知識譜系為學理支撐,交流詩學模型將致力于打通相關學科對于口頭藝術的研究方法:交流的維度,意味著從人類交流現(xiàn)象、言語行為的角度出發(fā),對人類經由語言運用建構社會文化系統(tǒng)的過程及其結構和類型做出整體性描述和分析;詩學的維度,則致力于發(fā)掘人類表達文化的審美價值、意義和功能,對口頭藝術研究中的二元化傾向、學科壁壘、科學化思維等問題進行反思。③朱剛:《作為交流的口頭藝術實踐——劍川白族石寶山歌會研究》,北京:中國社會科學出版社,2015 年,第264 頁??傊越涣髟妼W模型為核心的學術努力,既是打破既有學術壁壘的一種理論嘗試,同時也是一種朝向理解人類及其存在的文化描寫和詮釋探索。